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明两朝"文正"谥号的数质量看士大夫阶级的没落

"文正"是一个谥号,原为"文贞",避宋仁宗赵祯讳,改为"文正"

谥号是古代官员去世之后,朝廷依据他生平事迹给出的盖棺定论,在"事死如事生"的古代,饱受儒家价值观教育的读书人对身后之名也是异常在乎,得到一个褒奖的美谥,那就是一辈子最后的执着了。

在法礼森严的古代,儒家又重名分,"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因此对怎么评定谥号,谥号由什么字组成都有规范,《逸周书·谥法解》中就有了非常明确的规定,但是直到北宋时仁宗老师枢密使(国家军事机构最高领导)夏竦谥号大争论出现后,砸缸的司马光一锤定音,"文正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从此"文正"才成为人臣最高谥号,"生晋太傅,死谥文正"成为广大儒家知识分子的终身奋斗目标,被授予"文正"谥号的那些人就成为封建社会士大夫阶级的绝对标杆。


从宋明两朝

道德博闻曰文

靖恭其位曰正

宋明两朝“文正”情况

自司马光推高"文正"的评价后,宋朝统治者送出"文正"谥号六次,其中北宋五次,南宋一次,他们是范仲淹,司马光,黄中庸,蔡卞,郑居中,蔡沈

稍微介绍下这几位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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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这个大家耳熟能详,一说"文正公",大家稍微知道点的,那肯定指的就是范文正公范仲淹。并且,"文正"这个谥号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为文,《岳阳楼记》千古传诵,"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胸怀让人折节;从政,治理地方与民生息、兴修水利,参加新政、改革强国,代天守边、平靖西北,故有人说,"先儒论宋朝人物,以范仲淹为第一"。如此优秀的范仲淹在宋朝就拥有了一大批小迷弟,司马光就是他的拥簇,所以仁宗想给夏竦"文正",被司马光怼住了,在司马光心里,只有范仲淹那样优秀的同志才有资格谥"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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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官方标签就是北宋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反正我就只知道他小时候砸了缸,长大了写了本书《资治通鉴》,官当到了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并且和改革强人王安石相爱相杀了大半辈子。但是如果真认真了解下,司马光也确实是做到了封建知识分子的巅峰,他用毕生心血编写《资治通鉴》,在这方面绝对比他的偶像范仲淹还要出色,清朝史学家王鸣盛就评价说,"此天地间必不可无之书,亦学者不可不读之书"。在谥号上,司马光反正不吃亏,把夏竦怼掉了文正,自己反正稳稳地弄到手。

黄中庸,司马光小弟,协助编写《资治通鉴》。他绝对是科举牛人,皇祐三年(1051年)举郡试贡元,第二年中福建乡试会元,第三年赴汴京中会试第一名,然后殿试中二甲第一名传胪(总评第四,前面还有状元、榜眼、探花),差点就完成最难操作-三元及第了。步入仕途后,他可是和司马光、欧阳修、包拯、富弼这些大佬齐名,为官宽惠,能断奇狱,最后官至太常寺卿、侍中兼枢密副使。

蔡卞,他这个身份有点尴尬,新党要员,改革派大佬王安石的女婿,千古奸臣蔡京的弟弟,但是他官声也还可以,在广州为官时得到了百姓拥戴,《宋史》:广州宝具丛凑,一无所取。及徙越,夷人清其去,以蔷薇洒衣送之

。但是他谥"文正",多少有点蹭了岳父和哥哥的关系了。

郑居中,这位仁兄真是官场老油条,钻营手段极其多样,先是和宫里郑贵妃搭线,内外沟通,被接连提拔,后面直接和宋徽宗沆瀣一气,很会揣摩上意,帮过大奸臣蔡京,后面为了争夺权力又和蔡京对着干,算得上徽宗宠臣,所以也混了个"文正"。

蔡沈,南宋学者,大儒朱熹的学生。他在宋朝几个"文正"里比较特殊,终身不仕,就没当过官,著有《尚书集传》,这本书大家肯能不熟悉,但是元、明、清三朝的读书人那是滚瓜烂熟,《尚书集传》是官方圈定的科举考试依据,相当于今天的高考大纲,所以就因为著书有功,虽然没有担任过官职,他死后也被朝廷认可,宋理宗追赠太子太师、太师、永国公,谥文正。

这六个人,相比于"文正"最初以及本来包含的意义来说,能说得上名副其实的,也就仁宗朝的范仲淹、司马光和黄中庸了,官至宰执、以文传道,反正北宋"居相位者七十二人,位执政者二百三十八人",最后能得到殊荣的也就三人而已。

到了大明朝,随着制度的进一步完善,"文正"这样的超级谥号,也就没那么容易得到了,连圣人王阳明都没混上,根据记载,明朝官方按程序评定"文正"两人,就是弘治三阁老之李东阳、谢迁,还有南明小朝廷追谥方孝孺、倪元璐、刘理顺,说起来总共有五个,但是从含金量来说,也只有弘治朝的李东阳、谢迁算正常渠道的"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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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李东阳、谢迁,就不得不说他们携手在弘治、正德两朝的呕心沥血,他们作为内阁大学士,发挥自己的才能辅佐君王以致盛世,上演了一幕君臣相得的好剧,包括他们的好战友刘健,一起得到了朝廷内外认可,天下称贤相,所有才有了那句著名的评价,"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并把他们三人与永乐朝的"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并列。他们各有长处,并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弘治中兴"作出了贡献。

李东阳的一生,也算历经波涛了,他二十岁中二甲第一,选翰林院庶吉士,直接进入宰相预备队,弘治八年入内阁,至正德五年以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致仕,"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清节不渝",那绝对是政坛大佬级人物。当然,李东阳谥"文正",也是有一些争议的,他于正德十一年去世,在位的正德皇帝是他一手带大的学生,帮他走领取谥号程序的官员杨一清是他的亲密战友。因此李东阳在弥留之际,杨一清来探望,说到谥号这件事,杨一清说,兄弟你放心走,"文正"我来安排,以老哥你的功绩跑不了,李东阳明明病的只剩一口气都在床上给杨一清磕头,所有当时就有人作诗讽刺了一下:文正从来谥范王,如今文正却难当。大风吹到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当然,从李东阳一生的功绩来讲,抛开"文正"被司马光赋予的超级光环,他谥"文正",确实也当得起。

其次就是谢迁了,这老哥是明朝余姚三阁老中名气最大的一个,他起点比李东阳还高,成化十一年(1475年)中一甲第一名状元,弘治八年与李东阳一起入阁,他很是擅长交往辞令,说白了就是会侃,会处理人际关系,有他在,永远不会让你觉得尴尬。谢迁的"文正"是嘉靖帝给上的,本来谢迁在正德四年被太监刘瑾依仗皇帝权势拿掉了官职,此后一直在家养老,但是嘉靖帝上位后,急于需要老同志的认可,而谢迁在嘉靖上位的时候就上书表示祝贺,后面嘉靖六年,以七十九的高龄还出来给嘉靖站台,最后他谥"文正",也是嘉靖给他政治态度的褒奖。

总体来看,宋朝的"文正",与"文正"的初衷相当者仅有两人:范仲淹、司马光,其次黄中庸算合格,宋徽宗及以后评的三个,就有点名不副实了;明朝的"文正",正常渠道的李东阳、谢迁算合格,南明整的三个就算了,差距挺大。因此,这个"文正"的数量是被控制住了,历代帝王不肯轻易与人,但是,离司马光的初衷以及范仲淹的榜样,一直是在滑坡。从中也可以看到,整个士大夫阶级的能力水平在逐渐加强的皇权下弱化。

宋朝士大夫的政治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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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宋朝,大家都知道那是知识分子最向往的时代。传的神乎其神的就有一件事,说是黄袍加身的宋太祖在太庙立了一块碑,写了三句话,一是不杀柴氏子孙,二是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三是不听我话的孩子都会遭天谴。不说这个事的真假,但从具体情况来看,宋朝的士大夫确实自在轻松,宋朝管制非常繁琐,为了拉拢读书人见人就给官,导致一个职位好多人干;而且收入又高,有好事者就曾经换算过包拯包大人的正常年收入有1000多万人民币;同时还没有没有生命危险,苏轼被贬了一辈子,摊上"乌台诗案"也没死,要搁清朝,早就九族地府直达票了。

并且宋朝的士大夫有着极高的政治定位,他们认为自己和皇帝并不是绝对的上下级关系,而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北宋名相文彦博就说过,"为与士大夫治天下",皇权必须依靠士大夫阶级才能统治到百姓。有了这样的认识,那就等于在赵宋集团里,士大夫不是打工者,而是拥有部分股权的小股东,大家一口锅里弄饭吃,有共同事业,所以大家干起来才带劲。

特别是在范文正精神的感召下,大宋朝的知识分子在文官政治里开始觉醒,他们自诩国家的中流砥柱,并且把自己的政治要求和社会理想投射到君主制的统治体制里,把自己当成天下安危的担当者。同时,士大夫们在不断的斗争中与君权达成一致,形成了君权、中书、台谏相互制约的政治构架,反正各司其中、各守本份,最终达到"三王之治"的共同政治理想。

明朝士大夫的断崖下跌

到了大明朝,从政治狂人太祖皇帝朱元璋开始,控制欲极强的朱家基因强力破坏了原来的政治构架,废除了丞相,君权进一步强化,此消彼长,自然士大夫阶级在政治上的话语权被进一步压缩,同时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士大夫阶级被商人阶级腐化,传统儒家价值观受到影响,最后就有了崇祯说"文臣皆可杀",以及钱谦益"水太冷"的典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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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明朝士大夫阶级的脊梁骨也是一次次被打断的,总的来说,明朝的官比宋朝的难当啊。在朱元璋和朱棣手底下讨生活的官员日子确实是难过,洪武朝各种大案株连,蓝玉案报销了一万多人;永乐朝官员压力超级大,有好事者统计过,《明史》中官员自杀记录,永乐朝名列第一。到了后面英宗朝土木堡之变被玩死一批、夺门之变整死一批,其中大忠臣于谦就被砍了。后来嘉靖搞大礼仪之争又搞废一批,廷杖就打死十六人,到最后万历玩国本之争基本就把士大夫的心气玩完了,罢官、解职、发配充军的一百多人,内阁首辅都搞掉四个,所以就有"

明亡实亡于万历"的说法。

再回过头看士大夫们的人生追求,死谥文正,那是对一个士大夫最高、最终的定论,宋朝因为有着自由的土壤,所以士大夫们投身统治者的事业很积极,并且还是压上身家性命一起干,所以最后北宋灭亡南宋能迅速建立起统治,到南宋灭亡,崖山十万军民蹈海;到了明朝的时候,南明小朝廷还你争我夺,昙花一现就没了,虽然也有很多悲壮的故事,但是带路党真多,越发得不足为后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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