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援漢醫生:患者家屬來電哭著說“我先生是盲人,聯繫不上他”

編者按:“戰疫口述實錄"即日起陸續推出。南方都市報面向全網徵集抗擊新冠肺炎新聞線索,我們期待跟疫情相關的您,提供採訪線索。文字、視頻、圖片均可,南都隨時傾聽,為您執筆記錄。

广东援汉医生:患者家属来电哭着说“我先生是盲人,联系不上他”

之28

口述者:廣東援助武漢醫療隊成員、中山大學孫逸仙紀念醫院醫生王川

有人說,我們從一出生就開始排隊。有人排在前面,有人排在後面,還有人會插隊。但到終點,終歸希望有親人在身邊。

疫情期間的隔離病房,很多人走到終點,親人卻沒法見最後一面。我有時想,我們送了他們最後一程,算是他們的親人嗎?

我們來武漢20多天了,負責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7樓東病區的隔離病區。20多天裡,有的人走了,迴歸正常的生活,或去另一個世界;還有的人來了,帶著對活著的渴望,與病毒搏鬥著。

广东援汉医生:患者家属来电哭着说“我先生是盲人,联系不上他”

一個家屬電話

我們病區共有50張床,主要收治危重症和重症病人。

我們4人一組,上班時,兩人在隔離病區,兩人在非隔離病區。記得我值的第一個夜班,收了6個病人。他們突然就湧進來,不肯出去,有的乾脆坐在地上。我理解他們對沒有床位的恐懼。

一些病人,他們的家屬也是新冠肺炎患者,在不同的醫院隔離治理。與家人分離,生死未卜,他們的焦躁、不安和恐懼是無時無刻的。

有一次我進隔離病區,把手機給了非隔離病區的同事。他沒帶手機,公用手機又不夠,就拿我的手機給病人家屬打電話。第二天我下夜班,回到酒店休息,接了五六個電話,有一個女的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她說,昨天你們打電話給我,我先生在你們醫院,我現在聯繫不到他,我很擔心。她還說,我現在也在隔離,在另一個醫院。我先生是一個盲人,我不知道他人怎麼樣,不知道他是不是手機沒電了。我想給他寄一個充電線,你能不能告訴我地址?

她快哭出來了。

後來同事把辦公室的充電線給了她丈夫。充上電後,他們聯繫上了。我也把她說的話講給她先生聽,希望那些話能成為他黑暗世界裡的火光,陪他熬過這段日子。

當然,也有開心的時刻。有一天我去查房,來到一箇中年女病人床前,她說我認出你了,你就是那個喜歡奧特曼的小孩的爸爸。

我非常吃驚。她說我在抖音上看過你。後來我才知道,有人把我來武漢前在醫院動員會上說的話發到了抖音上。

那天,我拿了我兒子的一張奧特曼卡,自告奮勇說了兩句。我說帶這個卡片,一方面是有個念想,另一方面,奧特曼是打小怪獸的,我希望能像奧特曼那樣打敗怪獸,平安回家。沒想到,這一個小小的細節竟讓病人記在心上。

這件事讓我打心眼裡開心。我是一個內分泌科的醫生,與呼吸科和感染科的醫生相比,有時候我感覺自己在這裡能做的並不是非常多。但女病人的話讓我覺得我在這裡還是有一定的價值的,起碼在心理上給了他們一點希望。

广东援汉医生:患者家属来电哭着说“我先生是盲人,联系不上他”

和病人在一起。

我的戰友

在武漢這段時間,每天相處時間最長的就是小組裡的三個“戰友”了。我最年長,但在臨床工作中,他們做的比我多很多,也總是讓我感動。

耳鼻喉科的蔡躍新患有痛風,但一直沒跟我們講過。有一天我們正準備去上夜班,他說他痛風發作了,腳痛。我就趕緊去倉庫拿了止痛藥給他。然後我們就出發了,我想他肯定把藥吃了。

那一天恰好輪到他進隔離病區,進去後要在裡面呆6個小時。到了凌晨三點多,他說,我實在頂不住了,太痛了,太痛了,非常痛。

我說,你有沒有吃藥?不是給你拿了嗎?他說,我沒吃。我說,你幹嘛不吃呢?他說,我看藥物說明書上說有可能會引起腹瀉。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進隔離病區如果拉肚子,那就做不了事情了,儘管我們穿了成人紙尿褲,但拉大便還是很難受的。

他回到非隔離病區,坐在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裡。我們辦公室沒有備藥,我就讓他提前回去,他不肯。他怕他走了,就只有三個人幹活。後來我就去幹活了,到了五點多的時候,他發微信說,痛得不行了,先回去了。

痛風有多痛,有人說就跟女人生孩子一樣,我沒體驗過。看著他一瘸一拐進電梯的背影,我突然很感動。

我們組有一個女同事叫麥嵐,她是重症專業出身,不僅專業,還特別敬業。

2月27日晚,有一個病人需要做俯臥位通氣,大家一起把病人翻過來。然後,她就一直站在病人床邊,守了兩三個小時。看到病人病情穩定了,才離開。

那個房間裡住了4個重症病人,其中兩個氣管插管,房間裡的病毒氣溶膠含量可以說非常高。但她就一直站在病人床邊,冒著風險去守護他的安全。我想,如果換做是我,我都未必能做到。

其實,面對病毒,說醫護人員不怕是假的。但是進了隔離區,你就要完成工作,你就要去與看不見的病毒戰鬥,你就要充當病人的堡壘,盡最大的能力護他們周全。

她是真的把病人放在心上,在我心中,她就是金剛女戰士。

同是重症專業出身的李偉超是我的老熟人。記得來這裡後第一次上夜班,搶救完兩個病人後,我們在走廊稍作休息,我問他為什麼來武漢。他說,我就想做點事。我來自河南,能走到現在不容易,打心眼裡感謝國家。國家有難,我覺得我能做點事,就來了。即使明天不幸走了,我也不後悔。

最後一句話,讓我眼眶溼潤。還好隔著護目鏡,他看不到。

广东援汉医生:患者家属来电哭着说“我先生是盲人,联系不上他”

從左到右依次為李偉超、王川、麥嵐和蔡躍新。之所以穿病號服,王川解釋說,一來可以多一層防護,二來非常易幹。他還開玩笑說,穿上很拉風,走在街上就是最靚的仔。

平凡的力量

不上班的時候,我們就在酒店休息。因為輪班倒,大部分醫護都有點失眠,很多人都要吃安眠藥。來了20多天,我吃了三四粒了。

不睡覺的時候,我們也不能串門。我住6036,有一個同事住6038,一牆之隔,我們見面的機會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即使在走廊上見了面說兩句,也要隔兩米戴口罩。如果哪一天你在廣州看到我拉著一個人的手說個不停,不要奇怪,一定是因為在這裡憋壞了。

偶爾我會到酒店周邊走一走,來一場200米的“深度遊”。有一次我在下面就撿了兩塊磚,帶回房間,洗乾淨當啞鈴鍛鍊。

疫情結束後,我想回家。我覺得非常對不住我太太。2月6日晚上,看到群裡說徵集去武漢的醫護人員時,我立刻打電話報名了。她就站在旁邊看著我。掛完電話,我說,不好意思,沒徵求你的意思。她也沒說什麼,就問,要不要先收拾行李,萬一選上了就來不及收拾了。我對她有虧欠,我想回去後做得更好一點。

對兒子我也愧疚。平時都是一早把他送到學校,中午託管,晚上也託管。陪他的時間太少太少,回去後我想多陪陪他。

我以前從來不發微信朋友圈,到了武漢之後,基本上每天都會發一條,都是一些輕鬆的內容。我想告訴我的家人朋友,我在這裡好好的。

我發的第一條微信朋友圈是“武漢好人”。那天下了夜班我們錯過了班車,看到路邊停了一輛車,我就問能不能送我們回酒店,我們給你錢。司機說不用給錢,我們是免費的。

他是武漢人,穿著白色的隔離衣,戴著一次性手套。他說從大年三十開始他就沒有回過家了。他們成立了一個隊伍,幾百人,專門免費接送醫務人員。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甚至都沒看清他的長相。但他讓我銘記。他讓我看到疫情期間,有非常多的人都在努力著,為自己,為他人。他們都是平凡的人,前臺服務員、大堂經理、保潔人員、滴滴司機……他們不留名,沒有豪言壯語,也沒有人報道。他們的舉動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裡默默發生著,也許是微小的舉動,但卻傾盡他們最大的力量。

這是平凡的力量,也是偉大的力量。在這場戰役中,凡人亦英雄。

广东援汉医生:患者家属来电哭着说“我先生是盲人,联系不上他”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