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檀香刑》为例,简析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及实际应用

《檀香刑》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代表作之一。

本书以1900年德国在高密修建铁路为背景,讲述了当地茂腔艺人孙丙率众奋起反抗,袁世凯派兵镇压并勒令当地县令钱丁将其追捕归案,最终被大清第一刽子手赵甲处以“檀香刑”的故事。读过此书的人,无不为其中可歌可泣的反殖民抗争而震撼,为那一段段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所动容,为惊天地泣鬼神的猫腔戏而慑魄惊魂。

以《檀香刑》为例,简析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及实际应用

歌剧《檀香刑》海报

如果说余华写的是时代之歌,那么莫言谱的就是家国之曲。

那精巧别致的结构、那高超的叙事技巧、那酣畅淋漓的韵律美,全部糅杂在悲天悯人的情怀中,共同塑造出一部巨著,让人拍案叫绝——而这些,恰恰是对“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最为绝妙的化用。

01 什么是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

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 )是美国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因对当代美国小说做出了强有力的和艺术上无与伦比的贡献,表现出美国南方社会近一个半世纪间的兴衰变迁和各阶层人物的荣辱浮沉,于194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著有《我的弥留之际》《押沙龙!押沙龙!》《喧哗与骚动》等代表作。

以《檀香刑》为例,简析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及实际应用

威廉·福克纳

福克纳和普鲁斯特、乔伊斯三人被共同誉为“意识流小说特级大师”,他们对当代中国作家、中国读者的影响是深远隽永的。其中,要数福克纳为最。

随着小说这种文学体裁的不断发展,单纯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这种模式已经不足以支撑当代文学的创作需求了。福克纳的创始的脱离时间空间限制、以人物心理流动顺序为主的结构衔接,为之增添了新的荣光。空间叙事理论是福克纳小说采取的主要理论,是通过福克纳的小说进入到福克纳所描述的价值世界的必由之路。

正如福克纳所说:“人是不朽的,并非因为在生物中唯独他留有绵延不绝的声音,而是因为人有灵魂,又能够怜悯、牺牲和耐劳的精神。诗人和作家的职责就在于写出这些东西。他的特殊的光荣就是振奋人心,提醒人们记住勇气、荣誉、希望、自豪、同情、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这些是人类昔日的荣耀。为此,人类将永垂不朽。”

不论是在创作手法上,还是在创作精神上,福克纳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力都不容小觑。在余华、莫言、格非、孙甘露等作家的身上,我们都能够看到福克纳的影子。

02 “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在小说《檀香刑》中的实际应用

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作为小说创作的主要叙事手段和表现手段,提供了几种写作手段,其中包括多线索的穿插和多角度叙事,蒙太奇手法,意识流叙事和时空变异等等。

1.多线索穿插

福克纳在创作中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在小说的构思中多重线索的并置以及多个故事在小说中的穿插,这也形成了福克纳小说的独特形式。

《檀香刑》分为“凤头、猪肚、豹尾”三大部分。通观全文,读者很难找到一条清晰的、主要的线索,取而代之的是多条并重的线索交织叙事。运用不同的线索,既相互区别又相互对应,从而把整篇小说贯穿起来。

“凤头部”先从眉娘和干爹县令钱丁相爱偷情的这件小事说起,再慢慢牵出干爹刽子手赵甲告老还乡、丈夫赵小甲从小没有父亲的陪伴变得半痴半傻、亲爹猫腔艺人孙丙为了捍卫土地准备和德国人刀枪相见等多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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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丁、眉娘、孙丙、赵甲(源自网络)

“猪肚部”则是各种线索交汇缠绕、彼此牵制,所有的矛盾都凑在德国人修铁路这件事上集中爆发。

最终又在“豹尾部”被推向高潮,通过“赵甲道白”、“眉娘诉说”、“小甲放歌”和“知县绝唱”,从另一种角度对小说的开头进行了呼应,也让小说构成了不一样的对称之美。

在纷繁复杂的明线中,作者还巧妙地铺设了一条暗线——“猫腔”。整本书是以眉娘的猫腔《大悲调》开篇的,之后钱丁、孙丙等人依次登场,借猫腔唱段来抒怀。中间穿插的稚童唱的童谣,义和团的呼号,包括围观的乡民不知名的调子,都是用猫腔演绎的。

全书的结尾,只有四个字:“戏……演完了……”从开篇到结尾,仿佛都只是一场猫腔大戏,所有的人物、情节都牢牢地被这条暗线束缚着,自始至终。

2.多角度叙事

叙述是一部小说的命门所在,合理叙述角度决定了一篇小说能够达到何种艺术造诣。有了好的叙述视点,兴趣、悬念、情节、冲突才能随之铺排开来。

任何一个叙述者都有缺陷有局限,总是有看不到听不到想不到的,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是不真实的,而且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叙述者。最好的化解方法就是,让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观点上,阐述这件事情。

同样一件“偷情”的事,从“眉娘浪语”中吐露出来的是对自己家中有个遮风挡雨忠厚老实的丈夫,外边有个有钱有势多情多趣的相好的心满意足;

在“钱丁恨声”中倾诉出来的是对眉娘的极尽迷恋和对发妻的深深愧欠;

在“赵甲狂言”中就成了对儿媳极尽风流、不守妇道的不满又无可奈何;

但是这一切都是在“小甲傻话”中就成了一种坦荡的、甚至值得骄傲的关系——县令是俺老婆的干爹哩。

在第一人称的叙述中,这几个人物,既是当事人,又是旁观者,对置、对应、反衬的写作手法在这里得到充分展现。

正如法国文学理论家茨维坦·托多罗夫所说“同一个事实被多个不同的人物进行叙述补充;同一个故事被一个人物不停地重复;一个真实内涵的具体事件或事实经过一个或多个人物相互矛盾的叙事也会使人从坚信变得开始怀疑。”

正是因为有了所角度叙事的应用,情节才变得愈发跌宕起伏,故事也因之精彩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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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剧照

3.心理蒙太奇手法

蒙太奇是法语Montage的音译,意思是建筑行业的结构、组接,引申义是“剪接”。最早被运用到电影艺术中,通过零碎片段的剪辑来呈现整体的效果。随后被运用于室内设计、艺术涂料以及文学创作中来。

在写作的场景切换中,它被称作“蒙太奇手法”,可细分为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心理蒙太奇等。主要通过镜头、场面、段落的分切与组接,对素材进行取舍,使表现内容主次分明,达到高度的概括和集中。从而增强文章的“既视感”和“画面感”。

《檀香刑》中主要运用的就是心理蒙太奇这种类型。属于人物心理的造型表现,是一种亦真亦幻的梦境化镜头语言,形象直观的将人物心理活动展现在纸上上。在小说中人物经过想象出来的景象就是“虚”,在时光中真实存在的景象就是“实”。

最典型的是“小甲傻话”中的这段:

“一条水桶那般粗细的白色大蛇,站在炕前,脑袋探过来,吐着紫色的信子,两片鲜红的嘴唇一开一合,竟然从那里发出了俺老婆的声音:小甲,你在想什么?”

前半部分的白色大蛇就是赵小甲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幻想出来的,是“虚”;后半部分则是赵小甲切实听到的眉娘的声音,是“实”。

随之而来的,又是“虚”:“如果按说看到了它是一条白蛇变的,他马上就会显出原形,张开血盆大口把俺吞下去。不,她知道俺带着刀子,进了她的肚子就会把她的肚皮豁了,那样它也就活不成了。”即使小甲真切地听到了老婆眉娘的声音,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随后,他听到老婆让他“去看看你那杀了四十四年人的爹是个什么畜生变的的”,就是有虚有实,半假半真。在小甲如儿童般混沌、未开化的头脑中,他并不能辨识自己看到的一切究竟是想象的还是真实发生的,但他的潜意识里知道老婆是厌恶他爹的,他也知道他爹做刽子手是不那么光彩的一件事。

很显然,这种蒙太奇手法是跳跃的,穿插的,没有规律的。它带领着人们跟着赵小甲的情绪跳转,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惑,一会儿不寒而栗一会儿无所畏惧。从“傻子”的角度折射出了常人的荒谬,产生了“陌生化”的叙述效果。这种无厘头的遐想和现实进行穿插,给人以极强的代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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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剧照

4.意识流和时空碎片化

福克纳是这样描述他开创的意识流领域的:

“我任意将书中的人物进行调度不去受时间的约束, 结果是特别成功的,至少在我自己来看取得的效果是非常好的。我认为,这点足以证明我的理论,那就是时间除了在个人身体上拥有短暂的体现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形式的存在了,故而时间就是处于一种流动的状态并非以固定形式而存在。”

意识流打破了传统小说中的时间顺序、因果关系和逻辑关系,通过天马行空的遐想把发生在不同时空内的事件组合并置。

就像孙丙受刑这一部分。先从义和团弟兄劫狱、孙丙抵死不从,惹得袁世凯大怒说起。又转到雍正年间锔锅匠常茂,哭灵时声调声情并茂,引人入胜,最终演变成婉转幽戚的猫腔。随后话锋一转,孙丙已然现身在囚车上,檀香宝剑早已备好……

意识流让孙丙受刑这个一个原本完整的事件变得碎片化与零散化,使得事件和事件之间原来单纯的线性关系变成了像网状似的关系紧密联合在一起。孙丙和猫腔结缘以及孙丙承受檀香刑这两个故事通过引用、套用、模拟、对比、呼应等方式产生了强烈的关联。

意识流通常和时空碎片化是捆绑在一起的,使得作品更富有层次感,更加深刻地展现人物的隐秘情绪。

从开篇8月13日的“眉娘浪语”到8月19日孙丙手“檀香刑”,中间不过7日而已。可小说的叙事却在几十年中任意穿梭,赵甲从孩童变为老叟,戊戌变法从筹谋直到惨败,孙丙从安居乐业到引领义和团惨败、眉娘和钱丁从素不相识到坠入爱河……仿佛这一切也都发正在这短短的七天之内,一切恍若隔世。

这种时空交错的结构,使得故事时间在叙事时间的进程中逐渐显现。随着情节的推动最终达到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的统一。省略了过渡机制,使得词语和句子、事件和事件的罗列展现出了剪辑后的空间状态,不再拥有在时间上的逻辑关系。

以《檀香刑》为例,简析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及实际应用

《檀香刑》剧照

03结语:

在《檀香刑》中,作者通过对多线索的穿插,多角度叙事等福克纳空间叙述模式的巧妙运用,这种写作手法,不仅仅是写作技巧的安排,更是主题升华的需要。在它的支撑下,才能够成功演绎了民间反殖民的壮烈斗争,成功谱写了一曲关于家国天下的慷慨悲歌,塑造了一段彷徨勇敢、怯懦骄傲的爱情故事。

由于时代背景的限制,福克纳的小说常给人一种晦涩难懂、立意抽象的感觉。

莫言在化用其空间叙述模式的基础上,又结合了大量的戏曲色彩、民间艺术和方言,使之变得更加引人入胜。莫言曾说:“《檀香刑》和之后的小说,是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传统又借鉴了西方小说技术的混合文本。”

也正是这种中西方文化、技术的相互融合,才使得《檀香刑》成为一部民族化的文学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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