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近代史,便是孙中山如何如何、袁世凯如何如何、张之洞如何如何。
但是呢,
历史从来不都是大人物的舞台剧,而是一个又一个小人物的决死抗争。
有时他们鲜血淋漓,有时他们春风得意,他们的悲欢离合,才真正构成了历史大潮的起起落落。
有时觉得读史已经读到麻木,一页翻过,有多少人抱憾离场?
可是,每次看到这样的人,又不禁热泪盈眶。
于谦、辛弃疾、杨继盛、岳飞…….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文天祥”
所以今天想讲的,就只是一个小人物罢了。
广东香山的一家人家,在道光八年迎来了一个新小孩,被取名为容闳。
这家人穷啊,一亩三分地,天天在土里刨食,就指望老天爷赏口饭吃。
这个时候啊,洋人为了传教,就开教会学校,包食宿。
容老爷子一思量,
就把七岁的穷小子送到马礼逊纪念学校(MorrisonSchool))。
谁也不会想到,入读这所学校,会把这穷小子逼上一条绝路。
小容闳渐渐发现,
这所学校似乎有所不同,
它不教四书五经、不教八股经论。反而教一些奇技淫巧,天文地理。
当然,还有耶稣基督。
很多人都看不起小容闳,觉得他不过是个假鬼子罢了。
可是只有我们才会知道,
这个来自香山农村的穷小子,才是个真正的书生。
随着洋先生的教导,他渐渐知道了很多事情。
当西洋布厂随着机器轰鸣而在短短几日内赶制出千匹良布,而天朝上国还随着纺织机吱吱呀呀的摇转声中手织着土布。
当洋人用后发机枪在七八百米外击杀敌人的时候,当洋人的舰炮跨越万米轰鸣而下的时候,天朝上国的军人还在学习着镫里藏身的技巧,执拗的用血肉之躯对抗着长枪巨炮。
至于满腹文章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却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他们不知道高楼林立的纽约,也不清楚拿破仑的丰功伟绩,只当是一群卖弄奇技淫巧的蛮夷之辈。
他们,不,我们终将为此付出代价。
这个穷小子觉得,
或许,有一些事情,是他所能做的,
这就是命运,容闳,你终将为此慷慨的付出此生所有的精力。
而这仅仅是因为,
你出生在这一方土地。
当洋先生因病回国时,他提出可以带一些孩子去美国继续学业。
懵懵懂懂的容闳选择去见识一番那个广阔的天地。
去吧容闳,
你将在那里明白你的命运,你将在那里知晓你所要肩负的责任。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不过如此。
1840年,在美留学的容闳考入耶鲁大学。
然而贫穷的容闳根本无法负担起高昂的学费。
这时,教会表示愿意为容闳提供经济援助,但条件是容闳毕业后必须到中国传教。
一夜长灯,眼见着星移日转,直到破晓的晨光刺入容闳的书房。
他挂着深深的黑眼圈起身去教会回复道:
“我虽贫穷,但生性自由,毕业后也只想从事对祖国最有益处的工作。”
最终还是当初的洋先生伸出来援手,为容闳找到了一家妇女会资助。
于是,
第一位就读于耶鲁大学的中国人,就这样走进了耶鲁的大门——长袍马褂,蓄须留辫。
天行健,君子自然要自强不息。
容闳在耶鲁半工半读,还担任足球队、龙舟队主力,以及管理图书等工作。
他亲眼见到了西方的繁华,也亲身经历的中国的腐朽。
这让他心有戚戚。
于是他在日记中记下:
“予当修业期内,中国之腐败情形,时触予怀,适末年而尤甚。每一念及,辄为之怏怏不乐。”“更念中国国民,身受无限痛苦,无限压制。”
最终,他扪心自问。
“我将用自己的所学去做些什么呢?
我决心要做的事就是:
中国的年轻一代应当享受与我同样的教育利益;
这样通过西方教育,中国将得以复兴,变成文明富强的国家。
我的志向就是去实现这一目标,而此目标犹如一颗明星,时刻指明我前进的方向。”
是的,容闳,那个腐朽落后的国家,她将是你的使命,
你将为此献上一生所余的全部精力,却无怨无悔。
在容闳回国的迷茫时日里,有两件小事值得一提。
一是容闳回家时路遇了四位醉酒的洋人,这四位仗着喝醉胡乱打闹,欺负国人,容闳认为他们酒醉,不愿与之计较。
但是后来容闳却发现这四位中稍稍落后的两位并未喝醉,只是欺负国人取乐而已。
容闳对此感到十分愤怒,在问明姓名后亲自提笔,向这几位洋人的上司写信抗议。
最终,这几位洋人亲自登门拜访,给容闳道歉。
二是在一次拍卖中,在容闳身后所站的高大英格兰壮汉将棉花揉成团系到容闳辫上取乐。
容闳发现后,温和的要求他将之取下。
这个苏格兰壮汉却不以为意,反而打了容闳一拳。
于是容闳再也无法忍受,转身于此人扭打起来。
最终让这个苏格兰人当中丢脸,还受了一身伤。
此事在一时间成为租界内外国人的谈资,而在国人中间也一时传为佳话,容闳因此备受敬重。
太平天国运动轰轰烈烈的开展时,容闳以为这是改变中国的良机,于是他兴冲冲的前往“天京”考察。
在这里,他遇到了昔日好友洪仁玕,并将自己的救国之策和盘托出。
洪仁玕对此十分重视,赐给容闳义爵。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容闳大失所望,这样的一支队伍,是不可能承担起改造中国的任务的。
于是容闳转身离开了“天京”,至于洪仁玕已经给出的高官厚禄,
我想,这并不是这个人的追求。
随后,容闳又在朋友的推荐下投身于曾国藩的幕下,为洋务运动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兢兢业业的在此工作,或许在他看来,这里就是能够实现他抱负的地方。
他先后去采购机器,上书议事,促成兵工学校,促成赴美留学等事宜。
然而,1881年,腐朽的清政府担心出国的幼童将回国传播新思想,危及大清的统治,于是下令撤回了留学幼童。
此时,容闳认为是他人生中最为灰暗的日子。
“为余生最不幸时期。毕生志愿,既横被摧残。同命之人,复无端夭折。顿觉心灰,无复生趣。”
在幼童撤回前,容闳为之奔走呼告。
耶鲁大学校长普德与一百位大中小学校长老师等人联名给总理衙门写信,盛赞留美幼童近十年的表现“品学兼优,可望成才,若中途撤回,于贵国而言损失甚重”
而大文豪马克吐温亲自找到美国前首相格兰特请求帮忙,于是格兰特当即执笔给李鸿章写信,希望能允许学生完成学业。
然而,除了格兰特的亲笔信使李鸿章有所动摇外,耶鲁大学的联名信连个浪花都没打出来。
或许在清廷眼中,耶鲁大学也不过是个洋私塾罢了。
满腹爱国热血而天真的容闳,多次成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往往尽心办事,却被自己人扯着后腿,多方掣肘。
于是容闳,深切的意识到,中国与西方的差距,不在所谓的器械机巧,而是制度。
所以他转身冒险投入维新派的怀抱。
可惜,最终的结果却并无不同。
1896年的明定国事诏,宣布了维新运动的彻底失败。
晚年的容闳回顾一生,顿觉一事无成。
可是他却仍未放弃。
孙中山革命,容闳在美国奔走相告,多方筹款,多次给孙中山写信,提出自己对革命的看法。
武昌起义成功后,更是激动到不能自已,卧病在床的容闳支撑着病体给革命党人连发三信,并极有预见性的警告孙中山,要小心袁世凯的势力。
孙中山立刻回信,请求容闳回国担任要职。
然而此刻的容闳,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年纪,于是只能拒绝。
说起来,当年香山起义前,革命党人可是推举容闳担任大总统的。
在病床上的容闳,将两个儿子叫到床前,要他们回国去,去帮助革命党人。
然而大儿子已经在美国找到一份优渥的工作,不愿离开。
容闳挣扎着病体说到:
“吾费如许金钱,养成汝辈人材,原冀回报祖国。今不此之务,唯小人利喻,患得患失,殊非我所望于汝二人者。”
最终,容闳的两个儿子都遵照父亲的愿望,回国效力。
广东台曾经推出过有关容闳的纪录片,在片中这样写道,
“从头到脚,容闳每一根神经纤维都是爱国的,他所做的一切,饱含着他对祖国最真挚最强烈的爱,他热爱中国,他信赖他,确信他有远大辉煌的前程,配得上他那高贵壮丽的山河和他那伟大悠久的历史。”
这是对的,
刘步蟾等人赴美留学时,回身告诉前来送别的亲友,
“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每当看到刘步蟾等人的话语,总会为之震撼,无言以对,
向当年只身赴美的先贤致敬。
容闳,想必也奋然不悔,不负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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