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寄生蟲》一舉改寫了奧斯卡的歷史。
然而,即便有如此耀眼的對手,同期提名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的《基督聖體》同樣表現不俗。
一些影評人更是表示,若是沒有《寄生蟲》,今年獲獎的就是《基督聖體》了!
在提名奧斯卡金像獎之前,《基督聖體》這部電影,其實早已在芝加哥、威尼斯、波蘭等國際知名電影節上,拿獎拿到手軟。
而國外「爛番茄」96%、「觀眾」98%的好評,也從側面體現了電影的口碑。
不同於《寄生蟲》的爽辣刺激、節奏鮮明,這部冷冽的波蘭電影則更為晦澀一些。
雖晦澀,卻不失力量。
相反,它對真實與虛偽、善與惡、偏見與錯位的叩問,拳拳到肉!
那種痛,是錯愕而又剋制的痛……
01
“沒有哪座神學院,
會接受你這樣的罪犯。”
波蘭,作為一個東歐小國,有88%的人信奉天主教。
境內教堂林立,信徒們每週都會做彌撒,是歐洲對上帝最為虔誠的國家之一。
複雜又獨特的社會歷史文化、夾在東歐和西方之間的地緣環境、以及深入骨髓的宗教信仰,使得波蘭電影在世界影壇上,保持著某種獨特的地位。
《基督聖體》片名“Corpus Christi”:
這句拉丁文的字面意義,是“Body of Christ”——基督的身體。
每年五月或六月,天主教都會舉行“基督聖體節”,為要紀念耶穌基督的受死,及復活。
“身體”,也就成了這部電影,一個十分重要的符號,及闡述的意象。
一個是嗑藥、搶劫、淫亂、殺人的少年犯;
一個是貼心、虔誠、嚴肅、正義的神父。
同時擁有這兩個身份的,就是主人公,丹尼爾。
而如此錯位的角色切換,說來也頗具戲劇性。
電影的第一個場景,是發生在少管所鋸木廠裡的一個霸凌事件,在狹小、陰暗的密閉環境裡,幾個少年犯不由分說就對一個獄友施暴。
丹尼爾就站在旁邊放風,顯得冷酷又熟練。
雖然鏡頭有表現出,他面部表情的不適、隱忍,但作為一名“加害者”,他終究沒有轉過臉去……
可搖身一變,這樣一個人,又成了少管所,托馬斯神父做彌撒時的領唱者。
他在唱《聖經·詩篇23篇》時的投入、虔誠,甚至是神父談罪惡時,他眼神裡的痛悔,似乎與之前的形象,判若兩人。
善與惡、正與邪,如此矛盾地會集在這個20歲少年的身上。
丹尼爾假釋出獄後,曾詢問托馬斯神父,自己能否進入神學院學習。
“沒有哪座神學院,會接受你這樣的罪犯。”
托馬斯神父的決絕,因著所謂的“聖潔癖”,卻親手將他原本的打算,掐死在了萌芽狀態。
在托馬斯神父的引薦下,丹尼爾乘車去了一個偏遠小鎮的鋸木廠工作。
在去小鎮的路上,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罪犯”身份,所受到的冒犯。
似乎,像他這樣的人,早已被人們釘在了“人渣”、“垃圾”、“殺人犯”的恥辱柱上。
這輩子都無法翻身了!
而身份、標籤所帶來的禁錮,就這樣緊緊束縛著他,無法擺脫,亦無處可逃。
02
一個冒牌神父
卻在小鎮大受歡迎
少管所裡的托馬斯神父,曾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們每個人,都是基督的祭司。”
一邊說著這樣的話,一邊又拒絕“罪犯”進入神學院學習,前後錯位的言行,想來著實諷刺。
可沒想到的是,丹尼爾卻把這句話當了真。
而轉機的到來,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 被介紹去工作的小鎮。
到了這個偏遠小鎮後,丹尼爾並沒有直接去鋸木廠工作。
而是繞道,進了小鎮的一座教堂,並碰見了一位年輕漂亮的本地姑娘,瑪爾塔。
為了掩蓋自己真實的身份,他向瑪爾塔謊稱,自己是個神父,並拿出了偷來的「羅馬領」作為證明。
他冒充自己老師的身份,向本地神父介紹自己,是“來自華沙的托馬斯神父”。
由於本地神父年紀已大,加上最近碰到了“信仰危機”,便央求下丹尼爾能留下來當幾天“代理神父”,直到自己找到治療方法。
小誤會就這樣演化成了大騙局,慢慢變得愈發不可收拾。
此時,丹尼爾要做的,就是不讓自己的謊言被戳破。
於是,這位年輕的“神父”連夜翻閱《聖經》,背誦經文,上網查閱“告解”指南,套用老師托馬斯神父的彌撒方式……
電影的前半程,聚焦在丹尼爾作為冒牌牧師的應對上。
而他順水推舟、急中生智的舉動,也使得劇情的走向,極富戲劇性,甚至充滿黑色幽默。
丹尼爾在天主教堂裡,用新教的形式做彌撒。
他用真誠的講道分享,替代了刻板的字句背誦,用人與人之間真實的聯結,代替了死氣沉沉的教條。
在得知小鎮剛發生不久的7人車禍喪命案後,
丹尼爾竟以一顆同理心,待那些遇難者的家屬:
“主啊,禰把他們從我們身邊帶走,
禰所做的是不公平、殘忍和愚蠢的,我們不明白禰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很憤怒,
試著理解我們,主啊,求你幫助我們……”
這些看起來大言不慚的禱告,不知不覺間,竟就觸摸到了小鎮裡,那些塵封已久、又傷痕累累的心。
信眾們也從一開始的無所適從,到慢慢理解,甚至喜愛“托馬斯神父”特有的帶領風格。
甚至越來越多遠離教會的人,都重新回到了教會。
這與此前本地老神父帶領下,
“人多,信徒少,有些人去教堂只是為了在鄰居面前出風頭” 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03
沒有一個義人
連一個也沒有
然而隨著「小鎮7人車禍喪命案」的陰雲逐漸展開,丹尼爾所面臨的困境,正全面升級。
丹尼爾內心的爭鬥,也變得越來越激烈複雜。
他一邊擔心著自己身份被揭穿,一邊又被過往帶來的悔恨所糾纏。
他一邊努力追求正義,在小鎮中散播饒恕與愛;
一邊不改嗑藥的惡習,甚至作為“神父”還與信徒發生性行為……
他是一個闖入者,一個騙子;
同時又是一個善良的神父,一個正直的求知者。
有時你甚至看不透他,到底是把宗教作為一種藉口和工具來逃避,還是內心真正為信仰所感化。
可就像使徒保羅所言:
我也知道在我裡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
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
羅馬書 7:18
這樣的善惡交鋒,真實與虛偽的矛盾,絕不僅僅存在於丹尼爾這一個個體之內。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反倒正是因丹尼爾的闖入,才一道道的揭開了擋在真相面前的遮羞布:
本地老神父,身為神父卻酗酒,甚至醉酒跌落床下都不自知;
前來告解的婦人,痛打吸菸的12歲兒子,卻謊稱自己不抽菸;
瑪爾塔明知弟弟車禍前嗑藥酗酒,卻不肯將真相告知眾人,任憑鎮上的人們肆意侮辱司機的遺孀;
瑪爾塔的媽媽從不缺席教會侍奉,心中卻充滿著仇恨,甚至不肯直面自己寫下的詛咒信;
甚至連真正的托馬斯神父到來後,他想做的也是隱瞞事實,以至於不羞辱教會的聲譽。
“沒有一個義人,連一個也沒有”的現實處境也正是如此了。
在醜陋的真相面前,每個人都是善於表演和偽裝的罪人!
到了這裡,我想電影想要諷刺的,已經不僅僅是罪惡本身了,而是社會對好人和壞人的偏見。
就像是每個人頂著的身份標籤,已漸漸固化成了,社會形象的某種外化表現。
神父就是徹底的好人?罪犯就是徹底的壞人?
顯然不是。在這些身份之外,每個人都是赤裸的罪人……
還記得在文章一開始,我說“身體”是一個重要的符號嗎?為什麼呢?
我們知道,耶穌基督最後,是被赤裸的釘在了十字架上,他用身體和血,向著罪人成就了救贖的計劃。
正因此,丹尼爾曾望著基督的像,說道:
“耶穌,我怎麼能效仿禰呢?
你太純潔了,我帶著這些髒東西來見你……”
赤裸,是「羞辱」和「真實」的代名詞。
對於人們來說,不敢真實的原因,正是會因而帶來羞辱。
在最後的告別彌撒上,丹尼爾本答應托馬斯神父以“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裡”,來掩蓋此次教會內的“醜聞”。
但在望了一眼教堂內,高懸的基督赤裸像後,
他竟當著所有人的面,脫掉了神父的袍子,露出了身上的紋身和刀疤。
把他最見不得人的東西,毫不遮掩的呈現在眾人面前。
最後赤裸而真實地,在所有會眾的注視下,默默離開……
影片的最後,導演給了一個開放的結局。
在被迫接受監獄內的武力對話後,我們不知道這個少年是否真實地悔改了,也不知道滿臉是血、搖搖晃晃的他,又要去往何方。
但最後老神父的一句話,卻像是對我們所有人的提醒:
“這是一個你離上帝有多遠的寓言,包括每個人,甚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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