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光棍阿哲多年没做梦了，在73岁生日那天晚上，却突然梦见两名女子。
梦里，其中一名女子说：“阿哲，终于找到你了，你藏得够深。”另一名说：“阿哲，别躲了，你该走了。”
阿哲惊醒过来，冷汗直冒。他觉得事情蹊跷，次日一早便去跟村里的道公、善于解梦的阿雄讨教。
阿哲说：“雄哥，你说怪不怪？我居然连续两天晚上梦见两名女子。”
阿雄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个梦不用解了，你这是老光棍做春梦啊！”
“春梦个鬼！”阿哲说，“听她们俩的语气，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阿雄看阿哲不像开玩笑，眉头一皱，说：“你记得她们的模样吗？”
阿哲闭上眼睛想了想，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阿雄又笑：“你是不是欠下什么风流债，曾经抛妻弃子，她们现在讨说法来了？”
“雄哥开玩笑，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阿哲满脸羞愧，道，“我从小见女人就脸红！”
阿雄点点头，说：“也是，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注定孤独终老。”
阿哲父母死得早，又没有兄弟姐妹，一辈子没相过亲，也没提过亲。年轻时伙伴们约他去附近村庄追求姑娘，他却蹲在火炉边，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翻着白眼说：“找什么姑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穿暖全家不寒，自己过活多自在！”加上他跟人聊天时，三言两语就把话说死，更没有谁家姑娘敢招他了。
阿雄说：“阿哲，你想解梦就得跟我说实话，否则不灵，也没法解。”
阿哲打了一下哆嗦，左顾右盼，说：“我回去再仔细想一想，等想明白了再来找你。”
阿雄看着阿哲背影远去，自言自语：“阿哲精了，有心事瞒着我。”
2
阿哲回到家，关好门窗，静静地躺在床上，追忆过去的大事小事。
突然，他感到浑身燥热，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呼：“没错！这两名女子是村里人，一个叫阿莱，一个叫阿麦！”不过，她们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阿哲40岁时，一天下午上后山砍柴，经过新死女子阿莱的坟旁。突然，他听见坟墓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起初，他以为自己活见鬼了，吓得撒腿就跑。当时烈日当空，按照民间说法，鬼魂在大白天是不可能出来吓人的。阿哲便壮起胆子，趴在坟上探听，果真听到哭泣声从坟里传出来。可阿哲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并没有立即将消息告诉死者家属，而是拖了半天才说。当女子家人闻讯，跑去挖坟撬棺时，才发现原本头朝北埋葬的阿莱变成头朝南了。原来，当时村里流行一种怪病，患者筋骨绞痛，受不了就晕死过去，很多人不再醒来。村民们推测阿莱下葬前是“假死”，醒来后经过一番挣扎，最后活活给憋死了。可怜阿莱命中虽带贵人却没能救回性命。
阿哲50岁时，一天中午上山割马草。那次，村里的女子阿麦因为婚外情怀孕，羞愧难当，便跟情人相约在一个山洞里服毒自杀。又是阿哲鬼使神差地碰上了。当时，男子已经断气，阿麦则奄奄一息。可阿哲回到家后，并没有立即告诉女子家人，而是拖到下午才报讯。当女子家人赶到山洞，抬着阿麦去医院抢救时，不幸在半路上死了。
这两件事情发生以后，阿哲一直将真相埋藏心底。可毕竟是两条人命，他的生活一度阴影相伴。甚至有一段时间，他经常在夜里听见有女子在窗外哭泣。
担惊受怕之下，阿哲花钱请阿雄给自己画了几道护身符，时刻带着身上辟邪。此外，他凭着鳏夫的身份，多次受邀参加各种求子法事，比如在山沟搭桥、在岔路牵线，据说做这些事可以积荫功。这些年来，阿哲安然无事，他自认为得益于这些荫功的庇佑。
阿哲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莫非我的积德已用光，阿莱和阿麦上门索命来了？”
3
阿哲睡不着，连夜提灯去找阿雄诉苦。
阿雄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也大惊失色道：“阿哲啊阿哲，没想到你还真干出这种事。那可是两条人命啊，你拿什么还？！”
阿哲说：“你现在骂我有什么用，大祸已酿成了。”
阿雄沉思了一会，说：“补救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关键是你得配合我。”
阿哲说：“什么意思？你还有能耐起死回生不成？”
阿雄说：“我想知道，你做那些事情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阿哲说：“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阿雄说，“有的罪恶是无意的，有的罪恶是有意的。”
阿哲说：“你的意思是还能补救？”
阿雄点点头，说：“前提是你必须如实地告诉我。”
阿哲拿过水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说：“当我得知阿莱和阿麦没死时，第一个想法是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怪事？第二个想法救了她们有什么用？第三个想法是要不要救她们？”
阿雄生气了，提高嗓门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会没用呢？！”
阿哲一怔，没吱声。
阿雄摆摆手说：“你回去再仔细想想，那三个想法到底怎么排列，或许还有救。”
阿哲叹气一声，闷着头走了。
“等等！”阿雄说，“如果你的第一个想法是要不要救她们，那真没法补救了，因为那是动物属性。不，就算是动物，看见同类受伤或许也会动了恻隐之心。”
阿哲问：“如果第一个想法是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怪事呢？”
阿雄说：“那是人类好奇的天性，可以挽救，再说你后来不是去转告她们的家人了吗，只是错过了救人的时机。”
阿哲又问：“如果第一个想法是救了她们有什么用呢？”
阿雄说：“那也多少可以挽救一点，因为那是人类的功利性在作怪，总觉得做事情需要得到什么回报。”
阿哲听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4
余夜，阿哲辗转难眠。自己孤独一生，现在已过了古稀年纪，死也没什么遗憾了。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除非万分绝望，不然谁想死呢。
“既然阿雄说那三个想法哪个罪大恶极，哪个次之，或许有挽救，”阿哲想，“那我就就轻避重吧，好死不如赖活着。”想到这里，他的心稍微安静一些，渐渐昏睡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阿哲又梦见那阿莱和阿麦潜入梦中。她们在控诉他的罪过。
阿莱说：“阿哲，我不是病死的，是活活给憋死的，你见死不救！”
阿麦说：“阿哲，我因为违背道德所以服毒，但你就真的应该见死不救吗？你可知道我是一身两命？至少胎儿是无辜的！”
阿莱说：“如果是病死，我不会怨天尤人，可你见死不救，我怨恨你！”
阿麦说：“哪怕你早点跟我的家人说，或许还可以挽救，就算仍然是死，我也不会怪你！”
到后来，阿哲也不再惧怕了。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申辩，可说不出话来，好像喉咙里堵着一个小球。
阿莱和阿麦两个站在那里控诉了半天，阿哲听得冷汗直冒。最后时刻，他才可以出声，说：“是孽就该报，是债就该还。求你们别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5
次日天刚亮，阿哲又找到阿雄，说：“我想好了。”
阿雄说：“真的？要不要再想一想？”
阿哲叹气道：“不了，累了！这么多年的煎熬，也该到头了。”
“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吧。”阿雄说，“其实事情也很好办，你花点钱超度那两个冤魂，或许可以延长几年寿命。”
阿哲苦笑，说：“是死是活随他去吧。我不想再花冤枉钱做任何补救了。如果能在梦中离世，我就谢天谢地了。”
阿雄点点头，说：“你看开了。”
“看开了，”阿哲说，“第一个想法是要不要救她们；第二个想法是救她们有什么用；第三个想法是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怪事。”面不改色。
阿雄惊讶地看着阿哲，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先后顺序以及各自的结果吗？”
阿哲说：“记得，我的就是这个顺序。”
阿雄说：“不改了吗？”
阿哲说：“不改了，改不了，该发生的已发生了。”
“你傻呀，”阿雄说，“你可以颠倒顺序，谁知道呢？反正也没人看见！”
阿哲说：“算了。天看见，地看见，心也看见。”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你真的不后悔吗？”阿雄怔住，问。
“不后悔，心魔已除，我变轻了。”阿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千块钱塞给阿雄，“我活在这世间是孤独的，这么多年多亏有你听我倒苦水。这点钱就留给你吧。谢谢了，老伙计”
阿雄颤抖着双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天后，暴雨袭击村庄。阿哲在一次起夜时，失足摔进屋前水沟。等到别人发现时，他已死去多时。
对于阿哲溺亡村溪，村民们都说那是一场意外，只有阿雄心知肚明。他经常告诫后人：“人命关天，救死扶伤，帮危济困，尽己所能，马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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