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慧珠:言派戏的唱腔和唱法

我父亲创造言腔的时候,他的主要信条就是“腔由字而生,而后腔圆”,第一就是要把字音念准。关于这一点,他老人家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们做儿女的谈起过。他总认为字音是唱腔之母,不论是什么戏,只要把字音拿准了,那末所有的唱腔都可以“从心所欲不逾矩”,正如所谓“险韵成诗”。我父亲掌握了一定的规律之后,往往在安排唱词时给自己出些难题目,然后运用精巧的唱法唱出了剧中人的心声。例如《吊孝》中的“空遗那美名儿在万古流传”,如“托孤”的“文卧龙武子龙孤的龙心方稳”,都是他精心创造的绝妙好腔。

  要掌握言腔唱法,首先就要学会正确运用四声阴阳。我父亲对于四声曾经下过很深的功夫,运用起来灵活自如,得心应手。即使是一些别人觉得很棘手的地方,到了他老人家嘴里,却能对付得很好。譬如说“法门寺”赵廉的一段二六里有两句唱词:“孙家庄黑夜刀伤二命”的“孙家庄”三个字全属阴平,“刘媒婆你不该从中勾引”的“刘媒婆”三个字全属阳平,这样几个同调的字连在一起,如果掌握得不好,很可能把字音唱倒或者听上去很生硬,但是他却唱得非常巧妙,腔既简炼动听,字音又不倒。所以能够如此,主要就是因为他老人家能够准确掌握四声阴阳这把钥匙。

  我父亲由于中年本身嗓音不够充沛,体弱气虚,就特别注意气口。在唱的时候,什么地方应该大换气,什么地方应该小换气。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不仅如此,他还特别擅长于借收韵换气。例如《二进宫》杨波唱的那段慢板,“那韩信官封到三齐王”,普通唱法都是在“三”字收韵的地方换气,听起来比较局促,而父亲却是在“齐”字收韵的地方换气,在一顿之间把气换好,听上去就好象一气呵成,中间没有换过气一样,毫无破绽,非常舒服。我们知道,从构词法和词义上来看,“三齐”联合得极紧,根本不应该分开来读;同时,“三”字是开口呼,“齐”字是齐齿呼。在这句唱腔上,收韵在齐齿呼上,音响的效果更美。可是,从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上讲,“三”字和“齐”字有着极大的区别,把两个截然不同部位和方法的音缀连在一起唱,要比中间加上一个停顿困难得多。打破这道难关,第一需要胆大,不为困难所吓倒,第二需要心细,要创造一些作为过渡音的小腔。这就是父亲掌握气口与众不同之处。也正因为他善于运用嗓子和气口,所以尽管他身体不好,底气不足,但是晚年还是照样经常上演一些唱工重头戏如《探母》、《珠帘寨》、《斩子》等戏。我父亲常说:“我这条破嗓子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没饭了,可是我还照样要唱三个‘哗啦啦’——‘珠帘寨’中最难的三关,要唱‘探母’‘叫小番’”。可以这样说,他是用顽强的意志和自己的生理条件作了半生搏斗,而胜利是属于坚强的人的!

  父亲唱起戏来,吐字清楚,发音准确,因为他很好地掌握发音部位和发音方法,唱哪一个字,应该在哪一个部位,用什么方法发音,丝毫不肯马虎。他在摸索中得到许多可贵的经验。可惜的是,在旧社会真正的艺术得不到重视,我们那时候又年轻无知,没有人把它很好地记录下来。


言慧珠:言派戏的唱腔和唱法


  言菊朋《让徐州》

  [二黄原板]未开言不由人珠泪滚滚,

  千斤重任我就要你担承。

  二犬子皆年幼难当重任,

  老朽年迈我也不能够担承。

  望使君放开怀慨然应允,

  救生民积阴功也免得我坐卧不宁。

  [四平调]叹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

  待等那秋风起日渐凋零。

  为国家终日里忧成疾病!

  我父亲在世,对于字韵的研究十分仔细,记得他老人家常说,韵是音之尾,腔之头,其上承字声,其下接腔调,该抑则抑,该扬则扬,该顿则顿,该挫则挫,该促则促,变化繁多,但拿捏时机,恰到好处,这样自然就能创造出许多好腔来。

  那些喜欢我父亲的艺术的人常常用“腔儿花,味儿厚”这句话来称赞言腔,因为它的变化大,曲折多,所以说它“腔儿花”;但是另一面,听上去又是那样苍劲,那样沉郁,那样淡雅,书卷气很重,所以又说它“味儿厚”。谁都知道,须生的唱,花腔多就容易流于“贫”。言腔之所以能“腔花味厚”,因为善于从字韵上使腔,腔虽花而仍无损其味之厚,有的地方甚至还因此而益增其味之厚,所谓“因字生腔”并不是为了耍腔而耍腔。言腔多在字与字之间变幻莫测,决不是在一句唱完尾腔上故意耍个花腔,父亲生前灌的七十多张唱片没有一句“官中腔”,可以说明他的这个特点。京剧的曲调虽然只有摇板、慢板等十几种或几十种,但它所表现的人物情景却是种种样样,这一出不等于那一出,这一句不等于那一句,凡是我父亲上演过的戏,没有一句不是经过反复研究、精心设计的。

  《谈艺录》言慧珠“谈言派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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