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9 哲學家湯一介的書單:我最喜愛的五本書,給你講講這五部中外經典


哲學家湯一介的書單:我最喜愛的五本書,給你講講這五部中外經典


我讀的書不算少,喜愛的書也很多,要選出十本最喜愛的書卻不容易。現在我試試先選出五本“我最喜愛的書”,並且說說我之所以喜愛這幾本書的道理。這樣是否對青年朋友有點幫助,對此我沒有什麼把握,但是我下面說的都是真心話。

第一本是記錄孔子言行的《論語》(《論語》的版本很多,不需要我介紹)。每個人都應有個做人的道理,孔子說:“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而不能徙,不善而不能改,是吾憂也。”(《述而》)不修養道德,不研習學問,聽到合乎道義的話而不能跟著做,自己有了錯誤而不能改正,這些正是我的憂慮。我認為,對一個知識分子說“修德進學”應是最要緊的,孔子認為,“死生”和“富貴”不應是他追求的目標,“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道德和學問才是他追求的目標。一部《論語》是從“學而時習之”開始的。學什麼?學如何做人,做一個有道德有學問有理想的人。學做人,在孔子看就是實現“仁”,孔子說:“仁者,人也。”(《中庸》)樊遲問“仁”,孔子說:“愛人”。做到愛別人並不容易,這要不僅愛自己的親人,還要“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做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忠恕之道”。這樣就得有一種“殺身成仁”,“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的氣概。我想,達到這種境界是極不容易的,只能以此自勉,“雖不能爾,心嚮往之”。

第二本是莊周的《莊子》(《莊子》的版本也很多,也不需我來介紹)。我特別喜歡讀《莊子》書的第一篇《逍遙遊》。對“逍遙遊”可以有種種不同的理解。也許莊子以“無待”為“逍遙”,注《莊子》的郭象以“適性”為“逍遙”,而我以追求精神上的自由為“逍遙”。“自由”是偉大的創造力,沒有自由,無論哲學、文學、科技等等,就失去了創造的動力。如何得到這種創造的自由?莊子認為,必須拋棄那些對自己身心內外的種種束縛,使自己能“自由思考”,“自由發揮”創造力,這樣就必須要有一種“無我”(或者說“忘我”)的精神。人之所以常常陷入自縛之困境而不能自拔,就在於對“小我”的執著,把自己的一切看得比什麼都重,不擇手段地爭奪個人權力和金錢,為私利所纏身。這樣在精神上還能得到自由嗎?沒有精神上的自由,哪還會有為人類作出真正貢獻的創造力呢?照我看,人甚至也不應刻意追求什麼“名利”之類,為自己樹碑立傳更近於無聊,這些都是對“小我”有所執著。也許還是憑良心,按道理,但問耕耘,不問收穫好些。自己創造性地、老老實實地、紮紮實實地做人、做事為好,努力擺脫“小我”,進入“無我”的境界。使自己昇華到“逍遙遊”的境地,這樣也許創造力就會像無窮無盡的泉水一樣不斷地湧現出來,而與“大我”融為一體了。


哲學家湯一介的書單:我最喜愛的五本書,給你講講這五部中外經典


第三本書是《陶淵明集》(《陶淵明集》的版本同樣很多,也不必介紹了)。你真能“不為五斗米折腰”嗎?我不能。你真能“歸園田居”嗎?我不能。你真能做個北窗下臥的“羲皇上人”嗎?我不能。但我能讀《陶淵明集》,我愛讀《陶淵明集》,我能從中得到啟示,得到愉悅,得到解放,得到昇華,得到自由自在。陶淵明的詩中,我最喜歡的是那首《形影神贈答詩》,而其中我最喜愛的是最後那幾句:“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人生在天地之間,你不要天天為你自己的事憂心忡忡,怕這怕那。海那麼闊,天那麼空;你應盡的責任,你就自自然然地盡倫盡職吧,不要老去計較你可以得到多少回報!如果這樣活著,不是更好、更美、更真實嗎?人活著難道真的就是為了那些損人利己的“爭名奪利”嗎?我們活著難道就是為了每天講那些看起來“高尚”的連他們自己也不真正相信的空話大話嗎?難道就是為了說一套做一套,來騙人嗎?我們還是像陶淵明那樣真實一點好。

第四本是捷克共產黨人伏契克的《絞刑架下的報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2)。我是50年代初讀到這本書的,這本書表現出的對人類的愛深深地打動了我,直到今日我每每想到或讀到它心情都非常激動,又非常沉重。伏契克於1943年在被希特勒殺害前在監獄中寫了這份《絞刑架下的報告》,它中間表現的對人類的愛、對理想的忠誠,深深地感動了我,我當時就讀了好幾遍,其中有一段我幾乎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我愛生活,並且為它而戰鬥。我愛你們,人們,當你們也以同樣的愛回答我的時候,我是幸福的。當你們不瞭解我的時候,我是難過的。我得罪了誰,那麼就請你們原諒吧!我使誰快樂過,那就請你們不要忘記吧!讓我的名字在任何人心裡不要喚起悲哀。這是我給你們的遺言,父親,母親和妹妹們;給你的遺言,我的古絲妲(引者按:古絲妲是伏契克的妻子);給你們的遺言,同志們,給所有我愛的人的遺言。如果眼淚能幫助你們,那麼你們就放聲哭吧!但不要憐惜我。我為歡樂而生,為歡樂而死,在我的墳墓上安放悲哀的安琪兒是不公正的。

這種熱愛生活,熱愛人類,為理想而獻身的精神,在我每次讀到這裡時,禁不住熱淚盈眶。本來在1949年前,我對真正的生活了解很少,但在我心中也有著一種潛在的對人類的愛,但那是一種“小愛”而不是對人類的“大愛”。在我讀了《絞刑架下的報告》後,似乎精神境界有一個昇華,可以說我有了一個信念,我應做一個熱愛生活、熱愛人類的人。

第五本書是我和法國法蘭西學院院士艾克沙維·李比雄(Xavier Le Pichon)合寫的《生死》(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2000;在法國出版的書名為La Mort,Desclée de Brouwer,1999)。我無意吹捧自己的書,既然是要我寫“我最喜愛的書”,那我真的喜愛《生死》這本書,不是說這本書有多麼偉大等等。我深感當前人類社會(當然包括當前中國社會)問題多多,存在著信仰危機、道德滑坡、精神空虛和種種虛偽奸詐。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覺得大概人們失去了理想,失去了對向上的精神境界的追求,這大概是和人們對“生死”、“苦樂”的看法不無關係吧!有許多人活著只想毫不付出地享受,甚至害國害民地奪取。他們為了延長自己的生命追求“長生”之類而巧取豪奪,過著腐朽的生活,這樣活著為什麼?他們以為這樣是最大的快樂,最不痛苦的生活。他們的追求和企望與我國曆史上的一些真正的聖賢的格調相差多遠呀!我在《生死》一書中的“超越生死觀念和途徑”一節中,論述了中國古代儒、道、釋的真聖賢與上面說到的那些全然墮落的人有著完全不同的苦樂觀、生死觀,我以為:儒家的苦樂觀、生死觀是“道德超越”,天人合一,苦在德業之未能竟(實現);道家的是“順應自然”,與道同體,苦在自然之未能順;禪宗的是“明心見性”,見性成佛,苦在無明之未能除。在當今之世,我們沒有必要做儒、道、釋的聖徒,但我們都應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苦樂觀,應有為愛人類而生、愛人類而死的生死觀。宋代張載《西銘》的最後兩句:“存,吾順世;沒,吾寧也。”人活著的時候應努力盡自己的責任,那麼當他離開人世的時候就是安寧的,問心無愧的。

2000年12月26日

(曾收入《北京大學教授推薦我最喜愛的書》,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1,標題為《我最喜愛的書》, 摘自 湯一介集 第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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