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那段被搁置的二十年时光

辛弃疾:那段被搁置的二十年时光

周忠应

辛弃疾:那段被搁置的二十年时光


稼轩,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婉约,也颇具诗意,这与辛弃疾豪放的性格有些矛盾。为什么他自号稼轩呢?这位北方的汉子为什么到了中年之后才取这个名号呢?时间过去了八百余年,我想很多人都研究过这个问题,我所感兴趣的却是他那段被搁置了的二十年时光。如果没有这被搁置的二十年,我想老辛这个人就不会在人们心中留下太多的印象,或者根本就不会有人记得南宋的时候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之人。

说实话,辛弃疾中年之后,政治上基本上被朝庭搁置,让他过起闲居的生活,也正因为这种搁置才成就了稼轩的词坛地位,才有了词坛这颗永不坠落的星辰。虽然过着闲居的生活,他也曾学起渊明的隐居,他是近九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能从他的词中感受金戈铁马的战火硝烟。

看试手,补天裂第二次鹅湖之会

1180年,41岁的辛弃疾再次任隆兴(南昌)知府兼江西安抚使时,拟在上饶建园林式的庄园,安置家人定居。1181年春,辛弃疾来到上饶开工兴建带湖新居和庄园。他根据带湖四周的地形地势,亲自设计了“高处建舍,低处辟田”的庄园格局,并对家人说:“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因此,他把带湖庄园取名为“稼轩”,并以此自号“稼轩居士”。当年农历十一月,由于受弹劾,官职被罢,带湖新居正好落成,辛弃疾回到上饶,开始了他中年以后的闲居生活。

鹅湖山、灵山、博山等地,都是辛弃疾常去寻古觅幽的地方。鹅湖山下的鹅湖寺,在通往福建的古驿站旁。1175年农历六月初三至初八,著名学者朱熹、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等在鹅湖寺举行了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鹅湖之会”(第一次鹅湖之会)。鹅湖因而成了文化胜地。辛弃疾常去鹅湖游憩。

1188年的秋天,陈亮写信给辛弃疾和朱熹,相约到铅山紫溪商讨统一大计。但后来,朱熹因故推辞了这次铅山之会。这年冬,到了相约之期,辛弃疾正染病在床,于瓢泉养息等待陈亮。傍晚,雪后初晴,夕照辉映白雪皑皑的大地,辛弃疾在瓢泉别墅扶栏远眺,一眼看见期思村前驿道上骑着大红马而来的陈亮,大喜过望,病痛消散,下楼策马相迎。两人在村前石桥上久别重逢,感慨万端;伫立石桥,沐浴着雪后初晴的夕阳,纵谈国事,为金瓯残缺而痛心疾首,爱国之情汹涌澎湃于胸,拔剑斩坐骑,盟誓为统一祖国奋斗不止。辛弃疾在与陈亮别后写的《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中发出“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的呐喊,正是这种豪情壮志的写照。

辛弃疾和陈亮这次会晤,瓢泉共酌,鹅湖同游,长歌相答,极论世事,逗留弥旬乃别,成为文坛佳话。后人为了纪念这两位爱国志士,将这次会晤称为第二次“鹅湖之会”,将期思村前的石桥称为“斩马桥”,并在桥旁建了斩马亭。至今,当地还流传辛弃疾和陈亮“斩马盟誓”的故事。1194年夏,辛弃疾又被罢官回上饶,住在瓢泉,动工建新居,经营瓢泉庄园,决意“便此地、结吾庐,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

辛弃疾不仅仅是一个能在马上驰骋的英雄,也是一个能在帷幄中运筹的谋士,在担任地方官和被迫赋闲的时光里,他先后写下了《美芹十献》、《东岳论从》等。独到分析了南宋所处的地位,所面临的形势,并预见性地指出,金人的统治有着本身无法克服的弱点,其统治必不长久,而金灭亡以后,南宋的情形不但不会有所缓和,相反,“中国之患乃大。”将来金灭亡后,南宋真正的危机才会到来。历史正是朝着辛弃疾的伟大的预见发展,公元1234年金亡于蒙古,而南宋政权果然更加风雨飘摇。终于在1279年被蒙古一举灭亡。此时辛弃疾已经去世有60多年了。现在我们只能发出空叹:历史赋予了辛弃疾实现梦想的所有条件,但却偏偏不给他成就自己梦想的机遇。

词家之幸:大量词作写于闲居之时

辛弃疾:那段被搁置的二十年时光


历史上称,辛弃疾被政治搁置之后过着闲云野鹤的村居生活,其实我倒觉得他从来没有闲过,他的大量时间在作词抒怀,在诉说心中的梦想。

1196年夏,带湖庄园失火,辛弃疾举家移居瓢泉。1196年秋,辛弃疾生平所有的各种名衔全部被朝廷削夺得干干净净,在瓢泉过着游山逛水、饮酒赋诗、闲云野鹤的村居生活。瓢泉田园的恬静和期思村民的质朴使辛弃疾深为所动,灵感翻飞而歌之,写下了大量描写瓢泉四时风光、世情民俗和园林风物、遣兴抒怀的诗词。《临江仙·戏为期思詹老寿》、《浣溪沙·父老争言雨水匀》、《玉楼春戏赋云山》等等,都是辛词中描写瓢泉村居生活的代表作。“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贺新郎·邑中园亭》)。这些词句表现了辛弃疾对瓢泉山水风物一往情深。

辛弃疾一向很羡慕笑傲山林的隐逸高人,闲居乡野同他的人生观并非没有契合之处;而且,由于过去的地位,他的生活也尽可以过得颇为奢华。但是,作为一个热血男儿、一个风云人物,在正是大有作为的壮年被迫离开政治舞台,这又使他难以忍受,“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所以,他常常一面尽情赏玩着山水田园风光和其中的恬静之趣,一面心灵深处又不停地涌起波澜,时而为一生的理想所激动,时而因现实的无情而愤怒和灰心,时而又强自宽慰,作旷达之想,在这种感情起伏中度过了后半生。“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在这些词句中,埋藏了他深深的感慨。宁宗嘉泰三年(1203),主张北伐的韩侂胄起用主战派人士,已六十四岁的辛弃疾被任为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年迈的词人精神为之一振。第二年,他晋见宋宁宗,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金国“必乱必亡”(《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并亲自到前线镇江任职。

宋宁宗开禧元年(公元1205年),辛弃疾任镇江知府,时年六十五岁,登临北固亭,感叹对自己报国无门的失望,凭高望远,抚今追昔,于是写下了《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这篇传唱千古之作。但他又一次受到了沉重打击,在一些谏官的攻击下被迫离职,于当年重回故宅闲居。

1203年,辛弃疾先后被起用为绍兴知府、镇江知府等职。1205年秋,又被罢官,辛弃疾怀着满腔忧愤回瓢泉。1207年秋,68岁的辛弃疾,身染重病,朝廷再次起用他,任他为枢密都承旨,令他速到临安(杭州)赴任。诏令到铅山,辛弃疾已病重卧床不起,只得上奏请辞。这年农历九月初十,爱国词人辛弃疾带着忧愤的心情和爱国之心离开人世。

这样一个文武兼备,有着卓越胆识和独到眼光的战略家,处在这样一个山河破碎,动荡难安、人们渴望英雄的时代,却无法向世人一展其将军的雄姿。宋代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时代,这样重内虚外,重文轻武虽然有效地防止了内乱,却导致了两宋边患不断,始终处于少数民族强大的军事威胁之下,而后继统治者不知变通,死守祖宗之法,特别是南宋政权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终于断送了自己的锦绣江山,断送了无数仁人志士直捣黄龙,补天西北的梦想。也把辛弃疾这样一个原本是卫青、霍去病一般将军的人才,生生逼成了与李白、苏轼一样的文学家。前人曾言:国家不幸诗家幸。的确,这是这个国家的大不幸——没有了一位可以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将军;也是诗家之大幸——文学史上又多了一代词宗。

把栏杆拍遍:拍出词坛飞将军

辛弃疾:那段被搁置的二十年时光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认识辛弃疾是在他写的这首《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这首词写于宋代淳熙十五年(1188)左右,辛弃疾退居江西上饶时。

1161年,金主完颜亮大主南侵,22岁的辛弃疾聚众二千人树起抗金旗帜。后来,率部归耿京起义军,并力劝耿京归宋,以图大业,1162年,辛弃疾奉命南渡,联系起义军的归宋问题。不料叛徒张安国杀了耿京,率部投金。辛弃疾在返回途中得知此消息,辛弃疾率领五十多名骑兵,奇袭金营,生擒叛徒张安国,此举“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从此辛弃疾投奔南宋,官为江阴签判。然而,辛弃疾的抗金壮举并未改变当权者偏安一隅的治国方针。光复故国的伟大志向得不到施展,闲居之后,一腔忠愤发而为词。其独特的词作风格被称为“稼轩体”。其词热情洋溢,慷慨悲壮。笔力雄厚,艺术风格多样,而以豪放为主,与苏轼并称为“苏辛”。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鸣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这里壮士流的热血哪一滴不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啊?!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难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摸鱼儿》,“斜阳烟柳”意喻国势衰微,令人断肠。

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水,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有多少帝王的玉砌雕栏都在历史的风雨中灰飞烟灭了,而他血和泪抹成的音符仍仍铿锵作响,并让人感到剑气逼人,未曾打开剑匣便已隐隐听到龙吟般的铮铮剑鸣。

但是命运是残酷的,辛弃疾本是一位旌旗拥万夫的将军,直到白发苍苍却只能在梦里布阵点兵。老实说,辛弃疾的词不是用笔写成,而是用刀和剑刻成的。他以一个沙场英雄和爱国将领的形象留成在历史上和自己的诗词中。

哪一个诗人曾有他亲身在刀刃剑尖上滚过来的经历?“列舰层楼”、“投鞭飞渡”、“剑指三秦”、“ 西风塞马”,他的诗词简直就是一部军事辞典。他本来是以身许国,准备血洒沙场,马革裹尸的。但是南渡后他被迫脱离战场,再无用武之地。只能像屈原那样仰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撞不周,他临江山,望长安,登危楼,拍栏杆,只能热泪横流。他痛拍栏杆时一定想起过当年的拍刀摧马,驰骋沙场,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处使呢?

我总是觉得辛弃疾的词不是用墨来写的,而是用血和泪凝成的。今天读他的词,总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爱国臣子地悲情的哭诉;也总忘不了他那在夕阳中扶栏远眺,少场秋点兵的将军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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