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距离

城市的距离

2020-03-03

城市的距离

(一)

我和侯剑是校园情侣,他比我高一届,同是临床医学专业的学生,我们的相识是在学院的学生会,他是院团支部书记,我是院系的文艺部长,因为这层关系,我们的认识一点都不新奇。

他在学校说起来并不是那种非常优秀的学生,他来自小城市,父母都是市人民医院的医师,他继承了父母的衣钵,在这个四线城市,他以班级中等水平的成绩考入了这所医学院,他的成绩在当年这届学生里并不拔尖,在辅导员眼里,他也就算是一般的学生,长相一般,没有文艺才能,他被大家熟知,完全得力于他父母是医生的关系,他在父母身边生活时间长了,对于一般的小病治疗烂熟于心,一次系里邀请校外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来学校讲座,讲课中老先生问起了一些常规的病理,台下的学生没有几位能答得上来,侯剑站起来,他冷静清晰地回答了老师的提问,老师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从小和父母在一起耳濡目染的结果,同学们都张着嘴惊奇地望着他,面前这位白净的男生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也是那次的讲座对他有了大致的印象,后来学院改选团委书记,他参加了竞聘,他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做作的成分,比较了我们院系团委的制度和其他学院的差异,分析了团委组织的几次活动中暴露出来的问题,针对问题他陈述自己的分析和观点,就团委组织如何处理好层级关系,如何充分利用涉及单位资源来拓展团委的业务能力,展示团委组织的领导力等方面收到了同学们的热烈掌声,这个掌声就是对他缜密思考的褒奖,最后他以遥遥领先的优势,拿下了院团委支部书记的选聘。

他那天竞聘时的敏捷思维后来证实在我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在一次单独的院学生会活动中,他有意接近我,说我第一眼看上去和他高中时的一位女生长得非常像,而那个女生正好和他同桌,我知晓这种搭讪的套路,让他继续编,他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对着我说,“张小妹,我说的是实话“,他很快把那女生的照片发给了我,让我确认是不是有点像?照片上的女生齐耳短发,简单明了的刘海,明眸善睐,嘴角微翘,看上去很有性格,他后来给我发来一句话,问我“是不是很像,都长得很有个性”,我没有回复,但心里确实没有了开始的在意,反而觉得他这种认真劲比起我认为的套路要容易接受。

他不是那种成天有意无意都会去套近我的人,他一般会在我实验结束后发来一条消息,问我有无害怕的感觉?我从小胆子就大,对于那些动物解剖实验并不像其他女生一样害怕和恶心,班上同学都戏称我为小魔王,除了蟑螂外,对于其他动物我都不畏惧,侯剑同样害怕蟑螂,我经常取笑他,一个大男人,还害怕这个小东西,他望着我一脸无辜,他耸了耸肩膀,在我肩膀我拍了拍,脸上的羞涩红到了耳根。

我不是那种甘于沉静的人,更不喜欢校园里卿卿我我整天粘在一起的情侣,我和他约法三章,同意每周三次去图书馆看书写功课,每周末有一天属于自己的时间外出爬山逛街,我不喜欢娇小柔弱,我进文艺部也是最初从健美操比赛中脱颖而出,加上自小跟父亲学习拉弦弹琴,又偏爱运动,性格开朗但倔犟,侯剑说第一眼看见我就喜欢上了我阳光干净朝气的脸,他并不知道我这张看上去阳光脸蛋的背后会隐藏着诸多小性格。侯剑是那种初一看并不出彩的人,但相处时间一长,他的耐心和坚持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优秀来了,我喜欢他沉稳中的执着,遇到任何事情不急不躁,凡事会替对方着想的思维定律,这些成了我决定认他为男友最坚实的理由。

我和侯剑这种保持着距离的情侣关系并不被外人看好,就连我妈妈也多次跟我讲起我们之间缺乏激情,她老觉得我的大学生活过于平静,即便是谈情说爱也是清汤寡水,像是一个经历了疲惫的爱情长跑选手,我这个年龄不应该有这种冷静,她跟我讲起她大学时的风月往事时,她蓬松的头发在我面前不停地往后捋着,露出妈妈稍微松软但保养得极好的脸,她说话时嘴角留着一丝微笑,像是品位到了她年轻时的浪漫带来内心难掩的悸动,白净的皮肤有了看得见的绯红,她开始低垂的眼睛稍微抬起来,眼睛里藏着羞涩地望着我,像是她年轻时少女的影子,她跟我说起来她在大学时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他们是大二时相识,大三暑假就相互见了对方家长,郎才女貌,两边家长都很满意,他们是化工大学文学院的学生,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充斥着他们的内心,那种爱与被爱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临近毕业,原本毕业留在省城准备安家立本的计划却因男方家庭突然变故给没有商量地结束了,男方父亲病故,妈妈坚持让儿子毕业回家,才失去父亲,又拗不过母亲的要求,他们的结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注定了。妈妈也是家里的独生女,外公外婆年龄渐老,妈妈也想留在父母身边有个照料,加上她自小就在省城生活,让她去下面的地市工作,她也当了逃兵。听了妈妈的故事,本想宽慰她几句,我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妈妈往事的伤感让我同情,他们后来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各飘一方不再联系,那种设身处地的同理心让我觉得他们俩竟是如此绝情,我甚至怀疑之前亲密无间是否真实,妈妈嫣然一笑,全然没有我所猜测的那种透彻心骨的痛,仿佛刚才的往事历往只是湖面上的层层涟漪,风一吹就会散开去。

我对妈妈波澜起伏的情感有了兴趣,换成是我,我定会疯狂得不知所措,反而让我庆幸自己和侯剑的情感有着适可而止的收放自如。我追问妈妈,“事情并不太糟糕,为什么没有后来呢?”,这是一个雨后初晴的中午,阳光照在窗台上,我们穿着睡衣,汲着拖鞋,懒散地倚在手指沙发上,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就是不想联系”,妈妈说得很轻巧,但她的左眼分明闪跳了一下,我猜测后面还有更深层次的故事。

“妈,这么深厚的情感一定不会嘎然而止的”,我摇了摇妈妈的肩膀,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纤纤少女,有着羞涩谨慎的温柔,而妈妈似乎像是经历过情感历练后变得坚强,放松中有着丝丝的隐忍。

妈妈今年45周岁,我大五快23岁了,算下来妈妈是22岁时就生下了我,22岁这个年龄,应该正是大学里花枝招展的年纪,妈妈上学并不太早,她之前跟我说过如我一般年龄进大学,告知我她那个时期初入大学时我们两代人的思维差异,这么算下来,妈妈是在大学毕业不久就成家了,并且有了生命中的我。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我生活中的妈妈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更不是生活中较为随意的食色男女,她待爸爸非常好,有时让人觉得好得过分,她谙熟人情世故,对爷爷奶奶又是特别尊敬孝顺,父亲常年在外忙工程,每次回家休假时,都会对既贤惠又富有孝心的老婆赞不绝口,多次在朋友面前吹嘘自己的福气,找到了一个好妻子。

我从奶奶那里知道爸爸是二婚,他前妻受不了他常年外派工作的原因,和他分开了,分开不久,经人介绍,爸爸和妈妈相识了,可能是情感上受过伤的男女更需要对方的关爱,他们相识一个月就领证结婚了。

我已经是大五的学生,开始关注一些男女情感的事情,在我认为,父母的结合,尽管时间匆忙,但他们婚后生活上相敬如宾,又有各自的事业,懂得关爱对方,知晓彼此的人情冷暖,这又有什么不好,在父亲眼里,最美夫妻不过如此,彼此有爱,关爱家人。

从面前妈妈坚持微笑,有意无意舒心的表情里,我无法追踪出她内心更多的秘密。

(二)

我像是迷踪案里找到了线索,等到下午我躲在自己房间里和外婆打起了电话,外婆在城市的南端,她一个人住在一个老社区,自从外公离世起,外婆就像是被人遗忘的孤寡老人,整天呆在书房里不紧不慢地忙碌着她自己认为舒坦的事情。这种深居简出的日子在外公在世时很少有,他们每天都会下楼,都是外公牵着外婆的小手外出走上一圈,老两口驼着背,弓着腰,在小区树影婆娑的林间大道上蹒跚前行,每每看到他们弯腰执手行走时,我都觉得感动和温暖,外公外婆恩爱一生,等到年老还都要牵手外出,生怕对方因为年老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走路很慢,走几步,歇两步,仿佛时间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如此的充裕。

外婆并不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她一个人在家还可以对着外公的照片说说话,仿佛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外婆和外公相识在燕园,历经坎坷,他们后来又都成了理工大学的老师,教书育人,在教育岗位上整整工作了40余年,可谓桃李满天下。

外婆常讲,她一辈子的财富,是学富五车的外公和桃李天下的学子,我确信外婆外公之间的那份至纯至忠的爱,他们一起经历过农场改造,又一起从农场重新回到教育岗位,这种颠沛流连的生活经历让他们更加坚信唯有爱才能相守,外公后来放弃了出国进修的机会,只为和外婆在一起,他觉得之前的命运颠簸亏欠外婆的太多,他只为秉着小日子的生活,觉得这才是踏实和安分。

我会隔两个礼拜去外婆家一趟,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除了我能享用到她精湛的手艺外,我还可以和外婆聊聊开心的事,外婆是老师,善于观察面相表情变化里隐藏的心绪,我也是第一次和外婆说起了侯剑,对侯剑我说的并不多,但在外婆嘴里就是那种最为实诚的人,她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对恋爱比较情绪化,过于感情用事往往忽略了爱情的本质,很多人贪图对方的物质和面容,却往往把真心放在一旁,对感情太草率,并且一再告诫我,家庭条件只是表面和暂时的,有没有能力,能不能耐得住,有没有相同的志趣才是择偶的重要标准,我觉得侯剑完全符合外婆的要求,心里不免一阵窃喜。

我从没有向外婆问起妈妈年轻时的情感,在我眼里,父母感情好,权当是继承了外公外婆彼此心怡生爱的生活风格。在外公外婆这种生活的感染下,他们子女的情感也只有如此才对。

因为上次和妈妈的交流,我心里对妈妈年轻时的情感生活有了一丝疑惑,在我的认知里,一个中文系的女生,毕业后短短一个月内是不会轻率地出嫁的,除非她遇到了一个足以让她抛弃一切的情郎,再说妈妈在大学分别时,正是她情感全面遭受创伤的时间,她怎么会有心情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去接受一份新感情。

我开始观察起妈妈的生活来了,她在一家杂志社做主编,办公室座落在市中心的银城大厦,每天早晨她8点钟出门,一般是上午开会,下午出门在各场所会见重要的客户,妈妈是标准的白领丽人,穿着精致,带着金丝眼镜,手上提着时尚礼袋,和她接触的都是一些有着身份的商户,我有时难免在想,妈妈怎么会同意我选择医疗专业,像她这种以文学为起点的工作比起那些在医院忙得累死累活的医生要过得光鲜很多。

但她有时难免有抱怨和牢骚,自从杂志社改制要自负盈亏起,她的忧虑明显地多了起来,有时晚上回到家,还在电话里不停地提醒员工关于推广,关于文案要求的事情,对于重要广告业务,对于重要的客户,她都是和员工约着对方一起交谈,我在学校从来没担心外面工作的不容易,她手下有30多号员工,每个人的生活起居家庭开销都在指望他们的这份薪水,我有时拍着她的肩膀说,当个大家长不容易吧,她叹口气无奈地望着我,那一丝没落眼神下掩藏着寂寞无处申辩的心情是我不能理解的。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学校球场上做排球拉拉队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让我换件衣服,15分钟后在校门口等我,让我陪她一同参加她的同学聚会,我当即表示没时间,可妈妈又以她所熟悉的哀求和装做可怜的样子,我最后还是咬牙答应了,此时侯剑正在我身边,我对他耸耸肩,表示和他共进晚餐的机会被拒了,他虽有无奈的眼神留在我眼里,我笑了笑,表示幸福的开心。

就是这一顿意想不到的饭局改变了我的一生。

(三)

褪下运动装,换上了连衣裙,蓝丝巾随意扎了下头发,洗了脸,嘴唇上抹涂了唇膏,补了一点点浅色口红,抿了抿嘴,镜子里湿润的红唇在宿舍的灯光下显得清亮了起来,站在镜子面前华丽地转身,飘起的裙边像是斗旋的渔网,轻飘中带着漂亮的弧度,我像是轻快的燕子快速下楼,校门口妈妈站在她漂亮醒目的红色轿车旁,不停地望着她左手上的手表,一顿饭局让她如此着急。

上了妈妈的车,我问起今晚怎么会有这个特别的安排,车子正穿过马路,绿灯就在这一刻要转黄了,她匆忙加速,嘴里心不在焉地回复到“前面这该死的出租车”,在妈妈嘴里,似乎出租车都是抢道的,我每次都能听到她重复了多次的抱怨。

“今天上午见了一个客户,碰巧是我们大学同学,非要说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大家了,想趁机和市里的几位同学碰一碰,聊聊天,唠叨下生活的家长里短”,妈妈跟大多数的中年妇女一样,只要听到聚会,她都会表现出超高的热情,加上面前这位同学又是自己的一位重要客户,她是不能有拒绝的理由的。

我问妈妈,你们聚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愿意做你的应酬攻关,妈妈轻松了起来,说是几位同学希望带着子女一起来认个脸熟,都在一个城市,又都是相仿的年龄,说不定他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呢。

说不定下一代也能做朋友呢?妈妈被这句话打动了,眼下我就要从学校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我倒是没有那么着急,在学校我跟侯剑说起过工作,如果可能,我可以同他回小城市当最普通的医生,他当时笑着对我讲,“怎么可能,你大城市长大的,怎么会到我们小城市去”,但他转眼就是鼓励和赞许的眼神望着我,像是对我的感激。

去小城市医院工作并不是我一时的兴起,侯剑他父母就是从医学院毕业后回小城市工作的,再说现在学医的学生太多,本科毕业能在四线城市的人民医院落脚就很不容易了,我虽出生在大城市,但自小就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倒是外公外婆他们对我讲起的生活经历和感悟,让我有着一种区别于大城市长大的孩子的视角,认为大城市人才太集中,机会虽然多,但也不一定能轮到自己,医生跟其他职业不同,他要求的是冷静,执着,看淡生活高低,甘为百姓牺牲的精神。

当晚妈妈的同学聚会出席的人数并不多,3男4女,其中4位女士均是当年的室友,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看出他们的年龄,脸上的胭脂涂饰均匀,近一点看上去像是脸上敷着毛毛的晨雾,个个手指甲留着红油,衣饰得体,微微隆起的小腹在褪去外套后显得性感别致,他们大都在出版社和杂志社工作,说话得体有分度,就连膝下的孩子也是规矩,4位女同学的孩子也正好2男2女,除了我和一位男生外,其他两家的孩子说是有了男女朋友有约会安排,就不参与这个饭局了,我和另一个男生昌都是大学毕业年级,他在理工大学念电子,正在准备海外留学提交申请材料,我们相互认识后,就拘谨地坐在各自妈妈的身边,只是不时会抬起眼望对方一眼,像是对彼此眼中的陌生人反而有了兴趣。

参加聚会的男同学中有位个子挺拔,说话声音洪亮,但话语并不多,他头发梳理整齐,大背头,发际线高,眼睛有神,人群中一眼望去属于那种出类拔萃有风度的男人,他不时盯着我看,像是发现我脸上还保留着运动场上并不体面的汗珠,让人感觉到生涩,要命的是,妈妈那晚表现得完全没有之前的自然,她突然像是无措的服务生,眼睛尴尬地望着大家,嘴上说着重复的话,“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有时还见她对着女同学使眼色,似乎在暗示什么。

那晚妈妈的胃口并不大好,尽管那间餐馆的美食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如此有特色,她只是僵在餐桌边,手上的刀叉来回地切割着盘子里的一切,我的妈妈是位有胆量有表达能力的领导,她可以对着众多的学子侃侃而谈,也可以当着领导理直气壮不卑不亢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可今晚,她就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女人,以讨好的眼光望着昔日的同窗。

我后来才知道那位长相出众的男士是从另一个城市过来本市出差,他当晚并没有想法参加同学聚会,也是受同学应邀推脱不掉才勉为其难,他那晚也是既不自然,经常颠三倒四,我开始以为和同学相距久了难免的生疏,可直到分手告别时,他还是如此,有点魂不守舍。

同学分手后,我坐在妈妈车里聊起今晚她那位长相和谈吐都很出众的男同学,妈妈像是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然后又是猛然回过头来,差点把车撞到马路两边的护栏杆上,吓得我赶紧收住嘴,一路上我们娘俩沉默着不吱声,等到车到了学校门口,车停下来,我钻出车门头也没回,只是让手在头顶摇晃着说再见。

因为这场聚会,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和妈妈之间似乎有了客气和不自然,彼此全然没有之前敞开心扉的聊天了,取而代之的是拘谨和客气,甚至是躲闪和逃避,这是我不曾预料的。还有一个变化,餐桌上遇到的那位男生昌似乎对我有了意思,他在寻找各种机会和我接近,我告诉他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了,他没有一点退缩,而是变着法子让我心甘情愿去接触他。

(四)

我开始变得有点魂不守舍,手机每天不停地提醒我有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我忙于毕业设计,好些实验需要明确的数据才能给予结论,侯剑见我难得的慌张,连忙问我最近怎么了,我惊恐地强装镇定,告诉他可能这几天身体不适,毕设的压力又大导致的,他宽慰我的眼神在我面前如此的温柔。

昌的不达目的不止的坚持让我并没有觉得过于厌烦,我成了一个感情的骑墙草内心里不停地在摇摆和对比,他父母都在省城,同是一家出版社的中层领导,家里条件宽裕,尽管他一再说他父母为人低调,但昌在接近我的过程中却是那种高起高落,他喜欢音乐,从小练习小提琴,中学起又爱好了踢球,是学校足球队的主力成员,我是文艺部长,又是学校竞走队成员,文艺和体育,我们有着相同的爱好,他常以旁听演唱会和音乐会为由邀请我一同参加,每场演出结束他都会跟我讨论起其中的每个篇章中他能听出的情绪,他表情丰富,容易激动,时有激情高昂,时有垂眉低泪,全然不是侯剑惯有的冷静,因为他的情绪化,我告诫自己,不能再接近他,但一想到他在电话那端低落的表情,手里又不争气地给他回了个短信或者电话,告诉他男人不应为万物生悲,夏花灿烂之生,秋叶静美之死,都是不可避免的人生,不一会,他那端又露出了运动场上那种阳光的笑脸,他的或喜或悲,或囧或笑,成了我一段时间里不断调节的晴雨表。

我开始挣扎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是相伴了我快3年的男友,他冷静有耐心,虽然不善表达自己但每处悉心的相伴都让我温暖;一个是阳光但情绪化严重,喜欢文艺和体育,他的生活习惯更接近我的偏好。虽然我记得外婆之前跟我聊及姻缘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虽然我持续地克制和压抑着自己被激起的对浪漫的渴望,可我还是和昌私下里有过5次以上的见面,他高挑帅气的身影,特别是在和他第三次见面起他温柔的手臂绕过我的纤纤细腰时,我那份满足感便会从身体内从下往上泛滥开来,我承认,这是我并不道德的背叛,我不应该同时去接触侯剑和昌的,而且是我和侯剑之间有了3年多稳定的男女朋友感情,尽管我们之间受限于校园生活环境,有着诸多和别的男女朋友不同的时光。

周末回家,刚好父亲从外地回家探亲,这是他难得的一次长达两周的休假,他的工程在珠海,距离上次回家已经4个月了,尽管他时常和我和妈妈视频聊天,但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就是亲切。

爸爸是项目总工程师,他除了在工作室内画图审图纸外,还要根据工程施工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给出及时的纠偏处理,现场纠偏可不是办公室里文案专家所能承担得起的,他需要谙熟工程施工过程中各种关键性操作,且能根据施工过程中各种可能的允许范围内的误差做出及时的调整,这是经验使然,爸爸从同济大学毕业已经接近30年了,他从办公室到现场,从现场到办公室,这样往复了好多次,他在公司决策层眼里是不折不扣的专家实干型人才。

晚餐是妈妈特别准备的,妈妈真是一表人才,在外上得了讲台,在内出入得厅堂,她特别做了爸爸喜欢的剁椒鱼,有我喜欢的干切牛肉,桌子中间还有大家喜欢的重庆麻辣火锅,一大盘洗净的蔬菜等着大家夹到沸腾的锅里,我早就坐在饭桌边吞咽口水了,妈妈系着围裙还在厨房里忙碌,爸爸则是一脸笑容地围着妈妈转,想着帮忙又不知从何下手,但妈妈很享受那种可以指挥着爸爸端菜洗菜的感觉,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开心地微笑,那种和气就像是呆在身边多年的老夫妻,这是我看到父母如此温馨有爱的一幕。

晚上爸爸特别拿出了他藏了多年的葡萄酒,三个人三个高脚酒杯,透明的琼浆玉液在温馨的灯光下,喝在嘴里,醉在心里,最美莫过家人的团聚,妈妈微笑着认真地问我为什么不把侯剑带回来,周末时分应该邀请他来家里做客的,我一时囧起,连忙以他学习繁重推脱了去,可当妈妈那种异样的眼神望着我的刹那,我强装掩饰的平静被她彻底击碎了。

我必须鼓起勇气和父母说起我这段时间来内心的焦灼,一边是3年多来无处不在的关心和呵护,一边是因为共同的生活爱好,因为刻意制造的浪漫进一步触发我对未来美好的向往,每次我编着借口背着侯剑去见昌时,那份自责和犹豫就会伴随着滋生,可最终我尝试着追寻那份浪漫的渴望战胜了我,我站在理工大学西区的校门外,眼巴巴地望着迎面走来阳光帅气手舞足蹈还不时自己微笑的昌时,我会不时掉头环视四周,生怕侯剑会突然出现在身边,他那冷峻的眼神会把我吓得半死,可每次都是我多想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突然出现在理工大学呢,这个时间他一准钻进了他的实验室,和他的师哥师姐对着CT照片在讨论病理呢。

我也无数次和昌说起自己现在的矛盾,我想听听来自他内心的声音,我不愿意这种偷偷摸摸的状态延续下去,如果他足够理由让我下定决心跟他成为男女朋友,我会一定痛下决心斩断和侯剑的情感,哪怕是痛彻心扉的痛,我焦虑地望着他,他反倒是轻松的样子,笑着对我讲,缘分的东西就是很奇怪,属于你的别人偷不走,我听了正要赌气离开,他又追了上来,在我肩上拍了拍,让我冷静冷静,他正在准备申请出国的材料,认为自己还没有自由说他会保护我一辈子,让我安静地等着他,我想我是彻底被他的姣好的面容和匀称挺拔的身材吸引了,因为在他如此不自信的表达后我还是会有下一次和他的见面。

我真是恨透了自己,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一边是努力追寻着一份迷茫的感情,一边还在厚颜无耻和侯剑延续着若即若离的感情,每次见到侯剑时,看着他望着我的那份温柔的眼神,我真是惭愧至极,我欺骗了他三年多来至诚至真的感情,之前我还在庆幸自己不是那种物质女不是那种美颜奴,可今天我竟然在一场意想不到的饭局后如此短促的时间内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是多么的利己和自私,我像是一只被两根绳子栓住的宠物,一边是冷静执着的爱,一边是美丽迷离的浪漫,他们正在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而我只能顺着他们合力的方向,苟延残喘式的生存下去。

妈妈被我突然的表述懵晕了头,她没想到她那晚带着自己的女儿参加的一场饭局会扰乱了她接下来的生活,我和妈妈很长时间没有面对面聊天了,每次见到她都是那种有着提防和防备的表情,好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等我知道后又会是一场预计的灾难。她今天突然平静了下来,眼睛里真诚地看着我,这种近似逼问的感觉我们之间很长时间都没有过了,可即便我瞬时接受不了她眼睛里的质问,我还是很坦然地面对,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她才是我的妈妈,那种客气和礼貌的拘谨,全是距离。

妈妈问我为什么会喜欢昌,是因为他的面相和家里条件吗?妈妈在世俗面前一点都不给我留面子,我苍白地摇摇头,可我又怎么解释呢,现实分明就是这样,剥掉面容和金钱这两张皮,昌比侯剑优秀在哪里?他出国申请游学的费用靠的是父母积蓄,他自己并没有去争取奖学金,还有他刻意制造的浪漫也都是靠钱去准备和装饰的,我知道侯剑是不会这么做的,即便是为了我,他都觉得不是真实的自己。

妈妈拼命地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已经连正视她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让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眼睛里近似祈求的目光看着我,对我说:“侯剑才是你正确的选择!”,她拼命地摇着我的肩膀,我无力的头部跟着她的摇晃左右摆动。

爸爸被妈妈近似疯狂的举动惊呆了,“不要吓着孩子”,他在一边怜悯又无奈的望着妈妈,眼睛里那种祈求温柔对待孩子的关爱让我浑身难受,我不需要他们俩的怜爱,我这种被质问完全是自作自受。

妈妈向父亲摆摆手,让他回房间去,她要静下来跟我说说话,父亲遵顺地进了书房,手里端起的茶杯,他并不高大的身影很快就闪进了书房,而且把书房的门带上了,这是他习惯妈妈的动作,每次他们之间有争议时,妈妈都会板着脸,让爸爸进书房,要求他把门带上,让书房里外的人都深刻反思。

可此刻爸爸并没有任何错,是我一段时间来无耻的举动让爸爸妈妈蒙羞。

(五)

窗外高楼每个格子里都亮起了灯,闪闪铄铄像是远处的萤火虫,仲春的晚上星光点点,隔着窗户就能望见远处的繁星,我和妈妈都平静了下来,她又回复到了之前的拘谨和彷徨之中了,而我,在拼命地喝了一杯浓茶,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我变得清醒了起来。

妈妈面无表情地问我还记得那次聚会时那位个高面好的男同学吗?她问我对他的初印象如何?我只是点点头,那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渐渐地无影无踪了。我倒是问起妈妈来,这个对我很重要吗?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像全然不知面前坐着她的女儿。

“他就是我当年大学里的恋人”,她说话时刻意降低了声调,眼睛朝书房门口望了望,生怕里屋的父亲听到。

“我们在一起三年,几乎成天粘糊在一起,但最后毕业时,他坚持要回家上班,他爸爸才走不久,家里的老娘经受不起打击”,她清晰地记得他们当时分别的情景,说起来显得并不费劲。

我也曾经无数次恳求他留下来,我们两个城市相聚就300公里,换成那个时候的交通,早晨从省城出发,中午就能到他们市里,他摇摇头,一点余地都没有。这是离他们毕业最后几天发生的事情,妈妈当时哭红了眼,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突然面对亲密爱人劳燕分飞,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这种结果。

让她不曾预料的是,我成了妈妈和那个男人感情的结晶,这也就是为什么妈妈45,我23的原因。他们的分开,妈妈执意不愿再提起,那个宠了妈妈3年的男人竟然回家后也没有任何消息,妈妈为了尽快摆脱那种漫无天日萎靡的生活,匆忙和后来同样经历的父亲结了婚,两颗寂寞需要安慰的内心瞬时抱在了一起,直到他们结婚后的一个月,妈妈才发现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当时还不知道的我,已经孕育在生命中了。

23年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待我亲切如故的父亲不是我的亲生爸爸,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妈妈那场并不经意的大学同学聚会会是我和自己的父亲第一次见面,我面相张得像妈妈,难怪即便是我眼睛里留着父亲的痕迹,身边的爸爸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竟然是妈妈和前男友的孩子!

妈妈仿佛从梦呓中走出来,她圆润白净的面孔又恢复了之前的血色,眼睛里有着浅浅的泪痕,她一定为她之前的轻率表示痛心,也一定为父亲那种憨厚本诚表示欣慰,我后来知道那个本应成为我父亲的男人回到家乡后并没有呆多长时间南下去了深圳,在深圳安家寻了一个当地富豪的女儿做了老婆,这是他妈妈认为的门当户对。

我现在觉得妈妈那晚的囧色一点都不过分,这也是他23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大学三年来一直耳鬓厮磨的男友,可是在妈妈眼里,之前那个让她如此动心,如此花枝乱颤的男生,也不过如此而已,我顷刻之间理解妈妈那晚在餐桌上拼命地切割盘子里的菜,那是她情感的宣泄,我其实都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妈妈有着如此的不如意。

妈妈平静地跟我讲,她之前从没有太在意过我的感情,之前说我和侯剑生活缺乏情趣不是讲我们之间不合适,是说生活除了学习和工作,还可以有娱乐和运动,这些共同的爱好都是两个人品位相投的最短路径。

我点点头,脑子里瞬时有出现了侯剑的影子,他此刻会在干什么?是继续呆在实验室,或者在教室里看书,我突然有点想他了。

我进厨房准备了一些水果,偷偷溜进了父亲的房间,他正在灯光下看他的文档和材料,眼镜架在脑门上,眼睛贴着资料册,给人感觉很吃力的样子,他转身向我友好地微笑,问我现在的心情好了一点没?他关切的眼神,让我觉得面前正在老去的爸爸如此的温柔和温暖。

我问爸爸,你觉得妈妈待你好吗?他丝毫看不出我是故意在刺探他对妈妈的感情,他认真地对我说,很好啊,她平时在家对上善待父母,对下抚育儿女,我经常在外,没有她的支持,我也不能长久地呆下去,你可要对你妈妈好一点哦,女人老了,特别需要照顾,你平时多回家看看她,还有你的那位侯剑,回来时你们俩都回来,大家都很熟悉,都是朋友了,应该在一起感受家庭氛围。父亲还是原来的语调,他说话时特有的停顿,轻柔细语,像是隔着窗户缝隙里吹过来的微风,细细柔柔。

我答应他会的,没有什么不能释怀呢,我知晓了家庭错乱的背后,原来还有如此稳定框架在支撑,我和侯剑还没有考虑过将来,更不用操心框架的事,我当前的任务就是要梳理这段理不清的乱,还自己一个刚进大学时的清净。

(六)

周日回到学校,侯剑显然在等我很长时间了,他稍有焦急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了很久,就像是那种无奈的表情最后以轻松的耸肩结束,我本来答应他周末回来和他共进晚餐的,他早早就在食堂排队把饭餐打好了,可我临时想多陪陪爸爸就在家里吃了晚饭才出来,我见到他的那刻,他还在我宿舍楼下倔犟的侯着,手上捧着带着体温的饭盒,佯装看墙上的报纸,可眼睛并不放过来往的每位女生,他时有皱着眉头,时有轻松地笑一笑,仿佛自己跟自己对话的那种,我之前跟他说过,如果我不在楼上,请你安静耐心地多等会,千万不用电话来催我,否则我会出现得更晚,他明明知道我不在宿舍,知道我回妈妈家了,他就是这样固执地坚持着自己承诺的话,始终没有给我一个消息和一个电话,我还是喜欢他这种有着原则的坚持。

昌来电话邀请我晚上一起去听演唱会,我以自己没时间没心情拒绝了,他就把事先买好的门票给退了,一个人去没意思,他习惯以这种方式——宁愿牺牲自己的颜面来祈求和我的见面,我自己也并不开心,我不需要这种方式被怜爱,这么长时间了,他实际上一点都不懂我,总以为变着法子让我开心让我和他见面就是感情的升温,从和妈妈交流后,我确实在昌面前变得严格了起来,我不能让自己被这种虚幻越陷越深,他最近跟我说,他不想出去了,他宁愿和我留下来过普通的日子,我跟他说,我不愿意做你前途的绊脚石,千万不要因为我,去轻易地放弃你的指向,如果工作和生活都是这种态度,我实际上并不看好的,他回复我不是因为没有了出海的勇气,绝对在生活和事业面前,他不愿意放弃我这一支玫瑰。

我还是被昌忠诚的话语所动决定见他一面,已经一个月没有见他,他白净略显憔悴的面孔矗立在我面前,眼睛里有着诸多的委屈和无奈,我耸耸肩,示意他安静地坐下,这是一间安静躲在裙楼里的茶馆,轻缓的音乐如同潺流的溪水正在倾泻在阳光午后的大厅中央,昌突然问我毕业设计完成没有,工作定下来没有?这些都是他多次问过我的问题,我表示遗憾地摇摇头,论文已经提交给导师在审核了,工作还没有着落,已经联系市妇幼保健医院和第一人民医院,但估计希望都不大,现在能进这两家医院的都是博士生,我犹豫的眼神在昌面前暴露无遗,他安慰我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个月没见面,他在我面前变得有些拘谨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他问我这段时间为什么躲着他,他已经和他父母摊牌了——不准备去海外学习了,说话时,我察觉到他对我有着一丝的嗲怨。我赶紧说不能这样,我不能这么耽误你,他说父母也同意了,只是希望我能和他好好地成为男女朋友,他后来又央求他父母为我的工作找之前的领导疏通关系,我顿时不安了起来,我原以为我有意地躲着他,让他冷静让自己死心,没想到的是他用阻断式的方式来重建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怎么忍心让他断崖式的失去所有,他因为我放弃了他的学业申请,如果我又和他断了来往,他会怎么样?他本来就是个情绪变化很快的人,我不敢想象之前阳光男孩最后会是怎么样来收场,可是我自己呢,我才决定悬崖勒马,现在又来了个被逼进宫,我这是做错了什么?!

我们两个沮丧地从茶馆走出来,就连他平时最平常的拥抱也不敢给我了,我像是个委屈的孩子在他面前流了泪,我真的不想是这种结果,他一再跟我道歉,反反复复重复着对我的感情和珍惜,从茶馆出来,夕阳落在墙上,浴血的黄昏留着最后一刻的朝阳,深深地刺痛着我的眼睛,我抬起的右手护着头顶遮住阳光穿透我的眼睛,穿透我流泪的内心,身后是急促的喇叭声,一阵一阵。

我彻底失败在自己的爱慕虚荣中了,回到宿舍,我倒头就睡,就连妈妈的留言我也没有看见,直到宿舍熄灯时,妈妈还在跟我电话问我怎么不给她回复,问我究竟怎么啦,我回复一切都好,嘴上的说笑和内心的哭泣,我如此的虚假。

接下来几天,昌连续几次给我电话,让我跑场子一样奔波在妇幼和市人民医院做着象征性的面试和沟通,但我还是开心和庆幸,我最终在各种招呼和关照之下拿到了妇幼保健医院的offer,我知道这绝不是我自己能力所致,是昌父亲的老领导疏通的结果,那位老领导的夫人正是妇幼保健医院的院长。

在我拿到了offer的那天下午,昌突然出现在我的校园,他远远地看着我,温柔委婉地朝我微笑,我和同学从操场上回来,看到他时我怔住了,他从没有来过医学院,我赶紧示意他去校门外,我开始习惯背着侯剑去做些让人觉得不知廉耻的事情了。

从决定让昌去校门外等我起,我内心里就有了决定,我和侯剑之间就要结束了。

说来让人更加觉得可笑的是,我和侯剑的关系,败在了一纸聘用合同之后。我自己还敢说和在校男友有了3年多的稳定的感情吗?

昌那晚骄傲地站在校门口等着洗好澡下楼的我,他要为我庆祝最近日子来的所有的不愉快一扫而光,餐厅里旋转的聚光灯下,面前的小生白净,甘甜,干净的衬衫下,一颗欢乐的内心在跳跃。饭后走在树影漏下灯光的马路上,他揽着我的肩膀,像是成熟稳定的男女朋友,突然他停了下来,贴近我的脸,严肃地跟我说,“从今天起,你必须和某人分开”,我被他嘴里的“某人”和“分开”刺痛了,但我必须这么做,我也没有颜面再去面对侯剑了。

第二天的中午,我约侯剑餐厅见面,他研究生的开题报告才完成,正好是相对较为轻松的日子,他几乎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他设想中和女朋友共进午餐会是最后的分手。

等我踏进熟悉的学校餐厅时,还是在那个角落的位置,满脸疲倦的侯剑正端坐在长凳子上,面前几个饭盒里盛着我喜欢的豆腐和酸菜鱼,他见到我还是我熟悉的起立摇摇手,然后坐下来,把筷子和汤勺规规矩矩的放在对面的饭盒里,我走近他,那段我再熟悉不过的距离此时就像是灌满了铅,怎么也抬不起脚,我口袋里装着昨晚在蚊帐里想了半天才憋出的几个字,此时也像是下坠的锥子,沉得我迈不开腿,但我必须和他说再见。

“剑,我毕业后你会觉得寂寞吗?”,我像是个导演,面前的演员正在按照我的设计进入角色。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根本没有意识这突如其来的遭遇。

“我是说,如果我从校园消失了,你要好好的”,我明知这是个骗局,可我宁愿一骗再骗。

“剑,我签了妇幼”,我昨天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工作落地了。

“这么好,谁给你这么大的福祉”,他知道这份签署根本不是我自己的能力。

“怎么了,不要吞吞吐吐”,他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我们会分开,一定会的”,我不敢看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都能接受和面对”,我伸手过去抓住他,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他强做冷静,眼睛躲避着我的注视,望着另外一边,饭厅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大一的学生大多对提前吃饭很兴奋,他们吵吵闹闹,根本不让人说话。

我抽出手,从口袋里逃出纸条,上面歪歪斜斜的几个字,顺着逐渐伸直的纸条显露了出来,“剑,谢谢你三里多来对我的照顾,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这么残酷,我说得如此直白,没有给他一点理由。

(七)

毕业后,我进入了单位,家,逛街 三点交替的生活,昌最后在一家电子元器件公司上班,他上班清闲,准确地讲是根本不用付出多少,那是他叔叔家自己的公司,他当初进去也是找了地方挂靠,不让自己的四年大学的学习付之东流。

我和昌在市里的他妈妈买的另外一处住房里单独居住,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精致讲究,用他妈妈的话,我们先住下,等到有了孩子再换一个大套,我并不在乎房子的大小,房子里面的人和人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我和昌处于生活磨合期,他之前的浪漫逐渐演变成了散漫,他之前养成伸手向父母要钱的习惯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薪资只能够他每个月在外和狐朋狗友一起消费,我逐渐成了守门的主人,经常需要在深夜为醉酒的他开门和清理衣物,上班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有时希望单位加加班,至少我不用那么早回去一个人面对空空的房子,可是真要有了临时的加班,我的电话又会响起,电话那头同样轻柔的声音在追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昌就是一个跟踪器,他可以不在家,但我必须准备回。

我之前的冷静全没了,我完全倒在了生活之门,我之前认为,昌愿意为我留下来,帮我推荐工作,他会从家出发作为独立体来约束和要求自己,没想到,这些都只是他思想里一味强行占有的动机,在他认为,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得到,这是后来一次跟他拌嘴后他当着我的面说出来的话,尽管他当即就道歉,认为自己酒喝多了,满嘴胡言乱语。

我被深深地伤害到了。

我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格,周末回妈妈家,我跟妈妈说起我的生活,面前的妈妈并没有反驳我,当初她也是在这张饭桌上跟我说“侯剑才是你正确的选择”,她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陷入她当年的生活之囧。

她问我还有侯剑的消息吗?我摇摇头,自从那次分手后,我不再关心他的每一个动作,包括他的成绩和进步,我知道,如果我再去过问,那是我绝对的自私和残忍。

背后又是妈妈长长的叹息。

又是一个月这种摆布和僵尸般的生活,我和昌之间基本不说话了,在家里也是相互避让着,原则是只要不吵闹,日子过得得过且过,我曾经有晚想和昌静下来谈谈不行就分开的想法,他以不关心和无兴趣为由,说是随便吧。

妈妈见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打电话给昌妈妈,说起孩子们的生活,昔日的同学在孩子面子上的事情表现得相当蛮横,还多次提到我现在的吃住都是他们在开销的,我又如何申辩,我的工作是他们帮忙求人,我住的房子是他们买的,可他们不知道,我的现在,也是他们一手缔造的。

无穷无尽,回天无力。

我和昌最后还是平静地分了手,我辞了工作,搬了家,在外婆家住了一个礼拜后,我就要开始新的生活。

我以逃的方式去外城市应聘,鉴于我在省妇幼医院的两年的工作经验,我顺利被三匝市妇幼医院录用了,我真的不是刻意选择三匝市,我之前知道侯剑的老家就在三匝,但我也没有关心他的去向,我宁愿一个人安安静静去工作,不愿意打搅他生活中的任何点滴。

等我准备去三匝上班的前一天,妈妈让我去她家吃饭,说是全家要为我践行,他们已经不再操心我的距离,认为只要心静气和,就是我最好的生活。

第二天我登上了省城去三匝市的城际地铁,三匝市离省城100公里,中间有铁路相连,铁路去三匝要一个小时,但车次并不多,车次时间都是在中午时段。去年年底开通了城际铁路,每隔15分钟就有一趟车,最短时间缩至30分钟,这种行程,即便在省城也算短程,在大城市上下班单程超过一小时大有存在。有了城际铁路,我甚至可以朝出晚归,何其幸也。

城际铁路很快,车上的配套跟高铁差不多,车厢里的人流还算正常,靠在车椅上睡觉的估计都是早出晚归的朝暮客,我把行李袋放在一边,望着车窗外快速退出的山岚,窗外的微风吹着上岗上的松柏,成片的翠绿让人目不暇接,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姐,这边有人坐吗”?

我根本不用想,一定是侯剑,怎么会是他,他此刻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唰得站起,转身看到我熟悉了三年多的侯剑,他还是浅浅的头发立在那里,眼睛里坚定有神,只是黝黑的皮肤显得更加成熟了。

“太巧了,这么会是你?”,还是侯剑先开的口。

“为什么会是你?”,我也惊讶阵阵。

他什么不也顾,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伸长的胳膊把我牢牢地揽向他的怀里,像是久别重逢的夫妻,那种自然和渴望。

我急忙抽身,但他坚持保持着固有的力度,我只有屈从的安顺。

侯剑已经是博士1年级的学生了,他正赶往三匝市开个交流会,他一路感慨自己2年来的茫然若失,今天一早重新竟然重拾从前。

我羞愧地望着他,对他认真地说,我错了,我从了物质女成了美颜奴,他迅速用手指头轻轻地捂住我的嘴,奔驰的列车快速地切割着两个城市的距离,如同我惭愧的内心正在祈求上苍再次的眷顾,都在向着自己的方向行进。

我和侯剑的距离,相差得不止一个城市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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