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辽阳失陷

泰昌元年九月二十一日,刚刚登基没几天的熹宗皇帝,听从吏部尚书周嘉谟等会议的结果,罢辽东经略熊廷弼,令其听勘定夺。升辽东巡抚袁应泰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

袁应泰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他运气不太好,官升的很慢,而且总是替别人擦屁股。萨尔浒大败时,他本来正在做河南参政,大概由于他以前曾经做过辽东兵备,所以被调为临近山海关的永平道兵备。开铁失陷,辽东巡抚周永春连章求去不得,于是推荐他代任,这就跟抓他当替死鬼一样,于是在关外一片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袁应泰在万历四十七年八月又做了辽东巡抚。等熊廷弼顶不住走了,他又成了辽东经略,简直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跳进了火坑里。

许多人认为辽沈失陷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袁应泰的无能,但袁应泰和熊廷弼的任期其实基本是重合的,他俩几乎是前后脚来到辽东任职的,一个做巡抚,一个做经略,互相配合了一年多。前期辽东暂时稳定,都说是熊廷弼的功劳,没人说他一句好,可后期辽沈失陷,又都说是因为熊走了,全怪他,真是挺冤的。其实在熊廷弼任经略的的后半期,面对八旗铁骑的攻势,已经束手无策了,辽沈失陷可以说只是个时间问题,熊廷弼不走也是一个样,只能说袁应泰的出现,可能使得大明朝输的更快了。

袁应泰上任伊始还是颇有大将之风的,一就任,先敲打大将贺世贤,称其举动失措,应该降级示惩,但话锋一转,又称其奋勇直前,宜姑免罚治,而且为贺世贤、侯世禄请功。再以尚方剑斩贪将何光先,拘捕其子何起虎,追银马还官,以肃军法。紧接着请调升蓟镇东协参将姜弼为副总兵援辽,同时请汰一大帮废材,有总兵李荣,副总兵郭有光、曹登衢,参将胡柏灏,游击白安邦,都司杨国威,守备刘岱等任,朝廷一概批准。有赏有罚,有升有降,相当的不错。

不过他虽后上表,提出要于明春(天启二年)进屯抚顺,很让人怀疑他的判断力,要说袁应泰对全局缺乏了解吧,他也不是第一天来辽东,明明熊廷弼罢官前已经左支右绌,他居然在求兵加饷不得的情况下请求扩大防区。不过他于正月十四的表奏中却写有“我之乘时断宜在春,而兵马钱粮须齐集于二月之前”,颇让我怀疑老袁是个很有心机的家伙,毕竟此前熊廷弼拥兵不战,被攻击的体无完肤,莫非他是借钱粮不济将朝廷一军,也未可知。但朝中诸臣见表都大吃一惊,纷纷反对,御史潘士良云,守抚顺将增三百里饷路,每岁又增饷30万,难以承受。朱童蒙疏,倘奴出铁骑截断来路,粮断援绝,是断送若干人也。礼科王志道称,辽师败坏皆不问兵马,轻于言战之易也,愿十年勿言战。兵部尚书黄克缵最后总结,大家说的都对,全部转达袁经略,而且战守机宜朝廷原不中制,听经略各官审势相机。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幸好没等袁应泰接球,努尔哈赤就抢先一脚,替他解了围。进入天启二年二月以后,后金开始频频进犯,初一日,奴游骑至香炉山,十二日,以数万骑薄奉集堡,击溃副将朱万良援兵后,次日出境。十九日,奴骑再度入犯,至王大人屯,次日东去。往来无定,似图大举,这跟天启元年后半年形势颇为相似。紧接着有福余卫夷酋暖兔名下通夷把速等来报告,称正月里去后金交易,听闻后金闰二月将要来攻沈阳,暖兔已经传调各营,准备趁奴酋犯沈阳,从懿路劫奴酋寨,救出宰赛。但明廷怀疑此不过是谎报以邀赏罢了,并未重视。

到了闰二月,后金开始筑萨尔浒小城,并时有游骑入境劫掠,而被掠辽民逃回者,都报称鞑子正在制造钩梯、营车,备糗粮,将犯沈阳。袁应泰连忙上奏,夷氛方炽,而应援太缓,催促援军出关。三月,朝廷严令副总兵管大藩等所统浙直水兵九千余名,都司张神武等统川兵五百余名,副将王光有等统京营南浙兵共二千五百七十三名,三月二十日必须抵达山海关,违限即是逗遛,轻则削夺,重则论斩。

可惜,等不到二十日了,三月初十,努尔哈赤亲统大军征明,十一日入抚顺关,大军夹浑河而下。当晚明军侦卒发现敌军,遂举烽火告警,至掌灯时,沈阳城已经得到示警。十二日晨,后金大军进至沈阳,先於城东七里外浑河北岸,立木城驻营,并于当日派遣精锐渡河南掠,扫清背后,然后渡回河北木城。此时城内明军已经出城,在壕内布阵,准备迎敌。沈阳城防守颇为严密,外围掘堑十层,深一人许,堑底插有尖木。这十道堑内一箭之地,又有浚壕一层,壕内贴内侧立有一道大木栅,木头都是二十人才能抬起的巨木。栅内再掘大壕二道,宽五丈,深二丈,壕底插有尖木。壕内侧排列盾车,每车置大炮二门、小炮四门,各车间大约间隔一丈,筑有肚脐高的土墙,墙后设炮五门,然后才是沈阳城。但当日双方并未接战。

十三日晨,卯时(5~7点),金军绵甲兵携盾车,开始进攻城东。《三朝辽事实录》记载,贼冒着炮火反复冲击百十阵,城犹未陷,己时(9~11)以后,贼全力攻东门,由于火炮发射次数过多,炮筒太热,装入火药就会被引燃,无法填装,贼遂填壕拥至城下,攻东门进入,沈阳遂破。《满文老档》则记载攻城容易的很,即可攻克,聚歼明兵七万。阵斩主将贺总兵官、尤总兵官及道员和副将、参将、游击等大员三十人,其馀千总把总等低级官员,不计其数。

《明实录》和《明史》里把贺世贤说的像个智障一样,说十二日后金以数十骑于隔壕侦探,被尤世功的家丁斩获四级,贺世贤于是认为敌军不过如此,决意出战。十三日率家丁千余出城,还喝醉了酒,说要“尽敌而返”。后金以羸弱兵卒诈败,世贤乘锐轻进,结果被围,身中四矢(《明史》说他中了十四箭),杀出重围逃至沈阳西门,力战而死。尤世功引兵至西门欲救世贤,兵皆溃,亦力战而死。贺世贤不是第一天跟后金打仗,虽然他堪称当时辽东明军最敢战的将领,但也不是次次都不计后果的猛冲猛打,他同样有畏敌避战的记录。后金此前数次兵临沈阳,都不见他出战过,这次兵势更盛往日,他得喝成什么样,才敢领千余人出战,还要“尽敌而返”?

另外《满文老档》、《三朝辽事实录》都说后金进攻的是沈阳东门,最后也是从东门破城而入,可贺世贤、尤世功两人却都战死在西门附近。贺世贤也许是杀出重围,东门已经不得入,被迫绕城逃走,可尤世功为何不开北门接应,却也跑到西门去?而且东门激战正酣,他怎可弃之不顾,亲自领兵跑去救贺世贤?莫非此时东门已破?具体情况已不可知,只能等有进一步史料来证实了。

贺世贤大概是明末最冤的将领,屡立战功却不受待见,直到战前仅十几天,才被提升为总兵官,战死后又一直蒙受不白之冤,始终未得昭雪,甚至相当长的时间里,明朝连贺世贤的生死都搞不清楚。有说降奴的是参将何世延,讹为贺世贤,有说他降奴已经被杀,有说他藏在木梨山,喝醉酒后自恨坠崖死了。明朝的官方文件中,则基本认定贺世贤为叛逆,巡抚薛国用疏云,叛将贺世贤,妻孥向在辽阳,自卖沈逃去,在木梨山拥降夷数千以自卫,即便还没降,也不过观望而已。后来,王化贞甚至奏报,贺世贤,多谓其在沈阳城西为乱军所杀者,想天假手以诛叛逆也。。《三朝辽事实录》指责贺世贤久有异志,说其纳降十万,慌称仅六万(实际明方总共纳降不过六千),袁应泰无奈留尤世功牵制他。贼攻沈阳,其属下降夷内应,开门入贼,尤世功没于乱军,贺世贤率其属下西奔。陈策、童仲揆移兵皇山,分营扎横河南,贺世贤突至,陈策开营纳之,遂为所杀。这当然是一派胡言。虽然在《三朝辽事实录》里王在晋也曾记载,他做辽东经略时,秋祭阵亡诸魂,发现贺世贤的牌位,询问当时在辽的将领,都说世贤已经战死了。后来又查宁前道的揭书,得知贺世贤的妻子被后金分配给了明朝降将,这才确认世贤已死。但明廷却始终不予贺世贤正名,也不给追封祭葬。直到天启五年六月,户科给事中周洪谟仍在疏中写“用贺世贤而为沈阳内应”,仍然视其为叛逆。

之所以如此,可能跟贺世贤大量受降有关,明朝、包括现代很多人都认为,辽沈迅速陷落,主要原因就是降夷内应,但实际上从当时明清双方留下的史料中,是找不到直接证据的。而且明朝自己有些记录还互相矛盾,《熹宗实录》记录说“辽左降夷日众,总兵贺世贤受之多至三千人,总兵李光荣不纳,且以闻兵科给事中萧基,上疏言降夷有可疑者三,有可虑者四。”但《三朝辽事实录》记载了兵科郭允厚的疏奏,“据经臣揭,开总兵贺世贤招纳夷人共男妇3859余名,间以其强壮者补逃故军丁之数。李光荣收真夷1140余名。”,李光荣自己同样纳降,他还参人家贺世贤?朝中大臣除了担心降夷不可靠,怕有奸细潜伏其中外,更主要是担心收纳蒙古降人,会激怒蒙古各部,如礼科汪庆伯云,“日者西虏降至六千余,源源未艾。忧索降者,谓启郭药师之釁”。又如兵部尚书崔景荣言,“西虏黄把都巴领瓜儿兔等,皆款虏也,我正当申明向来和款之好,……为何收其降人自启衅端乎?

而实际上,袁应泰对降夷问题考虑的是比较得当的,其纳降主要在辽河以东,而辽河以西广宁等地并不参与,以免激怒正在讲款的林丹汗等部。他上奏说,这些投附的蒙古部众并不是专门跑来投大明,而是就近投顺,离辽沈近的,才来投大明,而近开铁者,都投后金了。如果我们拒不收纳,那必定全部投向后金。至于所纳降人,也并非谁收纳就让谁统领,而是分散安排,总共降夷不到6千人,其中女真300余人,蒙古5400余人,令总兵贺世贤、尤世功、李秉承、侯世禄、朱万良、姜弼等六人各收夷丁1000名,分配各队,比例是每汉丁50人夷丁5、6人。有的形迹可疑者,则先令原任总兵麻承恩、加衔游击王世忠、备御朱梅单独管制,等审查通过没有问题了,才分配到各营。朝廷对此安排也是认可的,只是怕激怒蒙古,要求暂缓招纳蒙古人,而对后金投降者,则“无论多寡,俱当收纳“,只要做好防范奸细工作即可。

招纳蒙古人的好处是明白着的,骑马射箭都是从小练就的,不用训练,一入伍就是精锐,“夷弓马原其本分,一为捡配即为选锋“,而且是自己跑到军营来找饭吃,无安家行粮之费,性价比极高。当时蒙古人的战力是相当可观的,后来的关宁铁骑有相当部分是蒙古人。崇祯四年孔有德在登州作乱时,贼兵屡败官军,放言称杀山东兵如切菜,纵有十万也不怕,各镇兵也不是对手,就是怕关外兵。朝廷无奈,只好调关外“各部夷汉丁4800余人“入关,果然一战摧锋,杀的孔有德等人抱头鼠窜,闭门不出。而此时距祖大寿大凌河全军覆灭仅有半年,这支关宁军还不过时刚刚重建而已。

而且蒙古降人在天启元年是比较可靠的,此时还没有任何蒙古部落臣服于后金,甚至与后金最友好的科尔沁明安贝勒,也参加了铁岭之战的蒙古联军一方,没有任何史料提及有蒙古部众受其驱使,派部众诈降来做内应。至于零散投降后金的蒙古人也只是凤毛麟角,甚至个把蒙古人前去投顺,都会被记入《满文老档》。直到十五年后,也就是崇祯八年,后金直接控制的蒙古男丁也才仅有9123人,此时上哪里去找这么多人来充内应?

所以沈阳丢失的如此轻易,并不在于有无内应,而在于明军本身的战斗力太差,数万人守如此坚城,连一上午都撑不住。而附近各路援军,也跟开原失守时一样,有意无意的“援救不及“。真正赶到援军只有陈策所统的土司兵和浙军,于是发生了的浑河之战,但此战同样暴露了明军组织的混乱。

陈策所部万余人,土司兵大约7~8千人,另有浙兵3千,其赶到浑河时,沈阳已经失守,此时明显寡不敌众,而且平原旷野非其所长,陈策就打算撤回辽阳。没想到手下禆将周敦吉却慷慨激昂,声言我辈不能救沈阳,在此三年为何?周敦吉此前在贵州因罪论死,此次授予游击,戴罪立功,所以求战心切。而秦家历来矢志报国,于是秦邦屏率石柱兵先渡,主将陈策对此难以节制,结果诸营纷纷跟进。

但主将陈策、童仲揆却都没有过河,战后巡按张铨的奏章里说“止留浙兵大将戚金、张明世在河南扎营”,似乎说二人是过河了,但同样是张铨的奏章,说最后夺桥退回河南的只提到邓起龙、袁见龙,并未说有陈策、童仲揆,这显然不合常理,如果主将陈策、童仲揆也由北岸退回,不会只提两个裨将。《明实录》则明确记载“浙兵三千,与陈策等营桥南”,虽然没提到童仲揆,但童仲揆战死在南岸无疑。大概由于陈、童二将最后都为国捐躯了,所以张铨不好明说他们没有渡河,只好含糊其辞。

渡河的秦邦屏等人未及布阵,后金兵已经蜂拥而至,《明实录》称诸军殊死搏杀,杀贼二三千人,《满文老档》也承认明军皆系精锐兵,骁勇善战,战之不退,其参将一人,游击二人被擒。但在后金绝对优势兵力的反复冲击之下,明军寡不敌众,终于溃散,由于背河而战,溃兵被追击至河中,损失惨重。《三朝辽事实录》称北岸战斗自辰至酉,持续了12个小时,并误记陈策先已为贺世贤所杀,渡河的部队由童仲揆指挥战斗,激战中童仲揆曾遣人至辽阳求救,而袁应泰拒不发兵,童仲揆最终被乱箭射死在北岸。且不说整个浑河之战都没有12个小时,就算真有12个小时,信使也跑不到辽阳去,就算跑到了,辽阳真发援兵,有可能及时赶到吗?更何况浙兵、朱万良等人的都近在咫尺,怎么会舍近求远,求救于辽阳?这显然毫无可信度。

北岸明军覆灭后,后金兵迅速渡河,向南岸的浙军杀来。但尚未接战,发现又有明军自辽阳方向来援,《满文老档》称敌为除了张、朱总兵,实际是姜弼、朱万良二部,都说广东人“张、姜”不分,难道东北人也是一样?(后金进攻辽阳时,仍称姜弼为张总兵)明朝各类奏章都称姜、朱二将畏敌如虎,观望不前,张铨指责二人“既不能解沈阳之围,又不能救南兵之覆”,但根据《满文老档》记载,二将领兵与后金军左翼接触时,浙军还未接战,所以实际还谈不上谁该救谁,只不过二人所部战斗力极差,一触即溃,后金军又追击其数十里之后,才返回围攻浙军的。

浙军由副将戚金、张明世统领,未渡河的原因,除了主将仍在南岸之外,该部以火器为主,与土兵配合困难,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另外浙兵与土兵此前曾发生过械斗,并造成了人员伤亡,两军的矛盾可能远比大家想象的要大,因为当土兵渡河后,留在南岸的浙兵并不是紧贴河岸尽量靠近战场,而是离河有五里之遥,掘壕布阵坐待敌人,不但毫无支援土兵的意思,而且在后金军追击朱万良等人时,既不援救,也不趁机撤退,行动让人颇难理解,所以单方面讲朱、姜二人不能救南兵也不公平。

等战场上只剩浙兵时,命运也就注定了,他们只有3千人,而且全是步兵,面对数万敌骑,既打不过也跑不掉,但表现的相当顽强,直打到火药耗尽,短兵相接才最终覆灭。陈策先死,童仲揆本欲突围,被戚金拦住,问道“公何往?”童仲揆于是下马,对部将说“吾二人得死所矣”。最后童仲揆、戚金、袁见龙、邓起龙、张名世一起战死。将领中惟有川将周世禄在北岸时,向西北方向杀出,得脱返回辽阳。自萨尔浒之战后,明兵无不望风先逃,未闻有婴其锋者,唯有此战以万余人当虏数万,杀数千人,虽力屈而死,至今凛凛有生气。

大获全胜的努尔哈赤在沈阳仅仅休整五天,便于十八日发兵沈阳,由此也可推测,沈阳、浑河之战,并未给八旗兵造成多大伤亡。

十九日凌晨后金军抵辽东城,上午巳时(9~11)由城东渡口开始渡代子河,至午时(11~13)队尾尚未渡完,袁应泰即督催总兵姜弼、朱万良、李秉成、侯世禄、梁仲善,参将周世禄等领兵出城,在校场扎营准备迎敌,袁应泰也亲自出城,躬身督阵,留按臣张铨守城。努尔哈赤闻报,立命整兵进击。姜弼在浑河之战中临阵退缩,被削职,令其立功自赎,此时欲雪浑河之耻,率广宁标兵二千直犯贼锋,后金兵小却,城中人大喜,以为大胜,但后金军随即大至,猛烈反扑,姜弼身负重伤,明军不支溃退,后金军乘胜攻小西门,未克,随即在校场、并城东、西、北面,下四大营。袁应泰当夜未入城,就住在城外明军营中。

二十日,卯时(5~7点),后金兵分两路,左翼四旗再攻小西门,试图掘开环护城河西面之出水口。努尔哈赤亲率右翼四旗攻东门,负责堵住城东护城河之入水口,以干涸护城河水。明军于东门外发炮迎敌,袁应泰以家丁号虎旅军者助战,列枪炮三层,双方激烈交锋,明军骑兵先败,步兵随后溃退,望城而奔,落入城东门外壕水中,死者堆积,但退至城下后,城上明兵发炮,射药箭,掷火药掩护,城下兵亦隐蔽於暗处,接连发炮拒战,后金兵皆下马,穿行於两壕之间,以薪柴填内壕而战。此时后金左翼四旗莽古尔泰、阿敏、达尔汉虽未能掘开城壕,但已经率兵夺西门桥而入,竖梯登城,城上官兵用火箭暂时将其烧退。

袁应泰眼见情势危急,急忙入城,与张铨东西分据,乘障守之。又命各监军道出城,催督各总兵回援。监军牛维曜从小南门冲出,中箭重伤落水,被人救出,带伤闯过重围,然各营兵马俱空,只得逃奔鞍山,敌骑追至,立脚不住,一路逃往海州、盖州,与海盖道康应乾、原任辽东赞画刘国缙等人,先后乘船逃往登州。监军高出仅与一仆,携关防冒围而出,至海州,闻三岔河已为贼据,于是也逃至盖州,乘船逃往河西,最后逃归广宁。牛维曜、高出皆为道臣,守土有责,属于临阵脱逃,故先后被逮入京问罪。

激战至申时(15~17),小西门明军操作失误,不幸引燃火药,燃及城上各军窝铺,城内草场俱焚,守城军士大乱,后金兵趁势攻上西面城墙,杀散守兵。酉时(17~19),小西门陷落,城内喊声震动,辽城已陷,经略袁应泰、巡按张铨,与分守道何廷魁三人共在东楼,眼看无力回天,袁应泰以按臣无守土之责,劝张铨退守河西,自己则引刀自刎(也有说举火自焚的)。何廷魁先将其二女,并妾金氏、高氏,投入井中溺死,然后自缢而死。监军崔儒秀、都指挥徐国全缢于都司,同知冐日乾亦自缢。

巡按张铨下城后,为贼所擒,据辽阳逃回委官杜时隆,生员祖天弼等描述,张铨见努尔哈赤后面不改色,山立于庭,无论威逼利诱,始终大骂,被送回署中后自缢死。《三朝辽事实录》则记载有从役逃归,描述的大同小异,但迟至二十三日方自缢。《满文老档》则记载张铨虽然不降,但语言要温和的多,对努尔哈赤表示受深受皇恩,不愿苟活,愿以死留名。后皇太极又劝,张铨则言“我死,我之五子、妻、母俱可保全,若受尔养之,则我之亲族后代皆将死颖!故我情愿一死。“于是赐其自缢。

是夜,满城扰乱,据《明实录》记载,“守者皆鼠伏檐璧下,而民家多启扉张炬若有待,妇女亦盛节迎门,或言辽阳巨族多通李永芳为内应,或言降夷教之也。”然而《满文老档》却记载,虽然文武官员俱已亡散,无人组织,但 “城内明兵仍执烟火,战至天明“。

廿一日晨,后金城外之军,登城增援,沿城逐杀,明军散兵游勇的抵抗被完全肃清。后金大军入城,城内汉民皆剃发迎降,阖街横拉绳索,上悬赤幡,并备轿二乘,其一设虎皮,一设软垫,前来迎接,辰时(7~9),努尔哈赤入城,辽阳就此陷落。

无数败兵,以及辽阳以南无数民众闻讯西逃,蜂拥至三岔河渡口抢渡,辽东巡抚薛国用二十五日至渡口,亲见城兵数万、屯民男妇无数一并拥众东岸,争渡河口,混乱中浮桥联船塘板脱落,守河官员忙整理联船,先放屯民男妇,而残兵拥堵争渡,官兵拒之,辄用弓矢乱射,几成不测。而河西广宁、宁前数百年土著大族亦闻讯西徙,自塔山至闾阳相距二百余里,烟火断绝。三月二十七日,后金仅以德格类、斋桑古率数百人,往视辽河渡桥,总兵李光荣闻讯慌忙砍断浮桥,二十八日后金军抵达辽河,河上已既无渡桥,亦无舟楫,河东军民归路就此断绝。

辽阳陷落以后,根据明朝方面的记载,自然是奴大肆屠戮、抢掠,汉人甚至身上衣物都被抢,大半裸体,妇女辱不堪言,多缢死者。辽之商贾死者四五万人,民间金钱缯绮摉取一空。但实际上此时努尔哈赤已决心将统治中心迁到辽阳,因此辽阳并未出现在开原、沈阳大肆屠杀、抢掠、分配俘虏的情况。相反,各地入城之初还相当注意避免民族冲突,德格类等人入海州时,恐军士扰害城内汉人,预传禁令,俱登城而宿,不许入民宅,诸贝勒率护卫之人宿城内官署。往返途中,属下偶有抢夺汉人财物的,悉行擒拿,贯其耳鼻。随往军士,或有粮尽者,忍饥而行。刚古里,杨古利等以银强购牲畜,形同劫夺、汉人有怨言,努尔哈赤下令要两相情愿,则购而食之,如其不愿出售,勿得强行徵购。

镇江拒不剃发,且杀使臣,命李永芳等人讨伐时,宣谕不会追究,只诛为首之数人。“为此,我亦因我属民减少而深以为憾“。馀众只要剃发,皆令各归其家,各操田业。甚至辽阳汉人投毒於汗城各井内,被察觉后捕二十二人,努尔哈赤也叮嘱:“投毒入井之汉人,须妥为审,虚则释之去,实则杀之,惟海里由我等亲斩。我等杀之,恐传我屠降人,著交付八游击杀之。“,尽量避免造成屠戮降人的影响,以便为下一步进攻河东广宁时,创造有利条件!

另外,明朝方面的记录几乎无一不提到后金抢掠财物后“分散西虏“,也就是跟蒙古分赃。但实际情况是,十九日,也就是后金军刚刚抵达辽阳城下时,喀尔喀部贝勒卓里克图、达尔汉巴图鲁、巴噶达尔汉、巴林部希勒胡纳克等部,就乘虚袭击沈阳城,欲夺沈阳财粟器皿,被后金守军击败。四月十二日,蒙古又侵沈阳,略其一堡。努尔哈赤遣代善、多铎、硕托等人,领兵回防。再遣穆哈连等据守辽河渡口之处,金蒙明显处于敌对状态。而明朝方面不明就里,完全凭臆想,就推测胡虏必定蛇鼠一窝。

最后说一下辽阳守城诸将,麻承恩最先逃,这家伙从来就是逃跑冠军,此前就因逃跑获罪,以献马匹800匹抵罪,此次故技重施,十九日出战即逃,连敌人的面也没见着,一路狂奔,于二十日黎明时已过三叉河,径走芝麻湾,准备乘船偷入关内。姜弼、侯世禄皆受重伤。梁仲善阵亡,朱万良再次想临阵脱逃,却在乱军之中为流矢射杀。周世禄再次死战得脱。李秉承则随溃兵逃归河西。

然而,有逃者,也有赶赴沙场杀身成仁者,如张神武,他是万历三十二年武状元,在四川时,与周敦吉(战死浑河)擅自行动,引发兵祸,获罪下狱。袁应泰保荐其戴罪立功,以原官率家丁二百四十余人援辽,行进途中正逢努尔哈赤发兵辽沈,朝廷催促速进,别人都磨磨蹭蹭,只有他加速赶至广宁,然辽阳已陷,抚臣留之,张神武不肯,曰“奉命援辽阳,非守广宁也”。巡抚曰“辽阳陷矣,子将焉之?”神武曰“将以杀奴”。巡抚曰“二百余人能杀奴乎?”神武曰“不能杀奴,则死之。”

于是前至辽河,遇逃卒十余万西逃,张神武力劝逃将“以此众战,何敌不摧?纵死犹不失为忠义,而鼠窜偷生乎?”但无人肯从。神武不为所动,独率所部渡河,至首山,距辽阳十七里遇敌,杀贼百余人,但孤军无援,所部二百余人,仅余冉绍登等十四人奔回,余尽没于贼。监军御史方震孺画其像,率将士罗拜。朝廷追赠其都督同知,荫一子本卫正千户世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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