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后来她才知道,他的雍王府,才是人间最大的修罗场

我原以为和李麟会此生不复见,恰如参与商。然而,就在季纶走后不多日,大表哥季缄突然造访,一并随表哥而来的,还有他。

那日,庭前积雪尚厚,廊下的枯竹不时发来咔吱断裂的脆响。我和父母俯伏于地,以最卑微的姿态跪迎当朝新主。

他的变化不大,剑眉斜划入鬓,目似朗朗辰星,许是常年在军中磨练,他的轮廓深了,脸上分明瘦削了许多,肤色黯了,却更衬得他的丰姿俊逸,虽仍是一袭青衫,举手投足间却多了几分从容镇定,一副君临天下的气概。

李麟悠然自若地进得门来,仿佛现下的他并非是巡视臣下莫敢拂鳞的天子,而是一个闲来无事走亲窜门的小侄子。

他在父亲面前站定,微微蹲下身,亲手将俯拜于地的父亲扶起,柔声道:“侄儿冒昧造访,让姨丈姨母受惊了。”

依旧是温柔的语调,却显出三分疏淡七分威力。他说话喜欢慢声言语,咬字不重却有分量,让人无敢拂逆。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作过短暂的停留。

只是,我自始至终不敢抬起头。他离我至多半步,气息近在咫尺。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香气——不复是当年熟悉的芝兰草,换成了霸道的龙诞香。

父亲引他入前堂。因着是微服私访,李麟带的随侍不多,只门外有暗卫把守,府中人不得随意出入。

我俯趴在水榭的廊前,定定地看着岸边一株被冬风吹得光秃秃的桃树,思绪又回到十三年前。彼时年少,我从龙门带回一颗桃种,喜滋滋地双手捧着瘫在他的面前。他放下手上的书,惊讶地问我,“这不是阿纶前日里偷吃的胡豆吗?”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仰头指着他道:“霖哥哥人说你读书好学问好,却连桃种都不认识,多少书都白念了。”李霖不服气,自那日后竟时常向府中侍弄花草的师傅请教,勿说桃花,就是奇花异草如钩叶兰荀叶青之类,他也能侍弄得井井有条,对花季花期更是了如指掌。

从前,我廊下的迎春美人蕉海棠霸王菊红梅剑叶兰,春夏秋冬四节更迭,总是你方开罢我登场,花季从未断过。他擅丹青,无事总爱跑到我的书房里,对窗临摹。我问他何以不在自家窗下种花种草,偏跑我这占地。

他突然敛笑不语,半晌对我道:“花美,然人面比花更美。陶潜爱花,我偏更爱美人。”一席话说得我心惊肉颤神魂颠倒了好几日。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雍王府,是人间最大的修罗场。那里没有花鸟,只有至死方休的仇恨。当李霖变成了李麟,他便没有退路。

他的人生,原就该没有花季的。

庄子云:“其成也,毁也;物无成毁,道通为一。”人在想得到一样物事的时候,势必要失去些东西,世间的成毁本就无定数。他既选择了复仇,便不能指望快乐。如此,也算是一种公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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