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筱
丁筱说：
颜真卿是我心目中第一男神。说起来，其实他并不喜欢。小时候习字，入门帖是柳。玄秘塔一练七八年。偶尔拿起麻姑，他说，太难看了，那么肥。我和他的审美向来有分歧。十岁去新华书店，在一排字帖里挑，我拿了本黄山谷松风阁，他挑了本唐伯虎落花诗。他是一向喜欢瘦的。他说，柳“有骨”。十一岁的时候，参加涪陵地区少儿现场比赛，现场要求创作一幅。自然是写柳，可后来没拿到第一名的原因，却是不自觉把柳写成了颜。可是心里委屈，到底没有临过的呀。到了大学，终于有机会写颜了，写了个畅快。用颜字风格得了奖，回去给他看。他也到底没说喜欢不喜欢。可是一遇到“颜字”风格的字会不由自主的亲近。苏米蔡，何绍基，伊秉绶，这些具有“颜字”视觉共相的作品，会一股脑儿的喜欢。有时候会纳闷，这样的“天性”从何而来。他和父亲都是极细腻讲究的，做人如此，做事亦如此。例如做菜切姜丝做佐料，极为细碎，可以齐齐整整到我看不下去为止。就连弟弟，也是喜欢规规矩矩清清瘦瘦的，问他齐白石喜欢吗，他看了一眼印谱，使劲儿摇头。想起来了。我是向来胆小，一到考试就紧张失眠拉肚子的。八岁的时候，他教我朗诵，去做登台演讲。我胆小得哆嗦，始终不敢上台。他教我大声朗诵岳飞的诗，把台下观众当做木桩。怒发冲冠凭栏处，我从此学会了把“气”放出去的办法。似乎颜真卿和满江红一样，能给予我某种程度的暗示吧，这么想着。虽然后来才明白，人生很多时候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比如，满江红并不是岳飞写的而是明代人附会，又比如，祭侄文稿并不是颜在侄子死的当日写的，再比如，颜真卿并不是生来便那么雄壮，王琳墓志便是明证，还比如，他觉得丑的麻姑不一定是颜氏真迹等等。可是呢，视觉经验和心理经验是一直伴随的。很多童年的印象，会悄悄地潜入血液里面，让人在成年以后面对自己的“思维习惯”手足无措。模糊记得汤因比说过，历史有两种，一种是自然事物在时空中客观的历程，另一种是人对自身观察到的事物进行的叙述，这种叙述，客观中带着人的主观。我想，人塑造的历史也许并不是历史本身。也许，叙述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后来，我是主动停止去写颜真卿的。我想我得寻找真正的自己。遭遇颜真卿后，颜还是颜，我还是我。我在何处？这恐怕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就像塑像，面对形象，一边思索，一边增加些什么，一边减去些什么。就在加加减减中，打磨那个我所要的形象。而颜真卿，不过是正好在我寻找自己的路上邂逅了。只是这一次暌违已久的临摹，他——我的祖父，再也没机会看了。2014.12.1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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