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小時候在土默特左旗察素齊公社太平大隊第一生產小隊農村

1966年九月我們家來到土默特左旗察素齊公社太平大隊第一生產小隊,它的東邊有一條大沙河。

站在察素齊東頭的大沙河壩上,秋天景色最迷人,低頭有洪水沖刷過的痕跡,留下的沙土土綿綿的。壩上平平的土路上,會有毛驢車拉著高梁杆杆兒經過。護壩的穿天楊,整齊的站立在兩排,遠遠的望不見盡頭。每次抬頭向上看,腦袋就會發暈,楊樹高得看到雲朵從樹頂上慢慢飄過。看得脖子酸了,頭自然會順著筆直的樹幹滑下,到根部它粗得我都抱不住。喜鵲在上面有窩,家長們常說:“不能上去打擾它們,更不能掏小鳥,太高,摔下來。”沒看到有人上去掏小鳥。

往南走走,楊樹變成兩排沙棗樹了,秋天一串串的沙棗沒人去摘。到了深秋完全成熟後,在幼兒園的小桌子上,透著香味的沙棗一人一小堆,楊老師、劉老師會說:“小朋友們,吃沙棗要小心把棗胡兒吐出來,阿姨們要帶走,清洗晾乾做藥品。”沙棗樹上的各種鳥兒非常多,叫聲動聽悠揚,我們學著它們的聲音吹口哨,鳥兒們側頭往下看,停一會兒又開始叫。沙河裡的小水灘上有鳥兒愛吃的東西,它們不時的飛下去喝水,遊戲,嘴裡含上它們需要的羽毛、小棍兒甚至小石頭,再飛回樹上,這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和安祥。

回憶小時候在土默特左旗察素齊公社太平大隊第一生產小隊農村


四孔橋南邊是各類昆蟲和小動物的樂園。水塘裡箭哈螞(蟾蜍)又大又多,它們生的蝦螞圪蚪子(蝌蚪)在水岸邊黑壓壓一片。青蛙背上的顏色最豐富,一蹦一米高,逮蚊子、蒼蠅都是在跳起來完成的。它們要不不叫,要叫一起叫,在傍晚,聲音會傳到我們住的太平大隊第一生產小隊每戶院子裡。水裡的蛇有長有短,不知它們是被洪水衝下來的呢,還是就在水中生活的水蛇,反正我們知道綠色的五花蛇沒有毒,岸上黑色的七寸子有毒。四孔橋下每次洪水過後,留下的水有一米多深,水裡的小黑扁魚,我們叫它扁窄窄魚,化肥廠的南方工人用圓篩子把它們撈回去,曬乾後做成了鹹魚幹。

鐵道南邊是一片片的小樹林,上面各種鳥兒那就太多了。小的不說了,只說大的,有喜鵲、黑澇哇(烏鴉)、貓頭鷹。有一種個兒頭不算太大,身發灰紅色的鳥,抓小鳥非常厲害,常看到它在空中把野婁婁(鴿子)抓跑,我們叫它躍子。每次看到它就喊:“躍子躍子翻身,躍子躍子翻身,頭戴瓜殼……”只見它從高空向下連栽兩個跟頭,在我們頭頂上空轉一圈飛走了。每次看完躍子的表演,高興得我們把帽子往空中扔,快樂得喊叫聲更大了。還有一種在樹上愛叫得鳥,叫咕咕舅(斑鳩)。它叫我們也跟著叫:“咕咕舅,熬稀粥,稀粥甜,捏點鹽。”樹林中一種常被我們抓到的鳥,察素齊人叫它“三草雞”。它長得有石雞子那麼大,沒石雞子胖,羽毛也好看,長長的尾巴,它喜歡在地上竄,成了人們的捕捉目標。

我們經常會看到有成年打牲(打獵)的人在樹林裡轉,這裡面最常見的是孫生計叔叔帶著他的徒弟。他們不帶槍,手裡拿著捕鳥網和彈弓,屁股後面掛著大大小小的夾撓子(捕鳥器),大夾撓子是專門夾三草雞的,小的是夾呼不勒和麻油蛋的。我們看到他們後一齊喊:“屁股上扁個條帚圪答,假裝打牲的呢?”把鳥兒故意驚跑了,他們不高興了,拉開彈弓嚇唬我們。

我和鐵強有一次用木棍兒支起篩子,裡面放上穀穗,拉好繩子,藏在樹後,也想扣個三草雞。等了半天三草雞也沒從樹上下來,它們可能吃飽了,又過了一會兒,竟然有隻大灰色野兔,在我們篩子下面吃穀子,我趕緊一拉繩釦住了,可是兔子頂著篩子跑了,追了十多米,篩子丟在一旁,兔子早沒影了。

每年的八月,在高低起伏的亂草叢中,要發出“鈴鈴”的悅耳叫聲,它讓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銘記在心,基本都聽到過,玩過,鬥過,快樂過,傷心過,帶來這一切的,就是蟋蟀。包頭那邊叫蛐蛐,呼市這一帶叫秋簾,其實它的名字還很多,察素齊化肥廠來的南方小孩,叫它“促織”、“趨織”、“吟蛩”。總之,這小精靈不是我們的專利,古人在歷史上很早就玩這東西,而且是舉國上下,不分南北。有詩人作證,陳志歲在他的《蟋蟀謠》裡這樣寫到:

“杭城鬥蟋蟀,一隻值萬錢。今日娛風起變化,京都不玩民間玩。”這說明在歷史上風雲無論如何變化,玩蟋蟀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因此,造反派家的孩子玩,我們黑幫孩子們也在玩。只是玩法不同,他們一大幫一大幫的來橫掃草叢,生捉硬逮。而我呢,靜入草邊,聽其悅唱,觀之爭雄。尤其在晚上愛聽它們的叫聲。說到這裡,想到張志真在《蟋蟀》裡是這樣描述的:“花叢月下總吱吱,正是秋聲歡唱時,得意之時多失意,三五成群捉蛐蛐。”

1967年後沒人跟我耍,他們還圍攻孤立我,這不僅鍛煉出我孤身擊群的膽量與智慧,也從秋簾身上沒少學會在大自然中弱小生命的生存技能,它們的勇敢無畏,讓我懂得了不怕死才是硬道理。

一次,造反派的孩子們一起喊口號扔土坷垃打我,被我用羊糞叉飛起的石頭打跑了,這是我從小在鄂托克旗草原上放羊時練出來的本事。他們的家長出來追趕我,我逃到了四孔橋南邊的樹林雜草叢裡,把青蛙、叫螞蚱(蟈蟈)、蟋蟀、布穀鳥和周圍所有的小生命,嚇得都沒了聲音。可半晌後,一切恢復到了從前,甚至蟋蟀就在我腳旁。一隻金頭銅身的大傢伙,正向另一隻金翅刁眼示威,好像在說:“這是我的領地,你儘快滾出去!”而金翅毫無退出之意,它洪亮的叫聲示威要決鬥!只見它倆甩開大牙,蹬腿抖翼,猛衝狠咬,互相打翻在地,直殺到黃昏天暗,看得忘掉了還有在追打我的一幫人。

冬天的大河槽裡,秋天存住水的地方都結了冰,我催著太平隊的木匠黑小哥趕緊製造冰鞋。做雙冰鞋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只見他在涼房木料堆裡選了一塊板,讓我踩上去,拿鉛筆畫了一條線,用鋸子三下五除二鋸成我鞋一樣大小的兩個小長方形木板。從工具箱裡取出他的寶貝,是一個木棍,下面有鑽頭,頂上有圓託,中間拿牛皮繩繞著。黑子哥用鑽頭對準木板上邊,手拉皮繩,木棍轉動,不大功夫一邊鑽出兩個眼兒。再用兩根粗鐵絲穿上固定好,拴好繩子,冰鞋就做成了。我帶上它就去沙河裡有冰的地方,綁在兩腳上,往冰裡走,兩步一個跟頭,三步一個大馬爬,這不是滑冰,是練摔跤的。

有一天雪下的很大,我想,有雪冰就沒那麼滑了,摔倒也不會太疼,就又去了大沙河冰灘上。還沒綁好冰鞋,就見一隻鴿子一樣的鳥,落在我跟前。我上去抓,它也不飛,拿到手裡一看,身上有血,一會兒就死了。仔細看它不是野鴿子,小頭是紫紅色,嘴很短,身體是土灰色,翅膀上有黑條紋,兩腿不長,有毛,整個身體圓乎乎的。

回到一隊給我們隊長劉黑眼兒大爺看,他說:這是沙雞,因為有半斤重,所以叫半翅子,燉出來特別好吃。邊說邊讓劉大娘把沙鳥處理好燉上。劉大爺接著說:沙雞下雪天就看不清東西了,瞎飛在電線或其它高建築物上,就會受重傷掉下來,下大雪後人們專門出去撿它。我覺得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連著幾天冰也不滑了,什麼也不幹了,就在掉下沙雞的地方,等它們再掉下來,想天天有肉吃。劉大娘做的沙雞肉太香了,就是沒吃夠,能撿回十隻八隻的該多好呀。可是再沒掉下來一隻,而我的兩隻耳朵,差點凍得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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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村子裡,就要學會種地,農民們世代相傳的勞作技藝是門學問。

土默特左旗察素齊公社太平大隊一隊的隊長叫劉黑眼,我們就住在他家的院子裡。院子前的圐圙(圍起來的菜地)是自留地。我的同齡人基本都會幹農活兒,包括一些城裡人。比如我的姐姐,他們分校在包頭東郊的沙爾沁,很小的時候就每年都去勞動。不過他們大多數農活兒都是鋤個地、撒個糞什麼的,最多挑個渠、匯個地。像我幾乎把農活兒基本都幹過的,城裡人並不多見。

我回想了一下,有三四種農活幹不了,試過,可不行。比如耕地,套上大黃牛,把握住犁,手和胳膊必須有勁,因為犁刀深淺要掌握好,轉彎還要把犁徹底提出地面,這活兒幹不了;還有霸地,套上馬,拉上鐵爬子,人站在上面,也是不好掌握;搖耬就更不行了,裡面裝著種子,撒多撒少必須掌控好;馬拉上一排石頭做成的小軲轆壓壠子也不好乾。這幾種活兒都有個跟牲口協調配合的問題,它不聽你的話就不好乾了。

我能幹得先從院子裡說起,由於當時太平大隊的政策比較寬鬆,管得並不是狠嚴,即使開個什麼會也是走走樣子,“割掉資本主義的尾巴”,在我們一隊沒起什麼作用。劉大爺他不僅在自留地裡種,還挑上擔子,筐裡放滿西紅柿、黃瓜、水蘿蔔等在周邊的化肥廠、拖修廠賣。院子裡是我初學農活兒的地方。

開春趕個四月中旬,先是把地翻起來晾著,然後在大院西南角的茅坑邊,把去年的大糞和爐灰攪拌封包發酵好的肥,過篩一遍,細土糞撒在地裡,爐渣拉出去墊了路。攤平地,澆上水,待三四天土地溼且不沾腳時,把植秧部位挖半尺深,間距保持五六十公分,這樣便於成株後通風、釆光和人進去打點。

把自己培育好的黃瓜、辣椒、西紅柿移出苗,切記多包土,防露風。栽進秧後要用手把周圍按實,防止跑風。全部植完後用大舀子上陽水。當晚秧苗會低頭,直到兩三天後,秧才會抬頭。期間,如有寒流,成活率就低了,需要補栽,所以,在種植前應看一週內的天氣預報。

之後十幾天是不能澆水的,一是氣溫低,二是土壤溼氣重,等到秧成株後,要鋤一次地,這樣會增加透氣,鋤掉雜草,並能吸收熱量。在鋤的過程中,應把鋤刀深至根最下部位啟動一下,並把株週週培起土包,第二天你會發現西紅柿株明顯粗壯了許多。

三四天後澆第一次水,劉大爺說,澆水一般是在太陽落下後,不可中午在烈日下澆灌,第一水一定要澆透,以後都應該在澆地前三四天鋤一次地。

西紅柿搭架、拴株時注意架根要插深,用繩要結實,拴株要牢固,因為結果後株身沉重容易壓到架,那就很麻煩了。期間開始打枝口,切枝口向劉大爺學習了不少,否則會把株頭切了,那就影響長勢和結果了,每天要堅持打枝口和拴株,一直到完全成株結果。

西葫蘆、黃瓜長得快,天黑後澆上一水,第二天就長很大了。黃瓜下架早,再種一茬長白菜等。黃瓜不像西紅柿能吃一夏天,到10月份還結著,上凍前把綠圪蛋柿子收回來,在窗臺上曬著,紅了吃,只是不好吃了,炒菜用還行。

豆角要往地裡點進四五粒種子豆,不深不淺十公分深正好,用腳踩一下是為了保霜。上架結角後每天摘也摘不完。搭架、打枝都要學會,尤其西紅柿必須要學會打枝口,否則不結。還有房後園子,種玉米、葵花、番瓜、圓白菜,周圍還要攏上蔥。杏樹、果樹每年都要修剪,秋天葡萄樹下架後還要深埋起來,否則第二年就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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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田裡防蟲抗旱,鋤地是經常的。

我鋤山藥(土豆)多。一次鋤麥子,分不清草和苗,就大聲把學會的“串話”說了出來:“鋤苗苗,留草草,鋤了大的留小小。”旁邊的二黑子哥馬上制止:“不要灰說蘭。”在玉茭子(玉米)地裡他教我如何介苗子。拔掉一苗覺得很可惜,再栽到空地上,結果根本活不了。

收回莊稼來事情更多,首先要眾人拉上大石磙子把場面壓平整,然後去徳後家的牲口棚裡把馬牽出來,套上攏嘴子、套英子駕在大車上,再去黑小家拉脫粒機。他是木匠,每年要修好自己製造的木頭脫粒機。拉到場面放平在地上,不是電動的,需要人工手搖,這是我常乾的活兒。偶爾趕上馬拉上碌軸壓場,用木棒牛皮繩拴的木板打場,用木頭鍬揚場。揚完場衣服裡盡是麥芒,咬的很,還不好往下抖。

把綠豆、黃豆、黑豆,連苗帶角扔在房頂上,中午讓烈日暴曬,你就聽到“劈里拍啦”響個不停,豆子全被自然曬脫落了滿房頂。然後上房把豆苗捆好扔下來,喂牲口也行,冬天燒灶火也行。豆子裝在口袋裡背下來。收完蓖麻後,把麻桿子拉回來,晾半乾時,從上面扯下皮來,這就是做麻繩和麻袋用的原材料。

太平大隊第一生產小隊的土地,是相對不錯的,尤其我們院子前面的十畝良田,經過世代農民勞作,每年翻起來看,一層綠一層藍一層黃,肥的流油。24節氣諺語非常適合這裡,“清明前後點瓜種豆。”種上小麥,青綠的苗一天天的往上拔,抽穗後的麥芒直直的,扎得人不能靠近。看到馬進田咬青,我急著往外趕,小孩兒們拔麥穗吃,我像是抽自己筋一樣疼。麥子早上還在我半腰,傍晚就快到我肩膀了,能澆上水的田就是不一樣。待到金黃時,麥子頭沉得低下,麻雀一群群的往下飛。鐵旦哥在院子裡用朝陽陽(葵花)杆杆綁許多十字架架,套上爛衣服,讓我扛在地裡插上,嚇唬老夾子(麻雀)。可幾天後麻雀不怕這鬼把戲了,我就大聲喊,一個勁兒的罵,用彈弓打。

靠生產隊東北邊,多是水澆地,和南面一樣,能種兩茬,只是不多還不規則。靠北也就是接近汽路,都是涉地了,種些莜麥、高糧等低產作物,基本是靠天吃飯的一茬子貨。而在大河漕東,有幾十畝的水澆地,這是一隊的主產地,一望無際,平整有序,這在五八年大躍進時期,是開進過亢貝英(收割機)等大型現代化農具的莊稼地!後來不搞生產了,大型機械設備都堆放在了拖修廠。什麼拖拉機、收割機和一大片的有方向盤能轉動,還有檔位能搬動的,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大傢伙,都成了我們小孩子的大玩具。

一九六九年公社提出,糧食生產第一年渡黃河(畝產糧食六百斤),第二年跨長江(畝產八百斤),第三年放衛星(畝產一千斤)。一隊老百姓不管那麼多,一如既往先種第一茬的小麥、粟子、糜子、穀子、山藥和各種豆類,再把大片的地種上玉米、香瓜和西瓜。六七月收完小麥、糜粟後,再種上第二茬大秋作物,品種這就多了,大面積的地分成小塊,種上糖菜,圓白菜、芥菜、水蘿蔔、胡蘿蔔,還有好多好多。

到九月底十月初,男女老少都在地裡忙碌著,我們跟著收成完後,剩下的十來天,就是小主人們的天下了。我跟著姐姐,還有小夥伴們每天撿地裡的豆豆,挖沒有起盡的山藥,總是在太陽落山,天快要黑下來時才往家走。提著,揹著,挎著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包、筐和籃子裡面都是裝的滿滿的。雖然沉,可不覺得累,伴隨著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聲音,還在唱:“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聽媽媽講過去的事情……。”

過去看瓜地看場面,都是武裝基幹民兵,場面在拖修廠西邊大小有兩個,在棚子和小房子裡。

我是特別愛擺弄他們的槍,所以晚上常在看場面房子和看瓜棚裡。有個叫啞友臣的人,是標準的貧下中農,天天在瓜地周圍轉,十分負責任。別的看田人進地裡摘回香瓜給他吃他不吃,說是“燈籠紅”、“老綿甜”,讓他一起吃,啞友臣不高興了,用手比劃著:“公社的瓜不能隨便白吃。”

把收好的糧食裝在又長又粗的帆布口袋後,大部分交了公糧,剩下的是分給各家的口糧,拉回家就等加工了。因為麥子、莜麥分的少,大多數人家用碾子壓,這人工推碾子又累又轉得頭暈,我經常充當小毛驢了。加工多得糧食就主要是用機器了,不過先必須在大口鍋房中,用柴火燒大鍋,把糧食倒進去烘乾,這叫炒糧,點火加柴都是我的事。柴禾垛上都是前一年收回來晾乾的麥杆、高糧、玉茭子杆和棒子,還有高糧茬子,那個年代沒有在地裡燒秸稈的。用機器噴出玉米、高糧、麥子、莜麥粉後,剩下粰子,一般都給加工糧食的人收走了。我每次都給劉大爺一小袋子一小袋子往回背,因為他們養著一口老母豬和十多隻小豬,還有些雞鴨。

有一次妺妹從包頭來了,她當時五六歲,我說:“哥背上你到動物園看動物”,結果我把她背在豬圈,她“哇”一聲嚇得大哭了起來。

我在油坊加工麻油時,把麻油蛋蛋吃多了,頭暈噁心了好幾天。現在看來,所謂的麻油蛋蛋是有毒的,牲口也不能多吃。

把集攢下來的煙盒紙,給劉大娘,看她沾出大大小小放東西的紙甕甕,幾乎家家都在用這種東西,大的放糧食,小的放炒麵或菸葉子。

有次,李仁旺讓我跟他趕上毛驢車,去五里坡跳糧(兌換糧食),我們走了一上午,到了車站西面的五里坡村。他把一袋子小麥給人家,換回兩袋子高梁。我問這是為什麼?他說:白麵少,一年不夠吃。一袋子換成兩袋子就夠了,把高糧面放在莜麵裡,變成二莜麵也很好吃。聽他說完,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九月下旬,天高氣爽。地裡盡是收成的人們,這個時候不冷不熱,是我們最喜歡往出跑的時候。

跟著小哥哥小姐姐們,多則十幾個,少則五六個,往太平隊北面的山跟前走。都是漫涉地(沙石多),沿著地邊上的石頭圪愣小心走,穿上秋鞋特別割腳,真不如村裡小夥伴們穿的“牛鼻鼻”鞋厚實,秋鞋經常被圪針扎進去,就這也擋不住我們灰害(淘氣)。靠北邊沙石頭地是存不住水的,相對乾旱熾熱,各種昆蟲那是太多了,螞蚱(蝗蟲)最多,常見有一寸長,黑灰色,翅膀上有花點,飛起來有響聲。另一種是後腿特別長,身有一寸半長,全身通綠,有翅膀可飛不高,抓住後長腿,它會上下點掂,我們叫它箥箥箕。再有就是爬得不快的大肚老草驢,這東西應該屬蟈蟈科,它不叫,黑灰色,一寸多長,屁股上還帶一根長長的劍,肚子特別大,比蟈蟈胖多了。我們抓住後,用只芁穿上,回家後剁成兩截餵雞。偶爾也能抓住叫螞蚱(蟈蟈),放在用高梁杆兒皮編的小籠籠子裡,掛在窗戶框上,喂上蔥,叫上一秋天。遇到蛇獅子(蜥蜴)也抓,因為它肚子涼涼的,放在我們臉上、脖子上貼一貼就放了,它吃蒼蠅麼。

曹洪生他們大連人會玩,在家準備個兩米長竹杆,整個鐵絲圈,縫上紗布網,扛出來看到蝴蝶、螞蚱什麼的,一㨪盡收網底。我們有時也抓幾隻不常見的蝴蝶,展開夾在書本里,回來曬乾當標本。

一次,我在一棵不高的柳樹下,發現在樹叉上有個碗口大的蜂窩,不加思索,用杆子上去就捅,結果讓蜂扎的往回跑,蜂群追扎我百十米遠,疼痛難忍,趕緊尿一泡尿塗在臉上,說是能消毒去腫,好長時間胖眯腫眼沒法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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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二歲的姐姐,受家裡影響也不上學了,一個人坐火車從包頭來村裡次數就多了。

這時的農村不用我詳細描述,夥伴們也會想象出它的景色有多美,尤其那清新而帶著泥土味的空氣。姐姐每次急匆匆來,她是無暇顧及這美好大自然的。她來不僅要照顧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一同完成,那就是把越冬燒的東西,吃得東西要儲備好,抽空一起出來打酸栆。出去必不可少的揹包,姐姐們大多是挎著兩根布帶子包,是手工一塊紅布一塊綠布縫起來的書包。

為什麼叫打酸棗而不叫摘酸棗呢?因為每人要準備一根拇指粗的棍子,酸棗樹只有半人高,可它長滿一根根的尖刺,很少手直接上去摘。男孩子們性子急,看到紅綠相間的大酸棗,伸手便上去摘,結果手和小胳膊被刺劃下一道道的紅印,袖口也常被劃破。姐姐們則是拿著棍子不停的抽。粉粉、凡凡、秀花、二春姐姐都是到處亂抽,嘴裡還不斷地“咕咕、咕咕”,學著雞叫得聲音,她們這是害怕蛇在棗樹、石頭、草裡藏著,聽說蛇害怕雞,一路上盡是姐姐們的“咕咕”聲。

幾次真得遇到過蛇,可隊伍裡有人是不怕蛇的,他就是化肥廠的廣東人一一甘寧善,比我大兩三歲,瘦瘦的,眼框深深的,說話我們很難聽懂。他在三校上學,聽說“文革”前他的算數全年級第一。他每次見到蛇,都能叫出蛇的學名,什麼菜花、七寸、響尾,有毒沒毒他全知道,徒手抓蛇,把姐姐們嚇得亂叫亂跑。他用手套套住蛇頭,再用鞋帶捆好,放進書包,一個人先早早跑回去了。有一次他又抓了條大黑花蛇,一個人跑了,鐵強悄悄跟我說:“他們吃蛇!”我聽到這話嚇得目瞪口呆!鐵強還告訴我他們家還吃螞蚱、青蛙!我回到家晚上盡夢見童話故事裡披著青蛙皮的美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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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秋作物快成熟時,隊裡的武裝民兵就該出動了。

民兵們儘量穿上黃上衣,紮上各種腰帶,背上統一的武裝子彈袋,挎上什麼79、漢洋造、美國來褔、蘇衝7.62、日式三八大蓋。在大隊院裡站成一排。我們一隊有:鐵厚、喬龍、根綠、鐵旦、徳厚、二黑子。各小隊領完任務,就分頭出發了,每次我都跟著往東走很遠。

一天早上,鐵旦哥巡邏回到院裡,我發現他今天背的槍於往日不同,很小很小,被他粗壯的身體擋得差點兒沒被我看到。我上去就抓,被鐵旦哥一把推開:

“幹甚呀,不怕走火!”

一說走火我真給嚇了回來,小聲說:“鐵旦哥,這是甚槍了,這麼小。”

他說:“小馬槍”

我當時就覺得眼前是金光閃閃,什麼也快要看不著了,只想著,這就是爸爸當蒙古騎兵背過的小馬槍嗎?在幼小的夢中常常出現——它的高度和我一樣,甚至比我還低,烏黑的槍管讓我愛不釋手,彎小的槍托總是讓我握在手裡。難道爸爸把它丟了?怎麼這麼多年看不到它,今天你終於回來了,我再不想離開你!可現實是殘酷的,它確實是真槍,我們是“黑幫”的孩子,怎能隨便拿槍!

可我此時是一個人在黑暗中,沒有太多溫暖,沒人陪伴,連一點燈火也沒有,更沒有管理者。晚上是我的自由,我跟著鐵旦哥往出走,他不領,我去跟鐵厚哥。不知不覺巡查到河漕東岸。這裡有大片成熟香瓜、西瓜、玉茭子、胡蘿蔔。鐵厚哥拔個胡蘿蔔在褲腿上擦擦讓我吃,我說給我背小馬槍我才吃,鐵厚哥笑著說:“你槍走火的事我們全知道,還敢耍槍?”說著他讓鐵旦哥把小馬槍給我,這時我是多麼感到鐵厚哥好啊。

後來些日子,小馬槍就背在了我身上,一到看瓜房,我就摘下槍拉槍拴,能卸下來的槍機、彈甲都卸下,再裝上,玩的好開心。大哥哥們用水桶接上大半桶水,從臨時不高的電杆上拉下兩根電線,各頭拴住鋸條,放在裝水的鐵桶中,把從地裡摘回來的玉茭子放進去讓煮著。他們又去西瓜地巡査去了,我玩槍玩累了,也餓了,看到桶裡香噴噴的水煮玉米,伸手下去就撈,只覺得胳膊在引導全身麻痛,猛抽出,癱坐在了地下。

在太平大隊,幾乎每個院落的周圍都有榆樹。

榆樹有上了年頭的,一個大人剛好抱住,年頭短的,也有一人粗,都是枝繁葉茂。這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察素齊應該在近百年沒鬧過饑荒,因為有近百年活著的榆樹作證。歷史上鬧饑荒時,饑民們野菜挖完了,就會去扒榆樹皮,被扒了皮的樹是活不到現在的。綠綠的榆錢兒佔滿了樹稍,大孩子們跳起來能抓住枝條梢,手一勒,一大把榆錢兒扔在嘴裡就吃上了,勒得差不多沒了就上樹。

薛潤梅阿姨的弟弟,叫四跌毛,他是從託縣農村來的孩子,比我大兩三歲,總是腰上系根草繩,後面插把鐮刀。他上樹那是叫個絕,把開了口的牛逼逼鞋,兩腳從後跟兒互蹬兩下,朝前一踢,光腳走在樹下,往手心裡吐上兩口吐沫,一蹲再一起身,幾下就爬在了樹杆上。再起腰,兩手同時往上一摟,兩腳再一蹬,往上又蹦了一尺有餘。就這樣,一會兒就上到接近樹頭的地方。用廉刀“拍拍”幾下就把長滿榆錢兒的大樹枝砍了下來。他下來後再從大枝上砍下小枝,給小夥伴們都分了,他勒下一些榆錢兒,裝在“本山帽”裡,拿回去給云云和東東兩個外甥。

劉大爺房後的大榆樹,枝條快到房頂了,我在房上晾豆角,靠後房邊想抓住枝條勒榆錢兒。枝條抓住了,可讓樹枝的回彈力把我拽下了房,從四米多高房頂順著樹枝摔了下來,下面種的是長白菜,被我壓到好幾棵,而我只是手掌心讓樹枝條劃出個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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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在我就不愁吃飯的問題了。她把家收拾的乾乾淨淨,給我織耳套、襪子、手套。學做莜麵,淹爛淹菜。

一次,她看劉大娘做的一種飯特別香,就讓大娘教著做,劉大娘說:“叩你家裡行個虧虧(找個瓷盆)。”

我和姐姐誰也沒聽懂,秀林姐說:“去你們家裡拿和麵盆。”

這才明白,從此姐姐學會了做窟磊(莜麵和土豆拌到一起蒸熟)。糧食不夠,我倆就跟上其他小朋友到收割完的地裡,撿豆子等雜糧,水籮卜、胡蘿蔔、芋頭、瞞淨都能吃上,還跟村裡人學會:“長瞞淨、板芋頭、好吃蘿蔔小屁股。”

我們用石頭壘個臨時爐子,把撿上的山藥等放進去烤,連玩火帶吃餓不著了。晚上,根錄哥領上參加隊裡的憶苦思甜,還能賺五個工分。什麼鋤地、拾牛糞、撒肥,挑渠,疊圪愣,割麥子,起山藥,削糖菜,瓣玉米、揚場、推碾子、搓麻繩等活兒都能幹。跟上啞友成看瓜地,還能吃上小瓜子、西瓜。

後來,隊長髮現我會騎馬,就讓我到大壩東頭,此老村西面一帶放牛放馬。這樣,劉黑眼大爺給我記八個工分,十歲就能賺婦女工分了,在當時是非常可以了。可有一次不小心,讓馬後蹄踩在腳上,把大拇指甲掉了,血流了一鞋,疼得夠嗆,把河漕裡的沙土土散在流血的腳指上,算是止血了。以後,我利用放牲口空擋時間,去汽路兩側練石頭墊路,一天能賺六毛錢。

有時候,我割上水敗子(一種牲口愛吃的草),把牛趕到南面鐵路附近,快速騎馬過了鐵道,跑去飼養場,賣水敗子能賺三四毛錢。姐姐跟我到工廠篩煤裝車,也能賺到錢,我再撿些廢銅爛鐵賣點錢,生活還湊合。

農村辦喜事主要是吃糕,劉大爺大兒子鐵鐵結婚,院子裡油炸糕,“歡歡的”是快點兒的意思。

“歡歡兒的,歡歡兒的,歡歡兒吃!”

劉黑眼大爺站在他們家正房的圪臺臺門跟前吆喝著。頭頂上的氈帽還冒著熱氣,看著院子裡的一堆人,他這個時候心都快蹦出來了,大高興的日子並不怕人吃,而是糕眼看著跟不上趟,零下二十多度的氣溫,一堆人圍著院裡的爐灶等著。

臨時大土爐灶是前兩天鐵旦哥、鐵厚哥在劉大爺的指揮下才壘起來的。早上雞頭遍叫它就點火了,上面壓了一口大鐵鍋,下面的幹玉米杆兒不斷的往進加。秀玲姐姐風箱早就“啪嗒、啪嗒”拉上了,紅火往外“呼呼”的冒了出來,再冷的天被這火也燒暖和了。

大鍋熱了,一大鐵桶胡麻油倒了進去,還沒等燒滾,這香味就傳了出去,男女老少來了,圍著大爐灶,看著紅紅的火,一會兒翻滾起來的油,七嘴八舌忘了這是數九寒天。兩手揣著袖子看著油鍋,聽著劉大爺喊叫著,都在指揮“火頭軍”:“差不多了,下哇,下哇。”

“來蘭,看糕,看糕!”

劉蘭成叔叔終於又端出一拍拍捏好的素糕來,鐵鐵哥趕緊溜住鍋邊放進去,只聽“呲啦”一聲,頓時油沸騰了,把糕片漫過,“咕嘟、咕嘟”炸了起來,炸的黃愣愣的,看著糕上鼓起的小泡泡那個香啊,人們都屏住呼吸不說話了。鐵鐵哥用大長筷子不斷地在鍋裡翻糕,把炸好的夾出放在罩籬裡頭,困幹油再放入大瓷盆。終於又炸好一盆端進正房,這讓劉大爺暫時鬆了一口氣。

“誰還沒吃?歡歡兒的。”

這是因為怕涼,糕涼了發硬就不好吃了,劉大爺著急又喊上了。有些婦女想進屋,走到臺階上,從窗戶往家裡一眊(看),炕上坐著一炕老孃娘們,有吃的,有談笑的,有捏糕的。地下站著嫂嫂、嬸嬸們,有粉面的,搓糕的,裝豆餡的,更多是捏糕的。劉大娘主要負責蒸糕。根祿哥在炕邊地下站著,他今天是“大拿”,因為最艱鉅的任務需要他來完成,那就是猜糕。這營生不僅需要胳膊上有勁,主要是必須不怕燙!幾節子籠梯的糕又蒸好了,揭開籠往炕上大案板子上一扣,根祿哥挽起了袖口,雙手沾上瓢裡早已準備好的涼水,立即把糕翻起,拳頭手掌“噼裡啪啦”一頓敲打,燙得他“沸沸”直喊。地下捏糕的小媳婦們就笑就說:“看根祿虛的那個灰像哇。”

“那你們來試試”

“額們能行要你大後生做甚呀”

一頓大笑。

“粉湯還沒兌了糕又沒蘭。”劉大娘走在劉大爺跟前悄聲說。

“甜片子不要填飽肚子啊,等等吃點兒豆餡糕,一陣就捏好蘭!”

劉大爺這是緩兵之計,男人們都是出工的先吃了走了,女人們還沒怎麼吃呢。孩子們蹲在地下,兩隻小手端著比腦袋還大的黑瓷碗,裡面有一小塊糕,就吃就看著大人們誰還能給上一塊。

大蒸鍋裡滾水乾熬著,劉大娘看著粉的糕面盆空了,望著院外,大土爐周圍還圍著一幫後生們。再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劉大爺。

“鐵鐵!”

鐵鐵哥過來了,“去跟笛厚們家借一斗糕面!”劉大爺說。

“噢”

這時騰出的灶火熬出了粉湯,人們還是邊喝邊說笑著,大多數都是站著的。

一會兒功夫鐵鐵哥揹著糕面回來了,劉大娘趕緊用溫水粉成半溼,女人們忙著開始加柴扇火,頓時又熱鬧了起來。一層一層劉大娘往籠梯裡的紗布上撒糕面,就蒸就撒,又一盆蒸上了。

“秀玲!”

劉大爺把秀玲姐姐喊過來:“甚不甚這一鍋炸出給你剛剛大哥端過一碗。”

這個時候的劉剛剛還沒有完全失去自由,儘管不讓他出院子,可在家還是自由的。秀玲姐心領神會,端了個更大的碗在油鍋旁等著……。

這是鐵鐵大哥要娶媳婦時院子裡做油炸糕的場景。

油炸糕——我們來到土默特左旗前是沒有吃過的,甚至沒有聽說過,來了半年多也沒吃過。我們因為在鄂托克旗就是奶茶泡炒米和奶食,偶爾吃個羊肉面,熬個羊肉粥,來客人吃個羊肉餡包子。剛到土左旗就是蒸饅頭,或做羊油麵,羊油托子是從鄂托克旗帶來的。沒條件熬奶茶了,就用羊油炒白麵泡著喝糊,我們叫油茶。

察素齊的莜麵非常好,可我們剛來吃不慣,二莜麵我更咽不下去。但油炸糕給了我們巨大的驚喜,只可惜它和莜麥一樣,屬於低產的經濟作物,好地裡不能種,只允許在靠汽路旁的幹早地種植,澆不上水,靠天吃飯,收成很低。社員們如果沒有婚喪嫁娶,每年只有過年時能吃上幾頓。糕面是黃米磨粉而成,是黍子加工出來的,因為量少,一般都在石碾子上磨,這樣不浪費,只有像劉大爺為鐵鐵哥娶媳婦呀,用量大才用機器噴。

爐灶上的大口鍋把察素齊產的胡麻油一燒開,這香味就被周圍住戶聞到了,再一炸糕,人們就流上口水了,這東西不僅精道好吃,還特別耐餓,飽飽吃上一頓第二天都不想吃飯了。誰家有喜事都會問:“吃糕圪呀?”

至今察素齊人們只要接到婚禮通知還是叫它“糕票”。

油炸糕是款待客人的上品。記得我們學校在塔布賽公社乃莫板申下鄉勞動時,學生都被三三倆倆安排在農戶家吃飯,大多數吃的是莜麵,而我在的這家給吃了頓油炸糕,把個同學們饞的呀。若干年後還提起這事,可想油炸糕是多麼讓人難以忘懷啊。

從察素齊過了鐵道有個瓦窯村,村子西邊是“大口井”,它是我們常去玩水的地方。

剛來到察素齊時感覺這個地方真平呀,比我們鄂托克草原還平,後來才知道她以前也是廣袤的草原,難怪呢。

可就在這平平的地面上且發現一座小山包,加上它上面長的高高的只芁草,特別顯眼,路過時總會看它幾眼。

當時的最高建築是旗委禮堂(人們習慣稱人委),這個突出的小山包和禮堂是很明顯的標誌物。禮堂的南邊是一條還算寬一點兒的土路,兩邊的樹木茂密,向西一直通往火車站。禮堂西南方向的一片莊稼地裡,也有一處紅磚瓦房建築,那是旗醫院。禮堂正南方一處綠色為主的院子是郵電局,往路的東邊盡頭是化肥廠,東面是南北方向的沙河槽,沿著沙河槽繼續往南,是東西方向的京包鐵路,鐵路下邊有個橋洞,人們叫它一孔橋。橋洞把沙河槽下來的洪水引到了鐵路南邊,緊挨橋洞的東北處就是這座像小火山一樣的土包。

因為我們常坐火車,總要路過它,漸漸知道了它的情況,原來小山包根本不是什麼山,更不是火山,儘管頂得中間有個坑,當地人叫它瓦窯,是很早就廢棄的一座磚瓦窯。

它是我們外地孩子們剛來時常耍得地方,在這裡藏過迷迷,翻過跟頭,摔過跤,還打過架。

鐵路就是一條警界線,大人們安頓只能在山包上玩,不準上鐵路,也不許穿過橋洞往南跑。其實鐵路北邊就夠玩了,到了秋天周圍地裡的篦麻長得比大人們還高,鑽在裡面誰也找不著誰,地邊草叢中的螞蚱抓上老半天。鐵路邊上攔住的洪水也有一米深,裡邊有青蛙、蟾蜍、蛇魚(泥鰍)、小扁魚,拿上一個平時撿煤核用的圓鐵絲篩子,站在水裡的邊上,用雙手把篩子放進水中一撈,看吧,水生物全有了,還有一種拇指大小,有數不清腳朝上滑水的東西,我們叫它“翻車車”,有這些足夠我們耍了。

可第二年情況就有變化了,我們長大了一歲,小朋友也多了,有楊曉夫、田茂、潘進軍、潘猛軍、雲衛芳、鍾玉和。人多了膽子也大了,把大人的話早就忘了,開始在鐵道上玩了,光著腳在鐵軌上跑,兩股道一邊一個,看誰跑得快又從鐵軌上掉不下來。其實不快不行呀,被太陽烤熱的鐵軌把腳能燙起泡來,還不準穿鞋上去,不知誰出的這餿主意。一會兒還要爬下把耳朵挨近鐵軌聽一聽,有人會大聲喊:“火車來了!”

大夥兒立即衝下了鐵路,只聽火車遠遠的就長鳴一聲,成習慣了,來到一孔橋肯定要長長的響起汽笛,這是火車司機在警告我們。客車通過時我們向在車窗裡看我們的人招手,貨車經過時就往車箱上扔石頭。

之後不知誰又發明了一種新的玩法,把一分硬幣放到鐵軌上,火車大鐵輪壓過後看變成什麼樣子了,也算是一項科學小實驗吧。火車一過馬上一群人衝上去找這枚硬幣,找到快天黑了也沒有找著,放了十多次,一次也沒找著。

後來又不知道誰出了個點子,壓鐵絲!化肥廠有的是粗鐵絲,搗直了平平的放在鐵軌上,火車一過,長長的鐵絲很快就找著了,看到被壓的扁扁的鐵絲這幫小孩子高興的笑個沒完。有人提出鋸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分給每個人,再磨成小刀,看誰的小刀快。說的容易,哪有那麼簡單,不過這幫小孩兒學習不行,幹這活兒有耐心,一晚上鋸出了七八節,第二天分到每個人手裡一節,這就開始磨呀。在食堂臺階上磨,在磨石上磨,還有人坐在鐵道上磨,磨了一個星期也沒磨出一把像樣兒的小刀。好像只有馮鐵強那把磨的刀刃稍快一點兒,能把樹棍兒上的皮削下來。

到了秋天,蛐蛐兒悅耳的叫聲把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鐵路南邊,從一孔橋上照直向南望去,水渠向前延伸著,兩邊有零零散散的樹木,大多是彎曲的柳樹,沒有旗委禮堂南邊那麼多的沙棗樹,渠的兩邊全是很高的莊稼,基本上是向日癸和高梁,也有一些糖菜、長白菜等大秋作物。我們沿著地邊隨著蛐蛐兒的叫聲往南走著,邊走邊小心翼翼地抓著蛐蛐兒,順著水流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有人說:“你們看!”

我們全站起身抬起頭向著他手指的南邊看,只見大大小小的小山包,這個時候我們知道它是燒磚的窯了,遠近足有十幾個,但只有靠中間最大的一個冒著煙,靠它的東邊有土房子。楊嘵夫比我們大,他家來察素齊比我們早,知道的也多,他說這是瓦窯村,不過他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我們蛐蛐兒也不抓了,走的也快了,向著那個最大的冒著煙的窯幾乎是跑了過去。

“啊呀,這麼大的窯。”

不知誰這樣感嘆,確實大,比一孔橋旁邊的那個廢窯大出幾倍,還特別的高,我們感覺到了熾熱,並且聞到了燒炭的味道。沒有看到大人,可有一排排垛得齊刷刷的土坯牆,我們往大窯跟前走了走,幾乎大家全在窯的右邊看到了驚訝的一幕,“好大的一口井啊!”

這句話不管是誰說的,但它很重要,因為至此在我們心中有了一個名字——大口井。

說是井,實際上形如一口巨大的鍋,圓圓的,直徑有三十多米,裡面的水不太渾,後來知道它下面有泉。

潘進軍、潘猛軍兄弟倆水性好,率先跳了進去,他倆紮下猛子在中間探底沒探著,說鍋底水深起碼有三米。緊接著我們一個個脫光衣服跳了進去,盡情地玩到天快黑。

以後幾乎一個星期來一次,看到大人們是從這口井裡往上打水和泥脫坯,從窯裡用小車往出拉燒好的磚。再把土坯壘在窯裡,封上口,點火再燒,他們熱的也光著膀子,這個過程我們全看到了。

大口井因為下面有泉,所以一直有水,我們每年夏天都在這裡玩。從八九歲玩到小學快畢業,直到有一天聽到一個可怕而又悲傷的消息,四校教我們班語文的郭全娥老師,她的兒子去大口井游泳且再也沒有回到她的身邊。

郭老師是中山大隊的,常穿著一件黑色上衣,不怎麼換。她給我們上的語文課講《葉公好龍》、《東郭先生》時同學們非常愛聽,給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板書正楷字寫得特別漂亮。我們很尊敬她,在那個不怎麼好好讀書的年代,郭老師的課同學們從來不搗亂。她兒子出事後,再沒去學校給我們上過課,我們從此也再沒有去大口井玩過。

但瓦窯大口井給了我們童年無限的快樂,在這裡玩得非常開心,村裡的人沒有干涉過我們,說明他們的純樸善良,讓我們看到了他們燒窯時的艱辛,瓦窯人為察素齊經濟建設發展填了磚加了瓦,大口井所起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

察素齊西北面的防洪壩裡有洪水,在這裡玩水很危險。

我在十三四歲前,耍過水的地方非常多,鄂托克旗木肯淖爾、察罕淖爾、滿巴拉神仲廟泉水湖、海勃灣農場黃河渡口、包頭東河大水卜洞、轉龍藏泉水坑、察素齊四孔橋、化肥廠冷卻塔、察素齊瓦窯大口井,去耍的地方太多了。

耍水多危險就多,記得比較危險的情況有兩次。一九六八年在東勝水庫就很危險,它的位置在烈士塔山下的西北方向,防疫站東牆外,水庫東西長有近百米,南北寬四十多米,水深有五六米。來這裡游泳的大多是成年人,我這個歲數的小孩兒很少,當我南北方向橫渡快到水中央時,右小腿肚開始抽筋,疼痛難忍,眼看就要沉底時,被同去的小夥伴永冒救了回來。後來再也沒見到過他,也失去了聯繫,他是伊克昭盟貿易公司的家屬子弟,六七十年代在東勝居住,請知道他下落的朋友轉告,我常常想起他。

六九年去了海勃灣滿巴拉神仲廟知青農場,這裡緊挨著黃河,是寧夏石嘴山黃河下游,水流喘急。我和一群相同命運的孩子們,順著河邊遊,水下不時會有很大的魚遊過,水上的蚊子更是大得嚇人,不知覺中被河水衝離岸邊,拼命往岸上游,怎麼也靠不了岸,一直被衝到下游河面寬闊處,水流緩慢了,我才上來,這裡離農場已有兩裡遠了。

不過最危險最要命的是,在察素齊把什的防洪壩救同學皇金煥。

在把什部隊正南方向,汽路北面的防洪壩,壩高有三米,底寬五六米,頂寬二米多,東西走向逐漸偏南,這一段有一公里長,是防洪主要工程。每次暴雨過後,從西溝下來的洪水,被壩檔住順流南下,保護了察素齊鎮。

一九六六年後,壩無人管理,人們在壩裡取土託坯,從壩根向下挖了四五米深的大坑,這樣使流下來的洪水就存在了裡面,成為天然的泥坑游泳池,天熱時我和李樹春常帶同學們去遊。

有一天特別熱,上午下學時約好同學薛子和、劉建平、雲衛方、門永發、曹志強、張玉平、張秀棋、蔡永平、皇金煥,下午在學校前的汽路上集合。

皇金煥也在太平大隊住,離我家很近,他沒有自行車,我中午隨便吃些東西,蹬上自行車就去找他,把他帶在後面,騎到汽路上與同學們匯合,大家一路高興的到了防洪壩。

我迫不急待的第一個跳下了水,游到對岸,看到被洪水衝開的墳墓,棺材板一塊塊的已經腐朽,漂在水面上,白色的屍骨露在沖刷過的土坎上,趕緊往回遊。在水中央往下探了兩次底沒探到,上岸後剛躺在壩上休息,只聽同學們大聲喊我的名字,說皇金煥嗆水了。我往水中一看,只見他張開的嘴裡全是黃泥水,兩眼瞪大,雙手抬高亂拍打,一會兒水漫過他頭頂,一會兒又上來,一會兒又下沉。我不加思索跳入水中,可剛游到他身邊,就被他雙臂摟住了脖子,我反手一拳擊在他頭部,他才鬆開雙手,用盡全力拉他轉身迴游,但他又雙臂緊摟住我的腰,我急忙潛水想擺脫他,我在水下費很大勁也遊不動了。鑽出水面發現他騎在我背上正深呼吸呢,我用在鄂托克草原上練出的博克技巧,瓣開他兩隻胳膊,拼命往岸邊遊。他拽著我的褲叉跟在後面,可是怎麼也上不了岸,僅僅離岸三米的距離,是因為被人們挖成垂直的牆壁一樣,拖著皇金煥上不來了。同學們早就手拉手進到岸邊,最前面第一個是門永發的手臂,他遞過來了救命的右手,我抓住一使勁,結果把他拉進了壩下水中,我知道他不怎麼會水,就急忙鬆手,看著永發“狗刨刨”游回了岸上我放心了,在最後生死關頭,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拽著皇金煥在同學們的幫助下爬了上來。

這是我四歲時,掉入鄂托克察罕淖爾冰窟窿後,最危險的一次水裡逃生。

沒幾天鍾玉和幾乎上演了同樣一幕,我們八班的張三子在防洪壩水中快要絕望時,被鍾玉和救出。

這些一幕幕的危險根本阻擋不了我們繼續去冒險,還繼續去玩,跟沒發生過危險似的。直到有一天傳來消息,一中比我們還大的一個學生在同一地方淹死了,才結束了在防洪壩游泳。

察素齊四校給我印象很深,有許多好老師。

1967年在察素齊二校上學越來越困難了,白天開批張校長的會,晚上回生產隊開憶苦思甜會,為了表現好一點兒,我和雲衛方狠勁背下了《老三篇》,但是,這也不會改變我們是黑幫子弟的命運。

二年級後半年放寒假前的一天,校革委會主任侯蘭英來到我們二四班宣佈,3月1號開學後,你們全去四校報道。

四校在哪呀?第一次聽說,溫雲貴說,順著二校東牆一直往北走,出了土城牆向西北方向看,有幾棟房子就是。

有一天我挎著拾糞筐,從我們太平一隊往西,順著后街邊拾牛糞邊往土城牆走,過了沙河槽進入友好大隊,見到我們班長曹根再也在拾糞,他說家裡沒有勞動力,他不去四校上學了。他領我一直走到東西城牆中間的大口子上,用糞叉往開闊莊稼地的西北方向指著說:“那幾排房子就是四校,最早是農中,後來改為二中,現在成了四校。”

我幾乎沒看到什麼人,覺得很偏遠,學校連個圍牆也沒有,而且城牆外的風特別大,寒冬臘月我還穿著“黑老哇”(黑棉秋鞋),趕緊就往回走。

荒灘裡的幾排房子,這是我對四校的初步印象。

3月1號要開學了,也到了我們各種情況最為艱難的時候。

1968年春節我一個人不知怎麼過的,到是一冬天沒凍死,這跟房東一隊長劉黑眼大爺分不開,抱柴禾,點煤爐子,送吃的,稀里馬糊長到了十歲。

雖然過了春節,可天還是感覺往死裡凍,但媽媽臨走安頓的話不能不聽:“不管什麼情況也必須到學校!”

兜裡裝著媽媽留下的五毛錢學費,天不亮就往學校走。到了二校東牆根下,天已大亮,被同學馬真、王拴套、李學哲等認出,拿著紅櫻槍追趕著我。沒辦法去學校了,只好回了家。

“上不成學就算了。”

這是我母親說的,此時她覺得能活著在一起就行,上不上學已經無所謂了。

到了1969年冬天,形勢有所好轉,我進入四校成了四年級的學生。看到學校還是沒有圍牆,南邊兩棟房子,靠西一棟一年級兩個班,二三四年級各一個班,東邊那棟五六年級各兩個班,七年級一個班。後邊靠東一棟房子是老師們的辦公室,再後面有個小水房。我們教室後面有兩乒乓球土臺子。

這裡我要特別提一下,當時乒乓球世界冠軍,我國的著名乒乓球運動員莊則棟來到了四校,同我們班打乒乓球技術好的融明德同學,在乒乓球土臺子上打了一盤。這讓我們高興的了不得,之前在紀錄影片《新聞簡報》裡看到過他奪取世界冠軍的風采。

我們班後邊一根圓木頭上掛著一節一米長的鐵軌,有個大爺敲著它管上下課時間。

記得當時校長是郝永旺,副校長是樊葆華,我們的語文老師是劉俊,算數老師是田煥章,體育老師是梁純智。

四年級時同樣沒怎麼上課,由七年級的姬老福領著出去鋤地比較多,高年級在校辦工廠鍊鐵爐上鍊鐵,我們幫著拾柴撿煤。

這期間,察素齊出了兩位救火車的英雄人物。

一位是三校學生楊明,他在鐵路附近放羊時,發現有一棵折斷的大樹橫躺在鐵道上,此時來了一列火車,楊明迎了上去,用紅領巾叫停了火車。這一英雄事蹟成為當時土默特左旗的大事,報紙和廣播電臺都進行了報道。四校組織我們去三校聽楊明的報告,文化館看他的事蹟圖片展覽。

沒過多久,又出現了一位救火車的英雄,他叫任虎毛,為救火車受了重傷。之後四校請他來做報告,其實我們都在人委禮堂聽過了。

比較有用的是,學校請住校農宣隊的老農民給我們講“二十四節氣”,“清明前後點瓜種豆”就是這時學的。

接著蘇聯又搗亂,侵略我國珍寶島,學校組織看紀錄片,邊看邊喊著口號。

化肥廠有個畫家,他叫張學忠,根據本廠工程師李德忠對察素齊貧下中農趙牢柱的採訪,製作出一套由李德忠幕後配音的幻燈片,給各學校播放。效果非常好,四校組織看完後,讓高年級的寫作文,低年級的寫心得。

反正是一個學期又沒怎麼上課。

上五年級時,班主任是侯拴馬,非常敬業的語文老師,可是趕上“深挖洞,廣積糧,備戰備荒為人民。”我們全校高年級師生上了挖防空洞的工地,或者在汽路兩邊撿石頭,給後來的110國道墊路基,說這是戰備路。侯老師在勞動過程中給我們講詩詞,他去師大進修走了以後,郭全娥老師來了才算好好在教室裡上了幾天課。

1971年學校就變化大了,我們自已脫坯蓋起了廁所,壘起了圍牆,前面有了操場和400米的跑道,有兩個藍球場,冬天還澆灌出個滑冰場。學校開始組織召開運動會,分別到東溝、紅房子野營拉練。新來了張玉普、王秀文等優秀的教師,教學逐漸恢復正常。

張玉普老師的語文講得非常好,他人還特別親切,像家長一樣,叫著每個同學的小名。在化肥廠的勤工儉學中,他一抱就是兩袋子化肥,到拖修廠脫坯時,他挖土翻泥幹最髒最重的活兒。在休息空擋中跟常在課堂上搗亂的鐘玉和、包紅兵、馬敏衡等同學談心。

如果說我後來語文學方面還湊合,那就是四校張玉普、侯拴馬、郭全娥這三位優秀的語文老師教出來的。

五十年過去了,可老四校的模樣和尊敬的老師們,仍然留在了我的記憶中。

察素齊把什古城有澆地用的大畜水池,成了我們的天然“游泳池”。

李樹春是我同班同學,一天他跟我說:“我姥姥在把什古城,在村子南頭有個大水池,我領你去看看。”

這簡直太好了,我當時就想跟他去,可我倆畢竟是主要班幹部,愣是堅持等到中午下學,騎上自行車沿著汽路向西奔去。

對於把什古城我們是再熟悉不過了,它不僅在秀美的大青山角下,還有烈士陵園緊挨在村子西頭,我們幾乎每年的清明節學校組織過來祭奠先烈,聽老人們講賈力更等英雄人物的事蹟,我們人人都記住了這片熱土曾經發生的革命故事,和烏蘭夫等老一輩革命家在這裡的革命足跡,以及無數先烈的革命壯舉,因此,從小就對古城充滿了敬仰之情。

我倆路過把什部隊營房時,也沒有停留一會兒看解放軍訓練,一路上坡猛蹬不覺得累,更沒把大中午火熱的驕陽當回事,很快就進入古城村口。在穿越村子兩邊的道路時,李樹春給我講村裡的情況,指著北邊一戶人家說:“這是十二班王燕家。”

我說知道,在四校上小學時我倆都是六二班的,有一年為烈士掃完墓來她家喝過水,她家的大紅躺櫃又大又亮。

到了村子靠西一點兒,順著溝往南騎不了自行車了,李樹春說你看到前邊那個圍起來的土牆裡面就是。我們把自行車一扔,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踮起腳尖往裡一看,我激動的大聲喊了一聲:“游泳池!”

只見一座長方形的砼水池安靜的躺在圍牆中間,裡面滿滿一池子清汪汪的水,還透析著更加清新的空氣。我問李樹春,現在能進去遊嗎?他說能,可這四周的圍牆沒有大門,他說就是怕小孩兒們進去。我倆翻過牆頭跳了進去,早被太陽曬的難受了,脫掉衣服來到池邊,看到水離池面有三四十公分,清藍藍的看不到底,爬下伸手一摸水溫乎乎的。我起身學著電影裡游泳運動員的姿勢,首先一個猛子栽了下去,那感覺就像是全身被火烤過突然跳入大海里似的,深不見底涼爽舒服,把身上的火全部澆滅了。試著往水底鑽了兩次,根本探不住底,升上水面看到李樹春已經游到南邊,我跟著遊了過去,倆人從水裡稍微往上一躍身,雙手便搭住了岸沿,雙臂再一撐,非常輕鬆的就坐在了臺階上。

樹春看我高興的樣子他更是高興,給我講起了水池的來歷:“村子靠山溝口裡有個石門埂,清澈的泉水,冬天也在‘嘩嘩’往南流。這麼多水跟礦泉水是一樣的,不能只喝不留啊,遇到旱情,眼看著水順著溝往下流跑,地只能靠肩挑手提零星澆點。村民們在‘農業學大寨’的精神作用下,終於下了決心,在村南口建成這個硜蓄水池。它南北長有二十多米,寬十幾米,深七八米,幾乎是個標準的游泳池。”

我聽著他的介紹,仔細端詳了這座水池,看到靠東南角上是水泵房,是用土坯壘起的,有不到兩米高,位於池子西邊中間。在離地面四十公分距離,有一根鋼筋橫檔,是人從水面低於一米時往上爬得唯一途徑。池子外圍是用土夯起來的牆。

臨走時我爬上了泵房頂,又一個猛子栽進了水裡,樹春也從上面跳了進去,不過他是腳從下垂直下去的,來了個“冰棍”。

路上我倆商量著叫同學們一起來玩,可除了曹志強、鍾玉和,大多數人不怎麼會遊,這池子水這麼深,絕對不能出安全上的問題,加上他們和我倆情況還不同,我的父母從小就不管我耍水的,同學們的父母普遍是不允許的,他們大多數是瞞著家人跟我們出去耍水的。我倆決定等星期天先約上雲衛方、鍾玉和、李鳳義、薛子和、劉建平、門永發來。

他們聽到這個消息後迫不急怠地等到週日,一窩蜂擁進了古城。當他們看到“游泳池”後,高興的歡呼起來,說李樹春太偉大了。

可我發現池子裡的水比那天下去了二三十公分,水面離岸足有半米多了,上岸就困難多了,樹春說這是往地裡抽水了。

儘管同學們大多隻會“狗刨刨”,可扎猛子都試過了,薛子和胖,又不會頭向下傾斜栽,每次像重型炸彈,平平的落在水中,濺起的水花有一人高了,爬上岸肚皮被水打得紅紅的,還說疼得夠嗆,同學們還拍著他的肚皮高興的笑啊。我說領他們玩更刺激的,又是第一個爬到泵房頂上,一個猛子栽了下去,泵房兩米高,水面離地面六十公分,我也算是三米臺跳過水的人了。同學們大多跟著我和樹春以“冰棍”的方式,跳了下去。

以後每週都要去玩一次,可隨著旱情加重,抽水不斷,水面離地平面越來越低,我們上岸也越來越困難。有一次來玩時,水面離鋼筋橫棍一米多。我沒有考慮怎麼上來就一頭栽了下去,游到橫棍下,費力躍起,幾次也沒有抓住橫棍,再游到泵房下抽水的大皮管跟前,抱住休息一會兒再試,還是上不去。同學們著急解下褲帶,一根一根接起來,一起拉我上,我蹬著有青苔滑滑的牆壁,用最後的力氣爬了上來,雙手被褲帶鏟劃出血口,看著同學們帶著勝利的笑容,我內心由衷的感激他們。

鍾玉和在家制作了一個繩梯,帶著它我們又去了古城,這可是方便多了,但人也多了。

古城有“游泳池”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察素齊,不僅一中的學生來玩,軸承廠、化肥廠、水泥廠的北京、天津、上海的知青工人都來了,把個水池佔的滿滿的。上岸的方式五花八門,有人用繩子拽的,有用木棒抬的,但都沒有鍾玉和的繩梯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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