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阿燦是向陽巷出了名的老實人。

他不抽菸,不喝酒,不跟女人講葷段子。下了工回來,要麼洗衣做飯,要麼就抱著他那臺舊收音機聽相聲。

他很靦腆,人家跟他說個事,語調稍微粗魯了一點,他的臉就唰一聲紅了,眼睛都不敢直視人家。

為此,他總是被女朋友欺負。

女朋友是老家人介紹的,名叫李秀。李秀長得標緻,性格也潑辣,在電子廠上班。

我們時常聽她訓阿燦,當真跟罵孫子似的:“你是豬嗎,耳朵聾了嗎,叫你聽不見嗎……”

隨後我們就看到阿燦戰戰兢兢地放下了收音機,挨李秀跟前站著,問她什麼事。

我們一群孩子頭,沒一個喜歡李秀的,而且理由各各不同。她大嗓門,愛罵人,老得瑟著一張臉,還特別勢利。張口閉口就是自己認識了個什麼領導,廠裡誰誰接見了她,車間主任怎麼個有錢大方……

一聽她講話我就煩,像幾百只蒼蠅一起嗡嗡嗡似的,你想要走,她還偏追著來,拼命地往你耳朵裡鑽!

我們那時都很同情阿燦,多好一小夥子啊,怎麼找了個這對象?

但阿燦好像很喜歡李秀。

他性格軟,李秀剛好跟他互補。人家借了他的東西不還,弄壞了他的音響和須刨,他不好意思說什麼,李秀立馬就火冒三丈,逮著對方就一通理論。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阿燦需要李秀,李秀的爽利和潑辣,為他解決了很多麻煩。他這個原原本本的老實人,處在一團混沌和含糊中,亂糟糟一片,是李秀從中理出了一個線頭,扯著他向前走。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那一年,阿燦約莫二十三、四歲吧。

對城裡上班的白領而言,這才是剛畢業的年紀。但對向陽巷的男人女人們而言,二十三、四已經到了而立之年,早該結婚生子了。

阿燦和李秀的婚事,就這麼提上了日程。

李秀列了張單子,要彩禮,要三金,要在老家蓋一套房子。

阿燦默默聽著,又原封不動地轉達給了自己母親,母親說也不是籌不到,就是需要點時間。李秀很看得開:“那就等有錢了再結婚唄!”

後來我們串起種種線索,總覺得李秀從來沒喜歡過阿燦。

或許,老實人阿燦,只不過是她一塊跳板,一片棲息地。

但對阿燦而言,李秀卻是如同神明一樣的存在,他甘心受她驅使,挨她的罵,被她剝削,只要她還願意留在身邊。

他把工資都給了她,她還是不滿足,嫌少。

李秀把阿燦跟廠裡的領導對比,人家怎麼穿西裝打領帶意氣風發,人家又怎麼開豪車戴好表年薪幾十萬,李秀說得天花亂墜,好像那幾十幾百萬,真堆到了她眼前似的。

阿燦就一聲不吭地聽著。老實巴交的臉上,傳遞出一種羞愧的情緒。一個貧窮的男人啊,正在心愛的姑娘面前,毫無尊嚴地接受羞辱。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結婚的錢遲遲湊不到,李秀便愈發地焦躁。

她對阿燦的羞辱也愈漸升級,罵他窩囊廢,罵他吃乾飯,一點雞毛蒜皮,都能令她火冒三丈,她看不慣阿燦聽相聲,把他的收音機也砸了。

那就不聽了。失去了一切娛樂方式的阿燦,像一隻徹底被鎖上的悶罐子,他過得不開心,卻沒有人任何人能開解他。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就在那一年,阿燦認識了慶哥。一個剛刑滿釋放的詐騙犯。

跟悶罐子阿燦截然相反,慶哥那張嘴,簡直就是個高音喇叭。他見誰都能掰扯,牛皮能吹上天,一會誇這個洋氣,一會誇那個聰明,一張嘴真跟抹了蜜似的。

人人都防著慶哥,這種沒安好心的誇獎,誰往心裡去誰傻。偏偏阿燦就是那個傻子,他跟著了魔一樣,開始跟慶哥混。慶哥說啥他都覺得有趣,他覺得慶哥見過大世面,有才華,最關鍵的是,慶哥當他是真兄弟。

心思單純的阿燦並不曉得,對於慶哥這號人而言,最大的本事,就是讓別人把自己當做兄弟。他跟著慶哥抽菸喝酒,還開始出入各種迪廳酒吧。

這樣一來,他的工資就不太夠花了。原先每個月給李秀的錢,如今自然少了大半。李秀當然不樂意了,她欺負阿燦是她的事,怎麼能輪到別人去欺負呢。

為此,她跟慶哥狠狠幹過一架。

李秀吵起架來相當潑辣,拎起一桶骯髒的漂衣水,就往慶哥頭頂潑去。

慶哥落得狼狽而逃,他跟李秀不同,李秀的乖張都是明面兒來的,沖鼻子衝臉的。慶哥卻是個笑面佛,都被淋了一身,還能笑著打趣:“哎喲,我燦老弟找的這個堂客,硬是惡得很……”

從那以後,慶哥好長時間都不來。

阿燦更為消沉了,他的煙抽得很兇,一支接著一支。李秀沒法子,又把收音機還給了他,畢竟抽菸要錢,聽相聲不花錢,那還是聽相聲的好。

可阿燦卻不想再聽相聲了。他心裡的那團麻,更密更亂了,烏糟糟的一團,原先那線頭是李秀牽著的,後來又給了慶哥,到如今,誰都尋不著了,他把心鎖上了,為避免有人找到鑰匙,還往鎖眼裡澆了銅汁。

後來我們分析,或許從那時起,阿燦就察覺了李秀的不軌吧。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那幾個月,李秀愈發地花枝招展,開口閉口,全是她們車間主任怎麼怎麼的……

向陽巷的男人女人們慣會開葷腔,大家笑話李秀道:“你左一句主任,右一句主任,莫不是跟人睡了?”

李秀罵道:“你發豬瘟吧,屎糊了腦殼,狗嘴裡沒一個響屁……”

直到如今,我還時常感嘆向陽巷裡的罵人藝術。

發豬瘟,屎糊了腦殼,狗嘴裡沒一個響屁,這樣別樹一幟的詞彙,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關鍵是李秀這麼個清清秀秀的姑娘,怎麼就能脫口罵出這種句子呢?

這些響亮的詞彙,阿燦也聽進了耳朵裡,他並沒有替未婚妻辯解,而是默默地點起了一根菸。不知道為什麼,那時的阿燦,好像對婚事不再渴求了。

他流露出了一種無所謂的拖延態度,不再拼命籌錢了,也不再一遍遍地打電話,讓母親儘快找人修繕老家的房子了。

他變得順其自然,李秀愛嫁就嫁,不愛嫁就算了。

直到那個驚心動魄的下午。

向陽巷的人們都去上班了,上工地的上工地,進廠的進廠,擺攤的擺攤,剩下一棟樓的大小孩子們,你串我家門,我串你家門。

有人看到李秀帶著個男人進屋了。

這種事在向陽巷並不奇怪。因為條件不好,男人和女人們都不太講究避嫌。最艱難那幾年,幾戶人租同一個樓層,男人和女人共用一個浴室和廁所,晚上睡覺就用簾子隔開,誰家有什麼動靜,隔著簾子都能隱約瞧見。

這也是為什麼向陽巷裡的詞彙那麼豐富。

在生存都難以顧及的地方,尊嚴和體面都是奢侈品。

總而言之,李秀帶著個男人進屋了。我在前面說過了,這種事並不奇怪,男人和女人在一處打工,偶爾忘帶了什麼東西,或許需要找個扳手起子什麼的,兩人便一同到家裡去尋,這都是常有的事。

壞就壞在李秀的壞人緣。一棟樓的大小孩子,沒一個不討厭她的——有人堵住了房間門,有人給阿燦的車間打了電話。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阿燦回來了,向陽巷的老老小小都回來了。

我在之前的文章就告訴過大家,向陽巷的人們,最擅長看熱鬧,我們不會錯過任何一場熱鬧,尤其是這麼驚險刺激的時刻。

大家把那道門圍得水洩不通,人人都等著阿燦砸碎那道鎖,揪出那對狗男女。

阿燦就這麼被簇擁著站在門口。

我如今再回想那個場景,可憐的阿燦啊,他大概是那道門外,唯一不想湊熱鬧的人吧。可他就這麼被眾人架著,他們無聲地脅迫著他,去敲響那道門。

後來的事大概都能猜到了。李秀羞紅著臉從房裡出來,後頭跟著那車間主任。

阿燦成了那個場景裡,最滑稽最尷尬的人。

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罵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團亂麻最後還是李秀解開的,李秀搬走了,她離開了向陽巷,成了車間主任的“光明正大”的情婦。

阿燦的生活,徹底失序了。

他從來是個沒主見的人,走一步,算一步。在此前的幾年裡,賣力氣幹活,就為了娶妻生子。如今未婚妻跑了,賣力氣幹活,彷彿也失去了意義。

他又開始跟慶哥廝混。

沒人比慶哥更會開解失意人。慶哥帶他去喝酒,跟他介紹成群的酒肉朋友,帶他去各種風月場所。

原先用來娶老婆的錢,如今全用不上了,阿燦就有了廝混的資本,他心上那把澆了銅汁的鎖,也漸漸鏽了壞了,心門洞開。他又重生了,變成了一個新的阿燦,一個今宵有酒今宵醉的阿燦。

他抽菸,喝酒,玩女人,還沾染了夜店裡的小毒丸。

阿燦徹底被毀了,一個一心只愛聽相聲的老實人,成了人間風月的奴隸。

他再沒有別的希望了。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他在門外站著,未婚妻和情夫在房間裡,要不要敲門?

李秀後來回頭找過阿燦。

她跟那個有家庭的老男人,廝混了兩年,中間有過一個孩子,又流掉了。她終於想起阿燦的好來。只是當她再回頭時,阿燦已經不再是那個阿燦。

阿燦交往了很多新女朋友,走馬觀花似的,每一任都不長久。

他像是突然開了竅,瞬間領悟了聲色犬馬的奧義。淺嘗輒止,興盡而歸。

他成了一個浪子,一個遊魂,一個無心的過客。

如今再追究起責任來,誰都說不清阿燦成為這個樣子,到底是誰的錯。

或許怪李秀吧,又或許怪慶哥,但這些事在向陽巷裡,又好像很稀疏平常。我見過太多那樣的青年,不知道從哪一步開始,就踏上了人生的歧途。他們甚至未曾真正審視過自己的內心,就稀裡糊塗選擇了一條最壞的道路。

就像阿燦一樣。我猜,阿燦從頭到尾,或許都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從十幾歲開始跟老鄉出來打工。家裡讓他攢錢娶媳婦,他就攢錢娶媳婦。後來媳婦娶不上了,朋友叫他及時行樂,他就及時行樂。他從來都把人生的那團線頭,交到別人手裡,由別人牽引他向前走。

他或許想過作自己的主,可他沒那個本事。那一個老實的,沒用的,貧窮的年輕人啊。車間主任從房間裡被揪出來時,臉上的神情竟是得意洋洋的,他大概很想朝他那張不知廉恥的臉上狠狠揍上一拳吧,可是他連那點勇氣都沒有。

李秀瞧不起他,亮哥騙他的錢,可是騙就騙吧,他眼前的所有答案,都是錯誤的。他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從那一團亂麻中找到一個正確答案,那麼就閉著眼睛,任意選擇一個錯誤的吧。

總而言之,阿燦就這麼墮落了。

我再沒見過他的面。只是從他父母嘴裡,聽過一些他的下落。

老人囑咐我們:“如果他問你們借錢,一定不要借給他啊。”

我不忍心再往下問了,也沒有必要再往下問了。“如果他問你們借錢,一定不要借給他啊。”是什麼樣的遭遇,能讓自己的一對老父母,對外人發出這樣的叮囑呢,大抵可想而知吧。

可我始終記得阿燦最開始的樣子。

他很瘦,脫掉上衣盡是肋骨,不抽菸也不喝酒,工友們都笑話他:“你個年輕人,女人都沒摸過,就皈依佛門了?”

他不會辯解,只懂得笑。

那笑也是遲緩的,像被按了慢進似的,緩緩地咧開嘴。那麼靦腆羞澀地一笑。

隨後他又低下頭去,聽他的相聲。那時還沒有郭德綱和小嶽嶽,他聽馬三立,聽馬季,聽楊少華,聽到興起處,就跟著吃吃地笑。

那笑是真的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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