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閻連科鄉土小說閱讀丨“耙耬世界”伴隨著苦難而生的施虐與享虐

自1978年開始文學創作以來,閻連科便致力於鄉土文學的創作,早期的“瑤溝系列”

和上世紀末開始的“耙耬系列”成為閻連科鄉土小說中的代表,他憑藉真實的鄉村生活經歷與獨特的生命體驗講述這豫西大地上的重重苦難,在融入魔幻現實主義創作手法後,閻連科的鄉土小說受到了評論界的廣泛關注。

閻連科鄉土小說閱讀丨“耙耬世界”伴隨著苦難而生的施虐與享虐

作家閻連科

本文以“耙耬系列”的創作主題之一即施虐與享虐為解讀重點,以《日光流年》《受活》《堅硬如水》等“耙耬系列”的代表作品為例,來解讀閻連科筆下苦難肆“虐”的豫西大地。

一、引言

自幼出生併成長於豫西鄉村的閻連科毫不諱言自己對於土地文化的仰仗,雖然苦難重重的豫西大地帶給閻連科難以磨滅的恐懼記憶,但他依然固守在這片心靈“淨土”之上,用自己現實與魔幻相融合的筆觸描繪著河南鄉村的形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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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連科自幼出生併成長於豫西鄉村

1978年憑藉《天麻的故事》初登文壇的閻連科開始用寫實的手法展現鄉村中的生活情景與村人們的生存狀態。不久之後推出的“瑤溝系列”使閻連科獲得了大量的讀者,其中《瑤溝人的日頭》《瑤溝人的夢》《往返梁垣上》等作品均為其中的優秀代表,這些中短篇小說後來組合成了長篇小說《情感獄》。

少年時期沒有接受過系統文藝學習的閻連科在進入部隊後不僅勤於筆耕而且喜好閱讀,在不斷的積累中,閻連科逐漸對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等現代文藝理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隨筆中閻連科曾多次提到對馬爾克斯《百年孤獨》的讚譽。正是對於魔幻現實主義的熱愛使閻連科的創作走上了“神實主義”的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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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連科曾多次提到對馬爾克斯《百年孤獨》的讚譽

在2012年出版的《我的現實我的主義》中,閻連科創新提出了“神實主義”的創作理念,即通過講述不存在的故事來展現現實生活,是一種融合了魔幻與現實的創作手法。

其實,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閻連科就開始嘗試超越現實主義的創作,《最後一名女知青》就是閻連科向“神實主義”轉型的標誌性作品,同時也開啟了閻連科鄉土小說創作的新篇章即“耙耬系列”,在這一全新的系類之中,閻連科創作許多優秀的中長篇小說,如《日光流年》《受活》《堅硬如水》等,正是這些仰仗土地,紮根鄉土同時又超越現實的作品使閻連科備受評論界關注,躋身中國當代文壇一線作家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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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名女知青》就是閻連科向“神實主義”轉型的標誌性作品

目前,對於閻連科鄉土小說的研究主要可以歸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 ①一是對於閻連科鄉土小說的整體研究,這類研究更多梳理了作家閻連科的創作歷程,並做出作家綜述,為細緻研究閻連科其人其作提供了基礎;
  • ②二是對於閻連科鄉土小說的主題研究,主題研究主要集中在苦難、殘病、權力、死亡等方面,強調對其小說思想性及現實主義批判性的研討;
  • ③三是對於閻連科鄉土小說創作手法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於閻連科的“耙耬系列”的關注方面,對於閻連科借鑑西方現代主義文藝手法展現鄉村的苦難生活所帶來的新奇體驗作為關注焦點。

二、鄉村與苦難:閻連科筆下苦難肆“虐”的豫西大地

在中國五千年的發展歷史中,鄉村與苦難彷彿一對孿生子,相互交錯,相互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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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與苦難相互交錯催生

作為自幼成長於河南貧苦鄉村之中的閻連科,對於鄉村苦難擁有著十分真切的體驗,經濟拮据、文化閉塞、權力網交錯複雜的鄉村催生了“虐”

  1. 一方面有限的資源掌有權力的人成為了施虐者;
  2. 另一方面傳統的思維慣性使許多人在無知中成為了享虐者。

福柯在使用權力話語分析西方社會的時候,認為掌握權力的一方獲得了“看”的姿態,相反沒有權力的一方只能處於“被看”的弱勢地位,社會的權力難以平衡,那麼就導致這種“看”與“被看”的循環往復。這種“看”的姿態直接導致了“虐”的發生,掌控權力的人可以通過對他們施虐來滿足自己物質與精神上的需求。

相比之下,“被看”者的享虐心理則更為複雜,在“看”與“被看”的模式制約下享虐者延伸出了一種畸形的心理。

一方面有心理學家曾分析,享虐是施虐心理的一種特殊體現,是享虐者將施虐的對象自我化的結果;另一方面心理學家西奧多·萊克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認為享虐者在受虐的過程中自我被貶低,正是這種貶低滿足了他們獲得關注的心理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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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閻連科的耙耬世界中,存在著形形色色的施虐者與享虐者,他們或是為了滿足貪婪的慾望,或是為了虐轉卑微的地位,但這種“虐”均指向了鄉村的苦難。

在閻連科最受歡迎的長篇小說《日光流年》中,作者為我們講述了三姓村人在命運魔咒下的抗爭,為了能活過四十歲,三姓村人在四任村長的帶領下先後嘗試了多生孩子、深翻土地、種植油菜、挖渠引水等方法,這些方法不僅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讓許多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在深翻土地和挖渠引水的過程中,為了換取工具三姓村人忍飢挨餓,男人賣皮,女人賣肉,他們通過自殘身體的方式來換取活過四十的可能。

在《日光流年》中,閻連科細緻地描述了三姓村男人賣皮的經過,村中的成年已婚男性必須要在村長的統一安排下去教火院賣皮,“藍柳根進去了,杜狗狗出來了,一隻手拿著一沓新錢,一隻手擼著一條褲腿,露出了一段潔白的紗布大腿,臉上窗簾樣掛了紅亮的喜悅。”

這種集體的受虐雖然是為了改變村人活不過四十的悲慘命運,但這種受虐而不自知的喜悅確實令人觸目驚心。一方面村人們習慣了受虐於權力之下的生活,祖輩延續下來的官本位體制在農村根深蒂固,村長號召賣皮,村人們就默默地承受這種痛苦;另一方面他們的喜悅還源自一種扭曲的心理,村人們認為走入教火院賣皮是自願的,這樣才能夠成為主宰自己命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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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始終應該活成自己命運的主宰

在閻連科隨後創作的《受活》中,施虐與享虐的對比則更加鮮明:男主人公柳鷹雀是社教娃出身,自幼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卻有著宏偉的政治理想,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偉大的政治家。成年後的柳鷹雀偶然間得到了蘇聯要火化列寧遺體的消息,這個已經十分陳舊的信息在閉塞的鄉村和無知的鄉長看來變成了一個無可比擬的商機。

他決定籌集資金將列寧遺體購買回來並建造列寧紀念館,發展當地的旅遊業,同時使自己獲得光明的政治前途。對於偏僻貧窮的鄉村,籌集資金成為了柳鷹雀面前最大的苦難,他開始將目光放在全鄉最貧窮的地方——受活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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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活莊是一個殘疾人聚集的村莊,他們相互扶持過著平靜而清苦的生活,然而柳鷹雀的到來打破了原有的和諧,成為施虐與享虐的開始。

柳鷹雀組建殘疾人絕術團赴城裡演出的號召很快受到了大部分村人的響應,在經濟利益的誘惑下村人們不顧一切地融入“圓全人”的社會之中,從開始各展絕術到為了不斷滿足城裡人的獵奇心理而採用自殘、欺騙的方式來表演,如果說在《受活》中,柳鷹雀是為了自己的政治目標不斷施加虐待的一方,那麼受活莊絕術團的成員就是為了經濟利益而甘願受虐的群體。

小兒麻痺的村人穿著玻璃瓶翻跟頭,故意將瓶子打碎劃破腳掌,之後依然在場地上奔跑,以自殘的形式獲得觀眾的同情,滿足人們的畸形審美訴求。

有評論者認為,受活莊的村人們執著於以自殘的形式組建絕術團並不單單是為了經濟利益,同時也是他們在“圓全人”社會中自我價值的實現,細讀《受活》,我們不難發現在受活莊的歷史上,每次“圓全人”的到來都會給村莊造成不小的傷害,相比於“圓全人”而言,受活莊的殘人們一直都處於弱勢地位。而絕術團卻扭轉了殘人們的地位,他們成為“圓全人”眼中的主角,這使受活莊的殘人們的殘疾成為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優勢,成為了提升生活水平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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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地位的反轉,也使受活莊的殘人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尊與自信,正是物質層面與精神層面的誘惑使殘人們處於一種享虐的狀態。

不僅是在《日光流年》、《受活》等長篇小說之中,在“耙耬系列”的一些中短篇小說中,閻連科也展現了受虐與享虐的主題。

如《天宮圖》中的男主人公路六命情願將自己的妻子獻給村長,村長作為施虐者為享受著權利帶來的特權,同時路六命夫婦在肉體或精神上的屈辱也使他們獲得了接近權利的地位,正是鄉村交錯複雜的權利網使受虐與享虐成為了公開而正常的事情。

同樣因權利而產生受虐和享虐的還有短篇小說《黑豬毛 白豬毛》,在這部小說中,閻連科講述了一個爭相頂罪的故事,鎮長開車撞死人後,村人們爭相去提鎮長頂罪,爭搶著頂罪坐牢的享虐心態展現出權利在鄉村中對普通村民所造成的苦難。

三、結語:通過藝術化的關於“虐”的書寫展現出鄉村的真實苦難

在閻連科的“耙耬世界”中,伴隨著苦難而生的施虐與享虐肆意橫行,可以說施虐和享虐就像一個硬幣的兩面,無法分開。

同時二者也具有相同的心理機制和產生原因。對於立足現實鄉村生活的閻連科而言,書寫施虐與享虐並非最終目的,而是通過藝術化的關於“虐”的書寫展現出鄉村的真實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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