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7 小說:鄔思道是一個孤傲之人,願意輔佐四阿哥胤禛到底為了什麼?

小說:鄔思道是一個孤傲之人,願意輔佐四阿哥胤禛到底為了什麼?

胤禛發作了一通,喝完參湯,臉上已是回過顏色,掃視眾人一眼,說道:“你兩個回書房,今兒把《勸學篇》給我背出來,再寫一篇《君子不自棄》,明天晚間我看!”說罷便起身去了。

“好,冷麵王子回來了!”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和鄔思道正在怡性齋品茗說話,閃眼瞧見胤禛進院,兩個人都站起身來。胤禔調侃地說道:“這回桐城走一番,收銀一百萬,得勝還朝了,又要在戶部殺回馬槍,我輩兄長作壁上觀,看吾弟大展雄才!”胤禛向二人一一打千兒請了安,微笑著向架著柺杖站在椅旁的鄔思道點頭致意,說道:“大哥不要取笑。皇上派的差事,不能不盡力敷衍。當家人惡水缸,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來來,請坐,今兒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弄幾碟子小菜,我們邊酌邊談——鄔先生,你還不知我這三哥,二十弟兄裡頭是文狀元,大哥呢,算得一個武狀元,今日聚會實是難得!”門外從人聽見這話,早已飛奔出去,不一時便送過幾碟子涼菜和一瓶玉壺春酒。胤禛便讓著手道:“坐,坐!聽說三哥和鄔先生會文,我興致好得很呢!”

胤禔笑道:“老四這位鄔先生真是可人!我還沒見過老三的敵手,今兒是開了眼了!”胤祉也笑道:“果然名下無虛,當年左玉興、趙泰明真的是屈了你。不過你說天下無絕對,我卻不信——去年遊西山,有個姓車的孝廉和姓喬的秀才坐一乘轎上山,陳省齋先生出聯:車喬二書生,同乘一轎登山——請問,你對得上麼?”

“那年去陝州我也見了一件事。”鄔思道坐在下首,微微一笑道,“一個姓馬的和一個姓盧的商客騎一頭毛驢過河。所以三爺說的聯語可以對上:馬盧二商客,共引一驢涉水。”幾個人聽了,覺得確實對得切,不禁鬨然叫妙。卻聽胤祉又道:“那麼‘煙鎖池塘柳’呢?這是千古鰥對!”

鄔思道一笑道:“這算什麼鰥對?既然池塘上有煙,一定是鎮湖樓走了水,我就對上個‘燒坍鎮湖樓’,想來也是不錯的。”眾人正品味時胤禔在旁大聲道:“此木是柴——山山出!”

“由水變油,日日冒!”

眾人不禁鼓掌大笑,胤禛也來了興頭,舉杯一飲說道:“我不長於此,上回年羹堯說了一個,只兩個字,竟無人能對。三哥和思道先生都是行家,請教:色難——色難對什麼好?”

“這個麼——容易。”鄔思道舉杯飲了一小口,便不再言語。胤禔見胤祉兀自低頭搜索枯腸,便道:“既說容易,怎麼不對出來呢?”鄔思道見胤祉也盯著自己,一笑說道:“我已經對過了,就是‘容易’二字,難道對得不切麼?”

眾人又復大笑,胤祉見他如此敏捷,心裡很想難倒他,指著牆上一幅畫兒道:“這是仇十洲的《函谷關》,請口占一律,做得好,我就服了你!”鄔思道略一思忖,應口吟道:

雄鎮固金湯,眈眈視六王。

地吞百越盡,祚翦二週長。

雉堞存餘烈,丸泥少異方。

青牛背上客,長笑過咸陽!

吟聲未落,胤禔指著壁上的《鍾馗圖》急急說道:“就這幅圖,不許你想,口占一破題,不許帶天地君親師,不許引聖人話。說,快點!”

“夫進士,鬼也;鬼也,進士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妙!”胤禛不禁擊案喝彩,胤禔胤祉也搓著手連連讚賞:“怪道老四不和外人說笑,家裡放著如此解頤破顏客!”胤禛一回頭,見高福兒帶著坎兒和狗兒也在外頭廊下笑,知道是狗兒的事畢,進來回話的,便道:“你們懂什麼?嘰嘰嘎嘎成什麼體統?”

高福兒忙賠笑道:“我們來了一會子了。聽爺們對得有趣,就忘了神。狗兒也出了幾個字,叫坎兒對呢!”胤禛便問狗兒:“你出的什麼?”

“煙暖房。”

這一說眾人也是一愣,連鄔思道一時也尋思不來對什麼好,卻見坎兒一臉睡相,揉著鼻子道:“屁暖床!”

眾人立時鬨堂大笑,胤祉笑得前合後仰,胤禔笑岔了氣,扶著椅背直揉肚子,鄔思道撫著胸口只是咳嗽,饒是胤禛素日冷面冷心,撲地一口酒全噴在地下。

“今晚好快活!”胤禔笑了一陣,欠伸了一下說道,“天到戌時了罷?老三,千里搭長棚,筵無不散,咱們也該去了。”胤祉握了握鄔思道的手,起身道:“真該薦你應考,可惜了身有殘疾,閒時到我府走走。我那裡不少鴻儒,大家談笑耍子。”

胤禛臉上立時沒了笑容,卻見鄔思道架起柺杖,微笑道:“承三爺厚愛。不過家兄身子欠安,四爺賞了盤纏,後日就回南去。殘疾之人不堪驅使,徒供取笑而已,若再有機會來京,一定去三爺府上奉承。”胤禛聽他這話推辭得十分得體,生怕再糾纏別的事,便問:“兩位哥哥還有別的事麼?”

“來看看你,沒什麼大事。”胤禔說道,“我的門人肖滿成從雲南叫你那位醜人怪給提到北京了,昨晚還去我那哭了一鼻子,想求個情兒把他那賬寬限一年半載——你可得賞我這個臉囉?”胤禛看了看胤祉,心知他必也是說這類事,因笑道:“走著瞧吧,看太子什麼章程。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啊!”胤祉一聽便知這個鐵門閂不好拉,便也不再提,只淡然一笑。胤禔也笑道:“知道你就這個話!我們也瞧著太子呢,你只管放心!”

人都去了,屋子裡只剩下胤禛和鄔思道二人。外頭的雨淅淅瀝瀝仍在不住地下,打得芭蕉葉子砰砰作響,良久,胤禛方粗重地透了一口氣,說道:“今晚湊巧兒,給我接風,我也給你接了風。不知你在這裡住的慣不?”

“還好。”鄔思道嘆息一聲,方才會文一陣歡笑已彷彿是隔世一般,沉吟道:“我的情形料來四爺已經都知道了。如今四爺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況四爺如此待我?四爺只要看瘸子還有點用場,水裡火裡聽您吩咐,從今而後,我和戴鐸一樣。”

“你和戴鐸不一樣。”胤禛目光幽幽盯著燭火,“我以師禮待你!”鄔思道吃驚地看了胤禛一眼,隨即垂下了眼瞼,說道:“我斷不敢當。倒不因我是布衣。我知道顧八代老先生是四爺的啟蒙師傅,顧八代先生和家嚴是同年,小子何人,竟敢僭越?四爺,若要我安生處於此地,‘師’之一字實難承當。”胤禛默然良久,說道:“既如此,我以朋友待你。先生國士無雙,我雖不是孟嘗君,應有禮儀是不敢廢的。國家目下情勢,江河日下,徒具鼎盛之名,隱憂也甚可怖,我挑的這擔子太重了,有些力不從心,不能不借助先生智慧。”

鄔思道呷著茶水,臉上慢慢泛起紅暈,瞳仁在燈燭下閃著晶瑩的光,倏然間又黯淡下來,說道:“我本有濟世之志,造化不濟,落拓到這地步,這是命也、運也、時也、數也。原已灰心喪氣,並不願做三爺說的什麼清客篾片相公。這次來京為的就是和鳳姑完婚,攜她回南,在生意場做個陶朱公,不料又遭此變故!來府數月,信息靈通,今已知四爺的為難,決非戶部吏部這些差事,用一句聖人的話,吾恐季氏之憂,在蕭牆之內!”胤禛渾身一顫,手中的茶水差點潑灑出來,盯視鄔思道許久,問道:“難道先生聽說什麼了?”

“這不用打聽。”鄔思道的語氣結了冰一樣冷峻,“京師如果是善地,四爺和十三爺又何必撂開戶部差事,避禍安徽?果真是為了治河麼?又為何寧肯在安徽自籌銀兩,不肯向戶部伸手?”

“你是說……?”

“太子位置不穩。”鄔思道道,“君臣相疑,父子相疑,兄弟相疑,不是國家之福。”胤禛驚訝地望著鄔思道,有些發愣。鄔思道這些話,斷斷續續和胤祥也談論過,但從來沒有如此透徹,這樣有條理,一下子就把根由擺得清清白白。移時,胤禛才道:“現在京師確有流言,說皇上要廢太子,我回來見了皇上,也見了太子,和我在安徽聽的想的不一樣,恐怕是有些小人從中作祟,離間皇帝太子也未可知。”鄔思道一笑,說道:“太子之危,危若朝露!其根由很遠了。康熙三十六年皇上西征青海,太子留守北京處置後方軍國重務。皇上偶感風寒,就萬里迢迢把他叫到軍前,那個時候已是對太子很不放心了!前上書房大臣索額圖,康熙四十二年糾集耿索圖一干太子黨,要趁皇上南巡扶太子登極,置皇上於太上皇地位。東窗事發後,索額圖被圈禁高牆,雖說保下了太子,這種父子慘變,難道皇上毫無芥蒂?四爺,太子這靠山如果硬挺,他又為什麼今日置一處莊園,明日起一座宅院?萬里江山有朝一日都是他的,還要營造私巢?”

胤禛咀嚼著鄔思道的話,嘆道:“他就是這麼個人,幾次和我說過,人生苦短,得及時行樂。攤上了這樣的太子,也是沒法子的事。”

“哦,四爺這麼看?”鄔思道突然縱聲大笑,“您看錯了!辛棄疾所謂‘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專指的士大夫。太子這也算一策,用的韜晦之計,和光同塵,向皇上表明自家沒有野心罷了!”這一提醒,對胤禛真有醍醐灌頂功效,渾身一個寒戰,牙齒迸著笑道:“父子相疑到這種地步兒,也真叫寒心!他這法子,也算用心良苦,卻只難為了我們辦差的人,又要清吏治,還得顧全他的體面……”說著,只是搖頭。鄔思道道:“若遇上尋常皇帝,太子這策略用得。偏當今皇帝是五百年一出之聖君,上策反變了下策。皇上春秋已高,勤軀已倦,把政事都付給太子,滿以為他拿得起放得下,但四爺想想看,丈量全國地土,不了了之;更新賦稅制度,不了了之;整修河道漕運,弄得一塌糊塗;清理戶部虧空,他是頭號欠戶;科場舞弊,他無力整肅——皇阿哥們就是瞧準了他的失政,才敢在他太歲頭上動土——他‘和光同塵’,人們抓住把柄告刁狀,皇上更不愛重,他越發害怕,更加‘和光同塵’。如此循環,得了不得了?本來就不信任,這不是雪上加霜?聽說今歲皇上駕幸熱河,一改往常規矩,要他跟在身邊,毓慶宮侍衛三月一換,這都是什麼徵候?”

胤禛聽得心頭突突亂跳,忽地又想起隆科多出任順天府尹的事。又想到自己和胤祥素日在眾人眼裡是太子的左右臂,禁不住拭了一把額頭冷汗。許久,方嘆道:“今夜勝讀十年書。不過,事情畢竟沒有發作,總要設法挽回。我和太子情則手足,義則君臣,這個當口萬不能落井下石,這條道要走到黑!”

“這條道要走。”鄔思道點點頭道,“但不一定走到黑,是要走著瞧。盡了人事,還要看天命。如果太子能洗心革面,改弦更張,或者能迴天心,就這樣下去,三年之內如無廢太子之事,四爺抉了我眸子去!”胤禛激動得站起身來,在地下快步踱著,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嘆道:“沒想到我辛苦辦差,落到漩渦當中。如今戶部清理國庫,他就欠著一屁股債——四十五萬!說是年底交,還不定怎麼樣呢!萬歲爺掐著日子,一定要十月前完差,現如今磨盤就夾著我的手!”

鄔思道怔了一下,問道:“四爺能不能勸勸太子,不要說得這麼直,只拿萬歲爺的話壓一壓,請太子顧全大局早日清債。”“你不知我這二哥,”胤禛噓著冷氣道,“看上去溫存柔弱,其實黏膠膩牙,正經話說得重,他受不了,旁敲側擊,他裝模糊兒,有時候氣死人不償命。”鄔思道遲疑了一下,將茶杯輕輕放下,突兀說道:“四十五萬……不是個小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先代墊上!”

“啊?”胤禛失驚道,“我從哪給他弄這麼大一筆錢?我一年一萬八千兩俸祿,莊子也在阿哥里邊最少……和老八他們商量,豈不是與虎謀皮?”

鄔思道架起柺杖,至門口望著外頭的濛濛細雨,良久才道:“這筆銀子我出得起!”胤禛一下子驚呆了,略帶口吃地說道:“早已知道你是江南世家,竟如此豪富麼?”

“不是。”鄔思道苦笑著搖搖頭,說道,“我家小康而已,剝皮抽筋也拿不出兩萬。倒是這次進京,得了一注意外之財……”說著從懷裡取出一件東西託在手上,說道:“四爺,請看!”

胤禛湊了一步,卻見鄔思道掌上託著一個榛子大小的物事,碧幽幽亮晶晶,在燈下閃著五彩瑩光,正是一枚寶石,因道:“這是一枚祖母綠,頂多值五萬銀子……”

“十枚就是五十萬。”鄔思道笑道,“何況還不一定只有十枚。據我推斷,當有十八枚,連同其餘珠寶,其價當在三百萬以上,區區四十五萬何足掛齒,將來如有別的用場,四爺也是寬寬綽綽的……”胤禛聽了心下暗自駭然,問道:“哪裡得如此鉅款?我這人可是非梧桐不棲,非廉泉不飲!”鄔思道踅回椅中坐了,說道:“天下無主之財多得不計其數,我既許身於主,自當代主分憂。”

胤禛沒有答話,只用詢問的目光盯著鄔思道。鄔思道悠然說道:“這套富貴在大覺寺,已經沉淪百年,四爺不取,早晚有一日便宜了那群禿驢們。這件事現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還有我們也知!”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笑聲,胤禛和鄔思道都吃了一驚。抬頭看時,只見一位老僧穿著土黃布衲、皓眉白鬚飄然步入,後頭跟的頭陀卻是性音。這兩個和尚一文一武,老者文覺,專門陪侍胤禛接待天下游方高僧,與北京諸禪林主持交往,是胤禛的寄名替身和尚。性音則住在府北粘竿處,訓練家丁護衛及子弟武術。見他們進來,胤禛笑道:“鄔先生剛罵過禿驢,就來了兩個和尚!隔著這麼遠,性音都聽見了?”文覺和尚一揖而坐,性音笑道:“我有傳音之法,那邊書齋離這兒不足一箭之地,我聽得清楚。”

“我的癖性喜歡搜奇尋異。”鄔思道略一致意,安詳地說道,“在大覺寺數日,讀遍了寺內碑碣。因這座寺院原是前明太監李永貞所造,我就留了心。記得《嘯風雜記》裡記載,李永貞,明朝領建魏璫生祠,塑魏忠賢像‘冕旒,執笏,儼如帝王……像以沉香木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轉一如生人。腹中肺腑皆以金珠寶玉為之,衣服奇麗……’”

他侃侃背誦暢若流水,眾人早已聽得目瞪口呆。卻聽鄔思道口氣一轉,說道:“後來轉到神庫,見兩個沒有埋掉的木雕神像,頗似記載中說的情形,只年代久遠,泥塗煙染,已經不成模樣。從神座後看,正是天啟五年所造,我就斷定,此必是魏忠賢像無疑,挖出它們的眼睛,恰是四枚祖母綠,埋在大覺寺三枚,一枚隨身帶著,就是四爺方才見到的了。”三個人不由都把眼睛盯向鄔思道案前,那顆寶石熠熠閃爍,實實在在放在那裡!性音兀自訥訥而言:“居然有這麼巧的事?”

“這不啻是一座金庫,四爺為天下計,取不傷廉。”鄔思道的眼閃著光,聲音卻仍很平靜:“魏忠賢號稱九千歲,據理而推,當有九座雕像,埋沒這許多年被我發覺,正是天授於四爺!神庫下一定還埋著七座。這件事辦起來一點也不難,由十三爺出面住廟靜修,帶上性音、狗兒和坎兒,神不知鬼不覺就取回來了!”文覺不禁讚道:“先生真是奇人!不過那七座也許已經沒了。我也有點不可思議,造像的人當日怎麼不取了去?廟裡那麼多和尚,一百多年也沒認得!”“荊山之玉、靈蛇之珠,並非人人能識啊!”鄔思道嘆道,“木像通身都用糯米粉漿糊了,大約就是當時造像或守祠的人乾的,不過魏黨失勢,朝廷搜捕極嚴,知情人或沒來及取用就遭了毒手……”

這些話很像是夢話,卻都分析得絲絲入扣滴水不漏,一時間書房裡沉寂得荒廟一般。許久,性音攘臂瞋目,興高采烈地說道:“四爺,就照鄔先生的主意。三天之內,我們把寶物全起出來!”

胤禛望著鄔思道,他已經說不出什麼。但覺五內俱沸,酸熱之氣翻騰。良久,才沉重地點了點頭,聲音變得有點喑啞:“先生,我無話可說,如此待我,我何以為報?”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鄔思道沉靜地答道,“貝勒以國士待我,我豈能以守財奴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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