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酒兩深情獨愛這瓶瓶


餘生得兩趣,嗜酒兼鍾書。

書讀得多了,幾乎成了個藏書家;酒飲得多了,瓶子也便漸漸地積累起來,可以辦個博物館了。用個不恰當的比喻來說,書若是我的兩小無猜,酒瓶子就是我的青梅竹馬。

書酒兩深情獨愛這瓶瓶


讀書和飲酒,都是為了驅趕寂寞。書讀久了,就有一種生鏽感,身體裡的腎上腺素就如一隻久困籠中的野獸,總想衝出去發洩發洩。這時若是有人盛邀,便是件十分美好的事。屁顛顛地跟著去了,落座、篩酒、擲色子、划拳。推杯換盞間,把別人弄成了痴呆,自己也差不多發了神經。說了些胡話,誇下些海口,搖搖晃晃地興盡而歸,摸出鑰匙卻找不著門,嘴裡還直呼爽哉快哉。

某日,有朋友帶了酒過來,瓶子甚是好看。心想拿它回家,擺在案頭觀賞把玩,應是件不錯的事。另一日,則又碰上一個,於是就又拿回家。漸漸地,家中的酒瓶積累得多了,就萌生出了收藏的想法。收藏是有錢人玩的,可咱卻偏偏沒什麼錢。沒錢人弄有錢的事,就如同癩蛤蟆想變青蛙,必須支付美容費。青花翡翠金絲楠,咱一件也買不起。酒瓶子倒不是什麼值錢貨,喝完就扔,咱可以隨便揀。

說隨便也不隨便,垃圾桶裡所扔的酒瓶,沒多少是好看的,若想得個奇特的,還得掏錢去買。有時在商場閒逛,就不由自主地要到酒櫃前參觀,不參觀尚不要緊,一參觀就走不了了。碰上一個造型獨特的瓶子,就像是邂逅了位一見鍾情的妹子,不帶回家怎能心甘。摸摸口袋裡的硬通貨,咬咬牙,再若無其事地拍出兩張,似一個剛剛批完奏摺的皇帝,摘了某個貴嬪的牌子,朕將寵幸於你。抱著冰冷生硬的酒瓶,恰如抱著個久居深宮的妃子,我能感覺得到她滾燙的心跳。

有時,瓶子積得多了,卻發現不能成套,四大美人獨缺西施,怎樣都覺著是一大憾事。於是就上網衝浪,進淘寶,看有沒有跟這配套的,將它淘回家來。淘著淘著,西施沒找見,卻又碰上另一套中的貴妃娘娘。這豐腴的妞兒,肌膚賽冰雪,顧盼有多姿,真是讓人慾罷不能啊。下單,掃碼,就又得花去一筆。有時為了買酒瓶,硬生生將一大壇酒買回了家。外出開會,若是碰上心儀的,就連酒買了,請大家一塊喝,完了把酒瓶子揹回來。想想這一生,怎麼說自己都是個節約的人,有時坐公交,還要計算著坐哪條線最省錢,可買起瓶子來,卻是連眼都不眨一下。

書酒兩深情獨愛這瓶瓶


收藏,最能見出人的貪婪。

有一天朋友約了去吃東北大鍋菜,進門後發現,博古架上有個好看的酒瓶子,四方鼎、青瓷釉,中間有一個猙獰的饕餮虎。這頓飯我沒吃好,盡琢磨著怎麼弄走這酒瓶了。朋友看我魂不守舍的樣子,就猜出了我的心思,脫下外套將瓶子裹了,直接拿下去放他車上,然後回來說:“這下你可以開懷暢飲了吧。”可我還是放心不下,每次服務員小姐進來倒水,就生怕被她覺察到。但直到我們走,她似乎也沒發現丟了瓶子。走出酒店,我就掏出手機想加服務員的微信,心想以後多問她要幾個酒瓶子,結果弄得人家還以為我是個色狼家似的。前幾日,看見方英文先生曬他抗疫期間所喝的六個酒瓶子,便趕緊給他留言,說那個雕刻著龍的瓶子,千萬別扔,哪天我到他家去揀。

我時常安慰自己,天下的瓶子千千萬,你是收不全的。正如天下的美女千千萬,並不能全部抱回家。但轉念又想,若不多抱幾個回家,你算什麼搞收藏呢?我這痴呆的瓶迷,有些近似於瘋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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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朋友們都知道了我的愛好,一有好看的瓶子,就發個微信問我要不要。我趕緊回覆:要。必須要!他們就幫我收起,然後送將過來。

漸漸地,在我終南的居所裡,滿牆滿地都堆滿了瓶子。桌子下,床底裡,排列成一綹綹大大小小的方陣來。夜裡起來出解,有時懶得開燈,便摸黑前行。正走著,一腳踢到了瓶子陣,頓時便濺出一片擊石振玉的清脆聲。這時就聽見老婆的幾聲咒罵,心想住在樓下的人家,也一定遭了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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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上課回來,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聽到瓶子們正在說話,於是就停下來,聽聽它們在說什麼。

瓶子一說:這屋子好靜。

瓶子二說:我好久沒洗澡了,癢。

瓶子三說:我感覺好餓。

怎麼會餓呢?

自從我肚子裡的酒倒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填過啊。

聽過此話,我瞬間淚目了,看來我是虧待了它們啊。我只顧收瓶子,只顧欣賞它們,卻一點也沒有顧及它們的感受。趕緊,去農家買來土釀酒,將它們一個個洗乾淨,給裡邊裝滿了酒,讓它們喝個夠。這些瓶子,因為裝滿了酒,一個個滿臉泛出紅光,磬色憐人了。

書酒兩深情獨愛這瓶瓶


近日閒悶斗室,無聊得近乎蛋疼。閒翻宋詞,一首洪适的《南歌子》,引起了我的共鳴:

閏歲饒光景,中旬始打春。擁爐看雪酒催人。樑上不曾飛落、去年塵。

未暇巾車出,何妒舉盞頻。斜川日月已成陳。想得前村仙子、晚妝勻。

一個半月沒喝酒了,真是有愧於我的腸胃,也有虧於這些酒仙子了。於是在朋友圈發一信息:人世百年常在醉,算來三萬六千場。我想喝酒了。不久就收到很多條回覆,說可以跟我視頻喝。我全部拒絕了他們,說視頻喝沒勁。其實,你以為我是真想喝酒麼?我惦記著你們的酒瓶子呢。

書酒兩深情獨愛這瓶瓶


喝不到酒,就又開始唸叨杜甫的那首《乞碗詩》:

大邑燒瓷輕且堅,扣如哀玉錦城傳,

君家白碗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

但於心里老想不通,誰家把碗往茅廁裡送呢?哦,原來不是說茅廁,是普通人家的齋院。我想把這白碗二字給換成瓶子,富貴人家喝完了酒,瓶子總可以送到我家的茅齋裡吧。君家瓶子勝霜雪,急送茅齋也可憐。意境上俗了點,卻符合心境。

寫到這裡,拿起手機,看朋友圈不斷有人發問,疫情過後你最想做的三件事是什麼?

我想,三件歸一件吧:喝酒!收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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