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門忠烈傳(6)

接下來一段話,就頗有關係了,說大宋天子,有道明君,“不如勸汝夫婿,棄暗投明”。

話說到這樣,曹彬自然滿意。交還書信,拱手說道:“若能勸得令親翩然來歸,公義私情,兩全其美,應該是足下平生的快事。”

“但願如使相所言。”折御卿說,“河東往返,約需二十天工夫,若有消息,隨時奉陳使相。”

“靜候好音。今宵攪擾已多,我告辭了。”

“請稍待。”

折御卿留住曹彬,是為了對這件事有個完整的交代,當時命人取來黃蠟,就著燭火,親自烘製成一枚蠟丸,將那封薄紙細字書寫的家信,密密固封在內,然後喚來一員家將,名叫嶽祺。

“你到太原去一趟。”折御卿這樣囑咐,“這一趟去,關係重大,這枚蠟丸,不可落入他人手中。你可有把握?”

嶽祺是折御卿的親信,忠誠可靠,自不待言。人亦精細幹練,一見使相在座,便知這枚蠟丸,關乎軍國大計,便不敢輕率答應。

“此去我當然格外小心,只是北漢邊境,盤查甚嚴,這枚蠟丸送不送得到,不敢說有十分把握。”

折御卿還未答言,曹彬卻忍不住開口了。“這話倒說得實在,可知是穩當的人。”他說,“我且問你,若是危急之時,你如何處置這枚蠟丸?”

“上啟使相,”嶽祺肅然答道,“事急時,我拿蠟丸吞入肚裡,除非殺了我,開膛破腹,不用想取得蠟丸。”

“那麼你的蠟丸又藏在何處?”

“在這裡。”嶽祺指著頭頂說,“藏在髮髻當中。”

“果然如此,只怕你當時措手不及,我倒有個計較在此。”曹彬向折御卿說,“請取根簪子給我。”

取簪子何用?折御卿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此時亦不必深問,只將簪子取了來,自知究竟。

當時便著人到裡面,向折夫人要了根玉簪來。曹彬卸下幞頭,拿玉簪換下他自己所用的骨簪,就手遞了給主人。

“使相,”折御卿不能不叩問了,“此是何意?”

“你請細看!這根簪子上,有個機關。”

折御卿細細審察,果然發現了機關,那根一指寬、分把厚的牛角簪,周遭有條紋路,用手往外一抹,一根化成兩根。原來中間是空的,可當盒子使用。

這一下折御卿明白了。“好精巧的物事!”他說,“若不說破,再也想不到此。”

於是重新剖開蠟丸,取出書信,折成狹狹長條,塞入半根簪子之中,將那另一半沿槽口推入,嚴絲合縫,依然是根完整的簪子。

“這樣東西好!”折御卿大為讚賞,“早知有此物,我早就可以暢所欲言了。”他將簪子遞了給嶽祺:“取得回信,亦是這般料理。千萬當心,這根簪子的機關,洩露不得半點。”

“我理會得。”嶽祺答道,“簪在人在,簪亡人亡。”

宋朝還在調兵遣將,北漢卻已得到消息。劉繼元大起恐慌,急急下令召文武大臣會議,獨獨宰相未到。

北漢的宰相叫李惲,字孟深,原籍開封府,進士出身。那年作客河東,正好劉崇自立為王,便做了北漢的官,因為學問不錯,一路扶搖直上,從掌管詔諭的“翰林學士”,當到宰相。但是李惲居家,每每抑鬱不樂,因為家在開封,消息隔絕,想念老母,孝思難釋。

因此,李惲成了個不管事的宰相,每日只做兩件事:飲酒、下棋。劉繼元不知說過他多少次,李惲依然如故。

“宰相呢?”劉繼元問道,“怎麼不來,一定又是在下棋。”

“是!”左右的太監答道,“跟五臺山來的和尚在下棋。”

“可惡!”劉繼元指著一名太監吩咐,“你去!拿他的棋子、棋盤燒掉!”

於是,受命的太監騎一匹快馬,直奔相府。問明瞭李惲在後園水閣中下棋,一言不發,直闖水閣,口中喊道:“奉旨譭棄棋局!”說完就伸手取過棋盤,連棋子往窗外一拋,落入池塘。

這也算“變起不測”。五臺山的和尚,嚇得面無人色,而李惲卻真有涵養,從容問道:“官家何故盛怒?”

“官家”是對君王的通稱。劉繼元何故盛怒,宰相竟還不明白?那太監冷笑答道:“宋兵將大舉犯境,官家頗為焦急,不想宰相倒悠閒自在!”

“噢,噢!”李惲這才想起,“彷彿記得有人來說過,官家見召。當時因為正在打一個關係全局的死劫,竟不曾在意。倒是我大意了。”

“快請吧!宋兵壓境,也是一個關係全局的死劫!”

(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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