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在敵對雙方配置沒有巨大代差的情況下，一名優秀將領的存在是影響戰場勝負的關鍵。諸如亞歷山大、漢尼拔、凱撒留等名將的指揮，都曾為戰鬥的勝利起到決定作用，從而在戰史記錄上留下了自己濃墨重彩的印記。

不過，並非所有優秀將才都能在上述名譽簿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榮耀。當一位沽名釣譽的君主為炫耀武功而竊取麾下將士功勞的時，人們很可能只會記得君王的名字，卻忽略了真正助其實現輝煌的良才。最後一次羅馬波斯戰爭中的大將沙赫巴拉茲，就是這種情況的受害者。

冊立之功

在薩珊王朝 大小貴族是國家管理的支柱

沙赫巴拉茲原名法魯罕，大致於公元6世紀的70年代，出生於顯赫的米赫蘭家族。這個家族是薩珊王朝時期，少數幾個位於權力金字塔尖的世家之一。據說其歷史最早可追溯至帕提亞時代，可謂身份尊貴。

沙赫巴拉茲這個名字，其實是科斯洛伊斯二世為獎勵他的戰功而賜予的榮譽稱號，意為“野豬之王” 。值得一提的是，沙赫巴拉茲的最大對手就是東羅馬皇帝希拉剋略。這位皇帝因祖上來自亞美尼亞，很可能身上同樣流著帕提亞王室阿薩西斯家族的血液。如果以上推測屬實，那麼幾乎相爭一生卻又惺惺相惜的兩人，在數百年前的祖輩時，還是君臣關係。

薩珊貴族重騎兵

由於史料的缺乏，我們對沙赫巴拉茲的早年事蹟一無所知。但鑑於他此後追隨科斯洛伊斯二世的史實推測，此君極有可能並非米赫蘭家族嫡支出身。因此在孩童時代，必然不會如同主支成員那樣受到重點關照。

儘管如此，憑藉這一旁系家庭的著力培養，從小就繼承波斯貴族尚武精神的沙赫巴拉茲一定練就了過硬的軍事素質。正是這身本領，幫助他在與內部競爭者及羅馬雄主之間的爭鬥中，大放光彩。最終得以在西亞戰場上青史留名。

沙赫巴拉茲第一次在歷史舞臺上嶄露頭角，是在公元590--591年的波斯內亂中。彼時，同樣出身米赫蘭家族的將領巴赫拉姆•楚賓，因遭受國王霍爾米茲達斯四世的猜忌，起兵發動叛亂攻佔了泰西封。波斯王儲科斯洛伊斯二世，不得不逃亡至君士坦丁堡，在求得羅馬軍隊支持後方才得以發起反攻。

科斯洛伊斯二世在登基前曾經到君士坦丁堡求助羅馬人

沙赫巴拉茲就是在王儲回國時，毅然與篡位稱王的楚賓及其米赫蘭嫡支支持者決裂，加入的勤王軍行列。他在公元 591年夏末的巴拉拉圖斯河之戰中，擊敗楚賓的軍隊。按中世紀阿拉伯史學家塔巴里的誇張描述，沙赫巴拉茲和其他13名科斯洛伊斯的鐵桿追隨者一起衝入敵陣，硬生生地將叛軍陣型攪亂為兩部，從而徹底終結了楚賓獲勝的希望。

科斯洛伊斯復位後，為表彰他的功勳，特別將自己的一個妹妹米赫蘭嫁給這位年輕將軍。此舉也讓後者成功地建立起與薩珊王室的聯繫。這一點至關重要，因為幾十年後，已經手握重兵、獨霸一方的他，正是以上述聯繫為藉口，走上謀朝篡位的不歸路的。

當然，沙赫巴拉茲真正的軍事輝煌，無疑是在與羅馬人戰爭中建立的。平定楚賓叛亂後，沙赫巴拉茲正式進入薩珊軍界高層，並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兵權。但長達十年的和平歲月，也必然阻礙了後者的迅速擢升之路。

薩珊波斯的弓箭輕騎兵

沙赫巴拉茲VS羅馬

公元600年的羅馬與薩珊波斯版圖

公元602年，波斯國王藉口為其恩主莫里斯皇帝報仇，向東羅馬帝國發動戰爭。沙赫巴拉茲終於等到了一展身手的機會。他在607--608年，以亞述地區駐軍指揮官的身份出征美索不達米亞。臨行前得到科斯洛伊斯口授的旨意：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沙赫巴拉茲很快就攻下了羅馬東部邊境的幾個重要城市。達拉、馬爾丁、阿米達、卡萊和埃德薩等在內的所有兩河城鎮，成為了波斯軍隊的第一波戰利品。到公元610年8月7日，波軍隊佔領了幼發拉底河以西的第一座城池芝諾比亞。這裡也就成為了之後波斯大征服的重要基地。

整裝待發的薩珊波斯軍隊

公元611年，波斯軍隊再次渡過幼發拉底河，擊敗了敘利亞行省羅馬駐軍的抵抗。5月，敘利亞東部的阿帕米亞、埃美薩相繼淪陷，波斯大將長驅直入至當地首府安條克附近，打開了前往南方的通道。

第二年夏天，沙赫巴拉茲又聯合另一位著名波斯將領沙欣，在安條克附近挫敗了開戰至今，羅馬軍隊規模最大的一次反擊。沙赫巴拉茲在此戰中的對手，正是日後和自己交戰十數年之久的希拉剋略。這也是後者在正面戰場上唯一一次敗給波斯人。在這場慘烈的安條克戰役中，雙方都損失慘重，2萬人戰死當場。但波斯人憑藉及時增援，逼迫羅馬人奪路而逃，最終贏得了代價高昂的勝利。

但對沙赫巴拉茲而言，安條克之戰的勝利絕對物有所值。此戰之後，敘利亞以南直至埃及的大片富庶羅馬領土，就如同成熟的蘋果一樣，完全暴露在入侵者面前。作為當時波斯最好將領的沙赫巴拉茲，當然不會放任上述良機白白溜走。就在當年，他就南征拿下了敘利亞南部重鎮大馬士革。第二年成功佔據基督教的聖城--耶路撒冷。到公元619年，波斯人已經佔領了埃及全境。沙赫巴拉茲以自己手裡的一支部隊，奪取了東羅馬帝國半壁江山。

波斯的超重裝騎兵

如此顯赫的功績，不僅是薩珊王朝建立以來所未有過的壯舉，就沙赫巴拉茲個人來說意義更為重大。因為這樣一片幾乎相當於昔日托勒密王朝的廣闊富庶領地，如今全部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其地位幾乎可比獨立國王。這對他後來的人生選擇，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雖然被譽為擁有野豬般勇猛的性格，但這位波斯名將的作戰風格其實更類似狡猾而有韌勁的狐狸。這種特質在其遭遇失敗時，表現的特別明顯。當希拉剋略在伊蘇斯戰役中擊敗他後，波斯軍隊依然在東部山區活動，時刻威脅羅馬軍隊的側翼。重振旗鼓的他們，在第二年就從內陸攻擊了羅馬控制下的安卡拉。迫使已經進入亞美尼亞的羅馬駐軍，無法專心入侵阿特洛帕特尼米底。

公元624-625年間，沙赫巴拉茲連續三次在亞美尼亞和高加索山區被希拉剋略擊敗。其中一次是在阿里奧維特，波斯大將親率6000精銳騎兵衝擊敵人大營。結果反過來受到20000軍隊的三面包抄。在波斯精銳部隊全軍覆沒後，沙赫巴拉茲隻身而逃。但波斯殘軍依然在羅馬軍隊附近不停出現，這讓希拉剋略遲遲不能對波斯本土發起攻擊。可以說，如果沙赫巴拉茲繼續這樣征戰下去，羅馬人絕無可能如歷史那般較快地結束戰爭。

沙赫巴拉茲幾乎以一人之力 對抗整個羅馬

割據一方

在君士坦丁堡死守的拜占庭軍隊

遺憾的是，大喜功的波斯國王科斯洛伊斯，卻以自己愚蠢的言行助了敵人一臂之力。

公元626年夏，沙赫巴拉茲受命再一次入侵小亞細亞，屯兵查爾西頓，準備支援正在圍攻君士坦丁堡的盟友阿瓦爾人和斯拉夫人。

就在圍攻失敗不久，沙赫巴拉茲卻與對手希拉剋略在君士坦丁堡進行了一次秘密會晤。原來，羅馬人截獲了此前波斯國王寄給前線指揮官的副將卡爾達裡乾的密信。信中下達了讓他殺死沙赫巴拉茲，並將波斯軍隊帶回支援後方的指示。顯然，羅馬皇帝希望藉此讓他的波斯對手明白，效忠那位喜怒無常的國王毫無意義。

拜占庭的海軍優勢幫助他們守住了君士坦丁堡

沙赫巴拉茲則很爽快的接受了對方的好意。這隻狡猾的狐狸，將計就計的修改了密信的內容，將自己麾下的400名高級軍官的名字都加入了殺戮名單。之後，在一次軍事會議上，作為主帥的他直接將信件內容當眾公佈。400名波斯大小貴族軍官，立刻團結到他周圍。至於卡爾達裡幹，則被迫當面選擇與國王撇清關係。

於是，沙赫巴拉茲帶著自己的部隊返回埃及。他的行為對羅馬-波斯戰爭的進程產生了巨大影響。隨著其此前一直扮演著的側翼牽制作用的消失，希拉剋略得以順利地深入波斯腹地。僅僅一年後，這位羅馬皇帝就在尼尼微之戰中重創早已因窮兵黷武而眾叛親離的波斯國王。殘暴的波斯國王被自己的兒子卡巴德二世推翻。最後一次羅馬-波斯戰爭，以波斯人的失敗而告終。他們不僅損失了大量有生力量和貴族成員，還被迫將佔領的羅馬領地，全部歸還。

尼尼微之戰 希拉剋略消滅了波斯人的最後一支機動力量

不過，就波斯狡狐來說，羅馬-波斯戰爭的結束並非一件值得慶幸的大事。羅馬人絕不會允許他繼續霸佔號稱帝國糧倉的埃及等地。儘管希拉剋略在戰爭結束後的一年時間裡仍然容忍了沙赫巴拉茲勢力在埃及的存在，但倘若後者沒有自知之明，終有一天他們仍將再度刀兵相見。失去祖國支持的波斯割據勢力，是否能堅持下去，顯然沒有太大懸念。因此，當卡巴德二世病亡後，其子阿爾達希爾三世繼位的消息傳來，雙方都意識到這是改變尷尬局面的最佳時機。

公元629年7月17日，希拉剋略與沙赫巴拉茲在亞美尼亞的阿拉比蘇斯舉行會晤，最終達成一致。羅馬皇帝將幫助波斯狡狐回國篡奪王位的協議，後者則承諾可以根據羅馬要求來割讓領地，並送回被波斯人從耶路撒冷拿走的真十字架。

16世紀的西班牙油畫 希拉剋略將真十字架送回耶路撒冷

功虧一簣

16世紀的波斯手抄本插圖 科斯洛伊斯被殺

之後的幾個月內，沙赫巴拉茲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僅僅依靠6000士兵就殺回波斯本土。

通過圍攻和賄賂守軍士兵的方法，在埃及割據多年的波斯大將佔領了首都泰西封。阿爾達希爾三世在城破後被殺。

然而歷史證明，這是波斯狡狐一生所做出的最致命決策。他完全低估了薩珊家族在波斯人中的巨大號召力，因此在篡得王位的同時，也就把自己置於廣大波斯人的對立面上。早在他從埃及進軍兩河流域時，就有部眾不聽從命令，並在回渡幼發拉底河時發動叛亂。最後，這場終於薩珊家族的叛亂，被沙赫巴拉茲和希拉剋略的部隊聯合鎮壓。其中就包括那位被逼上梁山的卡爾達裡幹。

薩珊波斯的地方貴族騎兵

登基稱王后，在野反對者依然是層出不窮。新王本人也深知其中的危險，每次出行必定護衛得十分嚴密。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致其死命的真正殺機恰恰就來自這些侍衛之中。在他麾下服役的伊斯塔赫爾侍衛弗斯•法魯赫及其兩個兄弟，因不滿篡位者奪取薩珊王權的非法行徑，密謀行刺他。

公元630年的6月9日，他們最終在國王外出遊獵歸來時找到了機會。按照薩珊王室慣例，國王出行時，全副武裝的侍衛會提前被安排在道路兩邊。因此當沙赫巴拉茲騎馬經過三人面前，法魯赫及其兄弟突然向國王投擲出他們手中的長矛 。這位一世梟雄立即從坐騎上墜落，命喪當場。從他稱王到被殺，統治僅僅持續了兩個月。

沙赫巴拉茲的悲劇還不止於此。在他死後，除了他的公主老婆及其所生幼子沙普爾•沙赫巴拉茲，其他家族黨羽幾乎全部被複闢的薩珊王室誅殺。即使是後來以沙普爾五世名號登上王位的沙普爾•沙赫巴拉茲，也只不過是在短暫扮演法魯赫傀儡的角色後，就被踢開。唯有他另外的一子一女，因其與羅馬皇帝的淵源而得以倖免。

沙赫巴拉茲在短暫統治期內發行的銅幣

八世紀的君士坦丁堡牧首尼基弗魯斯記載，沙赫巴拉茲的長子在其父死後逃往希拉剋略處避難，因皈依基督教而得到了尼基塔的教名。這位落難的波斯王子，後來還參加了抵抗阿拉伯征服的雅穆克之戰。他那同樣施洗並獲得教名妮可的女兒，則被希拉剋略安排嫁給了自己與繼妻瑪提娜所生長子提奧多西。

沙赫巴拉茲與希拉剋略，兩位棋逢對手的絕代雙驕，最終就以後代聯姻的奇妙方式實現了彼此間的默契交流。這也讓我們不禁設想：倘若沙赫巴拉茲沒有那麼早遇刺身亡，這位波斯將星能否在與老對手的默契配合下，共同抵擋住來自阿拉伯人的狂飆突進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