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河南鄭州地界遭遇大災。後人總結為“水旱蝗湯”。先是在頭一年澇了一下,轉過年頭,遇到了百年未遇的旱災。大旱往往伴隨著蝗災,果不其然,蝗蟲鋪天蓋地飛來,不僅吃完了莊稼穗,甚至連莊稼葉子都沒給剩下,莊稼基本絕收。聽老人們講,蝗蟲飛得遮天蔽日,人們拿著面口袋一呼拉就是半口袋螞蚱,在地上摔摔,拿回家在鍋裡焙了吃。湯,指的是湯恩伯。本來河南歷史上傳統的四大災難是“水旱蝗趟”,在河南土匪被稱為“趟將”,趟,就是匪患。1942年,是中國抗日戰爭最艱苦的年頭,湯恩伯作為戰區副司令兼13軍軍長駐守在鄭州、開封一線,與日軍對峙。中國軍隊的軍糧歷來都是就地徵集,遇到了這樣的大災,國民政府不但沒有及時救災,軍糧的徵集一粒也沒有減少。湯恩伯不顧百姓死活,通過縣鄉保甲,層層攤派,把老百姓家裡的存糧搜刮了個一乾二淨。村村都有賣兒賣女、逃荒要飯的。國軍軍官明確講民亡兵存,國地皆存;民存兵亡,國地皆亡。蔣介石的政策也是不許河南之糧資敵。這樣的政府、這樣的軍隊人民怎能擁護?所以,河南百姓把湯恩伯視為一大災害。
那一年父親虛歲十二,六年前親孃就撒手人寰,兩年前,後老大(河南方言:繼父)也去世了。在族人的張羅下,賣掉了破草房,草草安葬了繼父。父親孤苦伶仃,如何才能活下去?父親的繼父在村裡有個叔叔,為人忠厚,老伴也已去世,有一兒一女,女兒叫國英,已經出了門子,嫁給幾十裡外小鄭莊的一個趕馬車的鄭把式。兒子叫小虎,二十八九,也沒能說上個媳婦,所以脾氣異常暴躁。父親稱呼他們二爺、小虎叔。老頭家裡有幾畝薄田,父子兩還會一些燒窯的手藝,農閒時燒製一些陶缸陶盆,換幾個零錢,勉強度日。父親從小就在他家幫著幹活,砍柴燒飯、和泥製坯,耕種稼穡,掙口飯吃。那個時代窮人家拿孩子不當孩子,何況還是個不親的侄子,我父親的叔叔對我父親幹活稍不滿意,抬手就打,張口就罵。一次,父親在家做飯,叔叔不准他用好柴禾,要用溼柴禾,乾柴他要留著燒窯,結果飯沒做好,夾生。叔叔回來後,一把將我父親提溜起來(那時我父親非常瘦小),吊在房樑上打,打完不解氣,鎖上門出去了。老頭心腸不錯,把門弄開,用鋼鍬剷斷繩子,解下了奄奄一息的我父親。這年大災,糧食顆粒無收,官府催糧催款,老頭父子兩就帶著我父親,拉著平板車逃荒到了安徽正陽關。正陽關,是鄂豫皖三省商品集散地,祖孫三人起早貪黑在這裡燒窯為生,每日也只能吃上兩頓稀飯,勉強餬口,就這樣度過了幾個月的時光。
一天,小虎叔拉著平板車去集上賣貨,父親和他二爺爺在窯上幹活。在這樣嚴酷的環境裡,父親從小就養成了幹活仔細認真的習慣,可是那一天也不知道怎麼了,父親從窯裡端著四個陶盆出來時竟然給摔碎了,頓時心裡很緊張。二爺看到這情況就說,你別端了,我去端,你來刮泥吧。父親就去刮泥,平時父親刮泥颳得很好的,這一次又把泥颳倒了,砸壞了許多做好的泥坯。二爺看了就說:“孩子,今天這頓打輕不了,你快逃命去吧。”父親含著眼淚說:“二爺爺,我沒爹沒孃沒有家,我往哪逃呀。”二爺從腰裡掏出兩個銅錢遞給我父親說道:“孩子,天下很大,只要你有造化,就能活下去。快走吧,晚了你叔回來,就麻煩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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