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時現實版的《人鬼情未了》

玄宗開元年間,晉昌人唐晅娶了他姑媽家的表妹張氏,張氏性情溫柔,通曉詩書,夫婦琴瑟和諧,十分恩愛。

開元十八年(730年),唐晅要去洛陽辦事,於是告別妻子,隻身上路。到了洛陽後,一天夜裡,他忽然夢見妻子一會兒隔著花枝哭泣,一會兒又看著水井在笑。醒來以後,忐忑不安,怕有事情發生。於是他便去問測字先生;先生解釋道:“隔著花枝哭泣,這是由於容顏隨風凋謝的緣故;而看著水井發笑,則是因為她喜歡上了泉路,也就是說,她恐怕已經身在九泉之下了。”

唐晅聽得更加惴惴不安,歸心似箭。果然沒過幾天,家中就傳來凶信,唐晅自是悲痛異常。

兩年後,辦完事的唐晅才回到家裡;想想往日夫妻情深,一幕幕往事宛若眼前,他禁不住傷感,於是寫下了:

幽室悲長簟,妝樓泣鏡臺。

獨悲桃李節,不共一時開

魂兮若有感,彷彿夢中來

又吟道:

常時華堂靜,笑語度更籌。

恍惚人事改,冥寞委荒丘。

陽原歌薤露,陰壑悼藏舟。

清夜莊臺月,空想畫眉愁。

寫完後,滿懷惆悵的他輾轉反側,再也難以入睡,於是獨自在榻上反覆吟誦給妻子的悼亡詩。

唐朝時現實版的《人鬼情未了》

忽然間,他隱隱聽到黑暗中有飲泣的聲音;聲音由遠而近,聲聲觸動他的愁思。唐晅越越發驚訝,於是他起床默默祝禱:“如果您就昰十娘,那麼,請不要吝惜,讓我再見上一面吧。不要因為幽冥相隔而阻礙我們曾經的恩愛啊!”

過了一會兒,有聲音回答說:“我就是張氏呀,剛才聽到您悲傷的吟誦,我在九泉之下也感念萬分,所以才特意來跟您相見。”唐晅越發悲傷,哀泣道:“心中縱然有千萬句話,一時間哪能說得完呢?如果能夠跟你見上一面,就是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了。”他妻子哭著說:“生死殊途,相見談何容易。即使真的見了,也讓您徒添疑慮,還是不見為好。”唐晅再三發誓說自己決不猜忌,張氏沉默一會兒,召喚婢女羅敷讓她拿來鏡子,又聽到暗中颯颯地有人走路的聲音,羅敷先現形出來拜見唐晅,說娘子就要出來跟七郎相見,以敘當年的恩愛之情。

唐晅問羅敷:“開元八年你就賣到了仙州康家,後來又聽說你已經死了,怎麼也在這裡?”羅敷說是被娘子贖來照管阿美的;而阿美則正是唐晅的亡女。聽了這話,他自然又是一陣傷感。

然後張氏就吩咐點上蠟燭,放在臺階的北面,唐晅趕緊上前,哭泣下拜,張氏也含淚回拜,唐晅握著她的手,敘說過去的情事。

張氏也流著淚對唐晅說:“陰陽道路相隔,和你久別,在陰間孤寂又沒有依靠,從來沒有一天忘懷過你。今天正好是春秋相交的六合吉日,陰官被您的誠意所感動,放我暫時回來,這樣的時辰千年才能遇見一次,真使我悲喜交加。加上阿美又小,連照看她的人都沒有,今天晚上能來見你,也再次表明我的誠意。”

唐晅叫家人都出來向張氏叩拜;同時又把燈具移到了內室,鋪上嶄新的帷帳,張氏卻不肯先坐,笑著對他說:“陰陽尊卑,是以生人為貴的;您就只管先坐下吧。”唐晅便按她的吩咐坐了。然後張氏笑著問:“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不過聽說你又娶妻了,新舊妻子有什麼不一樣嗎?”

唐晅非常慚愧,張氏說:“照理說我已去世,你應該再次結婚,你的新妻子在淮南啊,我聽說她很樸實和善,這樣看來,人生長短,是不是本來就有定數呢?”

唐晅答道:“一定有。”

張氏又問:“佛家說的死生、因緣,是對的嗎?”

唐晅答道:“道理是正確的,這不已經驗證出來了嗎,有什麼錯?”張氏又問:“佛和道哪個對哪個錯?”

唐晅道:“同一源流不是一個派別罷了。另有太極仙品,是總管靈魂的官,有出則有入,造化是無窮無盡的,其中的道理很深奧啊!其餘的全都象人間聽說的一樣。”

張氏說:“現在你我的事卻是陰陽阻隔,和因緣的說法不符,這不成了我拖累你了嗎?”

唐晅心裡有些恐懼,不敢再問,於是問她想吃什麼好飯菜。回答說:“陰間美味也全都有,只是沒有漿水粥,因為漿水粥送不到陰間。”唐晅就命家人準備漿水粥。送到以後,張氏另外要了一份餐具,擺好了就吃,全都吃光了。等到撤下後,粥還象剛才的樣子一點也沒動。唐晅全都給張氏帶來的隨從吃了。有位老太太,不肯一同坐下,張氏說:“她是老人,與那些晚輩不一樣。”對唐晅說:“她是紫菊奶孃,你難道不認識嗎?”唐晅這才想起來,就讓那奶孃另設一桌吃飯。其餘侍從,唐晅大多數不認識,聽到召呼名字,竟是唐晅從京城回去奔喪的時候,用紙剪的那些奴婢。再問那些奴婢的名字,張氏說:“都是你當時給起的。”才知道祭悼時燒化的那些錢財奴婢,陰間沒有收不到的。

張氏又說:“往日我總是愛擺弄一個金刻的盒子,把它藏在堂屋西北的斗拱裡,那是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唐晅去拿,果然找到了。

張氏問:“難道你不想見到美娘嗎?現在已經長成大了。”

唐晅驚詫道:“美娘死時尚在襁褓中,地下怎麼能增長歲數呢?”張氏說:“陰間和陽間沒什麼不同。”過了一會兒,美娘到了,約五六歲,唐晅撫摸著她就哭了。妻子說:“不要抱,別嚇著她。”羅敷就抱起來,忽然就不見了。

唐晅叫僕人放下簾帷,夫妻二人情意纏綿,就象張氏活著時一樣,唐晅只是覺得張氏的手腳和呼吸都冰冷。又問張氏在陰間住什麼地方,回答說:“在公婆旁邊。”唐晅說:“娘子如此神靈,為什麼不返還成活人呢?”回答說:“人死之後,魂魄都在別處,都有所記錄。和形骸相離很遠。就像你在夢中一樣,哪能記下自己身處何地?人死了之後,誰都不會記得死時候的事,也不知道殯葬的地方。你燒了紙錢和紙作的奴婢,我就能收到,至於自己的形骸,確實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二人恩愛到半夜,唐晅說:“和你合葬同一墓穴的時刻並不遙遠了。”張氏說:“也聽說過合葬的禮儀,只能把兩人的屍體埋葬在一起,至於靈魂,其實都沒看見,你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呢?”唐晅說:“女人死了,在陰間也能再婚嗎?”回答說:“死生同樣,貞節和淫邪每個人都不同,我死了以後,在陰間立刻有人強迫我改嫁,讓我嫁給北庭都護鄭乾觀的侄子明遠。我發誓不嫁,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憐憫我,所以才得以解脫這事。”

唐晅聽了後就安慰她,並感懷這件事,贈詩道:

嶧陽桐半死,延津劍一沉。

如何宿昔內,空負百年心。

張氏說:“看見你情義如此深重,也想作一首詩來酬答,可以嗎?”唐晅說:“從前你從不寫文章,怎麼現在能作詩了呢?”張氏說:“我一向喜歡詩文,怕你笑話才不作詩。詩是言志的,何況今晚心裡又這麼暢快!”於是撕下腰帶在上面寫詩道:

不分殊幽顯,那堪異古今。

陰陽途自隔,聚散兩難心。

又寫道:

蘭階兔月斜,銀燭半含花。

自憐長夜客。泉路以為家。

唐朝時現實版的《人鬼情未了》

唐晅含淚和張氏敘說深情,悲喜之間,不覺天已亮了。不一會兒,聽到敲門聲,陰間的公婆讓丹參傳話催促新婦人,擔心天亮陰間司督責怪。妻子哭泣著站起來,和唐晅訣別。唐晅寫了送亡魂的文章交給妻子帶在身上。張氏整理衣服時唐晅聞到一般香氣,和世間不同。問這種香氣從哪得到的,張氏回答說:“是韓壽剩下的。是我來之前,在陰司大堂上接受的賞賜。”唐晅握著她的手說:“不知什麼時候再能見面?”張氏說:“四十年後吧。”張氏留下一件絲織品,給唐晅作為紀念,唐晅回贈一件金鈿盒子。張氏說:“回去的日期有限制,不能久留了。四十年內自然是不會再相見了。就是在我墓地上祭祀,也沒有用處。如果你要給我享受祭品,只在每月最後一天,黃昏的時候,在田野中,或在河畔,只要叫我的名字,我就全能得到,匆匆一面,不能和你再多說話了,希望你多多珍重。”說完,就上車離去,揮動著衣袖,很久才消逝。全家都看見了。 

後來唐晅將這件事記在自己的筆記中,全唐詩中還收錄了張氏的這兩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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