02.15 「京城十案:北京公安史上偵破祕聞」之五:林海雪原(一)

本文轉自作家薩蘇暢銷書《京城十案》

北京這地方,邪。

邪在什麼人都有。特別是當警察的,今兒碰上個瘋子,明兒碰上個啞巴,見識更是多。恐怕北京警察很少有覺著新鮮的事兒。

不過,那天有個長得跟馬天民似的警察,走在北京站口巡邏的到時候,就覺得有一位滿新鮮。

這位長得新鮮?

瞧這話問的,人又不是菜,誰還能長得新鮮?四十好幾快五十的北方漢子,目光略帶滯澀,皮膚曬得黑紅黑紅的,跟新鮮是不沾邊兒了。倒是穿著新衣服新汗衫,只是大太陽底下,仔細看,新衣服領子上滿是黃色的斑斑汗漬。

人不新鮮,但表情新鮮。

警察是早上八九點看見他的,當時也沒在意。這位發現警察瞅他,還回過頭來使勁看兩眼,跟相女婿似的。

看得多了,馬天民同志沒把他當回事兒--一眼就明白,這位,跟犯法是不沾邊的。肯定是東北老實巴交的農民,而且還是第一次來北京。

您看那衣裳領子就明白。那中山裝上頭還帶著死褶呢?多半是到北京時候,在臥鋪上換的,要給北京一個好印象。來趟北京,壓箱底的衣服都得穿出來。不過八十年代初的火車上,可沒洗澡設備,你衣服是新的,脖子上的汗不給面子,用不了半天,就這個情況了。

順便說一句,那年頭,八十年代初期,來趟北京是了不得的事情。東北有一位管教幹部,去了北京回去,進門就揪一個北京老犯出來–你媽X,你小子敢耍我?誰說天安門底下安軲轆,一到晚上就推回去的?溜溜騙了我三年啊。。。

想想三年裡,這位都堅信天安門是晝伏夜出的東西,這在今天簡直不可想象。

他盯警察干嗎?–那是人家要看明白首都警察什麼穿戴什麼打扮,回去給鄉親們學舌呢。

他要知道後來得看多少天警察,肯定犯不著現在這麼認真。

馬天民一樂,拔高了胸脯接著巡邏。

等到十一點鐘轉回來,就覺得有點兒不對–這人怎麼還在這兒呢?

有心問問,看這位對著北邊一個勁兒的瞅,好像沒心思理自己。正這時候一個大媽問馬天民附近有沒有賣驢肉火燒的,一打岔就把這檔子事兒忘了。

大娘,就是這位公子要吃驢肉火燒嗎?

中午吃飯,打個盹兒,下午馬天民接著巡邏,冷眼一瞧,唉。。。這位怎麼還沒走呢?!

只見這位還站在老地方,兩條腿跟站樁似的,看那意思從上午連窩都沒挪。別的沒變化,就那倆眼睛都瞪得跟包子那麼大了。

這人肯定有事兒。警察是個熱心的,就想上去看看能幫什麼。這一邁步,馬天民又猶豫了。

怎麼回事兒?

這位站的地方不合適–他正站在站前廣場邊的馬路牙子上。

火車站有兩個派出所,一個是鐵路民警的,一個是北京治安民警的。鐵路的不管治安,治安的不管鐵路,所謂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兩者的交界線就是這馬路牙子。

馬天民是治安警,一看,嘿,您站那兒真會挑地方,我去管正好越權,要不我找個鐵路的警察來?

剛一躊躇,忽聽後面有人喊–抓小偷!

馬天民條件反射地一回頭,只見一幫人,舉著被褥卷,旅行包,正圍著什麼咬牙切齒呢。

“有理說理,我是警察,別打人!”馬天民噌就竄過去了,他知道那是把小偷圍上了,得趕緊去,稍晚一點,打出人命算誰的?

一邊喊,一邊跑,一邊還冷不丁地回了一下頭,正看見那位抬起襖袖子擦眼睛--馬天民心理咯噔一下–那大個大老爺們,批裡撲哧掉眼淚,這肯定是有大事兒!

好容易把這一幫人擺平,再抬頭看,那漢子已經找不著了。

旁邊修鞋的告訴他–自己個兒奔派出所了,我看象媳婦跑了。。。

媳婦跑了?不對,我看比媳婦跑了還傷心。馬天民摘下帽子吹吹,朝派出所方向走過去了。

一進門,正看見那漢子坐在椅子上,哭得哞哞的。旁邊所裡唯一的女警察正擰了條毛巾遞過去:“安書記,您擦把臉。”

馬天民進來,旁邊人都跟他打招呼–前邊說了,北京站倆派出所,這邊是鐵路的,馬天民是治安的。他來,屬於兄弟單位來人–雖然這兄弟單位沒事兒一天來三回,趕上聚餐說不定還帶來倆聯防,那畢竟也是兄弟單位,跟自己內部的不一樣。

這一不一樣,那位“安書記”誤會了–他以為來的是領導。

只見這位呼一下站起來,對著馬天民撲通就跪下了,噹噹噹磕頭,嘴裡說什麼卻是含糊不清,大意是警察同志求你了,幫我把錢找回來吧,把姐夫他們都抓起來。。。

馬天民趕緊扶他,心裡倒吸一口冷氣--以他的經驗,這人要是哭,問題還有的商量,最怕的就是這種不哭,車軸漢子看著你兩眼冒火似的,一磕頭滿屋子鬧地震的主兒。

他丟了什麼?馬天民問所裡的民警。

那女民警輕聲說:“他丟了一臺拖拉機。”

“啊?”馬天民下意識地往門口看,北京站口丟什麼都有,但是丟拖拉機¥%##¥#¥#這種玩意兒還是第一次聽到。

這怎麼回事兒呢?

原來,這位安書記,是黑龍江勃利縣的一個大隊書記–這個地方當時地勢遼闊,人口稀少,你別看老安只是一個大隊書記,他管的地盤要在日本不比一個市小,在當地也是一跺腳四方響應的人物。這塊地方土地還特別好,後來偵破此案的一名偵察員回憶說:“去了才知道,難怪當初小日本那麼想要東北這塊地方。這兒實在太肥沃了。擱誰誰都喜歡,東北大饅頭太好吃了,香!”這地方的莊稼地,種什麼長什麼,一個人能攤幾百畝地,照當年的標準娶不上媳婦的也能劃地主。

就是因為土地太多,太好了,出問題了。

因為土地雖好,人不夠,莊稼收不過來。八十年代初期,農業開始搞承包,大夥兒種地都有積極性,眾鄉親一合計,最後有人出招了–咱們湊錢買個康拜因吧,那玩意兒一開起來你就可以睡覺了,睡醒了調回頭來接著睡,一天的活兒,睡兩覺就幹完了,晚上回家跟老婆樂和一宿不用打盹。

說完了有人問–你哪兒有老婆啊?

回:俺直接把康拜因當老婆。

瞧,能跟康拜因樂和一宿,東北人是不是個個有趙本山的素質?

慢著,那位說了,啥叫康拜因阿?

東北農民問了--醬紫你知道是啥嗎?超強你知道是啥嗎?嘿嘿,這回也輪到俺們教你咋說話了–康拜因阿,就是Combine的意思。。。

嗯?這還是八十年代的東北農民嗎?好像當時農村小學一般不教英語。

還真不是吹的,雖然網上今天說康拜因很少有人明白,當年的東北農民對它卻耳熟能詳。

當年葉永烈先生寫過一部膾炙人口的《小靈通漫遊未來》,裡面有一個情節是這樣的–小靈通在未來市的大田裡,看見一個怪物拉著寬寬的犁鏵一路行來,後面的田地就自動插滿了秧苗。眼看這傢伙慢吞吞地直奔田埂而去,小靈通大驚,喊話無效之後上去一陣亂扳亂拉,終於把這個“危險”的機器停了下來。

小靈通當然錯了,這種怪物是帶自動駕駛儀(估計是GPS)的,自己會拐彎。。。

所謂康拜因,是一種大型農業機械,耕地,插秧,播種,灑藥,收割,除了沒有GPS以外,一切都和這種怪物差不多,是東北農民幹活的好傢什兒。

當年美國紅色農業專家韓丁到中國,推動的三件農業大殺器–康拜因,噴灌和免耕法,此物排名第一。

說來神秘,其實這東西的構造並不複雜,前面是一個拖拉機,後面帶著播種機就能幹播種的活,帶著收割機就能幹收割的活,和玩具市場流行的變形金剛異曲同工,可以極大程度代替農民的手工勞動。現在有的材料把康拜因只稱為“聯合收割機”,好像是有點兒片面化了它的能耐。

多說一句,既然如此好,康拜因怎麼只在東北使用得多呢?

這不奇怪,康拜因雖好,但也有缺點–第一,它橫行無忌,故此只適用於大塊農場,碰到小地塊或者梯田這種地貌,它就無能為力了;第二,它需要在田間預留行進通道,對於惜土如金的中國農民來說,這是個令人心疼的浪費;第三,它畢竟是機械化作業,比不得我國農民的傳統精耕細作,是要有點減產的。

老薩怎麼知道這些?很簡單,薩娘當年就是幹農機的嘛!那時候薩娘剛調回北京不久,三十幾歲,正是幹事業的時候,她的同事也差不多。雖然十年浩劫讓大多數人生疏了業務,但一旦投入工作,這幫中國人的本事即便是作為朋友的韓丁也沒想到。比如韓丁帶來的脫粒機,核心部件是個滿身是刺的鋼輥,這邊進去老玉米,上面的玉米粒立即被鋼輥上的尖刺抓住,那邊出來就是玉米豆–和“剝光”了的玉米秸,端的神奇,不過售價也讓人吃不消。這種帶鋼刺的輥子我國沒有生產設備,看來不得不進口美國的了。結果薩娘他們弄了個黑鐵軸,叫個焊接青工不斷對著上面電焊,一點就是一個尖刺,一會兒功夫就把美國帶專利技術的玩意兒給做出來,造價等於進口的千分之一。韓丁先生抱著這鐵輥轉了三圈,差點兒拿那狼牙棒似的玩意兒砸自己腦袋。

不過,別的東西可以因陋就簡,康拜因最關鍵的部件–拖拉機卻不能,這東西只能買正牌子的。

要說現在,如果需要,只怕賣豆糕的都能兼營拖拉機–商品經濟之中,什麼賺錢大夥兒做什麼,天經地義。但是在八一年,拖拉機絕對屬於供不應求的商品。那玩意兒有錢買不到。

那時候你要買拖拉機,是要一機部批條子的。

農民們對買康拜因非常支持,紛紛表示可以出錢。身為黨員幹部,安書記最受信賴,負責去找門路,買拖拉機–不能不讚一句,81年的黨員幹部,還是有威信的。

安書記,工作勤奮,待人公平,在勃利這地方深孚眾望,也是能人,但等到了牡丹江,可就心有餘力不足了–走組織程序,那還不得猴年馬月?當時的幹部,腐敗不是問題,僵化是問題,拖拉機在庫裡,審批手續不全,就是開不出來。

跑了牡丹江跑哈爾濱,一無所獲,這拖拉機,上哪兒買去阿?安書記可就犯了愁。這時候,要真能拿倆錢潤滑一下,未必不是好事兒呢。

在一籌莫展的時候,人不免見人就叨嘮。在去瀋陽的列車上,安書記碰上一個姓齊的小夥子。聽到安書記的苦惱,小夥子說你別急,我認識一個姓葛的兄弟,特有本事,說不定,就幫你給解決了。

兄弟,那敢情好,可讓我怎麼謝你呢?安書記萬分高興。

成不成還兩說呢。小夥子顯得挺實誠。

到了瀋陽,小夥子帶來了他的朋友,一聊之下,這位姓葛的朋友說拖拉機有哇,直接去北京吧,我姐夫就在北京一機部工作,你們跟我走吧。

後來參加破案的警察說,這安書記最大的問題是半輩子碰上的都是老實人。。。

這能算問題嘛,老薩這半輩子碰上的也是老實人居多阿。

警察同志說還有半句呢–加上那時候就八個樣板戲來回演還沒互聯網。

就八個樣板戲,裡面人物都跟臉譜似的,可憐安書記在勃利半輩子,也不知道天下騙子長什麼樣–要擱現在,別說被騙了,心眼稍微不活泛的外國騙子到中國來,能扛住誘惑不買仨拐帶回來就算他有定力。

安書記跟著姓葛的到了北京,果然見著了他姐夫–姐夫上衣兜裡彆著一根鋼筆,一看就是大機關出來的。

別看是大機關出來的,對農民一點不嫌棄,姐夫很耐心地聽安書記講這檔子事兒,說我們有政策要支持邊疆農民的,你不要擔心。

但是,申請批條總還得些時日,人家說了,讓安書記回家去等。

這樣,安書記老老實實就回去了,用他自己的形容,那心裡頭有點兒期待,還有點兒焦急。

既然這樣,咱安書記怎麼又站馬路牙子上了呢?

說來話長--終於有一天電話來了,那個姓齊的打來的,讓安書記到瀋陽。告訴他批條已經拿到了,到北京提貨,國家統控物資,緊俏商品,不來拖拉機就得給別人,過時不候。

安書記急三火四,帶著錢就去了。先到瀋陽,約定一個飯館請齊和葛—幫這樣大的忙請人家吃飯是應當的。吃飯的時候,葛把姐夫郵寄過來的批條拿出來,蓋著大紅公章呢,安書記當時一顆心就放肚子裡了。

接著安書記去北京,到招待所住下,姐夫來了,倆人寒暄,安書記感謝,姐夫說將來到勃利去玩要你多照顧。安書記說沒問題,豬肉燉粉條子可勁兒地造。。。。

後面?後面倆人去看貨,定下了要哪臺,回到火車站前頭,找了個飯館吃飯。吃飯出來,姐夫說你買拖拉機的錢呢?

安書記趕緊把裝錢的書包拿出來了,姐夫把手裡菸頭一甩,瀟灑地接過書包來,說我得趕緊把錢交財務去–你看,怕你著急,發票都提前給你開好了,你拿著。哦,一機部大樓你沒有通行證進不去,你在這兒等著啊,別離開啊,我交完錢拿了提貨單,咱們去取拖拉機–

安書記拿了發票,就乖乖地站馬路牙子上頭了。

說得熱鬧,這案子多少錢呢?

一萬多塊。

嘿,那位說了,一萬多塊?五環以裡買房連一平米都不夠,這算多大的案子啊。。。。

八十年代初的一萬多塊,在北京是大案要案的範圍。

說三個事兒,您就明白八十年代初的一萬多塊值多少了。

第一件事,八五年左右,我家一個老鄰居去世,留下一千多塊遺產,幾個子女打得跟范進中舉似的,差一點兒動了刀子。

第二件事,破獲本案的幹警,級別最高的一位,當時月薪43塊,這案子的金額,夠他不吃不喝攢三十年的。

第三件事,本案主犯,最後是給斃了。固然因為其中有別的案子牽涉,一萬多塊的金額,當時是很重的砝碼。

因為這個原因,這個案子派出所根本就沒處理,直接交給了市局二處。

市局二處何許人也?

按一位梁家園的老大形容,九十年代發一個兇殺案,報上去二處來人勘查現場。中間有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女警官(二處都穿便衣),齊耳短髮,斜叼一根菸不點,筆記本計算機往膝蓋上一放,那邊彙報勘查結果,這邊噼裡啪啦報告就出來了。打到中間有不清楚的地方。小女警把煙往耳朵上一夾,過去掰開死者口腔上上下下看明白,擦擦手接著打,一晃眼的功夫,那煙,又叼上了。

辦了二十年案子的老民警,有看傻了眼的--

照這位老大說,那真是氣質活像電視女捕快,威風直追炮局四大姑奶奶–一看就是二處的種。

二處,專門負責北京市兇殺,強姦,搶劫等重大案件,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支精兵強將,其他部門對他們算是又愛又恨–愛的是這幫人的確能辦案子,恨的是這幫人裝備好手眼通天,什麼案子到他們手裡,別人就只有協辦的份兒了。

這一次,二處來的倒不是哪位姑奶奶,來的這位探長在北京警界裡綽號叫“教授”。

“教授”,聽著新鮮?您別覺得新鮮,警察裡頭的外號你想不到有多洋氣,有一位八十多的老大,當年居然叫“柯南”。。。

“教授”之所以得名,是因為他後來真的當了教授,在公安大學講刑事偵查學,也不知道老爺子如今退休了沒有。

辦林海雪原這個案子的時候,“教授”還不是教授,但已經教出了不少學生,這個案子的細節,就是從教授的一個學生嘴裡掏出來的。這位如今的刑偵專家,談起老師來佩服得五體投地。

何也?

他跟教授學徒,還是在七十年代,第一次接觸,是因為一起跟蹤追擊的案子–公安機關接到消息,有一殺人犯潛入北京,住址不明,但他哥哥正從外地趕來與他會面。

有了這個線索,跟著案犯的哥哥走,順藤摸瓜,顯然是非常好的辦法。在當時裝備落後的條件下,只能靠人跟了。但是,案犯的哥哥也是勞改釋放分子,有較強的反偵查能力,切不能打草驚蛇。

於是,一幫菜鳥就只能當看客,教授騎一輛自行車,親自出馬跟蹤。

一天,跟上,找到窩點,破案。

下來案犯的哥哥十分疑惑–我已經非常小心了,反覆注意身後,確實沒人跟蹤我,怎麼還讓人給端了呢?

開總結會教授說自己的做法–也是我運氣,他一出門就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大喜–天賜良機也。我騎車跟上,他下車奔窩點,就掏唄。

那他怎麼沒發現你跟蹤他呢?

很簡單,我不在他後面,而是在他前面啊。

原來,看到跟蹤對象上公共汽車,教授立即加快速度猛蹬,先到下一站站牌前面十來米處等著,看到下車人中沒有跟蹤對象,立即接著快蹬趕向下一站。跟蹤對象只考慮後面有沒有人標著自己,做夢也沒想到人家是在前頭!

要不是公共汽車,這個戰術就沒法用了。第一,你不知道它往哪兒開,不可能到前面等著;第二,你不知道它會不會中途開門,把人放出去;第三,如果不是公共汽車每站必停,教授累吐血也追不過它啊。

從汽車上下來的跟蹤對象,確認車上車下沒有跟蹤的,所以很放心地前往窩點,結果輕易被抓。

教授接了這個案子,安書記把情況敘述一遍,事情很快就有了大致的輪廓–批條,假的!發票,假的!一機部查無此人,去看拖拉機。。。那拖拉機是鐵路貨場裡等著運輸的,他們就在鐵絲網外頭,看看,說這個拖拉機行嗎(警察說了--你倒是進去看看阿!)。案犯利用了安書記他們急於買拖拉機和信任公章的心理。

偵察員初步認定,這是一起典型的詐騙案,但作案手法純熟,應屬屢犯。齊,葛二人家應該在瀋陽,而那個“姐夫”的家是在北京,並且離北京站不遠。

一開始,就錯了方向。

偵察員向安書記問案件過程,教授是從另一個案子現場趕來的,到得比較晚,拿了根菸在旁邊聽–當時二處的編制是一處分十組,教授是其中一組的組長。

現在一說就《重案六組》,當初二處的確有個六組,不過這真實六組的案子沒法拍,因為他們對口的案子都是殺七個宰八個的,太血腥,對社會影響不好。我看倒是教授他們這邊好一點兒,安書記雖然急得半死,到底不是沒出人命嗎?

那位給教授當過學生的老偵察員聽了臉上變色,說分工哪兒有那麼明確的,這跟挑西瓜不一樣,趕上什麼是什麼。你不知道,我們最拿手的,其實是破碎屍案--北京第一起遠程碎屍案,就是教授帶人破的。那案子,可比六組的狠,嘖嘖,你等我給你找份材料看看啊。。。

說著,就開始找。

看人家忙活,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上次碰上王外馬甲,說他寫129師騎兵團寫出個麻煩來--《冀魯豫戰場上的哥薩克騎兵》成書之後,有人告訴他北京軍區有一位老領導到處拍桌子找一個叫王員外的,也不知道要幹啥。馬甲一聽這老爺子的名字就有點兒含糊–這老爺子的大名在129師騎兵團如雷貫耳,冀南突圍的時候掄馬刀追著鬼子騎兵砍出好幾裡的主兒,據說脾氣暴得很,跟唐朝那梁建方似的,他找我幹嗎?

總不是有雙胞胎閨女要嫁我吧。

可是又不敢不見,人家威望在這兒呢,以後說句話全國的騎兵見穿馬甲的就拿刀砍,我還活不活了?

見面,老爺子果然暴得很,三句話沒說完就奔正題–那誰誰誰明明是我一槍放倒的,你娃怎麼給安老劉身上了?

是這件事兒啊,馬甲趕緊解釋–這是為了突出重點人物,所以把幾個人的事蹟放在一個人身上了。給您道歉,這是沒辦法的事兒,不然,這書就寫散了。。。

一邊說一邊納悶–那誰誰誰也不算什麼大人物,一個小情節而已。這樣的主兒你幹了也不是三個五個,斃也就斃了,六十年了還死揪著他不放幹什麼?

說了半天,老爺子才面色稍薺,算是認可了,末了冒出一句來--就是嘛,那是我們四連乾的,怎麼能算到一連頭上呢?

嗯?!馬甲這才恍然明白自己犯了什麼忌諱–129師騎兵團裡,一連和四連是最能打的兩個連,兩個連打起鬼子來生死與共,可下來不但連長戰士見面要槓肩膀,連四連的馬看見一連的同行,都要咬兩口。

都六十年了阿!

馬甲說這事兒的時候,旁邊正好有一個當過兵的,聽者光嘿嘿地樂,下來說–這樣有榮譽感的部隊啊,才他x的有戰鬥力!

看這位老偵察員的架勢,二處裡邊幾個組,關係也跟八路的騎兵團差不多。

言歸正傳,教授聽案在二處出了名的文明,一根菸點著,似睡非睡,幹警跟他彙報也是這個勁兒。換張良基。。。有人背後說張局那嗓門不叫嚷,叫“咆哮”,隔兩層樓茶杯都能讓他震得蹦起來。

但是教授不要說話,他一說話就有人要倒黴–

你說你不在現場,那拿xx的內褲套腦袋上做鬼臉的是誰啊?--這是嫌疑人要倒黴了。

檔案室下班了你就回來了?你怎麼不給他們管理員打電話讓他過來?你還知道自己是當警察的阿?--這是偵查員要倒黴了。

這回,安書記案情說得明白,有警察已經開始低聲歸納結論了,教授聽著聽著忽然冒出一句來–現場勘查了嗎?

現場。。。?這案子有現場嗎?周圍人都一愣。

教授不說二話,拿起衣服就往外走--就他(一指安書記)站那地兒,我去看看。

北京站的馬路牙子,千人踩萬人過,這還能勘查出什麼來?有偵察員趕緊跟上,滿臉的不解。

可能覺得自己有點兒粗暴,教授微微一笑,說了一句–我知道那地方,三不管,搞衛生的一天也不去一次,去碰碰運氣吧。

到了地方,過往的人只怕沒一千也有八百了。洋灰地磚的地面,四面全無遮攔,照安書記說,和“姐夫”在這兒不過談了幾分鐘,能有什麼留下來的?

看到地面一片狼藉,不似打掃過的,教授吁了一口氣。

跟著教授的偵察員腦子靈活,略一回憶,忽然心有所動。

就在這時候,教授已經取出鑷子,從地面上夾起一個菸頭來,仔細看過,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拿出證物袋裝了進去。

偵察員看看教授,瞳孔有點兒散大。

教授樂了–你猜出我找什麼來了?

偵察員點點頭,說,對,我猜您是來找那姐夫扔的菸頭,安書記不是說了嘛,--姐夫把手裡菸頭一甩,接過書包來,說我得趕緊把錢交財務去。

孺子可教也,教授樂了--別奇怪咱們警察這樣說話,北京這地方是全國文化中心,警察碰上賊都會調侃幾句。

我認識一位警官,當年抓過一個通緝的唐山騙子。

遭遇以後,警官怎麼看這位怎麼像通緝令上的,基本確認後開始盤查。這位咬著後槽牙愣冒充北京扛大包的頂了七八個回合–為什麼咬著後槽牙呢?不咬他口音就露了阿!

等到這位把“馬家堡(PU)”念“馬家堡(BAO)”–照他的口音念馬家pu準走音兒–警官說你念的不對,這位還硬跟警官講理呢–您不知道,北京還有一個地方叫馬家Bao。。。

警官說,你把左邊的鞋脫下來給我看看。

就脫了,遞過來給警官。

警官抄過鞋來,照屁股就是一下–我叫你還嚼性,我住北京三十年也沒聽說過北京還有一個馬家Bao!打你個朽木不可雕也的!

那黑大個這才發現上了當,要打,這文文靜靜的警官翻了臉比土匪還狠,要跑,一隻鞋沒了,他又不是赤腳大仙!剩下的只能用唐山味普通話連連告饒–達哥,倭錯了,達哥,繞了倭吧。

北京八九十年代的警風,這也算一個側面。

但是,這偵察員撓頭問道:可這地上這麼多菸頭,您怎麼知道是這個呢。。。

是啊,這塊地上足有一百個菸頭呢。

教授笑了,晃晃證物袋,說,就是它,因為我知道它跟別的菸頭都不一樣。

一百多個菸頭,一抬手就把要找的那個找出來,警犬都沒這個本事,教授難道比狗還厲害?

廢話,教授當然比狗厲害!你換那狗上臺講個課給大夥兒聽聽?拿教授跟狗比,這怎麼說話兒呢?

這事兒說來其實簡單--那年頭人都不富裕,一隻煙要抽到手都捏不住才會丟掉,圍棋名將過惕生先生還有個絕招,能把新煙和快燒完的菸頭連接起來,噴雲吐霧,彷彿不斷。所以,無論比賽中抽多少煙,永遠只有一個菸頭。

這個古怪的現象曾令與他對陣的日本棋手百思不得其解。

而那個行騙的“姐夫”,拿到錢以後立即把煙甩了,正好抽剩一個菸屁股的可能性極小。這一百多個菸頭中,夾雜著一根只燒了半截的香菸,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人多謙虛啊,說,我這是運氣,運氣。

可不是,一百多個菸頭裡,只有一根跟別人不一樣,是運氣,菸頭落地,就把火撞滅了,沒有繼續燒,也是運氣。

破案有時候是需要運氣的,但是光有運氣可不夠。北京炮局四大姑奶奶,有一位專門給人看手相的。有一回看來看去,也沒找到合適的,隊長說看來是個新手乾的,算了,找找別的途徑。人姑奶奶是個慢性子,抿著嘴琢磨半天,也沒捨得把那指紋放下,說--那怎麼成呢?我再找找唄。

半個月以後,姑奶奶拿著一份檔案就來了--您看,是不是這小子?

一枚指紋,破獲一起惡性殺人案件。

案犯正好留下過指紋,可謂運氣好,但要是沒有這麼個慢性子的姑奶奶,也許,這線索就放跑了。

煙,不是什麼特別的好煙,連過濾嘴都沒有。教授看著菸頭,苦笑著搖搖頭。

助手問了,說這不是線索嗎?

是啊,教授不情不願地說,可這線索一來,離破案就越來越遠了。

為什麼啊?

你說呢?教授把菸頭遞給偵察員,意思是考考他。

偵察員左看右看,得出一個結論來--東北牌子,北京應該沒賣過。

對。我估摸著,這姐夫根本就不在北京工作,這仨人都是從東北來的,在北京找人,沒戲。

唉,您這可就武斷了吧。偵察員大著膽子問道,一根菸頭說明不了問題,也沒準是別人送他的煙呢。

你以為我是看見煙才這麼琢磨的?那就是一個驗證。

那。。。

四個人第一次出去吃飯,誰掏錢?

姐夫啊,他說盡地主之誼。

他們在哪兒吃的飯?

北京站口對面,一飯館,我去看過,後來安書記請客,兩回都那兒。

哦,本地人請客吃飯,有在火車站門口的嗎?

…………%¥¥#

是啊,一般來說,無論哪個城市,火車站口的飲食都不太讓人恭維。

一個細節可能是巧合,兩個細節都對上,巧合的概率就不大了。

北京這邊也留人查查,不過“姐夫”在北京工作的可能性我覺得不大。覺得,這仨都東北的,分頭來北京給咱書記下的套,那查起來可就。。。教授搖搖頭--別人越找線索離破案越近,他可好,把案犯追東三省範圍去了。

這可怎麼找啊?

不過。。。

教授說了半截話,沒往下言語。

後來談到這案子的時候,教授跟偵察員說這是一教訓,再多想一步就海闊天空,自己呢,多想了半步,沒往前琢磨。

教授想的是--這仨小子可夠膽兒大的,要是那安書記不上當,來回的火車票,可也不是一個小數呢。

這是怎麼回事兒,案子破了,才恍然大悟--其實,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

不管怎樣,排查,與東北警方聯繫,找這三個人,工作開始進行,嫌疑人在劃定。。。

可是,這種異地作案,蜻蜓點水式的犯罪,破起案來如同大海撈針,確實不是那樣容易的事情。首都警察雖然厲害也不是神仙,一來二去,一個月過去了,除了一堆結論被否定之外,沒有任何進展。

安書記呢?

安書記是死活不回去了。

無顏見江東父老阿,那點兒錢,有一塊的,還有五毛的,全村人家裡能拿得出來的,差不多都在這兒了。灰頭土臉的回去,老安不尋短見也得窩囊死。

警察也是講情理的。北新橋有個僑辦,是二處的協作單位,就把安書記放那兒了。白吃白住,算起來,一個月也不少錢呢。

誰叫人家在北京讓人家給騙了呢?那時候這樣的案子不多,警察們還有點心存歉疚的意思。

問題是,安書記並不是很領情,每天吃完了飯就蹲在門口等警察,眼睛越瞪越大。半個月以後,又奔銅鈴那麼大去了。

偵察員們隔三差五去看一次,都有點兒含糊,有人說這老頭別是要出事兒吧。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沒過兩天,忽然有人打電話到二處來,點名要教授接電話。

拿過聽筒一聽,是地安門派出所的。

出什麼大案子了?

沒有。人家就是告訴他--那安書記,讓我們給抓起來了,你們過來看看?

安書記被抓起來了?!

難道此人是騙子?

簡直沒有天理了,辦這個案子的偵察員,警齡加一塊兒超過一百年,連審帶查半個月,沒一個腦子裡想過安書記是騙子。要是讓這看著老實巴交的主兒給騙了,大夥兒出門都得跟穆斯林媳婦似的把腦袋包起來–這種事兒還能看走眼,沒臉見人吶。

教授急三火四帶了一個偵察員,奔地安門派出所去了。

到地方進院一看,正瞅見安書記--可不是他,在牆角那兒蹲著呢,臉漲得跟紅布似的,看見教授以後一言不發,雙手抱頭,趕緊把臉遮上。

看這意思,安書記也是個沒臉見人的架勢。

這怎麼回事兒呢?

處理案子的小警察迎面而來,十分囂張地衝著安書記一指,喝道–“你,蹲好!”一轉頭就換了一副面孔,很殷勤地請教授進門上座,神態極為恭敬。

二處的,當年到北京任何一個地方管局,都是這個待遇。哪怕是一個小警察,對方的所長局長也會來親自接待。

聽說這種待遇,老薩第一個印象就是二處太跋扈–這明顯是北宋時代禁軍欺負廂軍嘛,再怎麼著,人家那兒也有級別擺著呢。

二處還真不怎麼在乎級別。

聽過二處老處長少華的一段軼事–北京某著名大學一個學者的家人下班回來,忽然發現他已經吊死家中。此學者聲望甚隆,沒有任何自殺理由和跡象。因為影響甚大,各方人馬紛紛出動。二處當然也不例外,少華親自帶隊出現場,而且到得最快。

勘查,檢驗,十五分鐘後,少華說,走。

看守現場的警察問:文處,X局長已經在路上了,要不要等等他,彙報完了再走?

文處撇撇嘴–這也能叫案子?一個性窒息事故而已。還有別的案子,不等了。

牛氣吧?

可是X局長聽了一點兒也不生氣,連門兒也沒進就走了,丟下一句話–少華定的案子,沒必要看。

事後查證果然如此,事情十分簡單,以暴病卒報,家屬默然而已

南端木北少華,中國警界的西門吹雪葉孤城,交到他們手上的案件,幾乎每個都象福爾摩斯探案一樣精彩,自然看不上教授出事故這樣簡單到沒有拐彎的案子了。

可惜天壽不予,未能一識英豪,如今,若是懷念二人,只能對著端木的銅像感慨一番了–這銅像不是組織上給鑄的,是一個案子的受害者家屬,偶然聽說端木去世了,特意趕來,送了一筆錢,就是請求給老爺子塑個像。

上海八零三里面,端木的銅像,大多數警察沒有這樣的際遇,比如少華,連個像,也是沒有的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信然。

不過大多數時候,二處下去接待級別比較高,是因為他們到任何一個案子的現場,都意味著這個案子是“重案”。自己管界出了重案,當地的警界老大當然要出面了,還帶有向二處學習一下的意思。這跟跋扈是沒有關係的。

然而,教授卻覺得這小警察除了恭謹之外,還帶三分飄飄然,一問之下才明白–人家把安書記當成二處關押的逃犯了!

能從二處跑出來的人,讓我給抓住了,這是什麼境界?

這是賣藝的打翻了少林寺方丈的感覺嘛。

聽說安書記不是二處跑出來的,而是二處的客人,小警察倆肩膀頓時就塌下來了。

安書記被抓,竟然是因為盜竊。

在地安門商場,有一對小兩口正買被面呢,發現有人偷自己錢包。那女的當時就急了,手裡正拿著一個雨傘,當時把小偷打一個滿頭是包,然後硬生生給揪到派出所來了。這小偷–也就是什麼也說不清,一搜搜出一個筆記本,上面有教授的名字和二處的電話,小警察就聯繫過去了。

這案子,還真沒什麼冤枉的。

你好好一個黨員幹部,哪兒能偷東西呢?教授趕緊讓把安書記叫進來,問他。

原來,安書記是著急急的。錢沒了,跟鄉親們沒法交代,警察沒消息,自己又什麼也幹不了,整天吃飽了看太陽落山,把個安書記急得顛三倒四,人已經有點兒魔怔了。招待所的服務員看這人整天直勾勾的心裡發憷,出了個餿主意讓安書記去地安門商場溜達溜達,逛逛街散散心。

逛商場散心,這對跟服務員一個年齡的小姑娘是個好主意,對安書記,絕對是個餿主意,您想,安書記又沒錢,心裡又有火,他上商場去,這心能散得了嗎?

不但心散不了,而且看見那麼多人掏錢買東西,更刺激他。一來二去,安書記頭腦就不太清醒了,竟然想去偷人家的錢給鄉親們作補償。用教授的話說,他哪兒會偷東西阿,那可是個技術活兒–一出手就讓人給抓了。

事情到這個地步,教授動了惻隱之心,跟小警察商量,說他這是初犯,又是情有可原,能不能從輕處理?

小警察悻悻道那得跟事主商量,是人家扭送來的–很明顯,這回跟“慧眼識破二處出逃巨盜”之類的心理期待相差太遠,小警察有點兒積極性不高。

事主倒是通情達理,聽了安書記的事兒很感慨,那女的還掉了幾滴眼淚,主動提出不難為安書記。這樣,最後的處理結果是教育釋放。

當然,教授讓下面的偵察員好好把安書記訓了一頓–偵察員的歲數只有安書記的一半大,這一頓訓安書記卻受得服服帖帖,那是真的知道自己錯了。

一場風波平息,可是教授想到了一個新的問題–老讓安書記這樣在招待所待著,就算他不出去偷東西,早晚也得憋出病來。怎麼辦呢?

有個偵察員出了個主意–叫一個警察跟著安書記,在北京繁華地段到處轉悠,美其名曰尋找案犯,讓他有點兒事兒幹,不就安生了?

這是個好主意。教授擊節讚歎。

果然,一個女警察陪著安書記出去溜達,老頭兒情緒似乎穩定多了。

可是,教授他們剛安生兩天,又出事兒了–女警察來電話,說安書記在北京站和人打起來了。

這老頭,還有完沒完了?教授忍不住罵了一句粗口。

這不叫人安生的安書記令教授火冒三丈。

女警察報告,說安書記拉住人兩口子就不撒手了–“愣說人家是騙子。”

聽女警察的意思,對安書記很有些意見。

“那你覺得那兩口子是騙子嗎?”教授問。

“不像。”女民警說,“他這兩天都認了七八個騙子了,從工人到解放軍,什麼人都有。昨兒連新街口的交警都讓他認了一個。不過以前認錯了,我一說他也就跟人道歉。這回可好,揪著人家就不撒手了,我按都按不住。”

“那你把他們都請到站前派出所吧,我馬上就到。”教授說。

女警察帶著三個人到了站前派出所,正是馬天民在辦公。往女警察身後一看,只見那安書記跟拉縴似的死死拽著一個男的,嘴裡來來回回地叫著:“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姐夫!”旁邊一個女的披頭散髮,一跳一跳地跟在後面,滿嘴媽了個巴子地亂罵,詞彙新穎,回味無窮。這女的一手揪著安書記的領子,一手掄著一隻鞋,在安書記背上打得啪啪作響,

那兩天馬天民正抓精神汙染,剛收了幾本邪門的書在審查,一看這場景第一個反應就是–“什麼時候湘西趕屍的跑北京站來了?”

湘西趕屍,按說,安書記他們的形象不該讓人民警察聯想到這個主題,可是。。。誰知道人民警察看的是哪個版本呢?

正亂著,教授來了,看到的便是這般光景。

就那被揪著的男的還算鎮定,使勁按著安書記的手,苦苦哀求:“別,別揪我袖子,就這一件的確良的,呆會兒還得去看毛主席呢。。。”

八十年代,來北京的人要穿最好的衣服(因為要照相),要去毛主席紀念堂,幾乎是一個定式。

這個定式,其覆蓋範圍之廣令人無法想象。

馬天民就碰上過這樣一起案子。

有一天,馬天民在北京站口發現一個盤查對象–此人大夏天卻穿著長袖外衣,引起了他的注意。盤查中,發現此人手臂上有三處刀傷。

馬天民問:怎麼傷的?

答:殺羊的時候砍傷的。

問:殺的時候,羊捆了還是沒捆?

答:捆了。

馬天民很客氣地把這位請到辦公室,接著就不客氣地開始了訊問–老馬說了,羊捆著殺還能割自己三刀?您以為是宰狼啊?

審問結果,破獲一起惡性殺人搶劫案,案犯最終伏法。

破案中,老馬對一件事兒迷惑不解–案犯是在內蒙作的案,準備逃去東北,這條路,不用過北京嘛。

案犯很老實地回答:“我這是來看看毛主席。”

老馬愣了半晌,問:“你去看過了嗎?”

“看過了,”案犯答道,“一進去,我就默默地說,毛主席阿,殺人犯看您來啦。。。”

馬天民跟著點頭,心裡想的卻是–主席要是泉下有知,估計得說,這叫啥子事兒呦?

這位被安書記揪住的,肯定不是殺人犯。

教授跟安書記說–你撒開他。

安書記腦袋晃得跟搖頭鴨子一樣–不行,我一鬆手他就跑了。。。

那男的滿臉無奈:“我不跑,這麼多警察看著,我怎麼跑?”

最終,警察跟安書記保證,肯定不放他們走,這才算鬆了手。那男的加那女的收拾了半天襯衣,上頭倆汗津津的大手印兒,就是去不掉。

這男的舉止從容,可是教授覺得他們倆有點兒問題,於是分頭訊問。

教授覺得有問題的,是兩個人的年齡–那個男的將近四旬,那個女的年輕點兒有限。當時這個歲數剛結婚的確讓人覺得有些異樣。

分開審問,那女的紫脹了麵皮,才把事情說清。原來,她跟這個丈夫是二婚,自己本來是一個寡婦。所以,在當地,這個新婚多少有點兒受人歧視的樣子。

詢問那個丈夫,所述沒有什麼不同。只是說都怪女的,按照當地風俗再婚不擺酒宴,所以鬧著非來北京不可。自己覺得本來不能擺酒就對不住人家,來就來唄。興沖沖地到了北京站,結果碰上這樣的倒黴事兒。

最後,那丈夫才問:“拉我的這個人,是幹什麼的阿?”

有警察差點兒樂了。

據跟著教授的偵察員回憶,當時問了這男的半個小時,自己心裡的看法,傾向於安書記是急火攻心,抓錯了人。

天下哪有這樣的巧法!?

但是,到外面問安書記,卻是賭咒發誓,說這男的就是那“姐夫”,雖然說不出特徵哪兒像,就是像–不是像,就是他!

這時候,教授卻在拿著那丈夫的筆錄來看,此人名叫金榮,職業很正當,是齊齊哈爾車輛段的職工,證件一應俱全,態度平和自然。

教授把筆錄遞給偵察員,說你,打個電話,去核實一下。

偵察員剛出門,後面咚咚咚腳步聲。回頭一看,教授跟著出來了–“小X啊,給我吧,我自己來打。”

看教授眉頭緊鎖的樣子,似乎是有點兒什麼想法。

電話打通了,核實結果金榮說的都是實話。

教授舔了舔嘴唇,問了一句:“這個金榮,平時表現怎麼樣?”

“不怎麼樣,好吃好喝好玩,泡病號,有時候還曠工。”

“哦?”教授又問了一句,“他平時經常跟誰在一起?”

“經常和我們車輛段的兩個小年青的混在一起,一個姓齊,一個姓葛。”隔了幾秒鐘,齊齊哈爾那邊補了一句,“那個姓齊的腿有點兒跛。”

上次寫到教授打電話,很快報應來了,半夜有位老爺子打電話來,說小薩你寫錯了,那個金容不是齊齊哈爾車輛段的,是牡丹江車輛段的。

我說老爺子我知道了,您還沒睡呢?

哦,我才起。

看看錶,夜裡三點,這位什麼作息時間啊?!

有這生活規律的,我就記得還有一位,老關。

老關是黑龍江蘿北知青點的一位,形象憨厚,個子矮銼,小眯縫眼,看人斜著看,倆手平時塞袖子裡不拿出來。我見著他的時候自己還小,是他跟著技術員來北京採購機器,據說老關看機器特有譜,所以帶著他。我的兩個姑姑都在東北插隊,技術員來北京,就借宿我們家裡。

聽見家裡大人說,姑姑來信囑咐,說這老關人挺好,但是喜歡半夜起來遛彎喝酒,讓大夥兒別奇怪,他就這毛病。

這樣對老關很好奇。有一星期天早上,一家人要去公園,老關看見了,眯縫著眼睛說–別出去了,今天下午大暴雨。

大人看看天色,碧空如洗,看看報紙,天氣預報上什麼都沒有,於是說出去看看,不行再回來。

老關一樂,兩腮皺出兩條很長的紋路來,不再說話。

中午到公園,開始起風,忽然烏雲四合,一點鐘,大雨傾盆而下。那一次我們只好在中山公園賣冬菜包的飯館躲了倆多鐘頭。這事兒被我一個也在那兒當知青的姑夫知道,隨口道:“老關啊,他會看天。”

以後談到諸葛亮呼風喚雨,薩就忍不住想起老關來。

老關其實跟諸葛亮一點兒都不象。他七十年代一個月掙六十多塊,單身一人,絕對是富戶。可是一發工資先去買酒,一塊五一斤的地瓜燒三十斤。一天得喝一斤酒,剩下,每個月吃七斤糧食,熬粥,想喝了,就來一碗。其他的,喜歡食堂的下水之類,他也不挑,加點菜幫子,加點醬油鹽,燉燉吃的就滿香。

老關的工作是看場院的,零下三四十度,裹一大棉襖能在野地裡睡覺,安生得很。

那時候老鬧蘇聯特務,蘿北在中蘇邊境的邊境上,一班子知青被當武裝民兵訓練,不時的,團部派他們跟著一個武裝部的幹部去江邊巡邏–其實就是趴在那兒看有沒有越境特務。老關不知道啥關係,團部也讓他去,還有一支短槍。

每到這時候,越到半夜,老關的眼睛越賊亮賊亮。

有一次,正趴著,忽然“砰”的一聲槍響。眾人回頭一看,老關正在吹槍口上的煙。

大家都是空槍,他怎麼有實彈?!

武裝部的幹部很客氣地跑過去,正要問話,另一翼的女民兵班有人驚呼,細看,就在女民兵們旁邊的榛子林裡,搖搖晃晃站起一隻豹子來。那豹子步履僵硬,如同打擺子一樣哆嗦著,踉蹌幾步就一頭栽倒在地。

此時,對面的蘇聯邊防站已經警鈴大作,探照燈四射,閃光中,隱約看見豹子的一隻眼窩已經成了個黑窟窿,正往外淌血。。。

事後,有人說老關原來幹過抗聯,問到團部,團部說什麼抗聯?老關哪兒幹過抗聯?他是土匪啊!

剛進八十年代,老關就死了。因為這個原因,老關到底是抗聯還是土匪,再也沒人能弄得清。

老關是腦溢血,剛剛六旬,人說是喝死的。沒留下半句遺言,只是早幾年跟人說過,說他這一行,活到這個歲數就是白饒的了。

想想三點鐘打電話給我的老爺子,大約,警察和土匪,是世界上生活最不規律的兩種人吧。

記錯了車輛段可不是小事,齊齊哈爾原來是黑龍江省會,車輛段放在那兒就是個機關。而牡丹江車輛段當然在牡丹江,此處,原來可是以出土匪著稱的。《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當時就是牡丹江軍區二團副參謀長。在這部小說中,土匪還計劃到牡丹江劫獄,營救被活捉的匪首許大馬棒。至今,偵察英雄楊子榮的墓還在這一帶。

按照牡丹江車輛段的說法,這三個經常在一起的傢伙,分別叫金容,齊玉仙和葛同心,在當地都比較受人側目。

安書記能夠在北京站碰上嫌犯,固然是太巧,但這個金容恰好有兩個朋友,一個姓齊,一個姓葛,那不是也太巧了嗎?

教授沉吟片刻,通知牡丹江車輛段嚴格保守機密,不要打草驚蛇,如果有可能,立即將齊,葛二人監控,自己馬上過去。

那邊一聽也很緊張,立即問有沒有今晚到牡丹江的列車,不用買票了,當晚過去。

教授走回到審問金容的地方,看著金容微微一笑,說先把他押起來。

偵查員回憶,此前侃侃而談的金容,忽然低下了頭。

有門兒!向領導作了彙報,教授帶領四五名精兵強將,直奔牡丹江而去。

到了地方,當地牡丹江鐵路公安段的劉隊長等在月臺上,一見面就說:“抱歉,那兩個小子,跑了。”

教授他們到達牡丹江前,連夜部署當地警方協助抓捕。齊玉仙家較近,當地警方立即出擊卻撲了個空–據齊玉仙的妻子講,一個小時前,葛同心忽然匆匆忙忙趕到齊家,連飯也顧不上吃,拉上齊玉仙就走,說是有急事出差。

出差當然是假,從種種跡象判斷,兩人已經得到警訊,出逃了。

難道有內鬼?!

聽說齊,葛二人已經跑了,北京來的警察們都是一愣–這個風是怎麼漏的?

不能啊。

照他們想法,北京警方的動作可算夠快,也足夠隱蔽。那邊金容一抓就控制了,夫妻倆都在好吃好喝好招待,但誰也別想往外傳出一句話來。與此同時,通過各方證明,金容夫婦到北京並無同伴--廢話,誰新婚旅行帶一燈泡阿。

而無論是和車輛段核實金容的身份,還是與當地警方聯絡,都反覆強調保密問題,大家都是老手,不至於洩密吧。

還有一個洩密渠道–出發前教授向局裡處裡向領導作過彙報。

北京市公安局局長或者二處處長是東北某詐騙拖拉機團伙的臥底。。。

這種事兒,想想也令人頭大。

事後,發現這些想法都不靠譜,教授感嘆要是馬天民在組裡就好了,二處雖然精銳,和這種出身鐵路的傢伙打交道還是太少。

發現嫌疑人失蹤,警方立即佈置在牡丹江周圍交通要道實施盤查,爭取對齊葛二人在逃跑途中進行攔截。

教授一行到達時得知,葛同心家因距離較遠,當地警方前往途中車輛拋錨,尚未進行搜查,但已有警員乘摩托車趕到當地,對其住宅進行監控,如果人仍然在那裡,是跑不了的。

從當時情況判斷,兩名嫌疑人仍然躲在葛同心家的可能性不大,但教授仍然立即部署凌晨四點對其進行突然襲擊,希望有意外收穫。凌晨抓捕是北京警察的老傳統了,因為這個時候人的睡眠最深沉,反抗能力最差。

與此同時,教授開始做一項後來被認為十分重要的工作–證實犯罪團伙成員。

都這份兒上了,還要證實嗎?

那當然。僅僅有邏輯上的推斷,是代替不了證據的。後來證明,那個硬生生被二婚老婆弄到北京的金容,正是這個犯罪團伙的核心人物。

金容被安書記認出,既可以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也可算倒黴至極,等於提醒大家--點兒背不要怨社會。其實,此人冷靜而大膽,在被認出的情況下仍然做出無辜的姿態,贏得周圍很多人同情,幾乎騙過了警方。更重要的是,在發現無法逃脫時,他巧妙地發出了自己已經被警方控制的信號,直接導致齊,葛二犯的逃跑。即使面對警方的審問,他仍然步步為營,死扛到底,一口咬定安書記認錯了人。如果齊,葛二犯不能歸案,又沒有鐵證,是很難令他服罪的。

金容在整個作案過程中,始終未露姓名,以至於安書記只能說--他是那個“姐夫”。而齊,葛二人用了化名卻沒有改姓,成為破案線索,明顯犯罪經驗不如金容。

直到教授他們返京,金容仍在和北京警方軟磨硬泡。拖拉機詐騙案的證據確鑿,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線。事後從此人口中審出了多起惡性刑事案件。

不過,金容在當地是外來戶,而齊,葛是本地出身,他們也有自己的長處–別忘了,牡丹江在幾十年前,是以出土匪著稱的,很多居民的祖上,都和土匪打過交道!

事後證明,教授到達木點將的時候,兩人都已經仗著家傳的本事,輕鬆地避開了警方的設卡,鑽進了小興安嶺的茫茫林海。

因此,警方的攔截盤查,對於齊葛二人來說,並未構成威脅。

真正取得進展的,是教授他們對於犯罪嫌疑人的證實。

教授問牡丹江車輛段的段長–你們段有合影嗎?

有,不過是一百多人的,不太清楚,你如果需要金齊葛三人的照片,我們有留檔的。

不,就是合影的最好。聽說照片上有一百多人,教授樂了。

他為什麼樂呢?我國警方規定,對辨認嫌疑人,必須照片上超過十人才可定為有效,這一百多人,太合適了。

我們看美國電視劇,裡面有弄一排嫌疑人來指認的鏡頭,往往會覺得滿新鮮。實際上我們警方早就在這樣幹,只不過出於不透露偵破技巧的原因,沒有搬上銀幕而已。

這裡面也發生過不少笑話

一次,忽然傳出某老總被雙規的謠言,這真是無中生有的事兒。查來查去,原來是某個員工去指認盜竊嫌疑犯的時候,發現老總赫然在列。

老百姓常常順理成章地認為,供辨認的人員,除了真的罪犯,其他也都是作為嫌疑人抓進來的。其實,為了湊夠供辨認的人員,警察們經常會把其他案件的辦案人員,門口的司機,來訪的客人都抓來充數,他們也大體沒有意見。

那天,老總來談共建,正趕上認人,警察請人家司機充一個數,這位老總好動而且好奇,說把我也算上行不行。。。

沒想到認人的恰好是他們公司的員工,老總不認識人家,人家可是天天看老總照片的,於是。。。

警察後來很鬱悶–真雙規,也不歸公安局管阿,你造謠也有點素質好不好。

為了最終證明此案的作案人員沒有錯認的可能,教授把安書記叫來了,說你看看,這個合影裡面有沒有你說的那個姓齊的,還有那個姓葛的?

安書記一眼認出來了,這個是那姓齊的,這個是那姓葛的。

返回頭來問車輛段的人–這兩個是不是?

連連點頭。

好了,此案已經沒有疑問,就等凌晨下手了。

四點還要去葛同心家搜查,這一天,從審問到彙報,從北京到牡丹江,太疲憊了,警察們和衣而臥,稍微休息一會兒。

教授形容,自己覺著也就是打了個盹,一睜眼,只見滿室陽光。

教授當時臉色就變了–不是四點去抓人嗎?這天都亮了,怎麼也沒人喊我們一聲兒啊?!

看到天已經亮了,教授顧不得風度,一腳一個把身邊的北京警察們踹醒,心裡還在奇怪當地警方的人怎麼還不露面。

有一個被踹醒的小警察一看錶,驚呼道:怎麼才兩點多啊,我的錶停了!

其他幾個警察也看錶,不禁面面相覷–每個人的表都是兩點多。

“看來不是錶停了,是這地方邪。。。”第一個發現時間不對的警察脫口而出。

教授一皺眉--這叫什麼話!北京警察在牡丹江集體中邪?

先有火車站趕屍,後有牡丹江中邪,就衝這個市局非得讓二處整黨不可。

略一尋思,此事和黨風不正可能關係不大。牡丹江靠近我國東端,而且緯度高,夏天太陽出來得早,這是正常的自然現象。據說要到漠河,還有極晝呢,二十四小時太陽都會在天上散步。

天已經亮了,百密一疏,凌晨抓捕的計劃因為自然現象出現了極大的漏洞。三國演義曰不識天文,不可以為將,不識地理,不可以為將,信然。

雖然明白了是自然現象,教授還是匆忙找到當地刑警的帶頭大哥劉隊長,要求立即開始行動。

劉隊長倒沒有意見,不過教授一下火車人家老劉就說了自己的觀點–這倆人都跑了。就算沒跑,以他在當地的經驗,已經派人監視,早抓晚抓都不是問題。

從北京來的警察雖然人數不多,都是二處精銳,如果有嚮導,辦一個這樣的搜捕不過是牛刀小試。但出於尊重當地警方和相關的規定,雙方還是聯合行動。劉隊長尊重首都警察,請教授擔任行動總指揮,自己無條件服從。

隊伍一出發,北京警察就愣了。

只聽一聲令下,四十名全副武裝的牡丹江刑警實槍荷彈,殺氣騰騰縱身上車,頭車上赫然架著一挺輕機槍!車隊一路警笛長鳴,直奔葛家所在的村莊而去。

知道的,這是去抓詐騙犯,不知道的,還以為去鎮壓叛亂呢!

按說,北京警察是見過世面的,沒事兒站警戒看個親王總統都不新鮮,但北京警察也有不如外地警方的地方–天子腳下,在使用警械上,首都的規定極為嚴格。上次寫十八里店飛毛腿,有老警察看了大搖其頭,認為老薩的描述不全面,說我們開始抓飛毛腿的時候,根本不允許帶槍,一來二去把這小子給養“熟”了,讓他懂得了警方的工作規律,以後就不好抓。要一開始就用槍,早把這小子撂那兒了,還容他猖狂十年?

儘管如此,北京警方對警械的管理始終嚴格,畢竟這種響器在首善之地屬於不祥之物。

所以,雖然二處負責北京市的大案要案,教授他們去搜捕,最多不過是帶幾支手槍,哪兒見過這樣浩浩蕩蕩,跟打狼似的架勢?

看著牡丹江警察在車上拿出個手榴彈來檢查引信,一個跟教授的北京警察終於忍不住探問,說咱不就是去搜查一個詐騙犯嘛,怎麼這樣大的陣勢,還要動機關槍啊。

那個酷似小瀋陽的牡丹江警察歪頭看看北京同行,抱著槍開始講述原委:“茂屯葛家,那是好惹的?你們。。。不帶槍就敢去端葛家?!人祖上是座山雕手下八大炮頭的塌鼻樑老葛,你去看《林海雪原》,就是小分隊包餃子的時候往外衝,被打死在威虎廳大門口的那個。別看現在沒落了,葛同心他老媽還在,老太婆現在窩囊,當年雪上騎馬,雙手打槍,那可是個茬子(東北話,不好對付的意思)。今兒這個搜查,她老太太絕沒有客客氣氣讓咱們進門的道理,劉隊膽兒大,要曹隊指揮,得把武裝部的迫擊炮帶著來。要不,我們借你們兩杆槍,省得待會兒打起來礙手礙腳的。。。”

北京警察讓這牡丹江警察弄得汗毛凜凜,抬頭去看教授,卻見老爺子似笑非笑往這邊兒看,搖搖頭,嘴裡嘟囔一句:“我說老安怎麼讓你們牡丹江人給唬得一愣一愣的?”--老爺子抓過不少東北幫的騙子,深知長這模樣的最會滿嘴跑舌頭,個頂個的不靠譜。

實際上,當地情況的確有些特殊–牡丹江地近中俄邊境,扼三江之險。當年毛公提倡人民戰爭,為了防止蘇修犯境,二十年的邊防建設,造就百萬武裝民兵,哪個村要沒有幾支槍才是怪事。這裡民風剽悍,驍勇好鬥,又有抗聯打鬼子,黑土地鬧土匪的種種傳統,所以警方在當地辦案,從來都是鐵腕鋼槍,嚴刑峻法,非如此不足以顯示專政的震懾威力。真正要動武的時候卻是鳳毛麟角。當然這次行動牡丹江警方出動的規模特別大,也是給北京二處面子,有炫耀一下本地警容的意思。所謂“茂屯葛家”之類半屬謠言,卻被牡丹江警察編排來嚇唬了北京同行。

不過,事實證明,這葛家的確不好惹,葛同心也真有點兒世代為匪的膽色。

凌晨三點三十分,京黑兩地警方聯合行動組到達茂屯,首先聽取監控人員報告–葛家是個獨立院落,外面圍著帶刺葛榛的籬笆牆,裡面有三間房子,從觀察情況看,葛同心一天沒有露面,其家人也沒有隱藏銷燬證據等行為。

教授一聲令下–行動!

葛家大門緊閉,三次喊話不開,

警告無效,教授下令破門!

就在警察們開始動手的時候,只聽院子裡一陣老年婦女的吆喝聲,隨後,兩條黑影如同箭一般跳出圍牆,直奔辦案警察而來。

那個被牡丹江同行嚇了一跳的北京警察眼尖,一眼看清來的竟然是兩頭遍體黑毛,站起來與肩同高的猛犬!

據說,和其祖先亞洲狼最相近的犬類是生活於北極的愛斯基摩犬,黑龍江的狗雖然不屬於愛斯基摩犬,但北方的狗種由於自然條件的影響,與狼更為接近。

北京警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無意中目光一掃,正看到身後的牡丹江同行。

他看到了深感古怪的事情–兩頭猙獰的大狗迎面撲來,牡丹江的幾位警察臉上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教授忽然想起來,劉隊長手下的牡丹江警察裡面,有好幾個朝鮮族的。。。

十一

發現有狗,幾名本地警察哈哈大笑,也不用槍,一副有備而來的架勢從車廂側面抽出兩根鐵鍬把,迎著狗就上來了。

兩條大狗本來張開大嘴,流著口涎對著北京警察猛撲過來,氣勢洶洶,等突然發現後面的是本地鮮族警察,頓時跟腦袋上捱了一棒子一樣,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轉身就跑。

敢情狗也欺負外地人阿。

朝鮮族人善吃狗肉,善烹狗肉,那是有名的,紅高粱裡面給餘佔鰲吃了白食的狗肉館子,就是朝鮮人開的。兄弟在瀋陽有一位朝鮮族的兄弟老吳,帶我去吃過一回朝鮮狗肉料理,竟是整狗帶皮下鍋,和原來想象的狗肉火鍋大不相同。果然大快朵頤,只是吃完渾身燥得慌,老想撓牆。第二天老吳大笑,說特意讓人家放了根天然高麗參在裡面阿。。。

說狗能聞出來者是朝鮮族警察,那有點兒過分,但據說狗對殺狗的確是能聞出來,如果市場裡殺狗的在村裡走,一村的狗都會夾著尾巴躲起來。從這一點看,朝鮮族警察在當地狗界的名聲可想而知。

院子裡的老太太還在吆喝,但狗已經不聽她的了。也幸好兩隻狗反應得快,儘管警察掄著大棒子在後面追,一時也追之不上。眼看警察越追越近,慌不擇路的兩隻狗一個佳妮騰躍,從籬笆頂上又躥了回去。

警察們撞開大門,衝進院子,不抓嫌犯,只喊“抓狗!”

整個一個關門打狗的陣勢。

兩條狗幾次想跳牆逃跑,都被朝鮮警察半空中一棍子打下來。最後狗們發揮了超水平,智商大爆發,咬斷一根籬笆樁子,硬生生從縫兒裡擠了出去。

劉隊長呼叫部下開始工作。幾名朝鮮族警察舔著舌頭,遠遠看兩條狗跑到附近一個小丘頂上,悽悽慘慘地叫著,意猶未盡。警車上的警察拿輕機槍瞄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好意思下手,可能覺得和平年代拿機關槍打狗多少有點兒小題大做。

一個滿臉煞白的女的迎上來,問警察們來幹嘛–後來知道這是葛同心的媳婦,看著態度還配合。但是,不等雙方說話,一個痰盂兒從天而降。手疾眼快的警察們閃身躲開,只見一個老太太橫眉怒目的跳了出來,這就是傳說中茂屯葛家的雙槍老太君了。

事後,教授部下的警察說,什麼雙槍老太君,不過是當地警察忽悠我們罷了,就是一個比較潑的東北老太婆罷了,但是逮什麼往我們腦袋上扔什麼,遠了砸近了啐,口中汙言穢語花樣翻新,的確是個硬茬子。

那幾位當地警察看來還沒從打狗的興奮中轉過彎來,隨著劉隊長一聲“控制她!”掄起鐵鍬把就衝了過去。那老太婆吃了一驚,繞著樹跟警察周旋起來,其行如飛,邊轉邊罵,場面上竟不在下風。

葛同心的媳婦也跟著起鬨,大喊大叫說警察打老太太啦。

雖然剛剛凌晨,東北農村人起得早,不少老百姓已經在周圍看熱鬧

有人圍觀,當地警察也不好過為己甚,指著鼻子讓兩個女的老實點兒,不然把你們家房子拆了。

拆房子似乎頗有威懾力,老太太的聲音低了幾個分貝。

就這樣,在叫罵聲中劉隊長開始問話,得知葛同心從昨天就沒回家,打過一個電話來,說是出差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劉隊長問教授:下一步怎麼辦?您定。

教授說你看呢?

劉隊長說,帶著搜查證,搜查唄。

教授說好。

於是就開始搜查,這邊搜,那邊跳著腳罵,熱鬧得很。

結果一無所獲。

劉隊長問教授:下一步怎麼辦?您定。

教授說你看呢?

劉隊長說,徹底搜查!

教授說徹底搜查?好。

北京的警察聽著新鮮,心說什麼叫徹底搜查啊,不明白。

等牡丹江警察一開始練活才恍然大悟–這邊支起個凳子,頂棚嘩嘩都給撕了,那邊咣咣咣,把灶全給刨了。院子裡咔嚓咔嚓,種的大白菜,全都給刨翻了。。。

哦,這就叫徹底搜查阿!

事後才知道,這幫牡丹江警察,也是有點兒讓葛同心家的老太太罵出火性來了,你潑?讓你認識認識專政機關比你還潑!

問題是跟教授的北京警察有點兒含糊了,北京警察守規矩,心說這要還搜不出什麼來,可怎麼賠阿?難怪劉隊長一口一請示,敢情是讓我們擔責任啊。

他這時候一直在看教授,心想組長有經驗,總知道什麼叫“徹底搜查”吧?

結果,他看到教授的臉上,最初也出現了一抹驚異,不過,一閃即逝,然後,就平靜下來,一動不動地開始盯那個撒潑的老太太。

這老太太表演的確夠豐富的,一會兒要扒衣裳,一會兒要跟警察撞頭,不過,這有什麼好看的呢?

教授竟是看得饒有興味,好像一點兒不擔心“徹底搜查”捅出的漏子。

事後,教授才說–都到這份兒上了,反正有錯誤也已經犯了,還琢磨它幹嗎?先把這老太太拿下再說吧,解決了案子,一切都好。

實際上,看著這老太太五花八門的表演,當時二處的幾位深感遺憾,心說沒帶倆女學員來太可惜了。教授身邊頗有幾個三頭六臂的女警察,王見王,天曉得會出怎樣的熱鬧。

這樣說好像二處的女警比男人還男人。這是錯的,二處的女警選拔時很注意形象,多半不會出現外表比男人還象男人的人物。所謂二處的女警一枝花,那是有名的。

宣武的警察在北京算是一流的,但宣武一位警察老鄭回憶起跟他二處的老婆第一次見面來依然回味無窮。

那時候老鄭還是小鄭,正在給人辦戶籍呢,忽見門外來了一輛警車,下來三四個領導模樣的來找他們所長。一問,才知道是二處的,來了解當地一個嫌疑人的情況。

開車的是個實習的小女警,看來這案子沒她什麼事兒,就坐在小鄭的屋裡等。這小女警長得嬌滴滴跟個花瓶似的,走起路來嫋嫋婷婷,被所裡警察多看幾眼還會臉紅,規規矩矩地坐在那兒,讓小鄭覺得有趣。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熱了,拿了個手絹出來扇風,竟帶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這哪兒象個警察阿。小鄭微微好笑卻也對這小女警頗有興趣–君子好逑,警察也不例外啊。

那女警察注意到小鄭看他,臉色越發紅了,竟是低著頭抬不起來似的。。。

正看得有趣,攪事兒的來了。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譁,有人大聲吼叫。

小鄭放下文案,出門去看,原來是管片裡一個二進宮的。這小子昨天拿板磚把鄰居開了,因為判定是重傷,今天要送分局。這黑大個兒不幹,站在那兒跟警察叫板。兩個警察挾著他往警車上帶,他兩條腿站在警車門前根柱子似的,愣是拉不動!

小鄭正想去幫忙,忽聽背後有個嬌滴滴的聲音低語:“真TM廢物…”香風一閃,那小女警飄然而過,右手閃電般一個摳襠,左手在背上一推,黑大個兒一弓腰,嗷的一聲就給扔到警車裡去了。。。

地下一片眼鏡碎片。

洞房花燭夜,小鄭跟太太說,你那一隻手勁兒不小啊,我當時就看服了。

小女警紅了臉,低低地說:巧勁兒罷了–哪兒是一隻手啊,就倆手指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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