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中的學術名家

家書中的學術名家

莫礪鋒、陶友紅夫婦(1982年)

家书中的学术名家

《嘈嘈切切錯雜彈》莫礪鋒 陶友紅 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光明書話】

家書是私人化敘事,講述的多是瑣屑雜亂的家長裡短和溫馨私密的兒女之情,一般不會公之於眾。莫礪鋒教授與妻子陶友紅女士有些與眾不同,他們的通信並不只是交流家事,交流家事的部分也不只談私事與私情。如今,他們又將這些“歲月留下的痕跡”公開發表,刊佈在散文集《嘈嘈切切錯雜彈》之中。這百餘封家書既商討贍養撫育方面的家庭瑣事,又經常記遊記趣,文筆優美,具有極強的可讀性。最難得的是,它們與莫礪鋒先前出版的《浮生瑣憶》《莫礪鋒詩話》相互印證,立體呈現了他的家庭觀、事業觀,有助於讀者更加全面而深入地瞭解這位學術名家的可貴品質與成才之道。

熱愛家庭

莫礪鋒非常熱愛家庭,他曾經在《浮生瑣憶》中說過,自己對人生的一切憧憬都是以全家為基礎的,對未來幸福生活的一切設計都包括全家人在內。可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他與他的家庭都十分不幸。父親飽受磨難,絕望棄世,他陷入深深的自責與悲傷。情非得已,從江南遷往淮北,到千里之外的異鄉插隊,“亦工亦農”。在那裡有了三四十元的月收入,便自覺承擔長孫的責任,每月“寄十元給遠在河南老家的爺爺”,代父親“盡一些贍養爺爺的責任”。後來,來到只見過一面的爺爺墳前,傷心難過,“放聲大哭”“一連哭了一個多小時”。

對於健在的媽媽,他敬愛萬分。任教南京大學之後,他總是念叨要“讓她安度晚年”“多享幾年福”“過個安逸的晚年,不要再東奔西跑了”。訪學於哈佛大學期間,莫礪鋒經常給媽媽寫信,也經常與妻子商量照顧老人的辦法。這位辛苦一生的老人平時在太倉生活,偶爾到南京走走親戚。“一開始來,不大習慣,又無事可幹,就想回太倉去。”莫礪鋒就建議妻子常去看望,“陪她出去玩玩”,再找點針線活或打毛線之類的活給她做,“特別是做莫杞的衣服鞋子,這樣會使她感覺良好”。這種安排真是細心周到,莫杞是老人的孫女,為孫女乾的這些活並不重,可以表達愛意,又能緩解她的孤獨感與思鄉之情。

莫礪鋒的愛心、細心與責任心得到妻子的認可,陶友紅在信件中直接稱讚“他不會阿諛奉承,趨炎附勢,也不是嘴尖皮厚、頭重腳輕的人;他有堅強的意志、淵博的學識、善良的心靈、踏實細緻的作風。”這並非虛譽。

熱愛學術

他的愛心、細心與責任心還表現在事業上。莫礪鋒前三十年的人生充滿曲折,命途多舛,但是,“江南的春雨和淮北的秋風”卻沒能熄滅他“心頭的生命之火”。他在給妻子的家書中坦承,自己“不苟言笑的外表仍然包裹著一個血肉之軀,而貌似與世無爭的漠然態度,卻正掩蓋著對幸福和事業執著的追求”。插隊之初,他曾努力自學數理化。很快,通過冷靜分析,他意識到“沒有系統的課本,也沒有人輔導,是根本不可能學好數理化的,便果斷地與數理化告別了”,於是開始博覽群書。正如《浮生瑣憶》《莫礪鋒詩話》所言,在遷往淮北之前,他讀書不輟,“曾躺在田埂上背過單詞,也曾伏在微焰搖曳的油燈下做過練習”,六年裡“除了‘精讀’過三四十本書以外,還記住了5000多個英語單詞”。離開江南以後,依舊勤學不輟,始終沒有放棄通過讀書改變個人和家庭命運的夢想。後來,他成為新中國第一個文學博士,曾經輔導他學英語的徐學明就非常認真地告訴他:“這不是偶然的,你是通過艱苦卓絕的努力才得到這個成績的!”莫礪鋒自己也承認,“十年農村生活的主要精力多用於學習,一個本來要學理工的人能成為文學博士,主要是那十年間打下的基礎……”

為了讓媽媽、妻子、女兒過上好日子,他步履不停,奮鬥不止。《莫礪鋒詩話》記載,1996年在韓國全南大學任客座教授時,寒假兩個月本來可以回南京,他卻決定“留在光州安安靜靜地讀點書”。究竟讀了什麼,語焉不詳。這次,家書做了披露。兩個月間,他通讀了“《全唐詩》《南史》《北史》等幾部大書”。1996年12月15日放寒假,到次年1月24日,“已讀完《晉書》《南史》《北史》幾部大書,現在開始通讀《全唐詩》,用複印紙做一些札記(卡片太厚,怕增加回國的行李重量),並利用這時機構思一些以後的論文。”這次的集中閱讀對其影響深遠,很多卡片至今還在支撐他的學術研究。

寒假不回家,拋妻別女獨自在國外讀書,這種舉動似乎不合情理,讓人覺得莫礪鋒只愛事業而不愛家庭。實則不然,對於30歲才進入學術殿堂的他來說時間太過寶貴,只有爭分奪秒,取得學術事業上的成功,才能實現家庭的長久幸福。為了長遠的幸福,他願意並且努力勸說家人一起捨棄眼前的幸福。這個除夕,留守在中國國內的妻女飽受相思之苦,他本人也集中生長出來一批白髮。

莫礪鋒熱愛家庭,家庭也給他最大的支持與關愛。陶友紅在家書中說:“我們愛你,當然以滿足你的願望為最大快樂。當你頭上出現了白髮時,我曾心驚肉跳過。當你念‘弄兒床前嬉,看婦機中織’時,我為你感到過悲哀。”“總為你擔心,總希望天下的好事都落到你們身上,天下的厄運都讓你們躲開。”這真是世界上最動人的情話!讀者從這些家書中可以直觀感受到,陶友紅對莫礪鋒的愛與支持。每當莫礪鋒外出求學或任教時,陶友紅總是默默地操持家務,養育女兒,不給他添亂,還要關心他的冷暖。有了陶友紅的支持,這位學術名家的成才之道才少了很多坎坷。

教書治學 詩意棲居

莫礪鋒相信,吃該吃的苦,“事業和愛情將會給我們應有的補償”。如今,事業與愛情也的確補償了他。他被學界同人稱讚為“一代學人的標杆和楷模”,這是最公允、最崇高的榮譽。當然,他對此並不以為意,聲稱將“一如既往地珍惜餘下的有限時光”,一邊教書治學,一邊與妻子詩意棲居,“蒼顏白髮兩相憐,細話平生嘆逝川。”他愛學術,更愛妻子,這種愛意洋溢在家書和《結婚三十週年贈內詩》之中,“我向天公祈後死,伴君垂老坐爐前”二句尤其令人動容!要知道,他曾在《莫礪鋒詩話》中透露,自己的座右銘“是幾句陶詩:‘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一個向來無所畏懼的人因妻子而喜而懼,這是多麼地可敬與可愛!

人終究害怕孤獨,所以才需要愛,需要家庭。學術也好,人生志趣也罷,終究服務於家庭這個小共同體。有了愛,有了家庭,其他才有所附麗。同樣地,《嘈嘈切切錯雜彈》這本書也離不開這百餘封家書。有了這些家書,它才具有十分獨特的旨趣與風格。這本書值得讀,也十分耐讀。單就這些家書而言,它還有很多值得挖掘的意義。比如,莫礪鋒經營家庭的良方有很多,可以借鑑;夫婦兩人的育兒觀和育兒經驗也非常高妙,類似甚至優於洛克的《教育片論》,應該加以推廣。如果有人願意做比照閱讀,那麼,他一定會認同我們的判斷。

(作者:沈章明,系華東師範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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