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距離

城市的距離

2020-03-03

城市的距離

(一)

我和侯劍是校園情侶,他比我高一屆,同是臨床醫學專業的學生,我們的相識是在學院的學生會,他是院團支部書記,我是院系的文藝部長,因為這層關係,我們的認識一點都不新奇。

他在學校說起來並不是那種非常優秀的學生,他來自小城市,父母都是市人民醫院的醫師,他繼承了父母的衣缽,在這個四線城市,他以班級中等水平的成績考入了這所醫學院,他的成績在當年這屆學生裡並不拔尖,在輔導員眼裡,他也就算是一般的學生,長相一般,沒有文藝才能,他被大家熟知,完全得力於他父母是醫生的關係,他在父母身邊生活時間長了,對於一般的小病治療爛熟於心,一次系裡邀請校外一位德高望重的醫生來學校講座,講課中老先生問起了一些常規的病理,臺下的學生沒有幾位能答得上來,侯劍站起來,他冷靜清晰地回答了老師的提問,老師驚訝他是怎麼知道的,他說是從小和父母在一起耳濡目染的結果,同學們都張著嘴驚奇地望著他,面前這位白淨的男生給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也是那次的講座對他有了大致的印象,後來學院改選團委書記,他參加了競聘,他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做作的成分,比較了我們院系團委的制度和其他學院的差異,分析了團委組織的幾次活動中暴露出來的問題,針對問題他陳述自己的分析和觀點,就團委組織如何處理好層級關係,如何充分利用涉及單位資源來拓展團委的業務能力,展示團委組織的領導力等方面收到了同學們的熱烈掌聲,這個掌聲就是對他縝密思考的褒獎,最後他以遙遙領先的優勢,拿下了院團委支部書記的選聘。

他那天競聘時的敏捷思維後來證實在我面前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在一次單獨的院學生會活動中,他有意接近我,說我第一眼看上去和他高中時的一位女生長得非常像,而那個女生正好和他同桌,我知曉這種搭訕的套路,讓他繼續編,他一本正經地板著臉,對著我說,“張小妹,我說的是實話“,他很快把那女生的照片發給了我,讓我確認是不是有點像?照片上的女生齊耳短髮,簡單明瞭的劉海,明眸善睞,嘴角微翹,看上去很有性格,他後來給我發來一句話,問我“是不是很像,都長得很有個性”,我沒有回覆,但心裡確實沒有了開始的在意,反而覺得他這種認真勁比起我認為的套路要容易接受。

他不是那種成天有意無意都會去套近我的人,他一般會在我實驗結束後發來一條消息,問我有無害怕的感覺?我從小膽子就大,對於那些動物解剖實驗並不像其他女生一樣害怕和噁心,班上同學都戲稱我為小魔王,除了蟑螂外,對於其他動物我都不畏懼,侯劍同樣害怕蟑螂,我經常取笑他,一個大男人,還害怕這個小東西,他望著我一臉無辜,他聳了聳肩膀,在我肩膀我拍了拍,臉上的羞澀紅到了耳根。

我不是那種甘於沉靜的人,更不喜歡校園裡卿卿我我整天粘在一起的情侶,我和他約法三章,同意每週三次去圖書館看書寫功課,每週末有一天屬於自己的時間外出爬山逛街,我不喜歡嬌小柔弱,我進文藝部也是最初從健美操比賽中脫穎而出,加上自小跟父親學習拉弦彈琴,又偏愛運動,性格開朗但倔犟,侯劍說第一眼看見我就喜歡上了我陽光乾淨朝氣的臉,他並不知道我這張看上去陽光臉蛋的背後會隱藏著諸多小性格。侯劍是那種初一看並不出彩的人,但相處時間一長,他的耐心和堅持就表現出與眾不同的優秀來了,我喜歡他沉穩中的執著,遇到任何事情不急不躁,凡事會替對方著想的思維定律,這些成了我決定認他為男友最堅實的理由。

我和侯劍這種保持著距離的情侶關係並不被外人看好,就連我媽媽也多次跟我講起我們之間缺乏激情,她老覺得我的大學生活過於平靜,即便是談情說愛也是清湯寡水,像是一個經歷了疲憊的愛情長跑選手,我這個年齡不應該有這種冷靜,她跟我講起她大學時的風月往事時,她蓬鬆的頭髮在我面前不停地往後捋著,露出媽媽稍微鬆軟但保養得極好的臉,她說話時嘴角留著一絲微笑,像是品位到了她年輕時的浪漫帶來內心難掩的悸動,白淨的皮膚有了看得見的緋紅,她開始低垂的眼睛稍微抬起來,眼睛裡藏著羞澀地望著我,像是她年輕時少女的影子,她跟我說起來她在大學時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他們是大二時相識,大三暑假就相互見了對方家長,郎才女貌,兩邊家長都很滿意,他們是化工大學文學院的學生,風花雪月的浪漫情懷充斥著他們的內心,那種愛與被愛的日子一直延續到臨近畢業,原本畢業留在省城準備安家立本的計劃卻因男方家庭突然變故給沒有商量地結束了,男方父親病故,媽媽堅持讓兒子畢業回家,才失去父親,又拗不過母親的要求,他們的結局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註定了。媽媽也是家裡的獨生女,外公外婆年齡漸老,媽媽也想留在父母身邊有個照料,加上她自小就在省城生活,讓她去下面的地市工作,她也當了逃兵。聽了媽媽的故事,本想寬慰她幾句,我們是無話不說的朋友,媽媽往事的傷感讓我同情,他們後來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各飄一方不再聯繫,那種設身處地的同理心讓我覺得他們倆竟是如此絕情,我甚至懷疑之前親密無間是否真實,媽媽嫣然一笑,全然沒有我所猜測的那種透徹心骨的痛,彷彿剛才的往事歷往只是湖面上的層層漣漪,風一吹就會散開去。

我對媽媽波瀾起伏的情感有了興趣,換成是我,我定會瘋狂得不知所措,反而讓我慶幸自己和侯劍的情感有著適可而止的收放自如。我追問媽媽,“事情並不太糟糕,為什麼沒有後來呢?”,這是一個雨後初晴的中午,陽光照在窗臺上,我們穿著睡衣,汲著拖鞋,懶散地倚在手指沙發上,享受著陽光的沐浴。

“就是不想聯繫”,媽媽說得很輕巧,但她的左眼分明閃跳了一下,我猜測後面還有更深層次的故事。

“媽,這麼深厚的情感一定不會嘎然而止的”,我搖了搖媽媽的肩膀,我突然變成了一個多愁善感的纖纖少女,有著羞澀謹慎的溫柔,而媽媽似乎像是經歷過情感歷練後變得堅強,放鬆中有著絲絲的隱忍。

媽媽今年45週歲,我大五快23歲了,算下來媽媽是22歲時就生下了我,22歲這個年齡,應該正是大學裡花枝招展的年紀,媽媽上學並不太早,她之前跟我說過如我一般年齡進大學,告知我她那個時期初入大學時我們兩代人的思維差異,這麼算下來,媽媽是在大學畢業不久就成家了,並且有了生命中的我。

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我生活中的媽媽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更不是生活中較為隨意的食色男女,她待爸爸非常好,有時讓人覺得好得過分,她諳熟人情世故,對爺爺奶奶又是特別尊敬孝順,父親常年在外忙工程,每次回家休假時,都會對既賢惠又富有孝心的老婆讚不絕口,多次在朋友面前吹噓自己的福氣,找到了一個好妻子。

我從奶奶那裡知道爸爸是二婚,他前妻受不了他常年外派工作的原因,和他分開了,分開不久,經人介紹,爸爸和媽媽相識了,可能是情感上受過傷的男女更需要對方的關愛,他們相識一個月就領證結婚了。

我已經是大五的學生,開始關注一些男女情感的事情,在我認為,父母的結合,儘管時間匆忙,但他們婚後生活上相敬如賓,又有各自的事業,懂得關愛對方,知曉彼此的人情冷暖,這又有什麼不好,在父親眼裡,最美夫妻不過如此,彼此有愛,關愛家人。

從面前媽媽堅持微笑,有意無意舒心的表情裡,我無法追蹤出她內心更多的秘密。

(二)

我像是迷蹤案裡找到了線索,等到下午我躲在自己房間裡和外婆打起了電話,外婆在城市的南端,她一個人住在一個老社區,自從外公離世起,外婆就像是被人遺忘的孤寡老人,整天呆在書房裡不緊不慢地忙碌著她自己認為舒坦的事情。這種深居簡出的日子在外公在世時很少有,他們每天都會下樓,都是外公牽著外婆的小手外出走上一圈,老兩口駝著背,弓著腰,在小區樹影婆娑的林間大道上蹣跚前行,每每看到他們彎腰執手行走時,我都覺得感動和溫暖,外公外婆恩愛一生,等到年老還都要牽手外出,生怕對方因為年老找不到回家的路,他們走路很慢,走幾步,歇兩步,彷彿時間對於他們而言都是如此的充裕。

外婆並不願意跟我們住在一起,她一個人在家還可以對著外公的照片說說話,彷彿他們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外婆和外公相識在燕園,歷經坎坷,他們後來又都成了理工大學的老師,教書育人,在教育崗位上整整工作了40餘年,可謂桃李滿天下。

外婆常講,她一輩子的財富,是學富五車的外公和桃李天下的學子,我確信外婆外公之間的那份至純至忠的愛,他們一起經歷過農場改造,又一起從農場重新回到教育崗位,這種顛沛流連的生活經歷讓他們更加堅信唯有愛才能相守,外公後來放棄了出國進修的機會,只為和外婆在一起,他覺得之前的命運顛簸虧欠外婆的太多,他只為秉著小日子的生活,覺得這才是踏實和安分。

我會隔兩個禮拜去外婆家一趟,和外婆在一起的時間,除了我能享用到她精湛的手藝外,我還可以和外婆聊聊開心的事,外婆是老師,善於觀察面相表情變化裡隱藏的心緒,我也是第一次和外婆說起了侯劍,對侯劍我說的並不多,但在外婆嘴裡就是那種最為實誠的人,她認為現在的年輕人大多對戀愛比較情緒化,過於感情用事往往忽略了愛情的本質,很多人貪圖對方的物質和麵容,卻往往把真心放在一旁,對感情太草率,並且一再告誡我,家庭條件只是表面和暫時的,有沒有能力,能不能耐得住,有沒有相同的志趣才是擇偶的重要標準,我覺得侯劍完全符合外婆的要求,心裡不免一陣竊喜。

我從沒有向外婆問起媽媽年輕時的情感,在我眼裡,父母感情好,權當是繼承了外公外婆彼此心怡生愛的生活風格。在外公外婆這種生活的感染下,他們子女的情感也只有如此才對。

因為上次和媽媽的交流,我心裡對媽媽年輕時的情感生活有了一絲疑惑,在我的認知裡,一箇中文系的女生,畢業後短短一個月內是不會輕率地出嫁的,除非她遇到了一個足以讓她拋棄一切的情郎,再說媽媽在大學分別時,正是她情感全面遭受創傷的時間,她怎麼會有心情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去接受一份新感情。

我開始觀察起媽媽的生活來了,她在一家雜誌社做主編,辦公室座落在市中心的銀城大廈,每天早晨她8點鐘出門,一般是上午開會,下午出門在各場所會見重要的客戶,媽媽是標準的白領麗人,穿著精緻,帶著金絲眼鏡,手上提著時尚禮袋,和她接觸的都是一些有著身份的商戶,我有時難免在想,媽媽怎麼會同意我選擇醫療專業,像她這種以文學為起點的工作比起那些在醫院忙得累死累活的醫生要過得光鮮很多。

但她有時難免有抱怨和牢騷,自從雜誌社改制要自負盈虧起,她的憂慮明顯地多了起來,有時晚上回到家,還在電話裡不停地提醒員工關於推廣,關於文案要求的事情,對於重要廣告業務,對於重要的客戶,她都是和員工約著對方一起交談,我在學校從來沒擔心外面工作的不容易,她手下有30多號員工,每個人的生活起居家庭開銷都在指望他們的這份薪水,我有時拍著她的肩膀說,當個大家長不容易吧,她嘆口氣無奈地望著我,那一絲沒落眼神下掩藏著寂寞無處申辯的心情是我不能理解的。

半個月後的一個傍晚,我正在學校球場上做排球拉拉隊時接到媽媽的電話,她讓我換件衣服,15分鐘後在校門口等我,讓我陪她一同參加她的同學聚會,我當即表示沒時間,可媽媽又以她所熟悉的哀求和裝做可憐的樣子,我最後還是咬牙答應了,此時侯劍正在我身邊,我對他聳聳肩,表示和他共進晚餐的機會被拒了,他雖有無奈的眼神留在我眼裡,我笑了笑,表示幸福的開心。

就是這一頓意想不到的飯局改變了我的一生。

(三)

褪下運動裝,換上了連衣裙,藍絲巾隨意紮了下頭髮,洗了臉,嘴唇上抹塗了唇膏,補了一點點淺色口紅,抿了抿嘴,鏡子裡溼潤的紅唇在宿舍的燈光下顯得清亮了起來,站在鏡子面前華麗地轉身,飄起的裙邊像是鬥旋的漁網,輕飄中帶著漂亮的弧度,我像是輕快的燕子快速下樓,校門口媽媽站在她漂亮醒目的紅色轎車旁,不停地望著她左手上的手錶,一頓飯局讓她如此著急。

上了媽媽的車,我問起今晚怎麼會有這個特別的安排,車子正穿過馬路,綠燈就在這一刻要轉黃了,她匆忙加速,嘴裡心不在焉地回覆到“前面這該死的出租車”,在媽媽嘴裡,似乎出租車都是搶道的,我每次都能聽到她重複了多次的抱怨。

“今天上午見了一個客戶,碰巧是我們大學同學,非要說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大家了,想趁機和市裡的幾位同學碰一碰,聊聊天,嘮叨下生活的家長裡短”,媽媽跟大多數的中年婦女一樣,只要聽到聚會,她都會表現出超高的熱情,加上面前這位同學又是自己的一位重要客戶,她是不能有拒絕的理由的。

我問媽媽,你們聚會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可不願意做你的應酬攻關,媽媽輕鬆了起來,說是幾位同學希望帶著子女一起來認個臉熟,都在一個城市,又都是相仿的年齡,說不定他們還能繼續做朋友呢。

說不定下一代也能做朋友呢?媽媽被這句話打動了,眼下我就要從學校畢業,工作還沒有著落,我倒是沒有那麼著急,在學校我跟侯劍說起過工作,如果可能,我可以同他回小城市當最普通的醫生,他當時笑著對我講,“怎麼可能,你大城市長大的,怎麼會到我們小城市去”,但他轉眼就是鼓勵和讚許的眼神望著我,像是對我的感激。

去小城市醫院工作並不是我一時的興起,侯劍他父母就是從醫學院畢業後回小城市工作的,再說現在學醫的學生太多,本科畢業能在四線城市的人民醫院落腳就很不容易了,我雖出生在大城市,但自小就不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倒是外公外婆他們對我講起的生活經歷和感悟,讓我有著一種區別於大城市長大的孩子的視角,認為大城市人才太集中,機會雖然多,但也不一定能輪到自己,醫生跟其他職業不同,他要求的是冷靜,執著,看淡生活高低,甘為百姓犧牲的精神。

當晚媽媽的同學聚會出席的人數並不多,3男4女,其中4位女士均是當年的室友,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看出他們的年齡,臉上的胭脂塗飾均勻,近一點看上去像是臉上敷著毛毛的晨霧,個個手指甲留著紅油,衣飾得體,微微隆起的小腹在褪去外套後顯得性感別緻,他們大都在出版社和雜誌社工作,說話得體有分度,就連膝下的孩子也是規矩,4位女同學的孩子也正好2男2女,除了我和一位男生外,其他兩家的孩子說是有了男女朋友有約會安排,就不參與這個飯局了,我和另一個男生昌都是大學畢業年級,他在理工大學念電子,正在準備海外留學提交申請材料,我們相互認識後,就拘謹地坐在各自媽媽的身邊,只是不時會抬起眼望對方一眼,像是對彼此眼中的陌生人反而有了興趣。

參加聚會的男同學中有位個子挺拔,說話聲音洪亮,但話語並不多,他頭髮梳理整齊,大背頭,髮際線高,眼睛有神,人群中一眼望去屬於那種出類拔萃有風度的男人,他不時盯著我看,像是發現我臉上還保留著運動場上並不體面的汗珠,讓人感覺到生澀,要命的是,媽媽那晚表現得完全沒有之前的自然,她突然像是無措的服務生,眼睛尷尬地望著大家,嘴上說著重複的話,“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有時還見她對著女同學使眼色,似乎在暗示什麼。

那晚媽媽的胃口並不大好,儘管那間餐館的美食在大多數人眼裡是如此有特色,她只是僵在餐桌邊,手上的刀叉來回地切割著盤子裡的一切,我的媽媽是位有膽量有表達能力的領導,她可以對著眾多的學子侃侃而談,也可以當著領導理直氣壯不卑不亢地發表自己的看法,可今晚,她就像是一個做錯事情的女人,以討好的眼光望著昔日的同窗。

我後來才知道那位長相出眾的男士是從另一個城市過來本市出差,他當晚並沒有想法參加同學聚會,也是受同學應邀推脫不掉才勉為其難,他那晚也是既不自然,經常顛三倒四,我開始以為和同學相距久了難免的生疏,可直到分手告別時,他還是如此,有點魂不守舍。

同學分手後,我坐在媽媽車裡聊起今晚她那位長相和談吐都很出眾的男同學,媽媽像是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然後又是猛然回過頭來,差點把車撞到馬路兩邊的護欄杆上,嚇得我趕緊收住嘴,一路上我們娘倆沉默著不吱聲,等到車到了學校門口,車停下來,我鑽出車門頭也沒回,只是讓手在頭頂搖晃著說再見。

因為這場聚會,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和媽媽之間似乎有了客氣和不自然,彼此全然沒有之前敞開心扉的聊天了,取而代之的是拘謹和客氣,甚至是躲閃和逃避,這是我不曾預料的。還有一個變化,餐桌上遇到的那位男生昌似乎對我有了意思,他在尋找各種機會和我接近,我告訴他我已經有了男朋友了,他沒有一點退縮,而是變著法子讓我心甘情願去接觸他。

(四)

我開始變得有點魂不守舍,手機每天不停地提醒我有未讀消息和未接電話,我忙於畢業設計,好些實驗需要明確的數據才能給予結論,侯劍見我難得的慌張,連忙問我最近怎麼了,我驚恐地強裝鎮定,告訴他可能這幾天身體不適,畢設的壓力又大導致的,他寬慰我的眼神在我面前如此的溫柔。

昌的不達目的不止的堅持讓我並沒有覺得過於厭煩,我成了一個感情的騎牆草內心裡不停地在搖擺和對比,他父母都在省城,同是一家出版社的中層領導,家裡條件寬裕,儘管他一再說他父母為人低調,但昌在接近我的過程中卻是那種高起高落,他喜歡音樂,從小練習小提琴,中學起又愛好了踢球,是學校足球隊的主力成員,我是文藝部長,又是學校競走隊成員,文藝和體育,我們有著相同的愛好,他常以旁聽演唱會和音樂會為由邀請我一同參加,每場演出結束他都會跟我討論起其中的每個篇章中他能聽出的情緒,他表情豐富,容易激動,時有激情高昂,時有垂眉低淚,全然不是侯劍慣有的冷靜,因為他的情緒化,我告誡自己,不能再接近他,但一想到他在電話那端低落的表情,手裡又不爭氣地給他回了個短信或者電話,告訴他男人不應為萬物生悲,夏花燦爛之生,秋葉靜美之死,都是不可避免的人生,不一會,他那端又露出了運動場上那種陽光的笑臉,他的或喜或悲,或囧或笑,成了我一段時間裡不斷調節的晴雨表。

我開始掙扎在兩個男人之間,一個是相伴了我快3年的男友,他冷靜有耐心,雖然不善表達自己但每處悉心的相伴都讓我溫暖;一個是陽光但情緒化嚴重,喜歡文藝和體育,他的生活習慣更接近我的偏好。雖然我記得外婆之前跟我聊及姻緣中最重要的是什麼,雖然我持續地剋制和壓抑著自己被激起的對浪漫的渴望,可我還是和昌私下裡有過5次以上的見面,他高挑帥氣的身影,特別是在和他第三次見面起他溫柔的手臂繞過我的纖纖細腰時,我那份滿足感便會從身體內從下往上氾濫開來,我承認,這是我並不道德的背叛,我不應該同時去接觸侯劍和昌的,而且是我和侯劍之間有了3年多穩定的男女朋友感情,儘管我們之間受限於校園生活環境,有著諸多和別的男女朋友不同的時光。

週末回家,剛好父親從外地回家探親,這是他難得的一次長達兩週的休假,他的工程在珠海,距離上次回家已經4個月了,儘管他時常和我和媽媽視頻聊天,但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覺就是親切。

爸爸是項目總工程師,他除了在工作室內畫圖審圖紙外,還要根據工程施工過程中出現的問題給出及時的糾偏處理,現場糾偏可不是辦公室裡文案專家所能承擔得起的,他需要諳熟工程施工過程中各種關鍵性操作,且能根據施工過程中各種可能的允許範圍內的誤差做出及時的調整,這是經驗使然,爸爸從同濟大學畢業已經接近30年了,他從辦公室到現場,從現場到辦公室,這樣往復了好多次,他在公司決策層眼裡是不折不扣的專家實幹型人才。

晚餐是媽媽特別準備的,媽媽真是一表人才,在外上得了講臺,在內出入得廳堂,她特別做了爸爸喜歡的剁椒魚,有我喜歡的幹切牛肉,桌子中間還有大家喜歡的重慶麻辣火鍋,一大盤洗淨的蔬菜等著大家夾到沸騰的鍋裡,我早就坐在飯桌邊吞嚥口水了,媽媽繫著圍裙還在廚房裡忙碌,爸爸則是一臉笑容地圍著媽媽轉,想著幫忙又不知從何下手,但媽媽很享受那種可以指揮著爸爸端菜洗菜的感覺,他們一邊說話,一邊開心地微笑,那種和氣就像是呆在身邊多年的老夫妻,這是我看到父母如此溫馨有愛的一幕。

晚上爸爸特別拿出了他藏了多年的葡萄酒,三個人三個高腳酒杯,透明的瓊漿玉液在溫馨的燈光下,喝在嘴裡,醉在心裡,最美莫過家人的團聚,媽媽微笑著認真地問我為什麼不把侯劍帶回來,週末時分應該邀請他來家裡做客的,我一時囧起,連忙以他學習繁重推脫了去,可當媽媽那種異樣的眼神望著我的剎那,我強裝掩飾的平靜被她徹底擊碎了。

我必須鼓起勇氣和父母說起我這段時間來內心的焦灼,一邊是3年多來無處不在的關心和呵護,一邊是因為共同的生活愛好,因為刻意製造的浪漫進一步觸發我對未來美好的嚮往,每次我編著藉口揹著侯劍去見昌時,那份自責和猶豫就會伴隨著滋生,可最終我嘗試著追尋那份浪漫的渴望戰勝了我,我站在理工大學西區的校門外,眼巴巴地望著迎面走來陽光帥氣手舞足蹈還不時自己微笑的昌時,我會不時掉頭環視四周,生怕侯劍會突然出現在身邊,他那冷峻的眼神會把我嚇得半死,可每次都是我多想了,他怎麼會在這個時間突然出現在理工大學呢,這個時間他一準鑽進了他的實驗室,和他的師哥師姐對著CT照片在討論病理呢。

我也無數次和昌說起自己現在的矛盾,我想聽聽來自他內心的聲音,我不願意這種偷偷摸摸的狀態延續下去,如果他足夠理由讓我下定決心跟他成為男女朋友,我會一定痛下決心斬斷和侯劍的情感,哪怕是痛徹心扉的痛,我焦慮地望著他,他反倒是輕鬆的樣子,笑著對我講,緣分的東西就是很奇怪,屬於你的別人偷不走,我聽了正要賭氣離開,他又追了上來,在我肩上拍了拍,讓我冷靜冷靜,他正在準備申請出國的材料,認為自己還沒有自由說他會保護我一輩子,讓我安靜地等著他,我想我是徹底被他的姣好的面容和勻稱挺拔的身材吸引了,因為在他如此不自信的表達後我還是會有下一次和他的見面。

我真是恨透了自己,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一邊是努力追尋著一份迷茫的感情,一邊還在厚顏無恥和侯劍延續著若即若離的感情,每次見到侯劍時,看著他望著我的那份溫柔的眼神,我真是慚愧至極,我欺騙了他三年多來至誠至真的感情,之前我還在慶幸自己不是那種物質女不是那種美顏奴,可今天我竟然在一場意想不到的飯局後如此短促的時間內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是多麼的利己和自私,我像是一隻被兩根繩子栓住的寵物,一邊是冷靜執著的愛,一邊是美麗迷離的浪漫,他們正在朝著不同的方向前行,而我只能順著他們合力的方向,苟延殘喘式的生存下去。

媽媽被我突然的表述懵暈了頭,她沒想到她那晚帶著自己的女兒參加的一場飯局會擾亂了她接下來的生活,我和媽媽很長時間沒有面對面聊天了,每次見到她都是那種有著提防和防備的表情,好像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等我知道後又會是一場預計的災難。她今天突然平靜了下來,眼睛裡真誠地看著我,這種近似逼問的感覺我們之間很長時間都沒有過了,可即便我瞬時接受不了她眼睛裡的質問,我還是很坦然地面對,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覺得她才是我的媽媽,那種客氣和禮貌的拘謹,全是距離。

媽媽問我為什麼會喜歡昌,是因為他的面相和家裡條件嗎?媽媽在世俗面前一點都不給我留面子,我蒼白地搖搖頭,可我又怎麼解釋呢,現實分明就是這樣,剝掉面容和金錢這兩張皮,昌比侯劍優秀在哪裡?他出國申請遊學的費用靠的是父母積蓄,他自己並沒有去爭取獎學金,還有他刻意製造的浪漫也都是靠錢去準備和裝飾的,我知道侯劍是不會這麼做的,即便是為了我,他都覺得不是真實的自己。

媽媽拼命地搖了搖我的肩膀,我已經連正視她眼睛的勇氣都沒有了,她讓我抬起頭來看著她,她眼睛裡近似祈求的目光看著我,對我說:“侯劍才是你正確的選擇!”,她拼命地搖著我的肩膀,我無力的頭部跟著她的搖晃左右擺動。

爸爸被媽媽近似瘋狂的舉動驚呆了,“不要嚇著孩子”,他在一邊憐憫又無奈的望著媽媽,眼睛裡那種祈求溫柔對待孩子的關愛讓我渾身難受,我不需要他們倆的憐愛,我這種被質問完全是自作自受。

媽媽向父親擺擺手,讓他回房間去,她要靜下來跟我說說話,父親遵順地進了書房,手裡端起的茶杯,他並不高大的身影很快就閃進了書房,而且把書房的門帶上了,這是他習慣媽媽的動作,每次他們之間有爭議時,媽媽都會板著臉,讓爸爸進書房,要求他把門帶上,讓書房裡外的人都深刻反思。

可此刻爸爸並沒有任何錯,是我一段時間來無恥的舉動讓爸爸媽媽蒙羞。

(五)

窗外高樓每個格子裡都亮起了燈,閃閃鑠鑠像是遠處的螢火蟲,仲春的晚上星光點點,隔著窗戶就能望見遠處的繁星,我和媽媽都平靜了下來,她又回覆到了之前的拘謹和彷徨之中了,而我,在拼命地喝了一杯濃茶,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我變得清醒了起來。

媽媽面無表情地問我還記得那次聚會時那位個高面好的男同學嗎?她問我對他的初印象如何?我只是點點頭,那個一面之緣的男人,在我的腦海中已經漸漸地無影無蹤了。我倒是問起媽媽來,這個對我很重要嗎?她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好像全然不知面前坐著她的女兒。

“他就是我當年大學裡的戀人”,她說話時刻意降低了聲調,眼睛朝書房門口望了望,生怕裡屋的父親聽到。

“我們在一起三年,幾乎成天粘糊在一起,但最後畢業時,他堅持要回家上班,他爸爸才走不久,家裡的老孃經受不起打擊”,她清晰地記得他們當時分別的情景,說起來顯得並不費勁。

我也曾經無數次懇求他留下來,我們兩個城市相聚就300公里,換成那個時候的交通,早晨從省城出發,中午就能到他們市裡,他搖搖頭,一點餘地都沒有。這是離他們畢業最後幾天發生的事情,媽媽當時哭紅了眼,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突然面對親密愛人勞燕分飛,她根本就沒有想過會有這種結果。

讓她不曾預料的是,我成了媽媽和那個男人感情的結晶,這也就是為什麼媽媽45,我23的原因。他們的分開,媽媽執意不願再提起,那個寵了媽媽3年的男人竟然回家後也沒有任何消息,媽媽為了儘快擺脫那種漫無天日萎靡的生活,匆忙和後來同樣經歷的父親結了婚,兩顆寂寞需要安慰的內心瞬時抱在了一起,直到他們結婚後的一個月,媽媽才發現她肚子裡的孩子——那個當時還不知道的我,已經孕育在生命中了。

23年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待我親切如故的父親不是我的親生爸爸,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媽媽那場並不經意的大學同學聚會會是我和自己的父親第一次見面,我面相張得像媽媽,難怪即便是我眼睛裡留著父親的痕跡,身邊的爸爸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女兒竟然是媽媽和前男友的孩子!

媽媽彷彿從夢囈中走出來,她圓潤白淨的面孔又恢復了之前的血色,眼睛裡有著淺淺的淚痕,她一定為她之前的輕率表示痛心,也一定為父親那種憨厚本誠表示欣慰,我後來知道那個本應成為我父親的男人回到家鄉後並沒有呆多長時間南下去了深圳,在深圳安家尋了一個當地富豪的女兒做了老婆,這是他媽媽認為的門當戶對。

我現在覺得媽媽那晚的囧色一點都不過分,這也是他23年以來第一次見到大學三年來一直耳鬢廝磨的男友,可是在媽媽眼裡,之前那個讓她如此動心,如此花枝亂顫的男生,也不過如此而已,我頃刻之間理解媽媽那晚在餐桌上拼命地切割盤子裡的菜,那是她情感的宣洩,我其實都看在眼裡,只是不知道媽媽有著如此的不如意。

媽媽平靜地跟我講,她之前從沒有太在意過我的感情,之前說我和侯劍生活缺乏情趣不是講我們之間不合適,是說生活除了學習和工作,還可以有娛樂和運動,這些共同的愛好都是兩個人品位相投的最短路徑。

我點點頭,腦子裡瞬時有出現了侯劍的影子,他此刻會在幹什麼?是繼續呆在實驗室,或者在教室裡看書,我突然有點想他了。

我進廚房準備了一些水果,偷偷溜進了父親的房間,他正在燈光下看他的文檔和材料,眼鏡架在腦門上,眼睛貼著資料冊,給人感覺很吃力的樣子,他轉身向我友好地微笑,問我現在的心情好了一點沒?他關切的眼神,讓我覺得面前正在老去的爸爸如此的溫柔和溫暖。

我問爸爸,你覺得媽媽待你好嗎?他絲毫看不出我是故意在刺探他對媽媽的感情,他認真地對我說,很好啊,她平時在家對上善待父母,對下撫育兒女,我經常在外,沒有她的支持,我也不能長久地呆下去,你可要對你媽媽好一點哦,女人老了,特別需要照顧,你平時多回家看看她,還有你的那位侯劍,回來時你們倆都回來,大家都很熟悉,都是朋友了,應該在一起感受家庭氛圍。父親還是原來的語調,他說話時特有的停頓,輕柔細語,像是隔著窗戶縫隙裡吹過來的微風,細細柔柔。

我答應他會的,沒有什麼不能釋懷呢,我知曉了家庭錯亂的背後,原來還有如此穩定框架在支撐,我和侯劍還沒有考慮過將來,更不用操心框架的事,我當前的任務就是要梳理這段理不清的亂,還自己一個剛進大學時的清淨。

(六)

週日回到學校,侯劍顯然在等我很長時間了,他稍有焦急的目光在我身上游離了很久,就像是那種無奈的表情最後以輕鬆的聳肩結束,我本來答應他週末回來和他共進晚餐的,他早早就在食堂排隊把飯餐打好了,可我臨時想多陪陪爸爸就在家裡吃了晚飯才出來,我見到他的那刻,他還在我宿舍樓下倔犟的侯著,手上捧著帶著體溫的飯盒,佯裝看牆上的報紙,可眼睛並不放過來往的每位女生,他時有皺著眉頭,時有輕鬆地笑一笑,彷彿自己跟自己對話的那種,我之前跟他說過,如果我不在樓上,請你安靜耐心地多等會,千萬不用電話來催我,否則我會出現得更晚,他明明知道我不在宿舍,知道我回媽媽家了,他就是這樣固執地堅持著自己承諾的話,始終沒有給我一個消息和一個電話,我還是喜歡他這種有著原則的堅持。

昌來電話邀請我晚上一起去聽演唱會,我以自己沒時間沒心情拒絕了,他就把事先買好的門票給退了,一個人去沒意思,他習慣以這種方式——寧願犧牲自己的顏面來祈求和我的見面,我自己也並不開心,我不需要這種方式被憐愛,這麼長時間了,他實際上一點都不懂我,總以為變著法子讓我開心讓我和他見面就是感情的升溫,從和媽媽交流後,我確實在昌面前變得嚴格了起來,我不能讓自己被這種虛幻越陷越深,他最近跟我說,他不想出去了,他寧願和我留下來過普通的日子,我跟他說,我不願意做你前途的絆腳石,千萬不要因為我,去輕易地放棄你的指向,如果工作和生活都是這種態度,我實際上並不看好的,他回覆我不是因為沒有了出海的勇氣,絕對在生活和事業面前,他不願意放棄我這一支玫瑰。

我還是被昌忠誠的話語所動決定見他一面,已經一個月沒有見他,他白淨略顯憔悴的面孔矗立在我面前,眼睛裡有著諸多的委屈和無奈,我聳聳肩,示意他安靜地坐下,這是一間安靜躲在裙樓裡的茶館,輕緩的音樂如同潺流的溪水正在傾瀉在陽光午後的大廳中央,昌突然問我畢業設計完成沒有,工作定下來沒有?這些都是他多次問過我的問題,我表示遺憾地搖搖頭,論文已經提交給導師在審核了,工作還沒有著落,已經聯繫市婦幼保健醫院和第一人民醫院,但估計希望都不大,現在能進這兩家醫院的都是博士生,我猶豫的眼神在昌面前暴露無遺,他安慰我說,沒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個月沒見面,他在我面前變得有些拘謹了,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他問我這段時間為什麼躲著他,他已經和他父母攤牌了——不準備去海外學習了,說話時,我察覺到他對我有著一絲的嗲怨。我趕緊說不能這樣,我不能這麼耽誤你,他說父母也同意了,只是希望我能和他好好地成為男女朋友,他後來又央求他父母為我的工作找之前的領導疏通關係,我頓時不安了起來,我原以為我有意地躲著他,讓他冷靜讓自己死心,沒想到的是他用阻斷式的方式來重建我們之間的感情,我怎麼忍心讓他斷崖式的失去所有,他因為我放棄了他的學業申請,如果我又和他斷了來往,他會怎麼樣?他本來就是個情緒變化很快的人,我不敢想象之前陽光男孩最後會是怎麼樣來收場,可是我自己呢,我才決定懸崖勒馬,現在又來了個被逼進宮,我這是做錯了什麼?!

我們兩個沮喪地從茶館走出來,就連他平時最平常的擁抱也不敢給我了,我像是個委屈的孩子在他面前流了淚,我真的不想是這種結果,他一再跟我道歉,反反覆覆重複著對我的感情和珍惜,從茶館出來,夕陽落在牆上,浴血的黃昏留著最後一刻的朝陽,深深地刺痛著我的眼睛,我抬起的右手護著頭頂遮住陽光穿透我的眼睛,穿透我流淚的內心,身後是急促的喇叭聲,一陣一陣。

我徹底失敗在自己的愛慕虛榮中了,回到宿舍,我倒頭就睡,就連媽媽的留言我也沒有看見,直到宿舍熄燈時,媽媽還在跟我電話問我怎麼不給她回覆,問我究竟怎麼啦,我回復一切都好,嘴上的說笑和內心的哭泣,我如此的虛假。

接下來幾天,昌連續幾次給我電話,讓我跑場子一樣奔波在婦幼和市人民醫院做著象徵性的面試和溝通,但我還是開心和慶幸,我最終在各種招呼和關照之下拿到了婦幼保健醫院的offer,我知道這絕不是我自己能力所致,是昌父親的老領導疏通的結果,那位老領導的夫人正是婦幼保健醫院的院長。

在我拿到了offer的那天下午,昌突然出現在我的校園,他遠遠地看著我,溫柔委婉地朝我微笑,我和同學從操場上回來,看到他時我怔住了,他從沒有來過醫學院,我趕緊示意他去校門外,我開始習慣揹著侯劍去做些讓人覺得不知廉恥的事情了。

從決定讓昌去校門外等我起,我內心裡就有了決定,我和侯劍之間就要結束了。

說來讓人更加覺得可笑的是,我和侯劍的關係,敗在了一紙聘用合同之後。我自己還敢說和在校男友有了3年多的穩定的感情嗎?

昌那晚驕傲地站在校門口等著洗好澡下樓的我,他要為我慶祝最近日子來的所有的不愉快一掃而光,餐廳裡旋轉的聚光燈下,面前的小生白淨,甘甜,乾淨的襯衫下,一顆歡樂的內心在跳躍。飯後走在樹影漏下燈光的馬路上,他攬著我的肩膀,像是成熟穩定的男女朋友,突然他停了下來,貼近我的臉,嚴肅地跟我說,“從今天起,你必須和某人分開”,我被他嘴裡的“某人”和“分開”刺痛了,但我必須這麼做,我也沒有顏面再去面對侯劍了。

第二天的中午,我約侯劍餐廳見面,他研究生的開題報告才完成,正好是相對較為輕鬆的日子,他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他完全沒有想到他設想中和女朋友共進午餐會是最後的分手。

等我踏進熟悉的學校餐廳時,還是在那個角落的位置,滿臉疲倦的侯劍正端坐在長凳子上,面前幾個飯盒裡盛著我喜歡的豆腐和酸菜魚,他見到我還是我熟悉的起立搖搖手,然後坐下來,把筷子和湯勺規規矩矩的放在對面的飯盒裡,我走近他,那段我再熟悉不過的距離此時就像是灌滿了鉛,怎麼也抬不起腳,我口袋裡裝著昨晚在蚊帳裡想了半天才憋出的幾個字,此時也像是下墜的錐子,沉得我邁不開腿,但我必須和他說再見。

“劍,我畢業後你會覺得寂寞嗎?”,我像是個導演,面前的演員正在按照我的設計進入角色。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根本沒有意識這突如其來的遭遇。

“我是說,如果我從校園消失了,你要好好的”,我明知這是個騙局,可我寧願一騙再騙。

“劍,我簽了婦幼”,我昨天並沒有告訴他我的工作落地了。

“這麼好,誰給你這麼大的福祉”,他知道這份簽署根本不是我自己的能力。

“怎麼了,不要吞吞吐吐”,他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我們會分開,一定會的”,我不敢看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沒關係,我都能接受和麵對”,我伸手過去抓住他,淚眼婆娑的望著他。

他強做冷靜,眼睛躲避著我的注視,望著另外一邊,飯廳裡吃飯的人越來越多,大一的學生大多對提前吃飯很興奮,他們吵吵鬧鬧,根本不讓人說話。

我抽出手,從口袋裡逃出紙條,上面歪歪斜斜的幾個字,順著逐漸伸直的紙條顯露了出來,“劍,謝謝你三里多來對我的照顧,我們分手吧”。

“我們分手吧”,這麼殘酷,我說得如此直白,沒有給他一點理由。

(七)

畢業後,我進入了單位,家,逛街 三點交替的生活,昌最後在一家電子元器件公司上班,他上班清閒,準確地講是根本不用付出多少,那是他叔叔家自己的公司,他當初進去也是找了地方掛靠,不讓自己的四年大學的學習付之東流。

我和昌在市裡的他媽媽買的另外一處住房裡單獨居住,兩室一廳的房子,裝修精緻講究,用他媽媽的話,我們先住下,等到有了孩子再換一個大套,我並不在乎房子的大小,房子裡面的人和人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和昌處於生活磨合期,他之前的浪漫逐漸演變成了散漫,他之前養成伸手向父母要錢的習慣並沒有收斂,自己的薪資只能夠他每個月在外和狐朋狗友一起消費,我逐漸成了守門的主人,經常需要在深夜為醉酒的他開門和清理衣物,上班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託,我有時希望單位加加班,至少我不用那麼早回去一個人面對空空的房子,可是真要有了臨時的加班,我的電話又會響起,電話那頭同樣輕柔的聲音在追問,“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昌就是一個跟蹤器,他可以不在家,但我必須準備回。

我之前的冷靜全沒了,我完全倒在了生活之門,我之前認為,昌願意為我留下來,幫我推薦工作,他會從家出發作為獨立體來約束和要求自己,沒想到,這些都只是他思想裡一味強行佔有的動機,在他認為,他得不到的,別人也不能得到,這是後來一次跟他拌嘴後他當著我的面說出來的話,儘管他當即就道歉,認為自己酒喝多了,滿嘴胡言亂語。

我被深深地傷害到了。

我不是那種坐以待斃的性格,週末回媽媽家,我跟媽媽說起我的生活,面前的媽媽並沒有反駁我,當初她也是在這張飯桌上跟我說“侯劍才是你正確的選擇”,她同情的眼光看著我,我陷入她當年的生活之囧。

她問我還有侯劍的消息嗎?我搖搖頭,自從那次分手後,我不再關心他的每一個動作,包括他的成績和進步,我知道,如果我再去過問,那是我絕對的自私和殘忍。

背後又是媽媽長長的嘆息。

又是一個月這種擺佈和殭屍般的生活,我和昌之間基本不說話了,在家裡也是相互避讓著,原則是隻要不吵鬧,日子過得得過且過,我曾經有晚想和昌靜下來談談不行就分開的想法,他以不關心和無興趣為由,說是隨便吧。

媽媽見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打電話給昌媽媽,說起孩子們的生活,昔日的同學在孩子面子上的事情表現得相當蠻橫,還多次提到我現在的吃住都是他們在開銷的,我又如何申辯,我的工作是他們幫忙求人,我住的房子是他們買的,可他們不知道,我的現在,也是他們一手締造的。

無窮無盡,迴天無力。

我和昌最後還是平靜地分了手,我辭了工作,搬了家,在外婆家住了一個禮拜後,我就要開始新的生活。

我以逃的方式去外城市應聘,鑑於我在省婦幼醫院的兩年的工作經驗,我順利被三匝市婦幼醫院錄用了,我真的不是刻意選擇三匝市,我之前知道侯劍的老家就在三匝,但我也沒有關心他的去向,我寧願一個人安安靜靜去工作,不願意打攪他生活中的任何點滴。

等我準備去三匝上班的前一天,媽媽讓我去她家吃飯,說是全家要為我踐行,他們已經不再操心我的距離,認為只要心靜氣和,就是我最好的生活。

第二天我登上了省城去三匝市的城際地鐵,三匝市離省城100公里,中間有鐵路相連,鐵路去三匝要一個小時,但車次並不多,車次時間都是在中午時段。去年年底開通了城際鐵路,每隔15分鐘就有一趟車,最短時間縮至30分鐘,這種行程,即便在省城也算短程,在大城市上下班單程超過一小時大有存在。有了城際鐵路,我甚至可以朝出晚歸,何其幸也。

城際鐵路很快,車上的配套跟高鐵差不多,車廂裡的人流還算正常,靠在車椅上睡覺的估計都是早出晚歸的朝暮客,我把行李袋放在一邊,望著車窗外快速退出的山嵐,窗外的微風吹著上崗上的松柏,成片的翠綠讓人目不暇接,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小姐,這邊有人坐嗎”?

我根本不用想,一定是侯劍,怎麼會是他,他此刻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唰得站起,轉身看到我熟悉了三年多的侯劍,他還是淺淺的頭髮立在那裡,眼睛裡堅定有神,只是黝黑的皮膚顯得更加成熟了。

“太巧了,這麼會是你?”,還是侯劍先開的口。

“為什麼會是你?”,我也驚訝陣陣。

他什麼不也顧,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伸長的胳膊把我牢牢地攬向他的懷裡,像是久別重逢的夫妻,那種自然和渴望。

我急忙抽身,但他堅持保持著固有的力度,我只有屈從的安順。

侯劍已經是博士1年級的學生了,他正趕往三匝市開個交流會,他一路感慨自己2年來的茫然若失,今天一早重新竟然重拾從前。

我羞愧地望著他,對他認真地說,我錯了,我從了物質女成了美顏奴,他迅速用手指頭輕輕地捂住我的嘴,奔馳的列車快速地切割著兩個城市的距離,如同我慚愧的內心正在祈求上蒼再次的眷顧,都在向著自己的方向行進。

我和侯劍的距離,相差得不止一個城市之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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