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馮夢龍《智囊全集 》第七部 語智賞析


馮夢龍《智囊全集 》第七部 語智賞析


《智囊全集 》第七部 語智


語智部總序

【原文】

馮子曰:智非語也,語智非智也,喋喋者必窮,期期者有庸,丈夫者何必有口哉!固也,抑有異焉。兩舌相戰,理者必伸;兩理相質,辨者先售。子房以之師,仲連以之高,莊生以之曠達,儀、衍以之富貴,端木子以之列於四科,孟氏以之承三聖。故一言而或重於九鼎,單說而或強於十萬師,片紙書而或賢於十部從事,口舌之權顧不重與?“談言微中,足以解紛”;“言之無文,行之不遠”。君子一言以為智,一言以為不智。智澤於內,言溢於外。《詩》曰:“唯其有之,是以似之。”此之謂也。

【譯文】

智慧不等同於言語,見似聰明機巧的言語絕對不等於智慧,喋喋不休的人一定沒好結果,反倒是一些看似訥訥不能言的人能成功,這樣看來,智慧的人,又何必需要機巧的語言能力呢?然而也有另一個角度的看法,兩方不同的言論激辯,通常是有理的一方獲勝;而兩種不同的道理衝突,也往往是有能力充份說明的一方得著採行。歷史上張良以言論而成為王者師,魯仲連以言論而名高楚漢之際。所以,言論的力量可以高於九鼎,可以強過十萬軍隊,一精一微的言論,可以解開紛雜的困境。言論的施行,可以讓智慧廣為傳揚。這麼來說,又怎麼可以不重言語呢?而言語真正的基礎,還是在於智慧,內心有充溢的智慧,自然會生出智慧的言語來。《詩經》說:“因為有這樣的本質,所以表象來看是這麼回事。”說的正是這個意思。

十九、辯才無礙

【原文】

僑童有辭,鄭國賴焉;聊城一矢,名高魯連;排難解紛,辯哉仙仙;百爾君子,毋易繇言。集“辯才”。

 

【譯文】

子產以口舌折服晉楚,使鄭國免禍數十年;魯仲連以一封綁在箭上的信,說服燕軍退兵。歷史上有無數危難,都在智者的辯才下消於無形。

727、子貢

【原文】

吳徵會於諸侯,衛侯後至,吳人藩衛侯之舍。子貢說太宰嚭曰:“衛君之來,必謀於其眾,其眾或欲或否,是以緩來。其欲來者,子之一黨一 也;其不欲來者,子之仇也。若執衛侯,是墮一黨一 而崇仇也。”嚭說,乃舍衛君。

田常欲作亂於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孔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夫魯,墳墓所處,二三子何為莫出?”子路請出,孔子止之。子張、子石請行,孔子弗許。子貢請,孔子許之。遂行至齊,說田常曰:“君之伐魯,過矣!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其地狹以洩,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可與戰。君不如伐吳,夫吳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一精一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而以教常,何也?”[邊批:正是辯端。]子貢曰:“臣聞之:‘憂在內者攻強,憂在外者攻弱。’今君破魯以廣齊,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君之功不與焉,而一交一 日疏於王。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難矣!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隙,下與大臣一交一 爭也,如此則君之立於齊,危矣!故曰不如伐吳,伐吳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空,是君上無強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制齊者,唯君也。”田常曰:“善。雖然,吾兵業已加魯矣,去而之吳,大臣疑我,奈何?”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往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

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說曰:“臣聞之:‘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強敵。’‘千鈞之重,加銖而移。’今以萬乘之齊,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強,竊為王危之。且夫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以扶泗上諸侯,誅暴齊而服強晉,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吳王曰:“善。雖然,吾嘗與越戰,棲之會稽。越王苦身養士,有報我心,子待我伐越而聽子。”子貢曰:“越之勁不過魯,強不過齊,王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且王方以存亡繼絕為名,夫伐小越而畏強齊,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難,仁者不窮約,智者不失時。今存越示諸侯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吳霸業成矣。且王必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此實空越,名從諸侯以伐也。”吳王大說,乃使子貢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問曰:“此蠻夷之國,大夫何以惠然辱而臨之?”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報人之意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而先聞,危也。三者舉事之大患。”勾踐頓首再拜,曰:“孤嘗不料力,乃與吳戰,困於會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唇乾舌,徒欲與吳王接踵而死,孤之願也。”遂問子貢,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敝於數戰,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子胥以諫死,太宰嚭用事,順君之過,以安其私,是殘國之治也。今王誠發士卒佐之,以徼其志,重寶以說其心,卑辭以尊其禮,其伐齊必也。彼戰不勝,王之福矣;戰勝,必以兵臨晉。臣請北面晉君,令共攻之,弱吳必矣。其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制其敝,此滅吳必矣。”越王大說,許諾,送子貢金百鎰、劍一、良矛二。子貢不受,遂行。

報吳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內不自量,抵罪於吳,軍敗身辱,棲於會稽。國為虛莽,賴大王之賜,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謀之敢慮!”後五日,越使大夫種頓首言於吳王曰:“東海役臣孤勾踐使者臣種,敢修下吏問於左右,今竊聞大王將興大義,誅強救弱,困暴齊而撫周室,請悉起境內士卒三千人,孤請自被堅執銳,以先受矢石,因越賤臣種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吳王大說,以告子貢曰:“越王欲身從寡人伐齊,可乎?”子貢曰:“不可,夫空人之國,悉人之眾,又從其君,不義。君受其幣,許其師,而辭其君。”吳王許諾,乃謝越王。於是吳王乃遂發九郡兵伐齊。

子貢因去之晉,謂晉君曰:“臣聞之:‘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辨,不可以勝敵。’今夫吳與齊將戰。彼戰而勝,越亂之必矣;與齊戰而勝,必以其兵臨晉!”晉君大恐,曰:“為之奈何?”子貢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晉君許諾。

子貢去而之魯,吳王果與齊人戰於艾陵,大破齊師,獲七將軍之兵而不歸,果以兵臨晉,與晉人相遇黃池之上。吳、晉爭強,晉人擊之,大敗吳師。越王聞之,涉一江一 襲吳,去城七里而軍,吳王聞之,去晉而歸,與越戰於五湖。三戰不勝,城門不守,越遂圍王宮,殺夫差而戮其相。破吳三年,東向而霸。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旨晉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直是縱橫之祖,全不似聖賢門風。

【譯文】

吳王發帖邀約諸侯,衛侯到得最晚,太宰伯嚭(春秋楚人,吳王夫差敗越,句踐派文種求和,越後滅吳,以嚭不忠誅殺)派吳兵包一皮圍衛侯所住的行館。

子貢得知此事,去對伯嚭說:“衛侯赴約前一定和眾臣商議過,眾臣中也一定有人贊成,有人反對,意見分歧,所以衛侯才到得晚。贊成衛侯前來的大臣是您的朋友,持反對意見的就是您的敵人。今天您派兵包一皮圍衛侯行館,這是背棄朋友、助長敵人聲勢的做法。”

伯嚭聽了子貢這番話,就下令撤離包一皮圍衛侯行館的人馬。

田常(春秋齊人,即田恆,漢避孝文帝諱改恆為常)有篡國之心,但顧忌高、國,鮑、晏等齊國的大臣,所以打算討伐魯國以立威。孔子正在魯國,聽說田常將率兵伐魯,對門下弟子說:“魯國是我的祖國,現在情勢危急,你們怎不想辦法挽救魯國呢?”子張(姓顓孫,名師)、子石(即公孫龍)都自願出門遊說,但孔子只答應子貢去。

子貢向孔子辭行後,便直接到齊國求見田常。子貢對田常說:“齊國出兵攻魯,我以為是嚴重的錯誤,因為魯國是個難以征服的國家。魯國城牆低,城壁薄,國土狹小,君王懦弱,大臣愚昧,百姓又厭惡戰爭,所以我說難以征服;相國不如伐吳,吳國城牆高,城壁厚,國土遼闊,兵一精一甲利,戰將如雲,這才容易征討。”

田常一聽,大為生氣,說:“您說的困難,是一般人說的容易;您說的容易,卻是一般人說的困難。為什麼對我說這麼荒謬的話呢?”

子貢說:“我聽人說:‘國家內部有問題,要選擇強國來攻擊;相反的,國家外部有問題,則選擇弱國來攻擊。’打敗魯國,造成齊國疆域的擴張,只會使齊王驕傲,朝臣驕一寵一 ,功勞不在相國您個人身上,於是您在齊王心中的份量就減弱了。可這完全是您出兵的不當造成的,導致齊王高傲,大臣權重,您想要進一步成就什麼大事,就困難了。更嚴重的是,還會進一步使您上與君王疏遠,下與群臣爭權,就連原有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所以我說不如出兵攻吳。伐吳不勝,齊國的兵力折損於戰場,對您有威脅的大臣武將也消減一空,到時候,有能力掌握整個齊國的只有相國您一人了。”

田常臉色這才和緩下來,點頭說道:“先生的分析雖有理,但我軍已經開到魯國邊境,如果忽然命令軍隊伐吳,大臣們會起疑心,先生看該怎麼辦呢?”

子貢說:“相國先想辦法拖住軍隊,我立即前往吳國,說服吳王為救魯而伐齊,相國再出兵迎敵,這麼一來,再聰明的大臣也不會懷疑相國的用心。”田常一口答應。

子貢辭別田常後,立即連夜趕往吳國,對吳王夫差說:“臣聽說真正的王者不會滅絕別人的世族,真正的霸主沒有可畏懼的敵人。千鈞雖重,但是加一銖就可動搖。今天強齊伐弱魯,擺明了和吳國爭奪霸權,對王而言是一大威脅,大王為何不伐齊以救魯呢?救魯能彰顯大王救絕存亡的仁名,伐齊能得到大利,泗水一帶的各個小國可因此劃入吳國手中,既擊破有爭霸實力的強齊,又可讓強大的晉國望風臣服,還有什麼比這個對吳國更有利的呢?再說大王以救魯為名出兵,其實是為了擊破齊國,有這個名義和機會,各國諸侯再厲害也無法質疑大王您出兵的正當性。”

吳王說:“好是好,不過本王曾與越大戰一場,擊敗它之後把它安置在會稽。多年來勾踐臥薪嚐膽發奮圖強,想對我進行報復。為除後患,待本王先伐越後救魯。”

子貢說:“不行。越的實力好比魯國,而吳和齊則是實力差不多的一級強國,等大王您擊破越國,齊國也早已拿下魯國了。再說大王是以存亡繼絕的名義出兵伐齊,現在先討伐小小的越國,會被看成吳國是懼怕齊國的強大,這不是勇敢的表現。真正的勇者不怕困難,真正的仁者不怕一時的困頓,真正的智者不會錯失良機。今天先不滅越國,是對諸侯顯示大王的仁德;為救魯而伐齊,必能使晉國感受吳國國力的強大,其他諸侯也必會因吳國的強大而臣服,那麼大王的霸業就來臨了。如果大王實在放心不下,我願為大王跑一趟越國,要越王出兵隨大王伐齊,這樣越國境內就無兵可用,大王也不用擔心勾踐會乘機報復了。”

吳王非常高興。

子貢離開吳國後,立即前往越國。越王句踐聽說子貢要來,立即令人清掃道路,並在三十里外親迎子貢,奉為上賓。

越王說:“越國地處偏僻,怎敢煩勞先生親自前來!”

子貢說:“我來之前,曾想說服吳王救魯伐齊,但吳王想出兵卻擔心越國趁機攻擊吳國,堅持要滅越才肯伐齊,如此,越國滅亡便在旦夕之間。我聽說,一個人如果沒有報仇之心,卻表現得讓人懷疑,這是愚笨的;如果真有雪恥之心卻讓人識破,這是失敗的;還沒有行動就讓人預測到,這是危險的。這三點都是成就大事的兵家大忌。”

句踐趕忙跪下來向子貢求道:“孤曾不自量力和吳戰於會稽,當年戰敗的慘狀痛入骨髓,孤日夜寢食難忘、苦心焦思,就算與吳王同歸於盡也心甘情願。”

子貢說:“吳王好大喜功,群臣早就難以忍受,再加上吳國因連年爭戰,軍士疲敝,百姓更是怨聲載道。忠臣伍子胥因為勸說吳王而被殺害,剩下太宰一味討好吳王,以滿足自己私慾,這已是亡國的徵兆。在只要大王肯發兵隨吳王伐齊,迎合吳王稱霸的野心;寶器贈予吳王,以卑詞尊奉吳王,那麼吳王一定出兵伐齊。吳王伐齊失敗,就是大王雪恥之日;若伐齊成功,吳王一定乘勝伐晉。我去見晉君,請晉君伐吳,吳國以一精一銳部隊伐齊後再戰強晉,一定元氣大傷,這時大王就能乘機攻吳,定能洗雪會稽之恥。”

越王再次道謝,並贈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把、良矛二支,子貢堅持不受。

離開越國後,子貢又來到吳國,對吳王報告越國的態度:“臣把大王的話轉告勾踐,勾踐惶恐萬分,說:‘我勾踐年少時不得父母教誨,自不量力,得罪於吳國,挑起戰爭,軍隊覆亡,身為囚虜,國家更險些滅亡。只因為吳王仁德的恩賜,才能保有祖先的宗廟和國家。對於吳王的恩德,至死不敢遺忘,怎麼還有什麼報復之心呢?”

五天後,越王派大夫文種至吳,文種向吳王跪拜,說:“東海賤臣勾踐的使者文種特地前來拜見大王。勾踐聽說大王為伸張正義救魯伐齊,特派下臣文種奉上先人所收藏的盔甲二十副,屈盧之矛、步光之劍,為大王壯軍威,另一精一選國內士兵三千人,懇請准許賤臣勾踐披甲帶劍,率軍隨大王出征,為大王先鋒率先殺敵。”

吳王聽了非常高興,將勾踐願意隨軍出征的事告知子貢。子貢說:“不行。越王已讓越國全部士兵隨軍出征,如果再讓越王隨軍出征,就有些過份了,不如辭謝越王。”

吳王聽取了子貢所言。

吳王出兵伐齊後,子貢又趕往晉國,對晉君說:“臣聽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今吳伐齊,若齊王獲勝,勾踐一定會乘機洗雪會稽之恥;若吳獲勝,一定趁勢加兵於晉國。”      

晉君大驚,問子貢:“那怎麼辦才好?”

子貢說:“應該立刻召集軍隊,作好備戰準備,以逸待勞來應付強敵。”

子貢回到魯國後,吳王與齊兵戰於艾陵,大破齊軍,生擒齊將七名。果然沒有返吳的打算,想乘勝攻晉,與晉軍相遇於黃池。結果晉人一大敗吳軍。越王聽說吳王慘敗,立即出兵偷襲吳國,在離吳都七里的地方紮營,吳王聽說勾踐發兵攻吳,立即下令班師回朝,與越王戰於五湖,三戰皆敗,於是勾踐圍吳王宮,殺了夫差及伯嚭,終於洗雪會稽之恥。勾踐在滅吳三年後,完成稱霸諸侯的心願。

子貢靠一張嘴,存魯、亂齊、滅吳、強晉而霸越,十年之間五國的情勢皆起了劇烈的變動。

[馮評譯文]

子貢穿梭遊說五國君王間,真可稱得上是縱橫家的開山祖師,完全沒有一絲聖人仁義的門風。

728、魯仲連

【原文】

秦圍趙邯鄲,諸侯莫敢先救。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間入邯鄲,欲與趙尊秦為帝。魯仲連適在趙,聞之,見平原君勝。勝為介紹,而見之於辛垣衍。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秦棄禮義、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肆然而為帝,則連有赴東海而死耳,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吾不知;若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奈何?”魯連曰:“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餘,周烈王崩,諸侯皆至,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斬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連曰:“梁之比於秦若僕耶?”[邊批:激之。]辛垣衍曰:“然。”魯連曰:“然則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邊批:重激之。]辛垣衍怏然不悅,曰:“嘻,亦太甚矣,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為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辯之疾,並脯鄂侯;文王聞而嘆息,拘於羑里之庫百日,而欲令之死。曷為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齊湣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吾君,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避舍,納管鍵,攝衽抱幾,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鑰,不果納。將之薛,假途於鄒,當是時,鄒君死,湣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也。’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能事養,死則不得飯含,[邊批:為齊強橫故。]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一交一 有稱王之名,睹其一勝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未如鄒、魯之僕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予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一寵一 乎?”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吾乃今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矣。”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里。

[述]

蘇軾曰:“仲連辯過儀、秦,氣凌髡、衍,排難解紛,功成而逃賞,實戰國一人而已。”

穆文熙曰:“仲連挫帝秦之說,而秦將為之卻軍,此《淮南》之所謂‘廟戰’也。”

【譯文】

秦兵圍攻趙都邯鄲,諸侯都不願意帶頭出兵救趙。魏王派客將辛垣衍(複姓辛垣,《資治通鑑》作新垣衍)由小道入邯鄲城,想與趙王相約一起尊秦王為帝,藉以解邯鄲之圍。

魯仲連(戰國齊人,好策劃,為人正直,操守高)當時正好在趙國,聽說魏國想遊說趙王尊秦王為帝,就去見平原君(戰國趙武靈王兒子,名勝,封於平原,故號平原君)。平原君介紹魯仲連與辛垣衍見面。

魯仲連見了辛垣衍,竟一言不發。辛垣衍說:“我本以為凡是住在邯鄲的人,都是有求於平原君而來,但我仔細觀察先生的舉動,並非有求於平原君,真不知道先生為什麼待在這圍城內久住不走?”

魯仲連說:“秦國是個背棄禮義、只知崇尚殺人的戰功、用權術操縱士大夫、把百姓當一奴一隸般使喚的國家。秦王果真稱帝,那我寧可投東海而死,我可不願意作秦王的順民。今天我來見將軍,目的就是想對趙國有所幫助。”

辛垣衍說:“請問先生要怎樣幫趙國呢?”

魯仲連說:“我準備再說服魏、燕兩國援趙,而齊、楚兩國已經答應了。”

辛垣衍說:“燕國的動向我不清楚,至於魏,我就是魏國人,不知先生怎麼可能使魏援趙呢?”

魯仲連說:“這是因為魏國還沒有看見秦國稱帝的害處,假使能明瞭其中的害處,魏王一定會發兵救趙。”

辛垣衍說:“那你說秦王稱帝的害處在哪裡呢?”

魯仲連說:“以前齊威王推行仁政,率天下諸侯朝拜周天子,當時的周既窮又弱,天下諸侯都不肯朝貢,只有齊國肯稱臣進貢。但過了一年多,周威烈王駕崩,諸侯都前去弔喪,可是齊國卻最後到達,周王大怒,派使臣警告齊王說:‘天子駕崩,新即位的天子服喪,而東藩之臣齊國的田嬰竟遲來奔喪,依法當斬!’齊威王一聽,生氣的說:“呸!周王只不過是一個賤婢所生的一奴一才罷了!’整個事件成了個大笑話。齊國在周天子生前去朝拜他,死後卻如此辱罵他,實在是因為做不到周天子所要求的諸侯義務。對真正的天子尚且如此,你以為把秦奉為天子不會發生類似的笑話嗎?”

辛垣衍說:“先生難道沒有見過僕人嗎,十個人服侍一個人,並不是真的因為力氣和智慧不如主人,而是出於畏懼。”

魯仲連說:“那麼魏國和秦國的關係,就如同主、僕嗎?”

辛垣衍說:“是的。”

魯仲連說:“好。那我有辦法叫秦王殺魏王,把魏王剁成肉醬。”

辛垣衍很不高興,說:“先生也未免太誇大了,你又怎能叫秦王殺魏王呢?”

魯仲連說:“我當然做得到,請將軍聽我解釋。當年鬼侯(《史記》作九侯)、鄂侯、文王,是殷紂王的三公。鬼侯有個女兒長得很漂亮,於是獻給紂王,可是紂王卻不喜歡她,結果紂王就把鬼侯殺了,剁成肉醬;鄂侯為這件事向紂王諫言,辯論,結果紂王又把鄂侯殺死,曬成肉乾;文王聽說這兩件慘事以後,忍不住長嘆一聲,結果竟被紂王囚禁在羑里的倉庫裡有一百天,想困死他。這不就正是有擁護人為帝王,結果反倒被殺死,曬成肉乾,剁成肉醬的往事嗎?

“齊閔王要去魯國時,夷維子負責駕車,他對魯國人說:‘你們準備接待我的國君?’魯人說:‘我們用十頭牛款待你們國君。’夷維子說:‘我們國君是天子,天子到各地巡行狩獵時,諸侯都要搬出王宮住在外面,一交一 出國庫的鑰匙,並且撩起衣裳,端著桌几親自在殿堂下侍候天子進餐,天子吃完,諸侯才能退下。’魯人一聽,就不讓齊閔王入境,以致齊王只有改從鄒國前往薛國。

“正巧碰到鄒君逝世,齊閔王要去弔喪,夷維子對鄒君手下說:‘天子來弔喪,喪家必須把靈柩擺放為坐北朝南,然後請天子立於南方之位祭弔。’鄒國的臣子說:“如果一定要我們這樣做,我們寧可伏劍而死。’因此齊閔王君臣也不敢進入鄒國。

“鄒、魯兩國的臣子,雖迫於齊國的一婬一威當君主在世時不得奉養,君主死了不得含殮,但是要以他們行朝拜天子的大禮,他們仍不肯讓齊閔王進入自己的國家。

“今天秦國是擁有萬輛兵車的大國,魏也是萬輛大國,兩國互相稱帝稱王。但是見秦國打了一場勝仗,就想尊秦王為帝,這是三晉的一干文武大臣,還遠不如鄒、魯這兩個小國的臣民氣節高尚。

“再說秦王稱帝之後,必定更換諸侯大臣,罷黜他所謂的不肖臣子,把官位賜給他心目中的賢臣子,削奪他所憎恨的人的官職,任命他所喜歡的人為官,同時也一定會要他的女兒作諸侯的妃子住在魏宮,魏王又怎能耳根清靜,而將軍又怎能常享榮一寵一 呢?”

辛垣衍聽完魯仲連這番話,立刻起身拜謝說:“我一直以為魯先生只是個平凡人,現在我才明白先生是天下奇人,我現在就回魏國,再也不談論尊秦王為帝的事。”

秦國將軍聽說這事後,下令秦軍後退五十里。

[述譯]

蘇軾說,魯仲連的辯才超過張儀、蘇秦,氣勢駕凌淳于髡(戰國齊人,有辯才)、公孫衍,排除國境解救危難,達成使命卻不居功邀賞,在戰國謀士中才智操守無人可比。

穆文熙說,魯仲連把不能尊秦為帝的理由說得淋漓盡致,使得秦將退軍五十里,這就是《淮南子》所說的“廟戰”了。

729、虞卿

【原文】

秦攻趙於長平,大破之,引兵而歸,因使人索六城於趙而講。趙計未定,樓緩新從秦來,趙王與樓緩計之曰:“與秦城何如?不與何如?”樓緩辭讓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雖然,試言公之私。”樓緩曰:“王亦聞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於魯,病死,婦人為之自一殺於房中者二八人。其母聞之,不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賢人也,逐於魯,是人不隨。今死而婦人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於長者薄,而於婦人厚。’故從母言之,為賢母也;從婦言之,必不免於妒婦也。故其言一也,言

者異,則人心變矣。今臣新從秦來,而言‘勿與’,則非計也;言‘與之’,則恐王以臣之為秦也。故不敢對。使臣得為王計之,不如予之。”王曰:“諾。”

虞卿聞之,入見王。王以樓緩言告之,虞卿曰:“此飾說也。”王曰:“何謂也?”虞卿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而資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復攻王,王無以救矣。”

王以虞卿之言告樓緩,樓緩曰:“虞卿能盡知秦力之所至乎?誠知秦力之所不至,此彈丸之地猶不予也!今秦來複攻,王得無割其內而媾乎?”王曰:“誠聽子割矣,子能必來年秦之不復攻我乎?”樓緩對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日三晉之一交一 於秦,相善也,今秦釋韓、魏而獨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韓、魏也。今臣為足下解負親之攻,啟關通幣,齊一交一 韓、魏。至來年,而王獨不取於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韓、魏之後也。此非臣之所以敢任也。”

王以樓緩之言告虞卿,虞卿曰:“樓緩言‘不媾,來年秦復攻王’,得無更割其內而媾;今媾,樓緩又不能必秦之不復攻也。雖割何益,來年復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陛而媾也。此自盡之術也。不如無媾,秦雖善攻,不能取六城;趙雖不能守,亦不至失六城。秦倦而歸,兵必罷,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罷秦,是我失之於天下,而取償於秦也。吾國尚利,孰與坐而割地,自弱以強秦?今樓緩曰:‘秦善韓、魏而攻趙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韓、魏也。’是使王歲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地盡矣。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予之乎?不予,則是棄前資而挑秦禍也;與之,則無地而給之。語曰:‘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聽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以益強之秦,而割愈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國也,無禮義之心,其求無已。而王之地有盡,以有盡之地,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故曰:‘飾說也,王必勿與!’ ”王曰:“諾。”

樓緩聞之,入見於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之,樓緩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我將因強而乘弱。今趙兵困於秦,天下之賀戰勝者,則必在於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疑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乘趙之敝而瓜分之。[邊批:主連衡者皆持此說為恐嚇,卻被虞卿喝破。]趙且亡,何秦之圖,王以此斷之,勿復計也。”

虞卿聞之,又入見王曰:“危矣,樓子之為秦也!夫趙兵困於秦,又割地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與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王以六城賂齊。齊、秦之深仇也,得王六城,併力而西擊秦也!齊之聽王,不待辯之畢也。是王失於齊,而取償於秦,一舉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

趙王曰:“善。”因發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逃去。

[評]

從來議割地之失,未有痛切快暢於此者!

【譯文】

秦國在長平大敗趙軍,向趙國索取六城,做為和談的條件。趙王還沒有作出決定,這時樓緩(戰國趙人,原為趙臣,後往秦國任秦相)從秦國回來,於是趙王就和他商量:“你認為給秦國六城好呢,還是不給好呢?”樓緩推辭說:“這不是臣所能知道的。”趙王說:“沒關係,就說說你個人的看法好了。”

樓緩於是說:“我想王一定知道公甫文伯(春秋末年人,魯國上卿)母親的事吧?公甫文伯在魯國做官,當他病死後,有十六位婦人為他自一殺,他母親知道兒子的死訊後不哭。有個老僕說:‘世上哪有兒子死了不哭的道理?’他母親說:‘孔子是聖人,當被魯國放逐時,我的兒子不追隨孔子一起離開。現在我兒子死了,竟有十六位婦人為他自一殺,可見他不懂得輕近賢人,心思完全擺在女人身上。’做為一位母親能說出這種話,就知道是位賢母。但若是由他妻子口中說出,別人一定會誤會在吃醋。所以,同樣一句話,由於說話的人不同,聽的人反應也不同。現在臣剛從秦國回來,如果臣說不要答應秦的要求,就不算是為君王獻計;如果說給秦六城,又怕君王誤會臣是秦王說客,所以臣才不敢回答。假使君王一定要臣拿個主意,臣認為最好還是給秦六城。”

趙王說:“好。”

虞卿(《戰國策》作虞慶,趙國上卿)知道後,去見趙王。趙王把樓緩的話告訴他,他說:“樓緩在巧辯。”

趙王說:“怎麼說呢?”

虞卿說:“君王認為,秦攻趙是由於力氣耗盡而撤兵,還是仍有進攻能力,只為保留您的情面才撤兵呢?”

趙王說:“秦兵進攻時已動用全部兵力,必然是因為兵疲才撤兵。”

虞卿說:“秦盡了最大的努力,也沒攻下趙國一城,最後因為一精一疲力竭而撤兵。現在君王竟願意割讓秦兵所不能攻下的六城,這是幫助秦兵攻打趙國。假使明年秦兵再入侵,那趙國就真的沒救了。”

趙王把虞卿的話告訴樓緩,樓緩說:“虞卿能完全瞭解秦國真正的實力嗎?如果不割這區區六城之地給秦,明年若秦兵再攻趙國,恐怕要割讓的就不只是六城。”

趙王說:“寡人願意採納賢卿的意見割城,但賢卿能否保證秦兵不再攻趙呢?”

樓緩說:“臣不敢保證,以前三晉跟秦國建一交一 ,韓、趙、魏和秦的邦一交一 都很好。如今秦只發兵攻趙,這就證明君王對待秦國,遠不如韓、魏殷勤友善;現在臣為君王化解,但若往後趙國自己又背棄盟約,並且大開關卡,派使者拉攏韓、魏,惹來秦兵再次攻趙,那就證明君王對秦王遠不如韓、魏兩國忠誠,所以臣不敢保證。”

趙王又把樓緩的話告訴虞卿,虞卿說:“樓緩說如果不割城講和,明年秦兵會再攻趙,到那時還要割更多的城池給秦;但現在如果割城講和,樓緩又不能保證秦兵不再入侵,所以即使割城給秦,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來年秦兵再攻趙,再割秦兵所攻不下的城池講和,這是趙國自取滅亡。所以不如根本不講和。秦國武力雖強,卻攻不下趙國六城;趙軍雖弱,但也不致於一戰失陷六城,秦國既然由於力竭而撤兵,那現在的秦兵一定疲累不堪,假如趙國現在用六城和天下諸侯結盟,趁機攻打秦國,就等於把割讓給諸侯的土地再從秦國取回來。您說,是這麼做有利,還是割地助長秦國威勢而削弱自己力量有利呢?現在樓緩說:‘秦攻趙是因為君王事秦不如韓,魏恭順。’這等於要君王用六城來事秦。假如明年秦再要求土地,請問君王要不要給呢?假如不給,就等於自毀割六城得來的邦一交一 ,再次挑起禍端;如果給,趙國還有多少城可以給呢?俗話說:‘強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現在若聽秦擺佈,讓秦不發一箭而得六城,這是壯大秦國削弱自己的做法。秦是狼虎之國,君臣不講信義,秦王的欲一望 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但君王的土地有限,以趙國有限的土地來應付秦國無盡的欲一望 ,很快的,趙國就完全沒有了。所以臣認為樓緩是巧辯,王千萬不能答應割城。”

趙王說:“賢卿分析得極有道理。”

樓緩聽到消息後又晉見趙王,他說:“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趙一交一 戰,天下諸侯都樂在心裡,這是出於‘我將依附在強者之後趁機欺凌弱者’的心理。今天秦敗趙軍,天下諸侯必會紛紛派使者到秦國恭賀勝利者,如果趙國不趕緊割地求和,取悅秦國,進而緩和秦、趙之間的關係,並藉此讓虎視一旁的各國相信秦、趙已成盟國,恐怕天下諸侯會利用秦對趙的憤怒,乘趙國疲憊不堪時瓜分趙國土地,到時趙國都已滅亡了,還侈談什麼結盟諸侯呢?希望君王不要再三心二意。”

虞卿聽說以後,又晉見趙王說:“樓緩完全為秦國設想,這實在太可怕了。趙敗於秦又割地求和,這隻會更使天下諸侯懷疑秦、趙之間的關係,哪裡能取悅秦國而依靠秦國的威勢立國呢?這不是更擺明了告訴天下諸侯,趙國衰弱不堪、屈辱求和的弱者模樣麼?再說臣不主張割地,並非只是消極的不給而已,而是有反擊的策略在裡頭。秦向趙索六城,君王可以用六城賄賂齊國,加深齊、秦兩國的仇恨。齊王得六城後,就會與我軍合力攻秦,那時齊國絕對會聽從王的號令,這是必然的道理,等於是把給齊國的土地由秦國那兒取回,並且一舉和三個大國會盟,而秦、趙優劣的情況馬上完全改觀。”

趙王說:“賢卿分析得極為高明。”

於是趙王派虞卿東去齊國,締結盟約合力攻秦。虞卿還沒有從齊國回來,秦國的使臣已經來到趙國重新談判,樓緩馬上聞風而逃。

[評譯文]

從來議論割地求和的弊端,沒有像虞卿這般痛快淋漓的。

730、蘇代

【原文】

雍氏之役,韓徵甲與粟於周,周君患之,告蘇代。蘇代曰:“何患焉?代能為君令韓不徵甲與粟於周,又能為君得高都。”周君大悅,曰:“子苟能,寡人請以國聽。”蘇代往見韓相國公仲,曰:“公不聞楚計乎?昭應謂楚王曰:‘韓氏罷於兵,倉廩空,無以守城。吾攻之以飢,不過一月,必拔之。’今圍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應之計矣,今公乃徵甲與粟於周,是告楚病也。昭應聞此,必勸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公仲曰:“善。然吾使者已行矣。”代曰:“公何不以高都與周?”公仲怒曰:“吾無徵甲與粟於周,亦已多矣,何為與高都?”代曰:“與之高都,則周必折而入於韓;秦聞之,必大怒,而焚周之節,不通其使,是公以敝高都得完周也。”公仲曰:“善。”不徵甲與粟於周,而與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

田需死,昭魚謂蘇代曰:“田需死,吾恐張儀、薛公、犀首之有一人相魏者。”代曰:“然則相者以誰而君便之也?”昭魚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請為君北見梁王,必相之矣。”昭魚曰:“奈何?”代曰:“若其為梁王,代請說君。”昭魚曰:“奈何?”對曰:“代也從楚來,昭魚甚憂。代曰:‘君何憂?’曰:‘田需死,吾恐張儀、薛公、犀首有一人相魏者。’代曰:‘勿憂也。梁王,長主也,必不相張儀。張儀相魏,必右秦而左魏;薛公相魏,必右齊而左魏;犀首相魏,必右韓而左魏。梁王長主也,必不使相也。’王曰:‘然則寡人孰相?’代曰:‘莫如太子之自相,是三人皆以太子為非固相也,皆將務以其國事魏,而欲丞相之璽。以魏之強,而持三萬乘之國輔之,魏必安矣。故曰:如太子之自相也!’ ”遂先見梁王,以此語告之,太子果自相。

【譯文】

楚國攻打韓國的雍氏(地名),韓國向西周調兵徵糧,周天子感到十分苦惱,跟蘇代(戰國洛一陽一人,蘇秦弟)商量。蘇代說:“王不必煩惱,臣能替大代王解決這個難題,臣不但能使韓國不向西周調兵徵糧,還能讓王得到韓國的高都(又作郜都,在今河南省洛一陽一縣西南)。”周王聽了這話,非常高興的說:“如果賢卿能為寡人解難,那麼以後寡人的國事都聽從賢卿的意見。”

於是蘇代前往韓國,拜見相國公仲侈說:“難道相國沒有聽說楚國的計劃嗎?楚將昭應曾對楚懷王說:‘韓國因連年爭戰,兵疲馬困,倉庫空虛,沒有力量固守城池。假如我軍乘韓國糧食不足時,率兵攻打韓國的雍氏,那麼不用一個月就可以佔領雍氏了。’如今楚國圍雍氏已有五個月,可是仍然沒能攻下,這也證明楚國已疲憊不堪,而楚王也開始懷疑昭應的說法。現在相國竟然向西調兵徵糧,這不是明明告訴楚國,韓國已經一精一疲力竭了,昭應知道以後,一定會請楚王增兵包一皮圍雍氏,雍氏就守不住了。”

公仲侈說:“先生的見解很高明,可是我派的使者已經出發了。”

蘇代說:“相國為什麼不把高都送給西周呢?”

公仲侈很生氣的說:“我不向西周調兵徵糧已經夠好了,憑什麼還要送給西周高都呢?”

蘇代說:“假如相國能把高都送給西周,那麼西周一定會與韓國邦一交一 篤厚,秦國知道後,必然大為震怒,而焚燬西周的符節(在春秋戰國時代,使者出使都要帶符節,以便核對驗證,所以焚燒符節,就代表兩國斷絕邦一交一 ),斷絕使臣的往來。換句話說,相國只要用一個貧困的高都,就可以換一個完整的西周,相國為什麼不願意呢?”

公仲侈說:“先生的確高明。”

於是公仲侈決定不但不向西周調兵徵糧,並且把高都送給西周,楚國也就退兵而去。

魏相田需死了,楚相昭魚(即昭奚恤)對蘇代說:“田需死了,我擔心張儀、薛公(戰國趙人,曾隱居於賣槳人家,為魏公子無忌所敬重)、公孫衍等人中有一人出任魏相。”

蘇代說:“那麼你認為由誰作魏相,對你比較有利呢?”

昭魚說:“我希望由太子(即後來的魏昭王)自己出任宰相。”

蘇代說:“我為你北走見魏王,必能使太子出任宰相。”

昭魚說:“先生要怎麼說呢?”

蘇代說:“你當魏王,我來說服你。”

昭魚說:“那我們現在就試試。”

蘇代說:“臣這次由楚國來時,楚相昭魚非常擔憂,臣問他:‘相國擔心什麼?’昭魚說:‘魏相田需死了,我擔心張儀、薛公、犀首(原為古官名,因公孫衍曾任此官,後為公孫衍別稱)等人中必有一人出任宰相。’臣說:‘相國不用擔心,魏王是位明君,一定不會任用張儀為相,因為張儀出任魏相,就會親秦而遠魏;薛公為魏相,必會親齊而遠魏;犀首為魏相,必會親韓而遠魏。魏王是明君,一定不會任命他們為相。’臣又說:‘最好由太子自己出任宰相,因為他們三人知道太子早晚會登基為王,出任宰相只是暫時性的,為想得到宰相的寶座,他們必會極力拉攏與自己親近的國家與魏結一交一 ,憑魏國強大的國勢,再加上三個萬乘之國的盟邦極力靠攏,魏國必然安全穩固,所以說不如由太子出任宰相。’ ”

於是蘇代北去見魏王,惠王果然任命太子為宰相,

73!”、陳軫

【原文】

陳軫去楚之秦,張儀謂秦王曰:“陳軫為王臣,常以國情輸楚,儀不能與從事,願王逐之,即復之楚,願王殺之!”王曰:“軫安敢之楚也?”王召陳軫告之曰:“吾能聽子,子欲何之,請為子約車。”對曰:“臣願之楚。”王曰:“儀以子為之楚,吾又自知子之楚,子非楚且安之也。”軫曰:“臣出,必故之楚,以順王與儀之策,而明臣之楚與否也。楚人有兩妻者,人誂其長者,長者詈之;誂其少者,少者許之。居無幾何,有兩妻者死。客謂誂者曰:‘汝取長者乎,少者乎?’‘取長者。’客曰:‘長者詈汝,少者和汝,汝何為取長者?’曰:‘居彼人之所,則欲其許我也,今為我妻,則欲其為詈人也。’今楚王,明主也;而昭一陽一,賢相也。軫為人臣,而常以國情輸楚,楚王必不留臣,昭一陽一將不與臣從事矣,以此明臣之楚與不。”軫出,張儀入,問王曰:“陳軫果安之?”王曰:“夫軫,天下之辯士也,熟視寡人曰:‘軫必之楚。’寡人遂無奈何也。寡人因問曰:‘子必之楚也,則儀之言果信也。’軫曰:‘非獨儀之言,行道之人皆知之。昔者子胥忠其君,天下皆欲以為臣;孝己愛其親,天下皆欲以為子。故賣僕妾不出里巷而取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鄉里者,善婦也。臣不忠於王,楚何以軫為忠?忠且見棄,軫不之楚而何之乎?’ ”王以為然,遂善待之。

【譯文】

陳軫(戰國楚人,遊說之士)離開楚國前往秦國,張儀對秦惠王說:“陳軫身為臣子,竟然經常把秦國的國情透露給楚國,臣不願和這種人同朝共事。希望大王能把他趕出朝廷,如果他說想要回楚國,那大王就把他殺掉!”

秦惠王說:“陳軫怎麼敢明說要回楚國去呢?”接著召來陳軫說:“寡人願意尊重賢卿的意見,只要賢卿說出願意前往的國家,寡人立即命人為賢卿準備車馬。”

陳軫回答說:“臣願意回楚國。”

惠王說:“張儀認為你一定會回楚國,而寡人也料到你將回楚國,再說你如果不去楚國,又能在哪兒安身呢?”

陳軫說:“臣離開秦以後,一定特意回到楚國,一方面順從大王和張儀的策略,而且可以表明臣以前是否和楚國有私下的一交一 道。有個楚國人娶了兩個妻子,有人去調戲年紀較大的妻子,她就罵這人登徒子(好色之人);那個登徒子去挑逗年輕妻子時,她卻欣然接受,沒多久,楚人死了,有客人問登徒子說:‘在這兩個寡一婦 中,你會娶年紀大的還是那個年輕的呢?’登徒子說:‘我娶年紀大的。’客人問:‘年紀大的曾經罵過你,而年輕的那位卻順從你,你為什麼反倒要娶年紀大的呢?’登徒子說:‘當他們是別人一妻 子時,我希望她們能接受我的挑逗;但是一旦是我的妻子,我就喜歡當初拒絕我的那位。’現在楚王是位賢明的君王,而宰相昭一陽一也是位賢臣,我陳軫身為大王的臣子,如果經常把國事洩漏給楚王,那麼楚王此次必定不會收留臣,而昭一陽一也不會願意跟臣同朝共事,如此就可明白臣以前是否和楚國有所私通了。”

陳軫離宮後,張儀就問秦王:“請問大王,陳軫到底要去哪裡?”

秦王說:“陳軫真是天下一流的雄辯家,他注視著寡人說:‘臣一定會回楚國的。’寡人對他也無可奈何,於是接著問他說:‘你既然打算會回楚國,那張儀的話就可以相信了。’陳軫說:‘不但張儀知道我會回楚,隨便哪個人也都知道。從前伍子胥對他的君王很忠貞,天下君王都希望他做自己的臣子;孝己孝敬他的雙親,因此天下父母都希望他是自己的兒子。所以當人賣僕妾時,如果鄰居肯買,那就證明是好僕妾;被休了的妻子,如果改嫁到本鄉,就證明她是位好妻子。臣如果不忠於王,那楚王又要臣做什麼,臣如此忠君愛國,仍然得不到大王的信任,那臣不回楚國,又將去哪裡?”

於是秦王慰留陳軫,並善加對待。

732、觸龍

【原文】

秦攻趙,趙王新立,太后用事,求救於齊。齊人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太后不可,齊師不出。大臣強諫,太后怒甚,曰:“有復言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請見,曰:“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願及臣未填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太后曰:“君過矣,不如長安君之甚。”左師曰:“父母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而哭,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為之計長久,願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之位,封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趙,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哉?”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師乃出,秦師退。

【譯文】

趙孝成王剛登位,年紀尚輕,趙太后(惠文王之後)掌理朝政,秦國就發兵攻趙,情況非常危急,趙國向齊國求援。齊王說:“一定要用長安君(孝成王同母弟)作人質,齊國才願意出兵救趙。”可是太后不答應。

大臣們都極力勸諫,太后卻明白的告訴侍臣說:“如果再有人勸我要長安君做為齊國人質,我就往他臉上吐口水。”

這時左師(官名)觸龍(戰國趙人)請見趙太后說:“臣有一個小兒子名叫舒祺,年紀小沒有出息,但臣卻很疼愛他,現在臣年紀大了,希望能讓他補衛士缺來保衛王宮,臣希望趁自己尚在世時讓小兒子有個依靠。”

趙太后說:“男人也會這麼疼愛小兒子嗎?”

左師說:“比做母親的還要疼愛呢。”

趙太后笑著說:“母親才疼得厲害。”

左師說:“臣以為太后疼愛燕後遠超過愛長安君。”

趙太后說:“你錯了,我疼愛燕後遠不如愛長安君。”

左師說:“父母既然疼愛子女,就要替他們作長遠計劃。當燕後出嫁時,太后拉著燕後哭,為她的遠離而悲傷,這該算是很疼愛她的了。她既然已經出嫁了,雖說每天都在想念她,可是在祭祀時,卻一定要為她祝福說:‘不要讓她回來。這是為她的長遠作打算,希望她的子孫能繼承王位。”

趙太后說:“是的。”

左師說:“現在追溯三代以前,趙國開國時子孫被封侯的,今天有還存在的嗎?”

趙太后說:“沒有了。”

左師說:“這其實是和他們身份地位與功跡的不成比例有關。所以災禍來得快一些的,第一代就遭殃了,就算災禍出現得慢些,遲早也要落到後代子孫身上。難道國君的子孫一定都是壞的嗎?只因為他們爵位高但無功跡,俸祿厚但不做事,所擁有的寶器太多。現在太后一再提高長安君的爵位,把肥沃的土地都封給他,又賜給他許多國寶,假如不乘現在讓他為國立功,有一天太后崩逝,長安君如何在趙國立足呢?臣覺得太后不曾替長安君作久遠打算,所以臣才認為,太后愛長安君遠不如愛燕後。”

太后說:“好吧,就隨你們的意思,派他到齊國作人質吧。”

於是趙國替長安君準備了一百輛兵車隨長君到齊國作人質,齊國發兵救趙,秦軍退。

733、庸芮

【原文】

秦宣太后愛魏醜夫。太后病將死,出令曰:“為我葬,必以魏子為殉。”魏子患之,庸芮為魏子說太后曰:“以死者為有知乎?”太后曰:“無知也。”曰:“若太后之神靈,明知死者之無知矣,何為空以生所愛葬於無知之死人哉?若死者有知,先王積怒之日久矣,太后救過不贍,何暇私魏醜夫乎?”太后曰:“善。”乃止。

【譯文】

秦宣太后(惠王之後,昭襄王之母)特別一寵一 愛魏醜夫。太后重病將死,下令說:“日後你們為我辦後事時,必須讓魏醜夫殉葬。”

魏醜夫聽後很害怕,就趕緊和朝臣庸芮商量。

庸芮對宣太后說:“太后認為人死了以後,還能有知覺嗎?”

宣太后說:“沒有知覺。”

庸芮說:“像太后這樣賢慧的人,明知人死後不再有知覺,那為什麼要把自己生前所一寵一 愛的人殉葬在已經毫無知覺的死人旁邊呢?假如人死後還能有知覺,那先王對太后這些年來的行為,所鬱積的憤怒已經很久了,屆時太后補救過失恐怕還來不及,哪還有一寵一 愛魏醜夫的時間呢?”

宣太后說:“賢卿說得很對。”於是打消以後要魏醜夫殉葬的意思。

734、狄仁傑

【原文】

武承嗣、三思營求為太子,狄仁傑從容言於太后曰:“姑侄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若立侄,則未聞侄為天子,而祔姑於廟者也。”太后乃寤。

[述評]

議論到十分醒快處,雖欲不從而不可得。廬陵反正,雖因鸚鵡折翼及雙陸不勝之夢,實姑侄子母一之 說有以動之。

凡戀生前,未有不計死後者。

時王方慶居相位,以其子為眉州司士參軍,天后問曰:“君在相位,子何遠乎?”對曰:“廬陵是陛下愛子,今猶在遠;臣之子,安敢相近?”此亦可謂善諷矣。然慈主可以情動,明主當以理格,則天明而不慈,故梁公辱昌宗而不怒。進張柬之而不疑,皆因其明而用之。

【譯文】

武則天(唐高宗之後,高宗崩中宗立,後臨朝聽政,後廢中宗、睿宗自立為帝,改國號周)想在武承嗣(官累至左相)、武三思(武后侄,善逢迎)中立一人為太子。狄仁傑(太原人,字懷英)知道武后的想法,對武后說:“姑侄與母子,哪兩種關係較為親密?陛下立自己兒子為太子,那麼即使太后崩逝後,仍能擁有自己的宗廟,享受萬代子孫太牢的供奉;若太后立武三思等人為太子,三思是太后侄兒,臣從未聽說侄兒成為天子後,會在太廟中供奉姑一媽一的。”太后於是明白過來。

[述評譯文]

狄仁傑對武后所說的這番話,真是一針見血,說到武后心中痛處,武后想不理會都不行。武后後來立廬陵為太子,雖說和夢到鸚鵡折斷翅膀以及玩雙陸棋不勝的夢境有關,但從根本上卻是被狄仁傑這番姑侄、母子的議論所打動。

大凡生前貪戀榮樂的人,很少不在意死後的尊榮的。

王方慶位居宰相時,武后曾詢問他,何以會允許自己的兒子被派遠赴眉州當司士參軍(官名,唐於州設置司士參軍掌橋樑、住屋建造)。王方慶回答說:“廬陵是陛下疼愛的兒子,尚且遠在他鄉,臣的兒子怎敢留在身邊?”這也可說是對武后的一次很好的諷諫。

然而,有感性的君王,人臣進諫可以動之以情;有理性的君王,人臣進諫可以說之以理。所以狄仁傑雖曾以言辭侮辱張昌宗(張易之弟,貌美通曉音律,深得武后一寵一 信)而不會因此激怒武后,舉用張柬之(襄人,字孟將)而不會受到武后疑心不忠,就因為武后是個理性的人。

735、陸賈 齊地王先生

【原文】

平原君朱建,為人剛正而有口。闢一陽一侯得幸呂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見。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貸,陸賈素善建,乃令建發喪,而身見闢一陽一侯,賀之曰:“平原君母死。”[邊批:奇語。]闢一陽一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賈曰:“前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夫相知者,當相恤其災危,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闢一陽一侯乃奉百金裞,列侯貴人以闢一陽一侯故,往賻凡五百金。久之,人或毀闢一陽一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呂太后慚,不可言,大臣多害闢一陽一侯行,欲遂誅之,闢一陽一侯困急,使人慾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建乃求見孝惠倖臣閎孺,說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闢一陽一侯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闢一陽一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闢一陽一侯言於帝?帝聽,出闢一陽一侯,太后大歡,兩主俱幸,君之富貴益倍矣。”於是閎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闢一陽一侯。闢一陽一侯始以建為背己,大怒,及其出之,乃大驚。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闢一陽一侯於諸呂至深,而卒免於誅,皆陸生、平原君之計畫也。

[評]

不但陸賈,朱建智,闢一陽一侯亦智。

梁孝王既刺殺袁盎,事覺,懼誅,乃齎鄒一陽一千金,令遍求方略以解。一陽一素知齊人王先生,年八十餘,多奇計,即往求之。王先生曰:“難哉,人主有私怨深怒,欲施必行之誅,誠難解也,子今且安之。”一陽一曰:“鄒、魯守經學,齊、楚多辯智,韓、魏時有奇節,吾將歷問之。”王先生曰:“子行矣,還,過我而西。”一陽一行月餘,莫能為謀者,乃還過王先生,曰:“臣將西矣,奈何?”先生曰:“子必往見王長君。”鄒一陽一悟,輒辭去,不過樑,徑至長安,見王長君。長君者,王美人兄也。一陽一乘間說曰:“臣願竊有謁也。臣聞長君弟得幸後宮,天下無有,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今陛下窮竟袁盎事,即梁王恐誅,太后怫鬱,無所發怒,

必切齒側目於貴臣,而長君危矣!”長君瞿然曰:“奈何?”一陽一曰:“第能為上言,得無竟梁事,則太后必德長君,金城之固也。”長君如其計,梁事遂寢。

[評]

朱建一篇程文抄得恰好,不唯王先生智,鄒一陽一亦智。

【譯文】

漢朝人平原君朱建(楚人,曾為淮南王黥布丞相,漢殺黥布,賜朱建號平原君)為人剛正有智謀。深受呂太后一寵一 愛的闢一陽一侯(漢朝審食其的封號)想結一交一 平原君,平原君卻屢次推託,不肯與他見面。

平原君母親去世時,因家貧無力出殯,想向親友告貸,料理母親後事。陸賈(楚人,有辯才)是平原君的好友,就要平原君先料理喪事,不必擔心喪葬的費用,說完陸賈就去見闢一陽一侯,說:“賀喜侯爺,平原君的母親死了。”

闢一陽一侯說:“平原君的母親去世,為什麼要恭喜我?”

陸賈說:“從前侯爺想結一交一 平原君,平原君一直藉口推辭,就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真正的朋友要能濟助對方的危難,現在平原君因家貧無力為母親料理後事,只要侯爺能致贈豐厚的奠儀,以平原君的為人,日後他一定會為侯爺效死命的。”

於是闢一陽一侯命人致贈百金,其他王侯一看闢一陽一侯如此的厚禮,也跟著致奠,數目五百金以上。

過了一段時日,有人密告闢一陽一侯與呂太后私通,惠帝想下令殺他。呂太后自己不好意思出面為闢一陽一侯求情,而朝中大臣早就對闢一陽一侯的驕一寵一 看不順眼,沒有人願意為他向皇帝求情,闢一陽一侯眼看命在旦夕,急忙派人向平原君求救。

平原君推辭說:“現在情勢對侯爺不利,為避嫌疑,最好不要見面。”然而平原君卻求見惠帝的一寵一 臣閎孺(無才能,僅以婉媚得一寵一 ),對他說:“你受惠帝一寵一 愛的原因,天下人都知道。今日闢一陽一侯若被殺,天下人會認為是你在皇上耳邊進讒言。闢一陽一侯一死,太后一定怨你在心,也會找機會殺你。你何不在皇上面前為闢一陽一侯脫罪,皇上要是能聽你的話而留闢一陽一侯一命,太后一定非常高興。日後你豈不是得到皇上、太后二人的一寵一 愛,你所享的榮華顯貴更要勝過今日不知多少倍呀?”

閎孺擔心得罪太后,於是就依平原君所說遊說惠帝,惠帝果然釋放闢一陽一侯。

當闢一陽一侯想見平原君被拒時,以為平原君背棄自己,非常生氣,等到出獄後,對平原君的計謀大為佩服。

呂太后駕崩後,大臣大肆誅殺呂姓諸侯,闢一陽一侯和呂姓諸侯往來密切,而終能免於被誅,不得不歸功陸賈和平原君的計謀。

[馮評譯文]

說起來,聰明的不只是陸賈,朱建而已,其實闢一陽一侯亦是有眼光的人。

漢朝時梁孝王殺袁盎(楚人,字絲)的事被人舉發,害怕因罪被殺,就請鄒一陽一(臨淄人,有智謀)帶著黃金千兩尋訪謀士謀求對策。

鄒一陽一早就聽說齊人王先生,雖已八十多歲但足智多謀,就前去拜訪他。王先生說:“這事難啊!君臣間有私怨,臣下多半會遭到誅殺的命運,實在很難化解,你打算怎麼辦呢?”鄒一陽一說:“我將往東走。鄒、魯等國不乏飽學之士,齊、楚以辯士多而聞名,韓、魏也常有奇能異才之人,我將一一的拜訪他們。”

王先生說:“那你就去吧,回來時再到我這兒一趟。”

鄒一陽一尋訪了一個多月毫無所獲,於是又去見王先生,說:“我找不到能出奇計的人,看來只有回國了。”

王先生說:“你回去後一定要去見王長君。”

鄒一陽一突然領悟,立刻告辭,不回梁國直接來到長安見王長君。王長君是王美人的哥哥。鄒一陽一對王長君說:“我很早就想來拜訪你,聽說你妹妹甚得皇上的一寵一 幸,而你做事也喜歡率性而為。今天皇上追究梁王殺袁盎的事,梁王怕獲死罪,太后心也難安,必會遷怒一寵一 臣,先生的處境就危險了。”

王長君睜大眼睛說:“我該怎麼做?”

鄒一陽一說:“你立即說服皇上不要再追究梁王殺袁盎的事,太后一定會感激你,那麼日後你在朝中的地位就更為穩固。”

王長君接受鄒一陽一的建議,梁王終於免於一死。

[馮評譯文]

這則故事完全能和上一則互相輝映,不只是王先生聰明,鄒一陽一同樣聰明。

736、廝養卒

【原文】

趙王武臣遣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與張耳、陳餘北略地至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十輩,往輒見殺,張耳,陳餘患之。有廝養卒,謝其舍中曰:“吾為公說燕,與王載歸。”舍中皆笑,養卒走燕壁,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曰:“君知張耳、陳餘何如人?”燕將曰:“賢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王。”養卒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棰下趙數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已耶?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先王武臣,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欲燕殺之,[邊批:剖明使者輩急於求王之意。]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殺王之罪,滅燕必矣。”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卒為御而歸。

【譯文】

趙王派韓廣到燕國,沒想到燕人卻擁立韓廣為燕王。趙王和張耳(漢·大梁人,與陳餘為好友,陳涉起兵,張耳、陳餘用計奪趙地,後二人有仇隙,張耳投漢劉邦,與韓信共擊趙,於柢水上斬陳餘,劉邦封張耳為趙王)、陳餘侵犯燕國邊境。

一日,趙王私出營地被燕軍俘獲,燕人威脅趙國,要趙割讓一半國土一交一 換趙王。燕人態度強硬,先後將趙國派來的十多名使者給殺了,張耳、陳餘為了這件事煩惱不已。

有個廝養卒(砍柴作飯的小兵)來到營房說:“我可為諸公說服燕人釋放趙王。”

在場的軍官都嘲諷他不自量力。

養卒由小道潛入燕將營地,對燕將軍說:“你可知我來的目的麼?”

燕將說:“你來無非是希望趙王回國。”

養卒說:“將軍可知張耳、陳餘的為人?”

燕將說:“他們兩人是趙國的賢人。”

養卒說:“將軍可知他二人的想法嗎?”

燕將說:“他們希望趙王平安回國。”養卒大笑說:“將軍實在不瞭解他二人的真正意圖。張耳、陳餘是武將,一聲令下就可擁有趙國數十城池,他們早就想自立為王,哪會以當個宰相為滿足呢?誰都知道,當君王和當宰相是天淵之別,當初天下的形勢,陳、張二人不敢有稱王的念頭;現在趙國國勢安定,這兩人早就想平分趙國共同為王,只是時機尚未成熟。現在燕人囚禁趙王,這兩人表面上希望燕人釋放趙王,實際上希望燕人將趙王殺了,[剖明使者急於求王之意。]好讓兩人瓜分趙國,自立為王,以一個趙王就能輕易打敗燕國,何況有兩位賢明的君王相互合作,若以責怪燕國殺趙王的名義出兵攻燕,燕國豈能存活,所以不如放了趙王,讓張、陳二人的野心無法得逞。”

燕將認為養卒說的有理,於是放了趙王,養卒當真為趙王駕車。

737、楊善

【原文】

土木之變,上皇在虜歲餘,虜屢責奉迎,未知誠偽,欲遣使探問,而難其人。左都御史楊善慨然請往。[邊批:尊官難得如此,其胸中已有主張矣。]虜將也先密遣一人黠慧者田氏來迎,且探其意。相見,雲:“我亦中國人,被虜於此。”因問:“向日土木之圍,南兵何故不戰而潰?”善曰:“太平日久,將卒相安,況此行只是扈從隨駕,初無號令對敵,被爾家陡然衝突,如何不走?雖然,爾家幸而得勝,未見為福。今皇帝即位,聰明英武,納諫如流,有人獻策雲:‘虜人敢入中國者,只憑好馬扒山過嶺,越關而來。若今一帶守邊者,俱做鐵頂橛子,上留一空,安尖頭錐子,但系人馬所過山嶺,遍下錐橛,來者無不中傷。’即從其計。又一人獻策雲:‘今大銅銃,止用一個石炮,所以打的人少,若裝雞子大石頭一斗打去,迸開數丈闊,人馬觸之即死。’亦從其計。又一人獻策雲:‘廣西、四川等處射虎一弩一弓,毒一藥最快,若傅箭頭,一著皮肉,人馬立斃。’又從其計,已取藥來。天下選三十萬有力能射者演一習一 ,曾將罪人試驗。又一人獻策雲:‘如今放火槍者,雖有三四層,他見放了又裝藥,便放馬來衝踩,若做大樣兩頭銃,裝鐵彈子數個,擦上毒一藥,排於四層,候馬來齊發,俱打穿肚。’曾試驗三百步之外者皆然。獻計者皆升官加賞,天下有智謀者聞之,莫不皆來,所操練軍馬又一精一銳,可惜無用矣!”[邊批:收得妙。]虜人曰:“如何無用?”善曰:“若兩家講和了,何用?”虜人聞言,潛往報知。次日,善至營,見也先,問:“汝是何官?”曰:“都御史。”曰:“兩家和好許多年,今番如何拘留我使臣,減了我馬價,與的段匹,一匹剪為兩匹,將我使臣閉在館中,不放出,這等計較如何?”善曰:“比先汝父差使臣進馬,不過三十餘人,所討物件,十與二三,也無計較,一向和好。汝今差來使臣,多至三千餘人,一見皇帝,每人便賞織金衣服一套,雖十數歲孩兒,也一般賞賜,殿上筵宴。為何?只是要官人面上好看!臨回時,又加賞宴,差人送去,何曾拘留?或是帶來的小廝,到中國為奸為盜,懼怕使臣知道,[邊批:都是揄揚其美。]從小路逃去,或遇虎狼,或投別處,中國留他何用?若減了馬價一節,亦有故。先次官人家書一封,著使臣王喜送與中國某人。會喜不在,誤著吳良收了,進與朝廷,後某人怕朝廷疑怪,乃結權臣,因說‘這番進馬,不繫正經頭目,如何一般賞他。’以此減了馬價,及某人送使臣去,反說是吳良詭計減了,意欲官人殺害吳良,不想果中其計。”也先曰:“者!”一胡一 語“者”,然詞也。又說買鍋一節:“此鍋出在廣東,到京師萬餘里,一鍋賣絹二匹,使臣去買,只與一匹,以此爭鬥,賣鍋者閉門不賣,皇帝如何得知?譬如南朝人問使臣買馬,價少便不肯賣,豈是官人分付他來?”也先笑曰:“者。”又說剪開段匹:“是回回人所為,[邊批:跟隨使人者。]他將一匹剪將兩匹,若不信,去搜他行李,好的都在。”也先又曰:“者!者!都御史說的皆實,如今事已往,都是小人說壞。”善因見其意已和,乃曰:“官人為北方大將帥,掌領軍馬,卻聽小人言語,忘了大明皇帝厚恩,使來殺擄人民。上天好生,官人好殺,有想父母妻子脫逃者,拿住便剜心摘膽,高聲叫苦,上天豈不聞知。”答曰:“我不曾著他殺,是下人自一殺。”善曰:“今日兩家和好如初,可早出號令,收回軍馬,免得上天發怒降災。”也先笑曰:“者!者!”問:“皇帝回去,還做否。”善曰:“天位已定,誰再更換?”也先曰:“堯、舜當初如何來?”善曰:“堯讓位於舜,今日兄讓位於弟,正與一般。”有平章昂克問:“汝來取皇帝,將何財物來。”善曰:“若將財物來,後人說官人愛錢了,若空手迎去,見得官人有仁義,能順天道,自古無此好男子。我監修史書,備細寫上,著萬代人稱讚。”也先笑曰:“者!者!都御史寫的好者!”次日,見上皇。又次日,也先遂設宴,與上皇送行。

[述評]

楊善之遣,止是探問消息,初未有奉迎之計。被善一席好語,說得也先又明白,又歡喜,即時遣人隨善護送上皇來歸,奇哉!

晉之懷、愍,度其必不得而不敢求者也;宋之徽、欽,求之而不得者也。

庶幾趙之廝養卒乎,然機有可乘者三:耳、餘輩皆欲歸王,一也;繼使者十輩之後,二也;分爭之際,易以利害動,三也。虜狃於晉、宋之故事,方以奇貨可居。

而中朝諸臣,一則恐受虜之欺,二則恐拂嗣立者之意,相顧推諉而莫敢任。善義激於心,慨然請往,不費尺帛半鏹,單辭完璧,此又豈廝養卒敢望哉?土木是一時誤陷,與晉、宋之削弱不同;而也先好名,又非一胡一 劉、女直殘暴無忌之比。其強勢亦遠不逮,所以楊善之言易入。使在晉、宋往時,雖百楊善無所置喙矣。然爾時印累累,綬若若,而慨然請往,獨一都御史也!即無善之口舌,獨無善之心肝乎?

【譯文】

土木之變(明英宗十四年,英宗親征,瓦剌在土木堡襲英宗,英宗被俘)後,英宗被也先(明時蒙古瓦剌部丞相)囚禁了一年多。明室雖屢次要求也先送回英宗,但也先態度反反覆覆,始終不得要領;想派大臣前往瓦剌探問也先心意,但任務沉重,很難決定人選。左都御史(官名,掌彈劾百官)楊善自願請求為使臣前往瓦剌。[高官難得如此,足見其胸中已有主張。]也先得知楊善將來,派一名聰明機靈的一胡一 人迎接楊善,並藉機刺探明朝軍情。

二人見面後,一胡一 人說:“我本也是中國人,自從被瓦剌人俘虜後一直留在此地。”接著問楊善當年土木堡之役,明朝軍隊怎會在雙方未一交一 戰的情況下潰散。

楊善說:“太平的日子過久了,將帥士兵都已習慣安逸。再說當年不是明朝正規軍,只是英宗的護衛隨從,在沒有接獲迎敵的軍令就遭瓦剌突擊,怎不潰散?不過,那次瓦剌雖然獲勝,也未必是瓦剌人的福氣。當今皇上即位後,聰明睿智,廣納各方忠言。有人獻計說:‘瓦剌人侵犯中國,一定是騎馬翻山越嶺,經由關口侵犯邊境。若下令邊境守衛,在這一帶釘上鐵橛子,上留小孔插尖錐,等瓦剌人馬闖關時,就會誤中鐵橛子的埋伏,一定傷亡慘重。’皇上已經採納。又有人說:‘現在我軍使用的大炮,每次只能發射一枚石炮,所以殺傷力小,若是換裝像雞子般大的石炮一斗,發射出去後擴散的範圍大,敵人的人馬一定死傷更多。’皇上也接受了。又有人說:‘廣西、四川一帶獵殺老虎都用毒一藥,若是塗在箭頭上,一觸到皮肉,不管是人是馬立即斃命。’這建議也被採納,毒一藥已由廣西等地送來。還選拔國內善於射箭的人三十萬,以罪犯為箭靶舉行演一習一 ,結果成效甚好。又有人建議:‘現在火槍隊雖有三、四排,但敵人每次都趁我軍填裝子彈時騎馬衝入我軍陣地,若是建造大型雙頭火槍,一次可裝填數發鐵彈,塗上毒一藥,排在火槍隊之後,等敵人騎馬衝殺時同時發彈,一定會讓敵人腸穿肚破。’經過試驗後證明,遠在三百步距離外仍極具殺傷力。凡是獻計的人,都可封官獲賞,所以有智謀的人沒有不爭相獻計的。再加上軍士們個個勤加操練,人人士氣旺盛,可惜現在全用不上。”[話尾收得妙。]

一胡一 人說:“怎麼用不上?”

楊善說:“若大明與瓦剌講和修好,這些準備怎麼派上用場?”

一胡一 人聽了立刻報告也先。

第二天,楊善與也先會面,也先問楊善官職,楊善說:“都御史。”

也先說:“明與瓦剌友好多年,這次為什麼要扣留我的使臣,減少進貢的賞賜,所賞的錦緞也都一匹剪斷為二,並且把我派去的使者扣押在行館中,不讓他們自一由 行動,這筆帳要怎麼算?”

楊善說:“您父親那一代時到中國進貢馬匹,所派的使者不過三十多人,得到賞賜的也不過十有二、三人,從來不加計較,兩國情誼友好深厚。今天您派往中國的使臣多達三千多人,見了皇上每人都賞得一件織金衣服,即使十幾歲的孩童,也和成一人 般同樣賞賜,至於皇上豐盛的賜宴更不用說。為了使您有面子,使臣回瓦剌前又再賜宴。更派特使護送,哪有拘留使者的事?可能是隨使臣同來的一奴一僕,在中國作奸為盜,害怕使臣責罰,畏罪由小路逃走,中途或是落腳他處,或遇虎狼遭到意外,也說不定。這些人中國留下他們又有什麼用?至於減少進馬的賞賜也是有原因的。先前您曾寫了一封信,託使臣王喜送一交一 您的中國友人,正巧王喜外出,信件讓吳良誤收了呈給朝廷,後來您的朋友怕朝廷誤會,就對大臣說這次瓦剌前來獻馬的使臣不是您所派,不能比照往例賞賜,所以賞賜就比以往少。而您的朋友為使者送行時卻誣賴說是吳良的計謀,想借您手殺了吳良,您果然殺了吳良。”

也先說:“者。”一胡一 語中“者”就是“對”的意思。

楊善又說:“再說到買鍋,這種鍋只有廣東才有,廣東距京師有一萬多里,所以一隻鍋定價兩匹絹,貴國使者買鍋,只肯出一匹絹,雙方討價還價,賣鍋的人索性關門不做生意,這種事皇上又怎麼會知道?就好比中國人向貴國使者買馬,出價太低使者當然不肯賣,難道能說是您的授意不成?”

也先笑著說:“者。”

楊善又說:“剪斷錦緞都是回回人(使臣一奴一僕)做的,他們將一匹錦緞剪成兩段,若您不信,搜他們的行李,整匹完好的錦緞都在他們的行李中。”

也先又說:“者,者,都御史說的都是實話。如今事情都過了,都是小人讒言。”

楊善見也先態度緩和,就說:“您是瓦剌大將軍,卻聽信小人讒言,忘了大明皇帝恩德,常常侵犯邊境,殺害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卻好殺戮,所俘的明朝士兵,或因思念家人而逃跑,抓到便挖心摘膽,他們淒厲的慘叫聲,上天哪有聽不到的?”

也先說:“我不會下令殺人,都是下面的人殺的。”

楊善說:“現在兩國誤會澄清,和好如初,可否請相國下令撤兵,免得上天發怒降災。”

也先笑著說:“者,者!請問英宗回國後,還會是皇帝嗎?”

  楊善說:“景帝已登帝位,怎能再更換?”

也先說:“堯、舜時代帝位是如何傳承的?”

楊善說:“堯讓位給舜,和今天兄讓位給弟是同樣道理。”

有個叫昂克的平章插嘴說:“貴國前來迎接皇帝回國,帶什麼禮物答謝我國?”

楊善說:“若攜帶禮物,後世的人會嘲笑您貪財;若空手前來迎奉皇上,表現您的仁義之心,能順應天道,自有歷史來從沒有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臣一定監督史官修史時詳細記載,讓後世萬代人人稱頌您的作為。”

也先笑著說:“者,者!就請都御史好好為我寫吧。”

第二天,也先見英宗,再隔一天,也先設宴款待楊善,併為英宗餞行。

[述評譯文]

本來派楊善出使瓦剌,只是探問也先意圖,沒有奉迎英宗回國的計劃,然而也先被楊善一番話說得心裡既明白又高興,立即派人隨楊善護送英宗回國,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

晉朝的懷、愍二帝被俘,料想敵人不會輕易妥協,所以根本不敢開口;至於宋朝徽、欽二

帝卻是屢次要求送回被拒,他們或許都希望有個類似廝養卒的人物出現。

然而就一般情況,俘虜對方君王對自己最有利的因素有三:一是對方朝臣都盼望皇帝早日回國,二是前去求和迎奉的使者絡繹不絕,對方大臣們意見分歧,三是容易以利害關係提出要求。也先想仿效晉、宋模式,以為俘虜英宗可以肆意要脅,而明朝大臣一則害怕受也先威脅,一則又不願違逆景帝旨意,相互推諉不敢擔任使臣。楊善憑著胸中一股正氣,自願請往瓦剌,不費一絹一幣就迎奉英宗回國,這智謀又哪是廝養卒所能相比的?

不過,土木堡之役的失敗,只是一時大意,誤中也先襲擊,與晉、宋兩朝的國勢積弱不振不同。再說也先重視名聲,又和金人的殘暴貪狠不同,而瓦剌的國勢也遠不如金人強盛,所以楊善的話容易打動也先。若是處在宋朝,即使有一百個楊善,也說不上一句話。

然而在當時權高位尊的大臣中,能自願出任使臣前往瓦剌的也只有楊善一人,至於其他相互推諉的大臣,即使沒有楊善的口才,難道也沒有楊善的正義之心嗎?

738、富弼

【原文】

契丹乘朝廷有西夏之憂,遣使來言關南之地。地是石晉所割,後為周世宗所取。富弼奉使,往見契丹主曰:“兩朝繼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契丹主曰:“南朝違約,塞雁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將以何為?群臣請舉兵而南,吾謂不若遣使求地,求而不獲,舉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聖皇帝之大德乎?澶淵之役,苟從諸將言,北兵無得脫者。且北朝與中國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而臣下無所獲;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勸用兵者,皆為身謀耳。今中國提封萬里,一精一兵百萬,北朝欲用兵,能保必勝乎?就使幸勝,所亡士馬,群臣當之與,抑人主當之與?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人主,群臣何利焉?”契丹主大悟,首肯者久之。弼又曰:“雁門者,備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修舊,民兵亦補闕,非違約也。”契丹主曰:“雖然,吾祖宗故地,當見還耳。”弼曰:“晉以盧龍賂契丹,周世宗復取關南地,皆異代事,若各求地,豈北朝之利哉。”[邊批:佔上風。]既退,劉六符曰:“吾主恥受金幣,堅欲十縣,何如?”弼曰:“本朝皇帝言:‘為祖宗守國,豈敢妄以土地與人?北朝所欲,不過租賦耳,朕不忍多殺兩朝赤子,故屈地增幣以代之。”[邊批:佔上風。]若必欲得地,是志在敗盟,假此為辭耳。”明日契丹主召弼同獵,引弼馬自近,謂曰:“得地則歡好可久。”弼曰:“北朝既以得地為榮,南朝必以失地為辱,兄弟之國,豈可使一榮一辱哉?”獵罷,六符曰:“吾主聞公榮辱之言,意甚感悟,今唯結姻可議耳。”弼曰:“婚姻易生嫌隙,本朝長公主出嫁,齎送不過十萬緡,豈若歲幣無窮之利哉。”弼還報,帝許增幣。契丹主曰:“南朝既增我幣,辭當曰‘獻’。”弼曰:“南朝為兄,豈有兄獻於弟乎?”[邊批:佔上風。]契丹主曰:“然則為‘納’。”,弼亦不可,契丹主曰:“南朝既以厚幣遺我,是懼我矣,於二字何有?若我擁兵而南,得無悔乎?”弼曰:“本朝兼愛南北,[邊批:佔上風。]故不憚更成,何名為懼?或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則當以曲直為勝負,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卿勿固執,古有之矣。”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突厥。當時贈遺,或稱獻納,其後頡利為太宗所擒,[邊批:佔上風。]豈復有此哉?”契丹主知不可奪,自遣人來議。帝用晏殊議,竟以“納”字與之。[邊批:可恨。]

[述評]

富鄭公與契丹主往復再四,句句佔上風,而語氣又和婉,使人可聽。此可與李鄴侯參看,說辭之最善也。

弼始受命往,聞一女卒,再往,聞一男生,皆不顧。得家書,未嘗發,輒焚之,曰:“徒亂人意。”有此一片一精一誠,自然不辱君命。

【譯文】

契丹趁宋朝正遭西夏人侵犯邊境,窮於應付時,派使者前來要求歸還關南之地(這是五代時石敬瑭為求契丹騎兵之助,割讓給契丹的土地之一,後由後周世宗奪回。)

富弼(字彥國,又稱富韓公)奉命前往契丹,見契丹主說:“兩國修好已有四十年,為什麼今天突然有割地的要求?”

契丹主說:“宋違盟約,派兵防守雁門關,增闢水塘,整修城牆,徵調民兵,這是要作什麼什麼?本王的臣子們都要求本王立即出兵南下,本王對他們說:‘先派使者要求割地,若宋不答應,再出兵也不遲。’”

  富弼說:“北朝難道忘了真宗皇帝的恩德嗎?當年澶淵之役,若真宗皇帝採納將軍們的意見,北朝士兵誰能活著回去?再說北朝與中國修好,君王可獨享所有的好處,而臣下沒有絲毫的利益。一旦雙方一交一 戰,如果勝利,功勞歸大臣所有;如果失敗,君王卻要承擔戰爭中所有的責任。所以臣子勸君王用兵,無非是為自身的利益打算。中國疆域遼闊,一精一兵百萬,北朝想要用兵,能保證一定會獲勝嗎?就算僥倖獲勝,陣亡的士兵,損失的戰馬,這責任由群臣承擔、還是由君王您承擔呢?若是兩國修好,每年君王都可享有金銀,絲絹的贈予,您的大臣能分到什麼好處呢?”

說得契丹主連連點頭。

富弼又說:“防守雁門關是為防備元昊(西夏李曩本名);闢建水塘是由何承矩開始興建,這些事都是在兩國訂盟前就已有的;至於修牆是因城牆太過老舊,而徵調民兵也是遞補軍中遺缺,並沒有違背盟約。”

契丹主說:“就算南朝沒有違約,但關南是我祖先的土地,也該歸還我們。”

富弼說:“後晉以盧龍地賄賂契丹,周世宗又從契丹人手中取回,這都是前朝的事了,若是各自索討舊地,北朝能討到好處嗎?”

富弼告辭退下。劉六符對富弼說:“我王對每年接受南朝的金幣覺得恥辱,如果我王堅持要南宋割地,你覺得如何?”

富弼說:“本朝皇帝曾說:‘要為祖先固守國土,不敢隨便割讓土地。北朝所希望從土地取得的,的無非是銀兩、絹綢,朕不忍心兩國無辜百姓因一交一 戰而喪命,所以增加每年歲幣來替代土地的贈予。若北朝堅持一定要土地,就是有心譭棄盟約,而以割地為藉口。’”

第二天契丹主邀富弼一同打獵,其間把富弼叫到近前私下說:“若南宋肯割讓土地,那麼兩國的友誼可以保持長久。”

富弼說:“假如北朝得到土地會覺得光榮快樂,那麼南宋必會因損失土地而感到屈辱難過。南宋,契丹是兄弟之邦,怎能做出令一個覺得光榮,一個覺得屈辱的事呢。”

狩獵結束後,劉六符對富弼說:“聽了我王和先生所談有關榮、辱的事,我想如今只有兩國結成親家才能鞏固國誼。”

富弼說:“婚姻容易產生磨擦。再說本朝長公主出嫁,陪嫁的嫁妝不過十萬錢,哪裡比得上年年獲贈的歲銀呢。”

富弼離開契丹後,便回國向仁宗報告經過,仁宗答應增加歲銀。契丹主說:“南朝既答應每年再增歲銀,盟約上就也該說成‘獻’歲銀。”

富弼說:“兩國既約為兄弟,南宋是兄長,哪有兄長給弟弟東西稱之為‘獻’的道理?”

契丹主又說:“那稱之為‘納’如何?”

富弼還是堅持不妥協。

契丹主說:“南宋既答應每年給本王豐厚的歲銀和絲絹,為的是怕本王南侵,改一個字有什麼關係呢?否則我真率兵南侵,南宋不會後悔嗎?”

富弼說:“南宋兼愛兩國人民的生命,所以希望兩國和平,這哪裡是害怕?如果真到不得已的地步,非得兩國一交一 戰,將會以理之曲直分勝負,這結果就不是充當和平使者的我所能預知的了。”

契丹主說:“你不要太固執,其實改動這一兩字,歷史上早有先例了。”

富弼說:“歷史上只有唐高祖因曾經向突厥人借兵,當時為酬謝突厥人,或稱‘獻納’。可是後來頡利(唐時突厥可汗)被唐太宗擒服。現在哪能讓那樣的情形再現呢?”

契丹主知道無法說服富弼,就私下派人到宋朝議和。結果仁宗採納晏殊(臨川人,字叔同)的意見,竟然同意用“納”字。

[述評譯文]

富弼與契丹主先後面談四次,句句話佔上風,而語氣一溫一 和、態度委婉,讓人聽得進話。富弼的這番說辭,可和李鄴侯比美,是出任使臣談話最高的境界。

富弼第一次奉命前往契丹時正逢喪女,第二次再往契丹,家中添一男兒,但富弼都不曾回家探望,收到家書也不曾拆閱,就順手燒燬,說:“看家書只會擾亂我的思慮。”有這樣的一片忠誠,自然能不辱君命。

739、王守仁

【原文】

土官安貴榮,累世驕蹇,以從徵香爐山,加貴州布政司參政,猶怏怏薄之,乃奏乞減龍場諸驛,以償其功。事下督府勘議,時兵部主事王守仁以建言謫龍場驛丞,貴榮甚敬禮之,守仁貽書貴榮,略曰:“凡朝廷制度,定自祖宗,後世守之,不敢擅改。改在朝廷,且謂之變亂,況諸侯乎?縱朝廷不見罪,有司者將執法以繩之。即倖免一時,或五六年,或八九年,雖遠至二三十年矣,當事者猶得持典章而議其後。若是,則使君何利焉?使君之先,自漢、唐以來千幾百年,土地人民,未之或改,所以長久若此者,以能世守天子禮法,竭忠盡力,不敢分寸有所違越,故天子亦不得無故而加諸忠良之臣。不然,使君之土地人民,富且盛矣,朝廷悉取而郡縣之,誰雲不可?夫驛可減也,亦可增也,驛可改也,宣慰司亦可革也,由此言之,殆甚有害!使君其未之思耶?所云奏功升職,意亦如此。夫剷除寇盜,以撫綏平良,亦守士常職。今縷舉以要賞,則朝廷平日之恩一寵一 祿位,顧將何為?使君為參政,已非設官之舊,今又幹進不已,是無抵極也,眾必不堪。夫宣慰,守土之官,故得以世有其土地人民;若參政,則流官矣,東西南北,唯天子所使,朝廷下方尺之檄,委使君以一職,或閩或蜀,弗行,則方命之誅不旋踵而至。若捧檄從事,千百年之土地人民,非復使君有矣。由此言之,雖今日之參政,使君將恐辭之不速,又可求進乎?”後驛竟不減。

[評]

此書土官宜寫一通置座右。

 

【譯文】

土官(元、明以來管領苗蠻之地,官職由土人世襲)安貴榮為人驕傲自大,自認隨軍出征香爐山功勞不小,朝廷雖加封貴州布政司參政的官職,仍覺得不足以獎賞他出徵的功勳,於是奏請皇帝撤減分發龍場驛丞的員額,改由自己遞補,做為封賞。

朝廷將此事一交一 由督府審議,這時兵部主事王守仁為上書營救戴銑,被貶為龍場驛丞。安貴榮一向敬重王守仁,王守仁知道安貴榮上奏撤減龍場驛丞的事後,就寫了一封信給他,信

中說:

“大凡朝廷法制都由祖先制定,後世子孫嚴守禮制,不敢擅自更改。如果皇上親自更改,尚稱之為變亂,更何況是大臣呢?縱使皇上不降罪,有關的律法機關也應該按律法定罪;即使很幸運的當時沒有追究,但五、六年之後,或者八、九年之後,甚至二、三十年後,仍能拿著狀紙追溯前罪。若真有這麼一天,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再說了,你的先祖,自漢、唐以來千百年擁有這片土地及人民,從沒有變動過,原因就在於世世代代能遵守天子禮法,竭盡忠誠,不敢有絲豪的違越。所以即使身為天子也不能隨便加封臣子,否則你的土地肥沃,人民眾多,皇上也能任意奪過來仿效內地立為郡縣,到時候誰又敢說不行?驛丞可撤減,當然也可以增員,如果驛丞的員額可增減,宣慰司也同樣可以,由此看來,減少驛丞員額就連宣慰司也後患無窮,你難道沒有深一層分析過嗎?

“你奏本上所說,立下汗馬軍功,要求晉升官職,也是同樣道理。剿滅盜匪,安撫百姓本來就是土官份內職責,現在你多次以建功上書邀賞,那麼平日所領的朝廷俸祿又是為的什麼呢?再說你已被任命為參政,這已超越了常規,你還上奏邀功,這樣貪得無厭,其他大臣一定會覺得難以忍受。

“再說,朝廷為宣慰土官,律法規定官位世襲,子孫萬代能永遠保有土地人民;而參政官是流官,官吏受朝廷任命隨時調動。東西南北,全憑皇上一句話。朝廷下達一紙公文,任命你一個官職,或是福建,或是四川,你就得馬上去。不履新職,抗命殺頭的詔命立即就到;若是奉命履職,千百年來世襲的土地,人民就不再歸自己所有。從這個角度來看,你雖已任命為參政,應該推辭都來不及,怎會再有其他的要求呢?”

安貴榮看完信後,再也不敢提撤減驛丞的事。

[評譯文]

全國所有的土官,都應該把王守仁這封信抄寫一遍,做為座右銘。

740、張嘉言

【原文】

張公嘉言司理廣州時,邊海設有總兵,參、遊等官,幕下各數千防兵,每日工食三分。然參、遊兵每歲涉遠出訊,而總兵官所轄兵,皆藉口坐鎮不遠行。每三年五年修船,其參、遊部下兵,止給每日工食之半;即非修船,而僅不出汛也,亦減工食每日三分之一,俱貯為修船之用。獨總兵官部下兵毫無所減,當修船時,另湊處於民間。積一習一 已久,彼此視為固然。 

忽巡道申詳軍門,欲將總兵官所轄兵,以後稍視裁其工食,留備修船之用。軍門適與總兵有隙,乃倉卒允行。各兵鬨然而譁,知張公為院道耳目,直一逼一其堂。

張公意色安閒,命呼知事者五六人登階述其故。眾兵俱擁而前,即叱下堂,曰:“人言囂亂,殊不便聽。”眾兵乃下。時天雨甚,兵衣盡溼,張公亦不顧,但令此六人者好言之。六人嘵嘵,稱舊無減例。張公曰:“此事我亦與聞,汝等全不出汛,卻難怪上人也。汝欲不減亦使得,雖然,亦非汝之利也。上司自今使汝等與參、遊兵每歲更迭出汛,汝寧得不往乎?若往,則汝等且稱參、遊兵,工食減半矣。[邊批:怵之以害。]汝所爭而存者,非汝所能享,而參、遊兵之來代者所得也。何不聽其稍減,而汝等猶得歲歲稱大將軍兵乎?[邊批:欣之以利。]汝等試思之!”此六人俯首不能對,唯曰:“願爺爺轉達寬恤。”張公曰:“汝等姓名為誰?”各相顧不肯言。張公罵曰:“汝等不言姓名,上司問我‘誰來稟汝’,何以對之?不妨說來,自有處也。”乃始各言姓名而記之。張公曰:“汝等傳語諸人,此事自當有處,甚無譁。諸人而譁,汝之六人者各有姓名,上司皆斬汝首矣。”六人失色,唯唯而退。後議諸兵每月減銀一錢,兵竟無譁者。

[議]

說得道理透徹,利害分明,不覺氣平而心順矣。凡以減省激變者,皆不善處分之過!

【譯文】

明朝人張嘉言治理廣州時,海防設有總兵(官名,明朝總兵官鎮守一方,簡稱總兵)、參將、遊擊等官職,各統領數千海防兵。每位士兵每日可領工作及餐費津貼三分銀子。每年參、遊屬下都要到外地服役,而總兵屬下都以鎮守海防為藉口,從不到外地服役。而每逢三、五年一次的修船期,參、遊兵都只能領半日津貼;即使不修船、不服役也要扣減三分之一津貼,做為修船的公積金。但總兵屬下卻是一分錢都不扣,每次修船,就向民間籌募款項。由於行之有年,已經約定俗成,無論參、遊或總兵都已習慣。

一日,巡道(官名,明朝各省按察司)稟報軍門(明朝統兵官的尊稱),想將總兵的士兵也比照參遊所屬的官兵扣減津貼,做為修船的基金。正巧軍門和總兵間曾經有過摩擦,所以軍門沒有仔細考慮,批准了巡道的請求。總兵的轄下兵士聽到消息後群情激憤,認為張嘉言是朝廷命官,於是包一皮圍張嘉言的公堂。

張嘉言意態從容,命士兵代表五、六人進公堂說明整個事件的經過。其他士兵也一湧而上,張嘉言立即大聲叱責說:“人多嘴雜,反而聽不清楚。”其他士兵這才退下。這時天下大雨,士兵們的衣服都已溼透,張嘉言也不管。

代表說,往日從來沒有扣減津貼的舊例。

張嘉言說:“這事我也有耳聞。但你們從不服役,也難怪長官會有這樣的決定。你們想不扣減津貼也行,但是依我看你們未必能得到好處,因為上面有令,你們從現在開始和參遊兵一樣每年輪流服役,你們敢違令嗎?若是服役,那麼你們也和參遊兵一樣,津貼減半,你們極力所爭取的不扣減津貼,反而是參遊兵享受到了,所以為什麼不乖乖的聽命扣減津貼,而代以不外出服役,安安穩穩的做總官的部屬呢?你們仔細考慮一下吧。”

這六人低頭答不出話來,最後只有說:“請張公代為轉達長官,請長官體恤我們的處境。”

張嘉言說:“你們幾個叫什麼名字?”六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願意報姓名。

張嘉言罵道:“你們不肯留下姓名,上面長官問我是誰來陳情,我要怎麼回答?你們只管報上姓名,我自有主張。”六人這才留下名字。

張嘉言說:“你們回去後告訴底下那些人,這事我自有主張,要他們不要再鬧事。如果鬧事,你們這六人都留有名字,長官會下令砍頭的。”六人聽了非常驚恐,點頭告退。

日後決議,每月每個總兵所轄士兵扣減津貼一錢,所有士兵竟毫無異議的接受。

[議譯文]

張嘉言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利害分明,讓士兵們聽了心平氣和而樂於接受。由此看來,歷史上有關扣減薪俸而引發的動亂,都是處理不當造成的。

74!”、王維

【原文】

弘治時,有希進用者上章,謂山西紫碧山產有石膽,可以益壽。遣中官經年採取,不獲,民鹹告病。按察使王維[祥符人],令採小石子類此者一升,以示中官。中官怒,曰:“此搪塞耳,其物載諸書中,何以謂無?”公曰:“鳳凰、麒麟,皆古書所載,今果有乎?”

【譯文】

明孝宗弘治年間,有人為了想謀官職上章(官員,百姓上呈君王或官府的文書)稱,山西的紫碧山蘊藏石膽(礦物名,亦稱膽礬),古書記載,服用石膽可以延年益壽,朝廷於是派宦官監督進行採石,但一直找不到石膽。而長年的挖掘也使百姓勞苦不堪,怨聲四起,紛紛向按察使王維訴苦。於是王維下令百姓採集形狀類似石膽的小石子一升,呈一交一 宦官。宦官見了,大為生氣說:“這簡直是敷衍搪塞,石膽在書籍中早有詳細的記載,怎會找不到呢?”

王維說:“鳳凰、麒麟在古書上也有記載,但是現在有誰真正見過?”

742、秦宓

【原文】

吳使張一溫一 聘蜀,百官皆集。秦宓字子敕,獨後至。一溫一 顧孔明曰:“彼何人也?”曰:“學士秦宓。”一溫一 因問曰:“君學乎?”宓曰:“蜀中五尺童子皆學,何必我?”一溫一 乃問曰:“天有頭乎?”曰:“有之。”曰:“在何方?”曰:“在西方。《詩》雲,‘乃眷西顧’。”一溫一 又問:“天有耳乎?”曰:“有。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九皋,聲聞於天。’”曰:“天有足乎?”宓曰:“有。《詩》雲:‘天步艱難’,非足何步?”曰:“天有姓乎?”宓曰:“有姓。”曰:“何姓。”宓曰:“姓劉。”曰:“何以知之?”宓曰:“以天子姓劉知之。”一溫一 曰:“日生於東乎?”宓曰:“雖生於東,實沒於西。”時應答如響,一坐驚服。

[評]

其應如響,能佔上風,故特錄之。他止口給者,概無取。

【譯文】

三國時吳國派遣張一溫一 (吳郡人,字惠恕)前往蜀國訪門,蜀國官員都列隊歡迎,只有秦宓(字子敕)在張一溫一 到達後才來。張一溫一 問孔明(諸葛亮)說:“這人是誰?”

孔明答:“蜀國的學士秦宓。”

張一溫一 便對秦宓說:“你讀過書嗎?”

秦宓說:“在蜀國連五尺的孩童都念過書,何況是我。”

張一溫一 接著說:“天有頭嗎?”

秦宓說:“有。”

張一溫一 說:“天的頭在哪個方向。”

秦宓說:“在西方。《詩經》上說:‘天朝西方眷顧’。”

張一溫一 說:“天有耳朵嗎?”

秦宓說:“有。天雖高,但即使再低深的地底,所發出的聲音天也聽得見。《詩經》上說,‘水澤深處的鶴鳴聲傳達到天上。’”

張一溫一 問:“天有腳嗎?”

秦宓說:“有。《詩經》說,‘天步艱難’,若沒有腳,怎麼走路?”

張一溫一 又問:“天有姓氏嗎?”

秦宓說:“有。”

張一溫一 問:“姓什麼?”

秦宓說:“姓劉。”

張一溫一 說:“怎麼知道姓劉?”

秦宓說:“因為天子姓劉,所以知道天姓劉。”

張一溫一 說:“太一陽一是不是由東方升起?”

秦宓說:“太一陽一雖由東方升起,卻由西方落下。”

秦宓對答如流,在場百官無不佩服。

[評譯文]

因秦宓的對答如流,句句佔盡上風,所以特別予以選錄。其他僅只善於巧辯的,就不多選錄了。

二十 言淺意深

【原文】

唯口有樞,智則善轉。孟不云乎:言近指遠。組以精神,出之密微。不煩寸鐵,談笑解圍。集“善言”。

【譯文】

嘴巴中有轉軸,要靠智慧轉動。淺近的詞句,往往有深遠的含意。用心運用,注意變化,就能在談笑間化解危機。

743、孔子

【原文】

陳侯起凌一陽一之臺,未終,而坐法死者數人。又執三監吏,群臣莫敢諫者。孔子適陳,見陳侯,與登臺而觀之,孔子前賀曰:“美哉,臺乎!賢哉,主也!自古聖人之為臺,焉有不戮一人而能致功若此者?”陳侯默然,使人赦所執吏。

【譯文】

春秋時陳惠公徵調犯人興建凌一陽一臺,還沒有完工,就殺了好幾個人。一天,陳惠公又下令收押三名監吏(監管人犯的官吏),大臣們都不敢進諫勸阻。

正巧孔子來到陳國,和陳惠公一起登臺眺望。孔子一邊眺望一邊向陳惠公祝賀,說:“凌一陽一臺真是雄偉壯麗啊!大王果真是位賢君。自古以來,即使聖人修建樓臺,也從沒有不殺一人就能建成的先例。”

陳惠公聽了羞愧得啞口無言,於是命人釋放那三名監吏。

744、說秦王

【原文】

秦王與中期爭論不勝,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為中期說秦王曰:“悍人耳,中期適遇明君故也。曏者遇桀、紂,必殺之矣。”秦王因不罪。

【譯文】

秦王與中期(即中旗,戰國秦辯士)發生爭論,秦王辯不過中期,非常生氣。中期卻神態從容的離去。

有人怕中期因此得罪秦王,故意在秦王面前說:“中期真是蠻橫不講理,幸好他有大王這樣賢明的君王,如果遇到桀、紂,恐怕早就砍頭了。”

秦王聽了,就打消責罰中期的念頭。

745、晏子

【原文】

齊有得罪於景公者,公大怒,縛置殿下,召左右肢解之:“敢諫者誅。”晏子左手持頭,右手磨刀,仰而問曰:“古者明王聖主肢解人,不知從何處始?”公離席曰:“縱之,罪在寡人。”

時景公煩於刑,有鬻踴者。[踴,刖者所用。]公問晏子曰:“子之居近市,知孰貴賤?”對曰:“踴貴履賤。”公悟,為之省刑。

[述評]

晏子之諫,多諷而少直,殆滑稽之祖也。其他使荊、使吳、使楚事,亦皆以遊戲勝之。覺他人講道理者,方而難入。

晏子將使荊,荊王與左右謀,欲以辱之。王與晏子立語,有縛一人過王而行,王曰:“何為者?”對曰:“齊人也。”王曰:“何坐?”對曰:“坐盜。”王曰:“齊人故盜乎?”晏子曰:“一江一 南有橘,取而樹之一江一 北,乃為枳。所以然者,其地使然。今齊人居齊不盜,來之荊而盜,荊地固若是乎?”王曰:“聖人非所與戲也,只取辱焉。”

晏子使吳,王謂行人曰:“吾聞嬰也,辯於辭,嫻於禮。”命儐者:“客見則稱天子。”明日,晏子有事,行人曰:“天子請見。”晏子慨然者三,曰:“臣受命敝邑之君,將使於吳王之所,不佞而迷惑,入於天子之朝,敢問吳王烏乎存?”然後吳王曰:“夫差請見。”見以諸侯之禮。

晏子使楚,晏子短,楚人為小門於大門之側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國者,從狗門入;臣使楚,不當從此門。”儐者更從大門入。見楚王,王曰:“齊無人耶?”晏子對曰:“齊之臨淄三百閭,張袂成帷,揮汗成雨,何為無人?”王曰:“然則何為使子?”晏子對曰:“齊命使,各有所主。其賢者使賢主,不肖者使不肖主,嬰最不肖,故使楚耳。”

【譯文】

有人得罪齊景公,景公非常生氣,命人把他綁在大殿,準備處以分一屍一的極刑,並且說如果有人膽敢勸阻,一律格殺勿論。晏子(即晏嬰)左手抓著人犯的頭,右手拿著刀,抬頭問景公:“古時聖王明君肢解人犯時,不知先從人犯的哪個部位下刀?”景公立刻站起身說:“放了他吧,這是寡人的錯。”

景公時,刑律條文繁多。有一天景公出遊見有賣踴(被砍去一腳的罪犯所穿的鞋)的。景公就問晏子:“賢卿住的地方靠近市集,可知道踴貴還是普通鞋子貴?”晏子答:“踴貴。”

景公突然有所領悟,於是下令廢除刖刑(砍去罪犯一腳的刑法)。

[述評譯文]

晏子勸諫君王多半以諷喻代替直言,他可算是滑稽(戰國九流十家之一)一派的開山祖師了。日後晏子也曾出使楚,吳及楚等國,都在談笑間佔上風,世間的事往往就是這樣,有時正正經經的和對方講道理,反而很難讓對方接受。

有一次晏子出使楚國,楚王與大臣們想借機羞辱晏子。一天,楚王與晏子正站著閒聊,看見差官押著一個犯人從面前經過,楚王問手下:“那是什麼人呀?”手下答:“那是齊國人。”楚王說:“他犯了什麼罪?”手下說:“竊盜罪。”楚王於是對晏子說:“難道齊國人都喜歡偷別人東西嗎?”晏子說:“有人在一江一 南種了一棵橘樹,可是把它移植到一江一 北就變成了枳樹,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環境的影響。齊人在齊國不偷東西,來到楚國卻變成小偷,難道楚國是小偷之國嗎?”楚王說:“唉,戲弄聖人,只會自取其辱。”

晏子出使吳國時,吳王對手下說:“寡人聽說晏嬰善於言辭,熟悉禮制,等晏嬰晉見寡人時,命接待人員以天子尊稱寡人。”第二天宴子進宮見吳王,命人通報,通報人說:“天子有令,命晏嬰晉見。”晏子長嘆三聲,說:“我受齊王之命出使吳國,不知怎麼搞的怎會來到周天子的宮廷,請問到底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吳王呢?”吳王立刻說:“夫差有請。”於是以合於諸侯身份的禮儀接待晏子。

晏子出使楚國。他身材矮小,楚人專門在大門旁開了一個小門要晏子小門進去。晏子說:“如果出使狗國當然走狗洞,今天出使楚國,不該走狗洞。”於是宮人只好開大門請晏子進入。楚王見了晏子後說:“齊國難道沒有人了嗎?”晏子回答說:“齊國僅是都城臨淄就有三百閭(每閭是二十五家)。連結衣袖可以搭成一座大營帳,滴下的汗珠就像下雨一樣,怎會沒有人呢?”楚王說:“那麼為什麼會派你為充當使臣呢?”晏子答:“齊王任命使臣有一個原則,凡是他國有賢明的君王,就派能幹的大臣前往,對方君王懦弱昏庸,就派愚昧無能的臣子為使者,我晏嬰是齊國大臣中最無用的,所以派來楚國了。”

746、晏子 敬新磨

【原文】

景公有馬,其圉人殺之。公怒,援戈將自擊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請為君數之。”公曰:“諾。”晏子舉戈臨之曰:“汝為我君養馬而殺之,而罪當死;汝使吾君以馬之故殺圉人,而罪又當死;汝使吾君以馬故殺圉人,聞於四鄰諸侯,而罪又當死。”公曰:“夫子釋之,勿傷吾仁也。”

後唐莊宗獵於中牟,踐蹂民田,中牟令當馬而諫。莊宗大怒,命叱去斬之。伶人敬新磨率諸伶走追其令,擒至馬前,數之曰:“汝為縣令,獨不聞天子好田獵乎?奈何縱民稼穡,以供歲賦,何不飢餓汝民,空此田地,以待天子馳逐?汝罪當死,亟請行刑!”諸伶復唱和,於是莊宗大笑,赦之。

【譯文】

有圉人(官名,掌養馬之事0殺了景公心愛的馬,景公非常生氣,拿起戈想親手殺了圉人。晏子說:“王如果現在就殺他,會教他死得不明不白,請王准許我列舉他的罪狀,好讓他死得瞑目。”

景公答應,於是晏子舉起戈指著圉人說:“你身為君王的養馬官,不好好養馬卻私自將馬匹殺了,罪該死;你使君王為了一匹馬而殺養馬官,其罪又該死;你使君王因為死了馬,而怒殺養馬官的事傳到其他諸侯耳中,讓天下諸侯恥笑君王,其罪更該死。”

景公立即說:“賢卿放了他吧,不要使孤王蒙上不仁的罪名。”

後唐莊宗在中牟(地名,春秋晉地)狩獵,將附近百姓的田地踐踏得面目全非。中牟縣縣令擋在莊宗馬前陳情諫阻,莊宗非常生氣,命左右將縣令帶走處斬。有個叫敬新磨的伶人(樂工,即現今以演戲為業者)立刻帶著其他伶人追趕被押走的縣令,然後把他帶到莊公馬前說:“你身為縣令,難道沒有聽說天子喜歡狩獵嗎?為什麼要縱容百姓辛勤耕種,按時繳納每年的賦稅?為什麼不讓百姓忍饑受餓,荒蕪田地,好讓天子盡情追逐野獸呢?你真是罪該萬死,請皇上立刻下令行刑。”

其他伶人也在旁邊唱和,於是莊宗大笑著下令赦免縣令。

747、鄭涉

【原文】

劉玄佐鎮汴,嘗以讒怒,欲殺軍將翟行恭,無敢辨者。處士鄭涉能諧隱,見玄佐曰:“聞翟行恭刑,願付一屍一一觀。”玄佐怪之,對曰:“嘗聞枉死人面有異,一生未識,故借看耳。”玄佐悟,乃免。

【譯文】

唐朝人劉玄佐(本名洽,賜名玄佐,諡壯武)鎮守汴州時,聽信讒言想殺將軍翟行恭,左右無人敢上前勸諫。處士(沒有任官職的讀書人)鄭涉為人詼諧,善用隱語,見了劉玄佐,對他說:“聽說翟行恭得罪了大人,大人藉機要殺他抵罪,希望大人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翟行恭行刑後,能讓在下看看他的一屍一體。”

劉玄佐覺得奇怪,鄭涉說:“我曾聽人說受冤而死的人,臉上表情和普通死人不同,我平生從未見過,所以想見識見識。”

劉玄佐立即明白鄭涉話中的意思,於是赦免了翟行恭。

748、李忠臣

【原文】

辛京杲以私杖殺部曲,有司奏,京杲罪當死,上將從之。李忠臣曰:“京杲當死久矣!”上問其故,忠臣曰:“京杲諸父兄弟俱戰死,獨京杲至今日尚存,故臣以為久當死。”上惻然,乃左遷京杲。

【譯文】

唐朝人辛京杲(屢有戰功,曾封為晉昌郡王)動用私刑,以棍棒打死家一奴一,官吏上奏朝廷,依法辛京杲應論死罪,肅宗也同意按律論罪。李忠臣(本姓董名秦,因屢建戰功,肅宗另賜姓名)說:“其實辛京杲早該死了!”肅宗問為什麼,李忠臣說:“辛京杲的父兄都是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只有辛京杲一個人活到現在,所以臣才認為他早就該死了。”肅宗也為辛家的忠貞和悽慘感覺難過,於是以降職代死罪。

749、東方朔

【原文】

武帝乳母嘗於外犯事,帝欲申憲,乳母求東方朔。朔曰:“此非唇舌所爭,爾必望濟者,將去時,但當屢顧帝,慎勿言。此或可萬一冀耳。”乳母既至,朔亦侍側,因謂之曰:“汝痴耳。帝今已長,豈復賴汝乳哺活耶?”帝悽然,即敕免罪。

【譯文】

漢武帝的奶一媽一在宮外犯法,武帝想按律論罪以明法紀,奶一媽一向東方朔求救。東方朔說:“這件事不是用言辭就可以打動皇上的,你如果真的想免罪,只有在你向皇上辭別時,頻頻回頭看皇上,但記住千萬不要開口求皇上,或許能僥倖的使皇上回心轉意。”

奶一媽一在向武帝辭別時,東方朔也在一旁,就對奶一媽一說:“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現在皇上已長大了,你還以為皇上仍靠你的奶水養活嗎?”武帝聽了,不由想起奶一媽一哺育之恩,感到很悲傷,立即下命赦免奶一媽一的罪。

750、簡雍

【原文】

先主時天旱,禁私釀,吏於人家索得釀具,欲論罰。簡雍與先主遊,見男女行道,謂先主曰:“彼欲行一婬一,何以不縛?”先主曰:“何以知之?”對曰:“彼有其具。”先主大笑而止。

【譯文】

劉備曾下令禁止百姓釀私酒,凡是在百姓家中搜出釀酒的器具都按律問罪。

一天簡雍(一作耿雍,字憲和)與劉備一同出遊,見路上有一對男女,簡雍對劉備說:“他們正想苟合,為什麼不命人把他們抓起來?”劉備說:“你怎麼知道他們正想這事哪?”簡雍說:“因為他們身上都帶著苟合的器一官。”劉備聽了大笑,於是下令廢除此一刑罰。

75!”、魏徵

【原文】

文德皇后即葬。太宗即苑中作層觀,以望昭陵,引魏徵同升。徵熟視曰:“臣眊昏,不能見。”帝指示之。徵曰:“此昭陵耶?”帝曰:“然。”徵曰:“臣以為陛下望獻陵。若昭陵,則臣固見之矣。”帝泣,為之毀觀。

【譯文】

文德皇后(唐朝長孫皇后的諡號)死後葬在昭陵,唐太宗非常思念她,於是命人在苑中搭建一座樓臺,好常常登樓眺望。

一天太宗邀魏徵一同登樓。太宗問魏徵:“賢卿看見了嗎?”魏徵回答說:“臣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太宗指著昭陵說:“昭陵這麼近都看不見。”魏徵說:“原來皇上是說昭陵,老臣以為皇上眺望獻陵(唐高祖陵墓),若是昭陵,那老臣早看見了。”太宗慚愧不已,於是命人拆去樓臺。

752、吳瑾

【原文】

石亨矜功[奪門功],恃一寵一 。一日上登翔鳳樓,見亨新第極偉麗,顧問恭順侯吳瑾、撫寧伯朱永曰:“此何人居?”永謝不知,瑾曰:“此必王府。”上笑曰:“非也。”瑾頓首曰:“非王府,誰敢僭妄如此?”上不應,始疑亨。

【譯文】

明朝武將石亨(英宗時屢建戰功,封武清侯)自恃戰功彪炳,深受英宗驕一寵一 ,生活豪奢。一日英宗偕同恭順侯吳瑾(大順初年曹欽謀反,與曹欽力戰而死,贈梁國公)、撫寧伯朱永(字景昌,因戰功封侯)登翔鳳樓眺望風景。

英宗見石亨新建的府邸華麗壯偉,就回頭問兩人說:“賢卿可知那是誰的宅邸?”

朱永說:“臣不知。”

吳瑾說:“這一定是王府。如果不是王府,是誰如此膽大,敢以王者自居?”

英宗雖沒說什麼,但心中已開始懷疑石亨的忠誠了。

753、楊晟

【原文】

煬帝幸榆林,長孫晟從。晟以牙中草穢,欲令突厥可汗染干親自芟艾,以明威重,乃故指帳前草謂曰:“此根大香。”染干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諸侯躬親灑掃,芸除御路,以表至敬。今牙中蕪穢,謂是留香草耳。”染干乃悟,曰:“是一奴一罪過。”遂拔所佩刀,親自芟草,諸部貴人爭效之,自榆林東達薊,長三千里,廣百步,皆開御道。

【譯文】

隋煬帝帶著長孫楊晟來到榆林。楊晟見營帳外雜草叢生,想要前來迎駕的突厥首領染干親自割草、整理道路營地,以宣揚天子聲威,於是楊晟故意指著帳前的野草對突厥首領說:“這草很香,你聞聞看。”突厥首領果真低頭聞草,奇怪說:“沒有什麼你說的香味啊!”楊晟說:“古時天子所臨幸的地方,周圍道路,諸侯都親自灑掃表示尊敬,現在帳前雜草叢生未加清理,一定是因草香所以才沒被割除。”染干明白楊晟的語意,說道:“一奴一才罪過。”說完拔出佩刀親自割草,染干的部下也爭相助割,於是自榆林至薊,開闢了一條寬百步長三千里的御道。

754、賈詡

【原文】

賈詡事操。時臨淄侯植才名方盛,操嘗欲廢丕立植。一日屏左右問詡,詡默不對,操曰:“與卿言,不答,何也?”對曰:“屬有所思。”操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操大笑,丕位遂定。

[評議]

衛瓘“此座可惜”一語,不下於詡,晉武悟而不從,以致於敗。

【譯文】

三國時賈詡(魏人,因說服張繡投效曹操,封都亭侯)為曹操屬臣,這時臨淄侯曹植才名極盛,曹操有意廢太子曹丕而改立曹植。

一天,曹操命左右退下,與賈詡商議改立太子的事,賈詡久不出聲,曹操說:“我跟賢卿說話,賢卿怎麼不作聲呢?”

賈詡說:“臣正在想一件事。”

曹操又問:“賢卿想什麼呢?”

賈詡說:“我在想袁本初(即袁紹)和劉景升(劉表)兩家父子的事。”

曹操聽了哈哈大笑,從此曹丕太子的地位乃告確立。

[馮評譯文]

晉朝時衛瓘也有同樣的故事,而且衛瓘的機智與含蓄不下於賈詡,可惜晉武帝領悟後卻不採納,以致最後失敗。

755、解縉

【原文】

解縉應制題“虎顧從彪圖”,曰:“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文皇見詩有感,即命夏原吉迎太子於南京。

文皇與解縉同遊。文皇登橋,問縉:“當作何語?”縉曰:“此謂‘一步高一步’。”及下橋,又問之,縉曰:“此謂‘後面更高似前面’。”

【譯文】

明朝時解縉(字大紳,太祖時上萬言書批評時政而受成祖重視,封御史,成祖崩後因得罪漢王朱高煦,下詔獄死)受成祖詔命為“虎顧眾彪圖”題詩,詩句是:“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頭。”成祖看了詩句,不由百感一交一 集,立即命人到南京迎太子回宮。

有一次成祖與解縉一同出遊,成祖正過橋,一登上橋階,就問解縉這情景該怎麼形容。解縉說:“這叫一步高過一步。”等到下橋時,成祖又問同樣的問題,解縉說:“這叫後面更高似前面。”

756、史丹

【原文】

漢元帝不喜太子。時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同學,相長大。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自止,睹太子不哀,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廟、為民父母乎?”太傅史丹免冠謝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於感損。曏者太子當進見,臣切戒屬,無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

[述評]

此與上官桀“意不在馬”之對同,而忠佞自分。

【譯文】

漢元帝(名奭,在位十六年崩)不喜歡太子。正巧元帝幼弟中山哀王逝世,太子前往弔祭。哀王和太子年齡相差不大,是一起讀書長大的友伴。元帝看見太子不由想起哀王,更是悲傷,然而見到太子一臉木然的表情,不由生氣的說:“天下可有不存仁義之心,而能夠繼承祖先的事業、為百姓父母的天子麼?”

太傅(官名,三公之一)史丹(字君仲,諡頃)立刻摘下紗帽請罪說:“臣見陛下哀痛哀王,恐怕影響陛下龍體的康健,所以在太子祭弔前,特別叮囑太子,千萬不要流淚,以免再加深陛下的感傷,老臣實在罪該萬死。”

元帝聽了史丹的解釋,就不再責怪太子。

[述評譯文]

這和上官桀“意不在馬”的回答同義,但一忠一奸,自有分別。”

意不在馬的典故是:有一次漢武帝生病,病癒後發現馬都變瘦了,便責問掌馬吏上官桀,上官桀哭著說:“臣知皇上龍體欠安,日夜憂慮,意誠不在馬。”武帝聽後大樂,破格升他為太僕。

757、谷那律

【原文】

高宗出獵遇雨,問谷那律曰:“油衣若為不漏。”對曰:“以瓦為之則不漏。”上因此不復出獵。

【譯文】

唐高宗狩獵時突然遇到一陣大雨,就對谷那律(博覽群書,官至諫議大夫兼弘文館學士)說:“如果穿了油布衣服就不會被雨淋溼了。”谷那律說:“如果以瓦為衣,更不會被雨淋溼。”高宗聽了,從此不再出獵。

758、裴度

【原文】

裴度為相時,憲宗將幸東都,大臣切諫,不納。度從容言:“國家建別都,本備巡幸,但自艱難以來,宮闕署屯,百目之區,荒圮弗治,必假歲月完新,然後可行。倉卒無備,有司且得罪。”帝悅曰:“群臣諫朕不及此,如卿言,誠有未便,安用往耶。”因止不行。

【譯文】

唐朝人裴度(字中心,掌政達三十年,威震四夷)為宰相時,憲宗有意前往東都,大臣們雖極力勸阻,但都無法改變憲宗的心意。裴度不慌不忙的說:“國家除了首都外,另外再建東都,本來就是為皇上出遊時所準備的行宮。但戰亂剛結束,宮闕官署滿目瘡痍,荒廢待修,這必須要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才能整建完成,那時皇上再去也不遲。如果現在皇上執意成行,只怕負責維護東都的官署,會因迎駕不周而獲罪。”

憲宗說:“還是裴相說得好。果如裴相所說,朕又何必非去東都不可呢。”於是打消去東都的念頭。

759、李綱

【原文】

李綱欲用張所。然所嘗論宰相黃潛善,綱頗難之。一日遇潛善,款語曰:“今當艱難之秋,負天下重責,而四方士大夫,號召未有來者。前議置河北宣撫司,獨一張所可用。又以狂妄有言得罪,如所之罪,孰謂不宜?第今日勢迫,不得不試用之,如用以為臺諫,處要地,則不可;使之借官為招撫,冒死立功以贖過,似無嫌。”潛善欣然許之。

【譯文】

宋朝時李綱(字伯紀,卒諡忠定)想推薦張所(高宗時曾上書斥黃潛善,謫至一江一 州)為河北宣撫司使,但張所曾非議過黃潛善,因此頗感為難。

一日,李綱巧遇黃潛善,於是悄悄說:“現在國家處境艱難,身為朝廷命臣,負有維繫天下安危的重責,但是招撫邊民的工作一直推展得不順利,前次朝廷提議設置河北宣撫司,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張所可以用,但張所曾冒犯相國,以他所犯的罪,當然不能再委任他官職,但迫於今天國家情勢,不得不用他一試。當然,如果命他在京師擔任要職是萬萬不可,不如任命他為招撫使,讓他冒死立功,將功贖罪,相國以為如何?”

黃潛善欣然同意。

760、蘇轍

【原文】

《元城先生語錄》雲:“東坡下御史獄,張安道致仕在南京,上書救之,欲附南京遞進,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至登聞鼓院投進。恕徘徊不敢投。久之,東坡出獄。其後東坡見其副本,因吐舌色動。人問其故,東坡不答。後子由見之,曰:“宜召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張恕力!”僕曰:“何謂也?”子由曰:“獨不見鄭昌之救蓋寬饒乎?疏雲:‘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託’,此語正是激宜帝之怒耳!且寬饒何罪?正以犯許、史罪得禍,今再訐之,是益其怒也。今東坡亦無罪,獨以名太高,與朝廷爭勝耳。安道之疏乃雲‘實天下之奇才’,獨不激人主之怒乎?”僕曰:“然則爾時救東坡者,宜為何說?”子由曰:“但言本朝未嘗殺士大夫,今乃是陛下開端,後世子孫必援陛下以為例,神宗好名而畏義,疑可以止之。”

[注]

此條正堪與李綱薦張所於黃潛善語參看。

【譯文】

《元城先生語錄》說:

東坡(蘇軾4)被御史彈劾下獄後,辭官家居南京的張安道想上書為東坡求情,本想就近在南京呈遞奏本,可是官府不敢受理,於是張安道就命兒子張恕到登鼓院(懸鼓於公堂外,凡百姓有諫言或冤情,可擊鼓陳情)遞奏本。但張恕在登鼓院門口徘徊許久後,仍不敢投遞。過了一段日子,東坡出獄,當他見到當年張安道為他求情的奏章副本時,不禁吐著舌頭,為自己捏了把冷汗,但沒有說明原因。

直到子由(蘇轍)也看了副本才說:“難怪哥哥要吐舌頭了。他能平安出獄,實在要感謝張恕的膽子小。”

子由的僕人問他原因,子由說:“你難道沒聽說鄭昌為營救蓋寬饒(字次公,為人剛正,但喜諷刺,終獲罪)的事嗎?鄭昌在上書漢宣帝的奏本上說:‘蓋寬饒在朝沒有許姓、史姓(許指許伯,宣帝皇后之父;史指史高,宣帝外戚)的皇戚,在野沒有金、張(金指金日磾、張指張安世,二人因結一交一 許、史而自恃驕一寵一 )等有力權貴。’這正是激怒宣帝的原因,蓋寬饒有什麼罪?他的罪就是冒犯許、史等人,鄭昌再譏諷許、史等人恃貴而驕,不是更火上加油嗎?今天東坡獲罪下獄就是因為名氣太大,甚至勝過神宗皇帝,而張安道卻說:‘東坡實在是天下奇才!’怎不再激怒皇上呢?”

僕人說:“那麼當時如果要救東坡先生該怎麼說呢?”

子由說:“只能說大宋立朝以來,從沒有妄殺士大夫,今天陛下要殺東坡是開惡例,日後子孫萬代必援此例,神宗好美名,一定怕後人議論,或許就會改變心意。”

[註譯]

子由的這段故事可與前篇李綱說服黃潛善任用張所的說辭相互對照起來看。

76!”、施仁望

【原文】

南唐周鄴為左衙使,信州刺史本之子也,與禁帥劉素有隙。[劉即長公主婿。]升元中,金陵告災,鄴方潛飲人家,醉不能起,有聞於主者,主顧親信施仁望曰:“率衛士十人詣災所,見其馳救則釋,不然,就戮於床 !”仁望既往,亟使召鄴家語之。鄴大怖,衣女子服,奔見仁望。仁望留之,洎火息,覆命,至便殿門,會劉先至,亦將白災事。仁望揣劉意不能蔽鄴,又懼與偕罪,計出倉卒,遽排劉,越次見主,曰:“不為災,鄴誠如聖旨。”主曰:“戮之乎?”仁望曰:“鄴父本方臨敵境,臣未敢即時奉詔。”主撫幾大悅曰:“幾誤我事!”仁望自此大獲獎用,鄴乃全恕。

【譯文】

南唐周鄴官左衛史(禁軍長官),是信州刺史周本(五代吳人,諡恭烈)的兒子,與禁軍元帥劉素(長公主夫婿)有仇怨。升元年間,金陵大火,周鄴那晚因飲酒過量,在家大醉不起。

皇帝聽說周業疏忽職守,就對親信施仁望說:“率十名衛士前往火災現場,如果周業在現場指揮救火就罷,如果他真醉倒在床 ,就當場殺了他。”施仁望一面趕往災區,一面立即派人到周業家,周業一聽大為驚恐,顧不得身上穿的是婦人衣服,就去見施仁望。施仁望留下週鄴,等大火撲滅後,要周鄴一同到偏殿。

這時劉素已經到了殿門,正要向皇帝稟報災情。施仁望心想劉素一定會公報私仇,但又怕自己為周鄴說情不成,反倒受連累,情急中突然一把推開劉素,搶在劉素前說:“火勢已被撲滅,周業誠如皇帝所說。”

皇帝說:“你殺了他嗎?”

施仁望答:“當時周業的父親正準備領兵攻敵,臣不敢在他臨行前執行聖旨。”

皇帝手拍桌子高興的說:“朕幾乎誤了大事。”

日後,施仁望因這件事大獲皇帝賞識因而重用,而周業酒醉怠忽職守一事也沒有再追究。

762、李晟

【原文】

李懷光密與朱泚通謀,事蹟頗露。李晟累奏,恐其有變,為所並,請移軍東渭橋,上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奏寢不下。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財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贄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將士戰鬥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心?”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號令,晟將一軍,受指縱而已,至於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光

嘿然。

【譯文】

唐朝時李懷光(靺鞨人,本姓茹,後賜姓李)暗中勾結朱泚(曾圍德宗於奉天,李晟收復京師,朱泚為部將所殺)想造反,但事為李晟(字良器,曾收復京師,解德宗奉天之圍,卒諡忠武)得知。李晟為防變亂髮生,一面上奏請求准許增加東渭橋的兵力,一面也希望李懷光能棄暗投明,仍為朝廷效力。而李懷光也因無法完全掌握軍心,而有意延緩謀反的日期,為了煽動軍士情緒,上奏德宗說:“軍士所領軍餉不及神策軍(唐禁軍名),差別對待,恐怕很難安撫軍士。”由於朝廷國庫空虛,如果都比照神策軍的軍餉實在支付困難,但若不答應加餉又怕李懷光不高興,部眾情緒難平,於是德宗命陸贄同李晟到營地宣慰李懷光及軍士們。

李懷光見兩人來到營地,想要李晟先開口要求自己不要增加軍餉,好激怒軍士,使陸、李二人無法達成宣慰軍士的使命,於是說:“我的軍士們和神策軍一樣盡力報效朝廷,但所領的軍餉卻不一樣,這種做法,怎能讓人心服而同心協力、報效朝廷呢?”

陸贄頻頻看著李晟不說話,李晟說:“李公是元帥,施發號令誰敢不聽;我只是一名部將,只能聽命行事,至於是否增加軍餉,請李公定奪。”李懷光啞口無言。

763、梁適 孫沔

【原文】

契丹遣使與中國書,所稱“大宋”、“大契丹”,似非兄弟之國,今輒易曰“南朝”、”“北朝”。上詔中書,密院共議,輔臣多言:“不從將生隙。”梁莊肅曰:“此易屈耳,但答言宋蓋本朝受命之土,契丹亦北朝國號,無故而自去,非佳兆。”其年賀正使來,複稱“大宋”如故。

皇祐末,契丹請觀太廟樂人,帝以問宰相,對曰:“恐非享祀,不可一習一 也。”樞密副使孫公沔曰:“當以禮折之,雲:‘廟樂之作,皆本朝所以歌詠祖宗功德也。他國可用耶,使人如能助吾祭,乃觀之。’”仁宗從其言,使者不敢復請。

 

【譯文】

契丹派使者到中國,談到兩國往來的文書,以“大宋”、“大契丹”,相互稱呼,看起來不像是兄弟之國,應該改為“南朝”、“北朝”。皇帝下詔書一交一 由書密院審議,大臣們都認為如果不答應契丹的建議,恐怕又會給予契丹生事的藉口。梁適說:“這太容易處理了,只要說‘宋’是本朝當初承受天命,獲得天下的建國之號。‘契丹’也一樣是北朝開創以來的國號,隨便更改國號不是好的徵兆。”結果這年契丹派使者來中國恭賀新年,仍如以往一樣稱“大宋”。

宋仁宗皇祐末年,契丹請求觀賞太廟樂工奏樂。仁宗詢問宰相看法,宰相說:“恐怕契丹人不是誠心享祀,不能輕易答應。”孫沔(字元規,論事剛直)則說:“只要對契丹人說,按禮法,太廟樂曲是祭祀時為歌誦祖宗功德而演奏的,並不適用他國;如果契丹人願意擔任太廟祭祀的助祭人,大宋非常歡迎。”仁宗照孫沔的話答覆契丹使者,使者不敢再提此事。

764、韓億

【原文】

億奉使契丹,時副使者為章獻外姻,妄傳太后旨於契丹,諭以南北歡好,傳示子孫之意。億初不知也,契丹主問億曰:“皇太后即有旨,大使何不言?”億對曰:“本朝每遣使,皇太后必以此戒約,非欲達之北朝也。”契丹主大喜曰:“此兩朝生靈之福。”是時副使方失詞,而億反用以為德,時推其善對。

【譯文】

宋朝時韓億(字宗魏,仁宗時官尚書右丞,以太子少傅辭官)奉命出使契丹,副使者是太后外戚,大意之下對契丹主誤傳了太后旨意:“願意與契丹結為親家,以示歡好。”

契丹主對韓億說:“皇太后既有結親家的旨意,大使怎不早說呢?”

韓億這才知道,原來是副使在契丹主面前一胡一 言亂語,當場回答說:“本朝每次派遣使者前來契丹,臨行時太后總不忘提醒使者,對待契丹人要如皇室親家般恭敬,並非太后有旨要與契丹主結親。”

契丹主很高興的說:“若真能結親,是兩國朝野的福氣。”

這時副使才知道自己大意失言,而韓億得體的回答,卻使得契丹主深感恩一寵一 。當時的人都說韓億善於應對。

765、馮京

【原文】

王定國素為馮當世所知,而荊公絕不樂之。一日,當世力薦於神祖,荊公即曰:“此孺子耳。”當世忿曰:“王鞏戊子生,安得謂之孺子!”[尖甚,惡甚!]蓋鞏之生與同天節同日也,荊公愕然,不覺退立。

【譯文】

宋朝人王鞏(字定國,號清虛先生)是馮當世(即馮京,諡文簡)的好友,但王安石不喜歡他。

一天,馮京在神宗面前極力推薦王鞏,一旁的王安石說:“王鞏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罷了。”馮京生氣的說:“王鞏是戊子年生,怎能說是乳臭未乾的小子呢?”原來王鞏和神宗是同年生,王安石驚覺自己失言,只有退立一旁。

766、邵雍

【原文】

司馬公一日見康節曰:“明日僧顒修開堂說法。富公、呂晦叔欲偕往聽之,晦叔貪佛,已不可勸;富公果往,於理未便。某後進,不敢言,先生曷止之?”康節唯唯。明日康節往見富公,曰:“聞上欲用裴晉公禮起公。”公笑曰:“先生謂某衰病能起否?”康節曰:“固也,或人言‘上命公,公不起;僧開堂,公即出’,無乃不可乎?”公驚曰:“某未之思也!”[時富公請告。]

【譯文】

宋朝時,有一天司馬光對邵康節(即邵雍)說:“明天僧人顒修開堂講佛法。富公(富弼)、呂晦叔都會去聽講。晦叔沉迷佛法,是勸不動他的;但如果富公真的前去聽講,在情理上或許會引人議論。我是晚輩不敢勸阻,先生何不勸阻富公呢?”邵康節點頭答應。

第二天邵康節見了富弼,說:“聽說皇上將任命裴晉公新職,請富公觀禮。”富弼笑著說:“我有病在身,怎能去觀禮呢?”邵康節說:“富公有病當然不能去,但如果富公有意聽顒修講道,只怕有人會議論富公違抗皇命,託病不去觀禮,卻能聽和尚講道,這恐怕不合禮法。”富弼吃驚的說:“這我倒真的沒想到[當時富弼已向皇帝告假]!”

767、謝莊

【原文】

莊,字希逸,孝武嘗賜莊寶劍,莊以與魯爽。後爽叛,帝偶問及劍所在,答曰:“昔與魯爽別,竊借為陛下杜郵之賜矣。”

【譯文】

南朝宋孝武帝曾賜謝莊(字希逸)一把寶劍,可是他卻轉送給魯爽了。後來魯爽謀反,孝武帝問起寶劍的下落,謝莊機智的說:“當年臣與魯爽離別時,就悄悄代陛下行‘杜郵之賜’了。”

[註釋譯文]

杜郵之賜,是戰國時的典故。秦國大將白起,由於跟宰相范雎有爭執,罷兵拒絕作戰。秦王一生氣,就賜劍一逼一他自一殺。因為自一殺的地點在杜郵,所以後人以“杜郵之賜”表示賜劍自一殺。

768、裴楷 王份 王景文 崔光

【原文】

晉武始登阼,採策得一,王者世數,視此多少;帝既不悅,君臣失色。侍中裴楷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帝悅,君臣歎服。

梁武帝問王侍中份:“朕為有耶,為無耶?”對曰:“陛下應萬物為有,體至理為無。”

宋文帝釣天泉池,垂綸不獲,王景文曰:“良由垂綸者清,故不獲貪餌。”

元魏高祖名子恂、愉、悅、懌,崔光名子劭、勖、勉。高祖曰:“我兒名旁皆有心,卿兒名旁皆有力。”對曰:“所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

[評議]

王弇州曰:“人雖以捷供奉,然語不妨雅緻。若桓玄篡位,初登御床 而陷,殷仲文曰:“將由聖德深厚,地不能載。”

梁武宮門災,謂群臣曰:“我意方欲更新。”何敬容曰:“此所謂先天而天弗違。”

又,武帝即位,有猛虎入建康郭,象入一江一 陵,上意不悅,以問群臣,無敢對者。王瑩曰:“昔‘擊石拊石,百獸率舞。’陛下膺籙御圖,虎象來格。”縱極贍辭,不能不令人嘔穢。

【譯文】

晉武帝初登基時,抽到籤數“一”。古人卜算王朝傳位的世數,都以所抽中數字論多寡,所以武帝非常不高興,眾臣們也不敢多話。侍中裴楷(字叔則,卒諡元)奏道:“微臣聽說天得一就沖和清平,地得一就四方安寧,王侯得一則天下誠信。”武帝聽了轉怒為喜,眾臣們見龍顏大悅,也不得不歎服裴楷的機智。

有一天梁武帝問王份說:“朕是‘有’呢,還是‘無’呢?”王份說:“陛下順應萬物是‘有’,但以本體來看是‘無’。”

宋文帝有一次到天泉池釣魚,釣了許久都不見魚兒上釣,覺得非常懊惱,王景文說:“聖王一出天下清澈,所以魚兒不敢貪吃餌食。”

元魏高祖為皇子們分別取名恂、愉、悅、懌,崔光(本名孝伯,字長仁,孝文皇帝賜名光)則分別為兒子們取名劭、勖、勉。高祖說:我兒的名旁都有心,賢卿的兒名旁都有力。”崔光說:“這就是所謂君子勞心,小人勞力。”

[註釋譯文]

王弇州(即王世貞,字子美)說:“許多人雖以才思敏捷迎奉皇上而出名,但用語仍應力求雅緻。譬如桓玄篡位後,初次睡龍床 時,龍床 發生塌陷。殷仲文(善寫文章)說:‘吾皇聖德深厚,大地承載不了,所以龍床 塌陷。’”

梁武帝時,宮門起火,武帝對群臣說:“寡人正想重修宮門,沒想到舊門卻先起火了。”何敬容(字國體,官至尚書左僕射)說:“這就是陛下能先一步瞭解天意,而天也不敢違逆陛下的心意。”

又武帝即位時,傳出老虎闖入京師,大象出現在一江一 陵的奇事,武帝認為不吉,詢問大臣們的看法,大臣們都不敢說。王瑩(字奉光,官至丹一陽一尹)說:“從前聖人敲擊石塊,百獸隨著敲擊的節拍起舞,現在陛下登基,虎象爭相來賀,這是吉兆啊!”

言辭典雅,但奉迎巴結,不能不說令人作嘔。

769、楊廷和 顧鼎臣

【原文】

辛巳,肅廟入繼大統,方在沖年。登極之日,御龍袍頗長,上府視不已,大學士楊廷和奏雲:“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聖情甚悅。

嘉靖初,講官顧鼎臣講《孟子》“鹹丘蒙”章,至“放勳殂落”語,侍臣皆驚,顧徐雲:“堯是時已百有二十歲矣。”眾心始安。

[述評]

世宗多忌諱,是時科場出題,務擇佳語,如《論語》“無為而治”節,《孟子》“我非堯、舜之道”二句題,主司皆獲遣。疑“無為”非有為,“我非堯、舜”四字似謗語也。

又命內侍讀鄉試錄,題是“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上忽問:“下文云何?”內侍對曰:“下文是‘興於詩’云云。”此內侍亦有智。

【譯文】

唐肅宗登基那年正巧與自己生肖相沖。即位當天,肅宗認為龍袍衣襬太長,頻頻低頭俯視,覺得非常不順心。大學士楊廷和(字介夫)見肅宗神情,啟奏說:“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肅宗一聽,不由龍心大悅。

明嘉靖初年,講讀官顧鼎成(字九和,號未齋)有一次講解《孟子》“鹹丘蒙章”時,說到“放勳(帝堯的名號)殂落”這句,一旁的大臣怕皇上聽了不高興,都驚懼不已。顧鼎成不慌不忙的接著說:“堯這時已有一百二十多歲了。”眾臣一聽才心安。

[述評譯文]

明世宗平日有許多忌諱。明代科舉考試,都喜歡用佳句名言為試題,出《論語》中“無為而治”,及《孟子》中“我非堯舜之道”兩句為題的主考官都遭到過世宗責罵,認為“無為”就是指“沒有作為”,而“我非堯舜”四字有隱射自己的意思。

另有一次,世宗命內臣讀鄉試(科舉時代每三年集合各生到省城參加考試,稱為鄉試)題目,有題是“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世宗突然問內臣下句是什麼,內臣答:“下句是興於詩。”

看來這內臣滿聰明的。

770、宗澤

【原文】

宗汝霖澤政和初知萊州掖縣時,戶部著提舉司科買牛黃,以供在京惠民和劑局合藥用,督責急如星火。州縣百姓競屠牛以取黃。既不登所科之數,則相與斂錢以賂吏胥祈免。[邊批:弊所必至。]汝霖獨以狀申提舉司,言“牛遇歲疫則多病有黃,今太平日久,和氣充塞,縣境牛皆充腯,無黃可取。”使者不能詰,一縣獲免,無不歡戴。

【譯文】

宗澤(字汝霖)在北宋徽宗政和初年為蔡州掖知縣時,戶部為供一應京師治病合藥,命提舉司(官名,主管特種事務之官)買牛黃(藥名,病牛膽汗凝結成粒狀或塊狀,可治驚厥等症)。州縣百姓在督府催一逼一下,竟殺牛取牛黃,但數量仍不敷戶部的要求。有些縣民利用徵購牛黃不須登記姓名的規定,就用錢買通吏卒,請求免徵牛黃。宗汝霖見賄賂風氣盛行,於是上書提舉司,說:“年歲不好,牛隻才會感染疾病,也才有牛黃可取;現在天下太平好多年了,物富民豐,縣內牛隻肥壯康健,哪有牛黃可取?”提舉司無話可答,於是全縣免徵牛黃,百姓們無不歡天喜地。

77!”、潘京

【原文】

晉良吏潘京為州所闢,謁見射策,探得“不孝”字,刺史戲曰:“闢士為不孝耶?”答曰:“今為忠臣,不得為孝子。”

【譯文】

晉朝時潘京(字世長,有機智辯才)為州官辟召,謁見皇上射策(古時測試士人方法之一,將題目寫在竹策上,想射策者可隨便取一策,就題闡釋),抽到的試題是“不孝。”刺史開玩笑說:“闢士是個不孝子嗎?”潘京回答說:“現在既為朝廷忠臣,也就無法兼顧孝道了。”

772、某布政司吏

【原文】

相傳某佈政請按臺酒,坐間,佈政以多子為憂。按君只一子,又憂其寡。吏在傍雲:“子好不須多。”佈政聞之,因謂曰:“我多子,汝又云何?”答曰:“子好不愁多。”二公大稱讚,共汲引之。

【譯文】

傳說有某個布政使請按臺喝酒,席間,佈政史擔心自己兒女太多,而按臺卻擔心自己只有一子,太少了。

一旁小吏聽了接口道:“兒子好是不需要多的。”

佈政史說:“那我兒子多了怎麼辦。”

小吏說:“兒子好就不愁多。”

於是二人都高興,一起提拔這個反應快的小吏。

773、朱熹

【原文】

廖德明,字子晦,朱文公高弟也。少時夢謁大乾,閽者索刺,出諸袖,視其題字雲“宣教郎廖某”,遂覺。後登第改秩,以宣教郎宰閩。思前夢,恐官止此,不欲行。親友相勉,為質之文公。公沉思良久,曰:“得之矣。”因指案上物曰:“人與器不同。如筆止能為筆,不能為硯;劍止能為劍,不能為琴。故其成毀久遠有一定不易之數。唯人不然,有朝為蹠暮為舜者,故其吉凶禍福亦隨而變,難以一定言。今子赴官,但當力行好事,前夢不足芥蒂。”廖拜而受教,後把麾持節,官至正郎。

【譯文】

宋朝人廖德明(字子晦)是朱文公(即朱熹,集南宋理學大成,文是諡號)的高足。年輕時曾夢到自己謁見皇上,守門吏卒索取名片通報,廖德明夢見自己由袖中抽出一張署名“宣教郎廖某”的名片,一驚之下就醒了。

後來廖德明中榜派官,被任命為宣教郎,治理福建。廖德明想起當年的夢境,怕自己官職僅止於宣教郎,不想赴任。但親友都勸勉他,卻拿不定主意,於是去徵求朱熹的意見。

朱熹沉思良久,而後說:“我知道了。”接著指桌上的文具:“人和器物不同。像筆只能是筆,不能當硯臺用;劍只能是劍,不能當琴彈。所以不論它的年限有多長,它的功用是不變的。惟有人不同,也許早上是兇殘的盜蹠,到晚上心念轉變,立地成佛,成為堯舜。所以一個人的吉凶禍福,也會隨人的際遇、心念而改變,很難事先有定論。今天你奉命治理福建,只要盡心竭力嘉惠百姓,夢中所見不必耿耿於懷。”

廖德明拜謝離去,後來廖德明果然官至正郎。

774、吳山

【原文】

丹徒靳文僖貴之繼夫人,年未三十而寡,有司為之奏請旌典,事下禮部,而儀曹郎與靳有姻女連,因力為之地。禮部尚書吳山曰:“凡義夫節婦,孝之順孫諸旌典,為匹夫匹婦發潛德之光,以風世耳。若士大夫,何人不當為節義孝順者!靳夫人既生受殊封,奈何與匹夫爭一寵一 靈乎?”[確論名言。]會赴直入西苑,與大學士徐階遇。階亦以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慮閣老夫人再醮耶?”階語塞而止。

[評]

今日“節義”、“孝順”諸旌典,只有士大夫之家,可隨求隨得;其次則富家,猶間可力營致之。匹夫匹婦絕望矣!若存吳宗伯之說,使士大夫還而自思,所以救旌異其親者,反以薄待其親。庶乎幹進之路稍絕,而富家營求之餘,或可波及單賤,世風稍有振乎!推之“名宦”、“鄉賢”,莫不皆然。名宦載在祭統,非有大功德及民者不祀,鄉賢則須有三不朽之業。若尋常好官好人,分內之事,何以祠為?又推之“鄉飲”亦然。鄉飲須年高有德望者,乃可以表帥一鄉。今封公無不大賓者,而介必以賄得,國家尊老禮賢之典,止以供人腹誹而已,此皆吳宗伯所笑也!

【譯文】

明朝人靳貴(字文僖)的繼室,不到三十歲就守寡,官員擬奏請皇帝建坊表揚,皇帝一交一 付禮部研商,而儀曹郎(官名,掌吉凶禮制)和靳家是姻親,更是極力促成此事。

禮部尚書吳山說:“以往立碑是因普通百姓能發揮忠孝節義的德行,可為子孫模範,其用意是為惕勵世人。至於士大夫,哪個不該力行忠義,孝上悌下呢?靳夫人即然曾接受皇上冊封,為什麼還要和普通百姓爭榮一寵一 呢?”

後來在往西苑路上,正巧碰到學士徐階(字子升,諡文貞),徐階也贊同建坊表揚,吳山嚴肅的說:“難道先生是怕靳夫人再嫁嗎?”徐階不敢再多言。

[評譯文]

今天(指明朝)建坊表揚忠孝節義,只限於士大夫之家;其次是富豪大戶可以用錢營求,至於普通百姓,根本不用夢想。若是吳山的見解能被接受,士大夫們能自我反省,明白建碑坊表揚親人,就自己身份地位而言其實反而是苛待了親人,或許能打消一些人請立碑坊的念頭。而富豪大戶在用錢營求之餘,朝廷或許也會考慮為地位卑微的百姓建碑,不也能稍振世風嗎?其實,推而廣之,一般達官鄉紳都應如此。

古時能留名於《祭統》(《禮記》篇名,記祭祀之本)的官員,若不是有極大的功德或對百姓有大恩德的,一律不予祭祀。一般的鄉紳則必須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的功業,若只是普通好官、好人,這本就是做人的本份,為什麼要特別祭拜呢?

至於鄉飲(古時每三年舉行大考,鄉大夫推舉賢者於君,臨行時飲酒餞別)也是一樣。舉行鄉飲必是推舉年高德劭,可以做為一鄉表率。可是現在冊封名號無不大宴賓客,賄賂風氣也隨之而起,國家尊老禮賢的典禮只徒具形式。這種種現象,恐怕都會受到吳山恥笑吧!

775、宋均 盧垣

【原文】

東漢宋均常言:“吏能宏厚,雖貪一汙放縱猶無所害,[邊批:甚言之。]唯苛察之人,身雖廉,而巧黠刻剜,毒加百姓。”識者以為確論,[邊批:廉吏無後,往往坐此。]

唐盧坦,字保衡,始仕為河南尉,時杜黃裳為尹,召坦諭曰:“某巨室子,與惡人遊,破產,盍察之。”坦曰:“凡居官廉,雖大臣無厚蓄,其能積財者,必剝下致之。如子孫善守,是天富不道之家;不若恣其不道,以歸於人也!”黃裳驚異其言。

[評]

只說得“酷”、“貪”二字,但議論痛快,便覺開天。

【譯文】

東漢宋均常常說,官吏若是心地寬厚,縱使稍愛錢財、行為放縱[此是極端言之。]仍不會成為百姓的大害;倒是為人嚴苛的官吏,雖廉潔剛直,但因太過嚴峻,反而最是百姓的大患。很多有識之士認為他的說法有道理。

唐朝人盧垣初為河南尉時,杜黃裳為令尹。一天,召見盧垣說:“有個大官兒子不慎一交一 了壞朋友,現在家財敗盡。你深入調查一下,瞭解詳情。”

盧垣說:“凡是為官清廉,雖位高權重,仍不會有豐厚家產;若有家財龐大,必是剝削百姓累積而來。假使子孫能守財,那是上天要使不道之家富有,人也沒法;若是不能守財,那是取於人還於人,還有什麼好調查的。”

杜黃裳對盧垣的回答覺得非常訝異。

[評譯文]

雖然只涉及“酷”、“貪”二字,但議論痛快,別開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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