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職,莫大於禮”:嘉靖制禮作樂,大禮議後的又一次勝利

導言

“大禮議”和嘉靖制禮作樂既是相互關聯的,又是各自獨立的。如果沒有大禮議及大禮議的最終勝利,明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璁不可能產生對制禮作樂的興趣,即不可能“以制禮作樂自任”。但“大禮議”是政治鬥爭,是權力關係的重新調整;而制禮作樂則基本上屬禮制範疇,但其目的,也是為了鞏固調整了的權力關係。

天子之職,莫大於禮

明太祖朱元璋、太宗朱棣制定的統治原則和治國方針,後世子孫雖然未必恪守不移,但也少有更改。朱厚璁以外藩入繼大統,主政大臣楊廷和等人先是以 “嗣皇帝”相請,後又以太子禮相迎,引起世宗的極大不滿。接踵而來的是一系列表面上是有關禮儀而實質上是有關名分、有關權力關係的問題。世宗是繼承堂兄武宗皇位的。那麼,是隻承帝統,還是既承帝統又承宗統,即只是作為皇位的繼承人,還是既作為皇位的繼承人,又作為已經絕後的孝宗、武宗一支的繼承人?如果作為孝宗、武宗一支的繼承人,那麼本生父母興獻王及王妃怎麼稱呼?這些問題的焦點,便是世宗之父興獻王的名分。興獻王的名分一解決,其他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天子之職,莫大於禮”:嘉靖制禮作樂,大禮議後的又一次勝利

明世宗十五歲鬥敗楊廷和,之後更是說一不二

明太祖說:“禮立而上下之分定,分定而名正,名正而天下治矣。”禮儀的實質是名分,而解決名分問題又必須從制禮著手。司馬光說得好:“天子之職,莫大於禮。”既然是這樣,世宗也就從議禮開始,來為自己和自己的父親定名分。

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世宗即位才六天,便命禮部議其父興獻王的尊號及祭祀禮儀,從而拉開了嘉靖議禮的序幕。由議禮進而更定禮制,嘉靖時期遂成為明代制禮作樂的又一重要時期。由於大禮議的實質是明朝最高統治層的權力鬥爭,而支持明世宗的張璁、桂萼等人又因行事偏頗怪戾受到輿論指責,加上世宗一生崇信方術,中年之後更由制禮發展到專事齋醮,所以後人對嘉靖制禮多有否定。但《明史·禮志·序》卻說:“世宗以制禮作樂自任。其更定之大者,如分祀天地,復朝日、夕月於東西郊,罷二祖並配,以及祈轂大雩,享先蠶,祭聖師,易至聖先師號,皆能折衷於古。獨其排眾議,附睿宗太廟躋武宗上,徇本生而違大統,以明察始而以豐暱終矣。”

除了將沒有做過皇帝的父親插在孝宗和武宗之間,清朝人對嘉靖時的制禮作樂基本上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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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禮議”的勝利果實《明倫大典》

“大禮議”的結果是《明倫大典》的編纂。《明倫大典》起初的名稱是《大禮全書》,收集了在大禮議中最先支持世宗的張璁、桂萼、方獻夫、席書、霍韜等五人的議禮奏疏,這是主體部分,共2卷;同時將熊浹、黃宗明、黃綰、金述、陳雲章、張少連等六人及楚王、棗陽王二宗室的議禮奏疏作為附錄,也編了2卷;另有敘述議禮過程的《纂要》上下二卷。嘉靖六年(1527),《大禮全書》編成之後,世宗認為該書 “不但創行於今日,實欲垂法於萬世,以明人倫、正紀綱”,故改名為《明倫大典》,頒佈天下。《明倫大典》從理論的角度肯定了世宗尊本生父母的做法,並作為對以楊廷和為首的反對派繼續進行打擊的依據

改分祀為合祀,改並配為獨配

“國之大事,惟祀與戎”。世宗對軍事一竅不通,而且,嘉靖時期的軍事行動也並無太多值得誇讚,於是專在祀事上即在制禮作樂上做文章,並居然搞得有聲有色。“世宗”廟號之定,也是因為他在禮制改革方面作出了成效。

嘉靖制禮的第一項重大舉動是改洪武以來天地合祀為分祀,同時,恢復對朝日和夕月的祭祀,並改明太祖、明太宗並配為明太祖獨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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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祖將天、地合祀於大祀殿(今天壇公園祈年殿)

明太祖建國之初,遵周禮定祭祀,冬至祀天於圜丘,夏至祀地於方澤,並以仁祖(明太祖尊其父朱世珍為仁祖)配祀。洪武十年(1377),因天氣異常,明太祖從漢代名卜京房的災異說中得到啟發,認為是分祭天地的結果,遂接受禮部尚書張籌的提議,合社、稷為一罈,合祀天地於大祀殿。建文時撤仁祖,改由太祖配祀;仁宗即位後,為尊其父成祖“靖難”及定鼎北京之功,定製由太祖、太宗並配。至於天、地合祀,則仍沿洪武之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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圜丘壇(今天壇公園圜丘)

天、地分祀是周禮的舊制,明太祖的一系列改制都以周禮為依據,而合祀天地卻違背周禮,所以當時就有不少人持不同看法。但懾於明太祖的權威,誰也不敢公開表示異議。其後胡惟庸獄、藍玉獄及文字獄不斷,明太祖自己既無暇顧及禮制,群臣也不敢提出改制。建文、永樂及以後的君主,無人對制禮作樂感興趣,加上明太祖有不得更改祖制的“祖訓”,故天地合配也就相沿不改。

世宗為爭大禮,讀了不少有關祭祀方面的書。其實,只要讀了周禮,就會發現天、地合祀不合古制。世宗與他的堂兄武宗以及自孝宗至成祖歷代祖宗不同的是,他有更定禮樂的興趣,同時又有對付文官的辦法,還有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個性。僅個性來說,他甚至不遜於太祖高皇帝。在他的個性面前,“祖訓” 是沒有太大制約力的,何況洪武“初制”就是天地分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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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澤壇(今地壇公園)

經過一番爭論,世宗排除了來自大臣中的阻力。禮部按照他的意思,於嘉靖九年十月,在北京南郊正陽門外五里的大祀殿南建起了祭天的圜丘壇;又於第二年夏天在北郊安定門外建起了祭地的方澤壇、在東郊建了朝日壇、在西郊建了夕月壇。至此,天、地分祀的改制完成,同時,撤去成祖牌位,將洪熙以來的二祖配祀改為只太祖一位配祀。

孔子改尊號“至聖先師”

天、地分祀的順利進行,激發了世宗在制禮方面的更大興趣。也是在嘉靖九年,世宗試圖作一次意義更為重大的改制活動,那就是對孔子的名號和祭祀進行修改。

其實,明太祖也曾試圖對孔子的祭祀制度作一些改革。洪武二年,詔孔廟春秋釋奠,止行於曲阜,天下不必通祀。刑部尚書錢唐隨即伏闕上疏說:“ 孔子垂教萬世,天下共尊其教,故天下得能祀孔子,報本之禮不可廢。” 刑部尚書程徐也上疏說:“古今祀典,獨社稷、三皇與孔子通祀。天下民非社稷、三皇則無以生,非孔子之道則無以立。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皆聖人也,然發揮三綱五常之道,載之於經,儀範百王,師表萬世,使世愈降而人極不墜者,孔子之力也。孔子以道設教,天下祀之,非祀其人,祀其教也,祀其道也。今使天下之人,讀其書,由其教,行其道,而不得舉其祀,非所以維人心扶世教也。” 明太祖雖然當時仍堅持己意,但這天下不必通祀孔子的詔令也就此不再提起。

“天子之職,莫大於禮”:嘉靖制禮作樂,大禮議後的又一次勝利

明太祖就打算動一動孔子的地位

而在這方面,世宗卻比太祖更有毅力。當然,也是因為太祖要思考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而世宗全部心思只在制禮上。

從漢武帝獨尊儒術開始,孔子的地位不斷提高。司馬遷《史記》已將孔子列入《世家》,與諸侯等。漢平帝時,追諡孔子為 “ 褒成宣聖公 ”。唐玄宗時,孔子被升了一格,尊為 “ 文宣王 ”。到元武宗時,加尊號為 “ 大成至聖文宣王 ”。世宗認為這不符合實際情況,也有違孔子自己的意願。因此,應該把孔子的 “ 王 ” 號去掉,祭祀的等級也應作調整,命禮部對這一問題進行討論。

“天子之職,莫大於禮”:嘉靖制禮作樂,大禮議後的又一次勝利

董仲舒提出“獨尊儒術”後,孔子地位不斷攀升

世宗的這一舉動,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很大的震動。但皇帝在大禮議中不折不撓、鍥而不捨的性格以及對反對派的打擊和清算,使臣子們仍然心有餘悸。因此,大臣們雖然普遍持反對態度,但站出來公開發表看法的卻只有一些品級較低的翰林官及科道官。編修徐階第一個上疏,被謫為福建延平府推官。世宗親作《正孔子祀典說》,大學士張璁再一次為世宗衝鋒陷陣,作《正孔子廟祀典或問》,這兩個文件都下到禮部,命禮部集議。

“天子之職,莫大於禮”:嘉靖制禮作樂,大禮議後的又一次勝利

張璁在大禮議和嘉靖制禮中都是皇帝的馬前卒

言官們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再沉默了。御史黎貫等人上疏說:“ 太祖初正祀典,天下嶽瀆諸神皆去其號,惟先師孔子如故,良有深意。陛下疑孔子之祀上擬祀天之禮。‘ 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 雖擬諸天,亦不為過。自唐尊孔子為文宣王,已用天子禮樂,宋儒皆無異詞;其辨孔子不當稱王者,止元吳澄一人而已。伏望博考群言,務求至當。” 給事中王汝梅等也極言不宜去孔子王號。

世宗當年以十五歲的少年,也敢獨自和楊廷和等顧命大臣相抗,如今更不會將幾個言官放在眼裡。黎貫被革職,王汝梅等人也遭到嚴斥。禮部不敢再行延緩,按世宗的意思重新擬定孔子的祀禮。以往各代加給孔子的尊號一概被除去,只稱 “ 至聖先師 ”;各地的 “ 大成殿 ” 也改名為 “ 先師廟 ”(亦稱文廟),廟中一概不用塑像,只用木主;春秋兩季的祭祀,祭品為十籩十豆,樂舞用六佾;配享的四子稱復聖(顏子)、宗聖(曾子)、述聖(子思)、亞聖(孟子),其他孔子弟子也都除去公、侯、伯等尊號,皆稱先賢、先儒等;公伯寮、秦冉、荀況、劉向、馬融、杜預、吳澄等十三人罷祀,後蒼、王通、歐陽修、胡瑗、陸九淵等人增入,從祀者定為91人。

結語

  • 在以後十多年的時間裡,世宗在張璁、夏言等人的幫助下,對包括三皇、海瀆、山川在內的幾乎所有舊章都進行了或大或小的釐正,並最終在嘉靖二十四年六月新太廟建成時,確定了供奉次序:太祖居中,左昭為成祖、宣宗、憲宗、睿宗,右穆為仁宗、英宗、孝宗、武宗。睿宗即世宗的父親興獻王不但尊為 “皇”,且躋於武宗之前。可以說,嘉靖制禮是以討論興獻王的尊號而開始,又以確定興獻王在太廟中的地位而告終的。皇帝的絕對權威在制禮中重新得到強化,祭祀的作用則在皇權的強化過程中重新得到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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