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麗江,因為我已跟不上你變的腳步

“we can't back(我們回不去了)” 托爾金 《魔戒》

溫暖的春日陽光,透過輕盈的雲幔散射下來,穿過鮮嫩欲滴的綠葉,撒落在潔白的床單與床頭晶瑩的玻璃杯上,變化著奇妙的明暗光影,還有一抹高原天空獨有的亮藍。涼風輕拂,遠遠傳來汽車的鳴笛,讓我覺得有些迷茫——這就是我熟悉的麗江?

這是2019年5月,我們在雲南舉辦同學會下榻的麗江五星級酒店。位於離大研古城近十公里的香格里大道上,有人問為什麼不直接去古城裡住呢?組委會的當地同學笑笑:除了外觀和庭院,所謂的古城精品客棧,內涵與星級酒店沒有什麼區別,可能不再適合已經步入中年的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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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黃昏,我們在古城北門入口的大水車合影,散開,自由活動,沿著大東街漫無目的地往四方街廣場走去,坐坐。穿城而過的玉泉河,在城中分作無數支流,編織出縱橫交錯的網絡,形成新華街,五一街、七一街、光義街等熟悉的街道。無論那一座小橋或水景邊,都是基本相同的酒吧,餐吧,客棧,旅遊門市、工藝品店、銀器店、服飾店、手鼓店、鮮花餅店,茶店.. ..人流如織,摩肩接踵、

​不覺已是華燈初上, 古城的夜晚花團錦簇,燈紅酒綠,街道上,店鋪裡擠滿了歡樂的遊客,似乎從未停息的麗江之夜,散發著奪人心魄的無窮活力。我們幾個興趣相投的老友匯合在被稱作酒吧一條街的新華街,泡吧成為理所當然的選擇,隨便走進一家聲名顯赫的大酒吧,2000元上下的最低消費,讓幾天來飽受酒精考驗的我們,避開標籤雲裡霧裡的洋酒。再一次選擇了五。六百一打的啤酒以便快速抵充這規定的消費額度。

有幾年沒來了,我才驚覺這個有名的酒吧,已經完全變了模樣,金碧輝煌的內部空間,有著設施先進的迪廳式的舞池,最專業的舞臺燈光和著震耳欲聾的快節奏音樂。準確的說,它變得更年輕時尚,更接近豪華迪吧的風格。堅持不到一小時,不再年輕的我們只得離開,空剩下一半沒喝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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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個人往古城最高的獅子山走去,清晨,古城蜿蜒曲折的小巷裡,少有行人,滿眼都是木房的古色,探出牆頭的豔豔的花朵、晨風中隨風飄散的風鈴聲。每一條深巷,每一個轉角,彷彿就有熟悉的時光,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聲音撲面而來,直入心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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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喜歡旅遊的人,心裡都有一個麗江。​在《麗江的柔軟時光》等奠定麗江“小資天堂”這一地位的旅遊書裡,它也被描述成放逐身心,逃避紛亂現實的療傷聖地、古城的小橋流水,花草亭臺是嚮往文藝和追求自由的人們欣然嚮往的地方,人們相信它會讓你初來乍到卻像是迴歸故里,可以為你提供一段“自在隨性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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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春節,我和朋友們第一次來自駕來到麗江。當然不是為了拋卻塵世雜念,為心靈尋找一個臨時安放的場所。所以在古城找好客棧,放下行李,我們就來到新華街的酒吧裡。

那時候,在歌手侃侃《滴答》的歌聲裡慢慢搖曳的麗江,盛行駐唱歌手抱著吉他,低吟淺唱的清吧。沿河兩岸的酒吧門前還有對歌的納西小妹,喧囂的燈影裡漂浮著婉轉的韻味。我們倚靠在臨水的窗邊,喝著據說是老闆手工釀造的黑啤,推杯換盞,興致盎然。就在那裡,我們中間的一位女性朋友,為在座的已婚男士總結出“圈養”,“放養”,“野生”三種婚姻狀態,一度讓歡樂的氣氛達到頂點。

回客棧的路上,井巷如迷宮般的古城一片寂靜,新月如勾,橘黃色的路燈映著紅色的燈籠,清冽中帶著一絲暖暖的慰藉。客棧裡,年輕的客棧老闆還在跟客人喝茶聊天:“為了過這樣一種自在隨性的生活,辭掉不錯的工作,來這裡開店,以此為家的人肯定有,不多”。停了停,他笑了:“我嘛,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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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的麗江地震,讓麗江首次高光出現在公眾視線中,它的名字來源於金沙江的別稱“麗水”,自古就是滇藏茶馬古道的重要驛站和軍事重地,​1997年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收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一些具有理想化文青氣質和小資情調的酒吧,手工店,客棧陸續出現,在2000年前後有了古城旅遊的雛形。真正的火爆是在2003年非典之後。據當地政府統計,2003年時,麗江接待的旅遊人次為200多萬,而到了2004年,一下子增加到360萬,上漲約8成。

旅客流量意味著一切,2004年前後,以新華路為代表興起的酒吧對其他鋪面的兼併。擴散到與之連通的五一街、七一街、光義街... ...最開始倒掉的是利潤較低的小吃店、小商鋪,再後來,大酒吧開始吃掉小酒吧。知名的連鎖酒吧品牌開始出現。這背後的驅動力,不再是個人理想生活對現實的精心改造。而是人流和商業利益的考量與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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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前幾年可以說是麗江的黃金時期,大量湧現的畫廊書吧,餐廳茶館,銀飾木雕店,精品客棧,更新著麗江原本的文化氛圍,為之注入文青聖地的鮮明特徵,“豔遇之都”已成為它不可替代的稱謂。豔遇一詞被解釋為“遇到美麗”,描繪著一種浪漫而美好的邂逅。

隨著無數期待豔遇的年輕文青們的湧入,古老的原生文化悄悄發生著改變。古城裡,總能聽到那些穿著並不考究的民族服飾的女孩們興奮聲音;“去哪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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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秋,受早兩年去麗江發展的朋友R君的邀請,我陪剛從中越邊境紅木市場退下來的朋友C君來到麗江考察市場。首先我們花了一週時間走遍古城, 滿大街飄蕩著麗江小倩的《一瞬間》,伴奏樂器中非洲鼓的使用,讓這首民謠慵懶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傷感,應和了當時古城的氣息。

在古城西北入口,一串串懸掛著無數鈴鐺和印有東巴文字的木牌,由紅線串起。彷彿只是無數悲喜人生的一個註腳,它們不會被取下,只會在時間過往中自然脫落,然後被隔天清早出現的清潔工們清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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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西北角的玉河廣場的KFC。必勝客,擠過路面變窄的東大街和幾乎是平行的新華街,到達古城中心的四方街廣場。當地人說:以四方街為中心有三條古道。七一街通往大理,五一街往永勝,新華街則是香格里拉的方向。街道兩邊是鱗次櫛比的大中型連鎖酒吧,旅遊門市,銀飾店,鮮花餅和茶葉形象店等,這是麗江古城中租金最貴的地段,商品的售價也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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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連通四方街和古城南門的主幹道七一街向下,開始夾雜著披肩店、攝影店,工藝品店、酸奶店、精油店,以及見縫插針,美女獨守的手鼓店。 在“官門口”門樓的一段,是一大排小吃攤。這裡以“米”為單位計算攤位費。七一街下段,以及木府周圍。 有幾家裝潢雅緻,小資情調的的餐吧和酒樓。四周是更多雷同的小店。

越往南走,人流越稀少。南門外圍的是成片開發的仿古建築,青磚黛瓦,硃紅色的門窗棟樑,齊整的街道兩旁,同樣修築了古城特有的水渠,但裡面卻是乾枯的。這裡極少有店鋪開門,只有幾家像朋友R君那樣的攝影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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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街都是劣質工藝品,C君說。他希望找一個小鋪面,先嚐試引入東南亞的紅酸枝,南亞的小葉紫檀,甚至海南的黃花梨,現場加工手串,佛牌或其他小工藝品,此外,開一家小型客棧也不錯。古城到處都是店鋪客棧轉讓的小廣告,我們瞭解一下,“天雨流芳”旁十平米的小鋪,四方街背後小巷二,三十平米的店面,房東籤合同,租金大約十萬一年的樣子,轉讓費二十萬左右,二房東籤合同無轉讓費,房租十五,六萬,三年一次付清。至於位置稍好的十個房間左右,帶庭院的客棧,房租十來萬,轉讓費在五,六十萬的樣子。

這些店鋪或客棧,大都籤的是十年甚至更長的租賃合同,而轉讓時,都只剩下兩,三年的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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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小倩的歌裡唱的:“就在這一瞬間,才發現... ...什麼都能改變”。與上次比較,古城看起來越來越高大上,然而一種焦躁的壓迫感讓整個古城變了味道。閒看花開花落的生活情懷似乎成為笑話。市場競爭激烈。商機瞬息萬變,高房租的陰影下,早期進入古城的商家開始退場或隱身,店鋪和客棧像走馬燈般的換店主、沒完沒了的改造裝修。前店主期待著從轉讓費中將損失找回來。新店主一邊咬牙經營,一邊使勁向下一撥進入者灌輸這個市場的含金量,試圖從中找個好的接盤人。

街坊鄰居不再談論風花雪月,像R君一樣的小老闆,他們之間的話題多是如何在瀘沽湖找當地人弄到一塊地皮,修客棧自營或出租。如何從周邊的劍川、雲龍、鶴慶、洱源收集老料,老物件,老傢俱,運到古城重新組裝成新建築,從中間賺到可觀的差價。

歷史又一次證明了麗江古城蘊含著的巨大利益,而一切利益都跟古城有限的資源—古院落,鋪面,攤位等密切相關。可以清晰地看到,更專業,更強大的資本,正斷改變著古城,同樣也改變著古城的消費結構和消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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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毫無進展,我們在麗江呆了差不多大半月,這對我算是一個難得的好時光,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到古城南門市場一帶逛逛,午飯後,獨自找一家酒吧二樓,喝喝茶,看看書,聽駐唱歌手低緩的民謠,30,40元還能坐上一下午。晚上,和朋友去象山市場,矮方桌,小竹椅,臘排骨。有時去R君朋友開在新城小巷裡的迪吧,看笙歌豔舞,聽著主持人的葷段子,點評那些不時地打量著周圍,期待著能在麗江發生個什麼故事的“豔遇尋夢人”。

生性浪漫的C君“豔遇”倒是不期而至。那是個全民微信“搖一搖,找朋友”的時期,很快,一個剛剛抵達束河古鎮的女人闖了進來,曖昧的晚飯後,也許對方姿色一般,豔遇無疾而終。後來,搖啊搖的,一個川北的,二十幾歲的妹子闖了進來,好像也是開酒吧的,逛了幾次街,吃了幾次飯,我們可愛的C君,一如舊時的新月派詩人,莽撞而羞澀,情趣又自持,所以連伊人的手都沒牽上。

也許,不同豔遇內容大多都與愛情無關,最終我們還要離開。儘管還有些在尋找和患得患失間流轉的暖昧與模糊。我覺得麗江的豔遇,更適合那些試圖在生命的某個階段中證明自己,渴望成為自在的個體,抑或就是迷失在職業酒託的柔情中的年輕人,因為他們還需要成長,還足夠的時間成長,而迅速步入中年的我們,已經沒有成長的資格和動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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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幾年,R君盤店回到家鄉。我也曾路過麗江,感覺逐漸平淡,更多的是從網絡中旁觀它的變化,儘管這種變化徹底得讓人不適。

多年前,麗江的宣傳口號是“靠近我,靠近麗江”。現在,其宣傳口號是“你的夢在麗江” ​​。順應新一代的九零,零零後遊客的迅速崛起,麗江變得越來越年輕,隨著機場,高速,高鐵的開通,一切都是如此便捷。遊客再也不會有距離與物質上的不適。同樣,這裡仍保留著雪山,古城,豔遇,還有一段不一樣的時光。也有了更多的熟悉的品牌、服務,網紅,休閒方式,年輕的你對它們一點也不陌生。

只是,與時間相愛相殺,對改變欲拒還迎的我們,已經走不進麗江的夢境了。不再尋找生之安穩,沒有靈魂值得等待, 自認為了解了生活最本真的一面,習慣了都市的節奏,習慣了突入而來的喜怒哀樂,麗江於我們,變成了旅途中的一個地名,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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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個五月的晚上,當我們離開喧囂的古城,來到新城一家粉館夜宵時,我問當地同學,現在象山市場還能吃到臘排骨嗎?“都是網紅店”,他淡淡地回答:“味道都統一了”。

年輕的粉館老闆和他漂亮的媳婦,一口地道的東北話:“大哥,味道咋樣?還要調料不?”

“可以可以”。同學看著他們忙碌的背影,低聲道:“年輕人,呆在麗江還真不容易”。

注:文中插畫,均為2010年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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