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穫》發行百萬巴金忐忑,當年追姑娘只需大喊我愛文學

《收穫》發行百萬巴金忐忑,當年追姑娘只需大喊我愛文學


《收穫》發行百萬巴金忐忑,當年追姑娘只需大喊我愛文學


一粒灰,一個夢。



1982年,27歲的方方在《詩刊》上發表處女作《當我拉起板車》。


詩裡,她寫道,“我的車上裝著的,是我龐大的、沉重的祖國”。


5年前,她還是武漢運輸公司一名裝卸女工,在漢水邊扛麻包,每個有一百多斤。恢復高考後,她考入武大中文系。


她的命運因文學和八十年代而改變。


那是一個文學井噴的年代。


1978年,全國中篇小說不過80餘部;1980年,達到200部;1985年,一年發表小說超過1000部。


八十年代初,全國文學期刊超200家,《收穫》發行量高達100多萬,高到主編巴金都忐忑“不正常,寧可少印一些”。


全中國遍地都是文學社,一本新書千萬人奔走搶購,北京女青年車筐裡裝著李澤厚的《美的歷程》,白巖松上大學師哥告誡第一件事:咱校女孩都在聊薩特。


那個年代,最浪漫求愛方式是半路攔住女生:你喜歡文學麼?


讀庫創始人張立憲說過升級版本:給姑娘放鋼琴曲磁帶,念舒婷的詩,剛唸到第一句“也許我們的心事,總是沒有讀者”,姑娘就被煽哭了。


浪漫只是吸引力之一,那個年代文學多彩又多元,粗糲又鋒利,常能刺入生活深處。


1987年,方方發表小說《風景》,被譽為拉開了新寫實主義的序幕。


小說裡的世界,是貧民區,是11平米板房,是蠻橫的父親愚昧的母親和瑣碎的生活。


武漢江風灌入板房,生活沒有粉飾的油彩,只有刺眼的真實。


《風景》發表後第二年,方方在北京筆會上結識了餘華等人。


那年,餘華剛剛從浙江海鹽入京,此前他當了五年牙醫,拔了1萬餘顆牙齒,“不想再看別人張嘴,那是最沒風景的地方

”。


當年,餘華進入魯迅文學院,成為研究生班學員。他與劉震雲、嚴歌苓等人成為同學,同宿舍室友名叫莫言。


寫作時,兩人面壁,中間隔一個櫃子,彼此能聽到呼吸聲和筆行紙上的沙沙聲。


那段日子,餘華寫出了《活著》,莫言寫出了《酒國》。


《活著》被翻譯成十國文字發行,打破純文學銷售記錄,在美國出版10年後,依舊可以年售4000冊,讀者留下最多評論叫“殘酷”。


《活著》出版時,餘華和出版社簽了霸王條款:如果刪改一個字,立即換出版社。


出版後,他檢查發現,一字未改。參加訪談時餘華說,那個年代的文學,最大魅力是真誠。


很多年後,中國現代文學館館長李敬澤說,八十年代的作家怎麼感知世界,就怎麼自我表達,


“我們的慾望、我們的愛恨、我們的嘲諷,怎麼像王朔一樣罵人,怎麼在語言中找到自由和娛樂,很大程度上都是文學開拓出來的”。


那像是一場宏大的夢境,方方等人只是過客。過客匆匆,夢境也匆匆。


同是夢中過客的北島,最終在《青燈中》留下寂寥一筆:


回想八十年代,真可謂轟轟烈烈,就像燈火輝煌的列車在夜裡一閃而過,給乘客留下的是若有所失的暈眩感。



從魯院畢業後,餘華回到浙江嘉興,成為作協專職作家。


他分到一套30平的房子,配了一張寫字檯和椅子,每月還可報銷一盞電燈的電費。


有一天開門,作家馬原帶著一個攝製組堵在門口,準備拍部記錄片,名叫《中國文學夢》。


紀錄片在餘華家開機,馬原計劃拍滿100位中國文學人。


片子拍了整整三年,拍好卻無處可播,因為電視臺技術不斷升級,馬原當初用的磁帶清晰度已經過時了。


過時的又何止磁帶。開拍時,馬原坐火車,車長還興奮地說,我還沒見過活的作家呢。拍完後,文學青年已寥寥無幾。


那場洶湧的潮水,驟然褪去,只留下滿岸狼藉。


王蒙說,全中國的文學青年幾乎在一夜間消失,每個人都發現自己光著身子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無家可歸。


裸泳的作家們開始另謀生路。1993年,餘華辭職去北京,和妻子擠在平房單人床上。


張藝謀改編《活著》,預付了兩萬元給他,他一度擔心張藝謀會不會賴掉剩下的5000元。


25000元鉅款拿全後,他把錢壓在單人床枕頭下,夫妻倆以為這輩子不用愁了。


1996年,他已名滿天下,凡客總裁陳年當時是北青報記者,去採訪他。


採訪半途,餘華起身,給陳年放了張巴赫唱片後離開。


半小時後,他回來,問陳年:你覺得巴赫的音樂怎麼樣?


商業時代的樂章雄渾有力,足以讓人忘記上個十年的鋒銳。


劉震雲的《一地雞毛》1995年改編成電視劇,遠在山東的莫言,因為紅高粱名聲,寫一集電視劇能賺15000元。


更有野望的是王朔,他在九十年代初便成立了海馬影視創作中心和好夢公司。


他對馮小剛說,只要公司賣出30%股份,就是幾千萬。


要有規模,像搞房地產,先圈地再修路,通水通電,然後成片起樓,大投入大產出。


曾有雜牌石油公司老總詢價,他們激動萬分派一姑娘去臥底,結果姑娘一去不返,老總也黃鶴杳然。


1998年,北京火車站旁,小旅店紛紛立起招牌:本店可收看《快樂大本營》。新的娛樂來勢兇猛,文學更如陳年舊事。


那一年,方方的雜誌被停刊。此後,她一度在家專職寫作。


樓外的日子飛快,屋內,那些不動的書是她的城堡。



1999年初,魯迅文學院內,新一批學生報道。他們愛聽文學編輯侃侃而談,講市場運作的老師被全班鄙夷。


課後鼓掌,都要在末尾加一句:我是歡呼他終於講完了。


然而,一年之後,畫風就變了,班上同學說好了似的都在看《怎樣成為百萬富翁》。


北京昌平區有一作家村,北漂作家們靠賣字為生,10萬字2000元。


他們常去魯院蹭課。但新世紀後很少再見,“聽說都去房地產公司做策劃了”。


功成名就的作家開始抽身而退,或者沉默少言。


劉震雲說,到了新世紀,王朔變得更深沉:


20年前,他的話多稠啊,任何場合,他話語的密度都是一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


現在,40多歲的王朔,笑話剛說到一半,就突然沉默了,開始撒手不管,任笑話自己走下去,或不尷不尬地停在半路。


2004年,餘秋雨受邀到青歌賽當評委,作家更如符號。


觀眾們用他來衡量歌手是不是有文化。


接踵而來的韓寒和郭敬明,用不同方式告別了文學,擁抱了商業。而在他們之後,文學有了更輕薄定義。


《收穫》與《花城》為籠絡年輕人,做了APP和社群,一個叫“行距”,一個叫“愛花城”,但毫無起色。即便是韓寒的ONE APP,也漸失風華。


餘華說,而今他們那一代作家坐在一起,談論最多的是生了什麼病,以及怎麼治療。


1999年,王朔參演了一部電影,名叫《詩意的生活》,電影一直拖到2006年才上映。


那像是對中國作家最後一次回眸。每個人都在片中說了對詩意的理解。


方方說的最接地氣。她說,油鹽醬醋的生活是一種打油詩的詩意。


疫情開始後,她困在武漢城中,老友們紛紛詢問,《收穫》總編建議她不妨寫寫封城記。


久違的犀利,從文字中流淌而出,更多人借她的日記,關注武漢的現狀。


有人喜歡日記,亦有人討厭,方方說笑罵隨人。


她想起了那個遠去的夢。她說,知識分子如果明哲保身隔岸觀火,那麼便會轉向追逐金錢權力,以此彌補靈魂空洞。


疫情期間,她的一句話廣為流傳:時代的一粒灰,落到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而在那個遠去的夢中,每一個人都是一粒灰,但都可以點燃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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