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 賈平凹丨怕讀當今的散文

怕讀當今的散文

文丨賈平凹

賈平凹丨怕讀當今的散文

在中國,散文是最有群眾基礎的文學形式,讀者多,作者多,似乎任何人都可以來談談自己的感想。

我不知道前邊的幾位我所敬重的散文作家和散文研究家都談了些什麼,我惶恐關於散文的那些道理,差不多的人都知道。輪到我還有什麼新鮮的東西提出來呢?

世上的事往往是看似簡單的卻是最複雜的,一個人的能力如何,就是看是否能將最複雜的事處理成了簡單的事。

越是難以治癒的病,越是在這號病域裡產生名醫,比如有著名的治癌專家,治乙肝專家,但絕對沒有一個是治感冒的杏林聖手。

所以,大家不要指望我能談出些什麼可以讓你們記錄的東西,在這個晚上,我只以一個普通寫作者的身份,說說我的一些體會來浪費你們的時間。

賈平凹丨怕讀當今的散文

關於“有意思的散文”

“大散文”講究的是散文的境界和題材的拓寬,它並不是提倡散文要寫大題材,要大篇幅。

我們強調題材的拓寬,就是什麼都可以進入散文寫作,當然少不了那些閒適的小品。

閒適性的文章在某種程度上來講,似乎是散文這種文學形式所獨有的,歷史上就產生過相當多的優秀作品,尤其在明清和30年代。

但這類文章一定得有真情,又一定得有趣味。

我們經常說某篇文章“有意思”,這“意思”無法說出,它是一種感覺,混雜了多種感覺,比如嗅覺、觸覺、聽覺、視覺。

由覺而悟、使我們或者得到一種啟示或者得到愉悅。

這一類散文,它多是多義性的,主題的模糊,讀者可以從多個角度能進入的。這類散文,最講究的是真情和趣味。

沒有真情,它就徹底失敗了,而真情才能產生真正的詩意。這是我談一個文學藝術作品秘結的問題。

這是我在閱讀別人作品和自己寫作中的一個體會。

任何作品都有他產生作品的秘結。有的是在回憶,有的是在追思,有的是在懷念。

比如,我們讀李商隱的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我們都覺得好,我們之所以覺得好是它勾起了我們曾經也有過的感情,但這些詩李商隱絕對是有所指的,他有他的秘密,只是這秘密誰也不知道。

歷史上許多偉大文學藝術作品被人揭開了秘結,而更多的則永遠沒人知道。

這就說明,文學藝術作品絕對要有真情,有真情才產生詩意。

現在有些散文似乎蠻有詩意,但那不是真正的詩意。

如有些詩一樣,有些詩每一句似乎都有詩意,但通篇讀完後,味似嚼蠟,它是先有一兩個好句子然後衍變成詩的,而有些詩每一句都平白如話,但整體卻留給了我們東西,這才真正稱作詩。

我是害怕那些表面詩意的浮華的散文。現在人寫東西,多是為寫東西而寫東西,為發表而發表,這是我們現在作品多而好作品少的一個原因。

試想想,你有多少詩意,有多少情要發?我以前讀《古文觀止》,對上邊的抒情散文如痴如醉,然後我專門將其中的一些作者的文集尋來閱讀,結果我發現那些作者一生並沒有寫過多少抒情散文,也就是那三五篇,而他幾十萬的文集中大量的是詩詞、論文、序跋、或者關於天文地理方面的文章。

我才明白,他們並不是純寫抒情散文的,也不是純寫我們現在認為的那種散文的,他們在做別的學問的過程中偶爾為之,倒寫成了傳世的散文之作。

現在的情況也是這樣,一些並不專門以寫散文為職業的人寫出的散文特別好,我讀到楊振寧的散文,他寫得好。

季羨林先生散文寫得好,就說餘秋雨先生,他也不是寫散文為職業的。

說到趣味,散文要寫得有趣味,當然有形式方面的,語言方面的,節奏方面的許多原因,但還有一點,這些人會說閒話。我稱之為閒話,是他們在寫作時常常把一件事說得清楚之後又說些對主題可有可無的話,但是,這些話恰恰增加了文章的趣味。

天才的作家都是這樣,有靈性才情的作家都是這樣。

如果用心去讀沈從文、張愛玲、林語堂他們的散文,你就能發現到處都是。

賈平凹丨怕讀當今的散文

關於事實和看法

我們已經厭煩那種政治概念性的散文,現在這類作品很少了。

但現在哲理概念性的散文又很多。

政治概念性和哲理概念性在思維上是一致的。

有許多散文單薄和類型化,都牽涉到一個問題,即對事實的看法,也就是說事實和看法的關係。

到底是事實重要,還是看法重要?應該說,兩方都重要。

事實是要求我們寫出生活實感,寫出生活的原生態,這一點不管是小說還是散文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那些政治概念性和哲理概念性的作品就是缺少這些具體的事實,所以才不感人。

但有了事實,你沒有看法,或不透露看法,那事實則沒有意義,是有肉無骨,撐不起來。但是,有一種說法,事實是永遠不過時的,看法則隨著時間發生問題。

這種現象確實存在,比如“文革”前一些農村題材的作品,人物寫得豐滿,故事也很好,但作品的看法都是以階級分析法來處理的,現在讀起來覺得好笑。這就要求,你的看法是什麼樣的看法,你得站在關注人,關注生命的角度上提出你的看法,看法就不會過時。

好的散文,必須是事實和看法都有,又融合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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