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詞酒一杯”:從飲酒填詞探析二晏詞文學與文化的雙重載體

“詞”在宋代有“一代文學”的稱譽。宋詞不僅是一種文學載體,還是一種文化載體。北宋晏殊與其子晏幾道齊名,他們都是詞壇上的重要詞人,被詞論家並稱“二晏”或大小晏。

二晏詞中都有大量的描寫宴飲活動的場景,這不僅代表著北宋士子文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閒雅風流,而且生動地展現了北宋宴飲文化的繁盛。二晏父子詞文學與文化的雙重載體值得我們一起探析。

“一曲新詞酒一杯”:從飲酒填詞探析二晏詞文學與文化的雙重載體

北宋士大夫文人的宴飲活動

二晏詞是北宋士大夫文人宴飲活動的寫照

晏殊(公元991-1105年)年少得志,平步青雲,譽為“太平宰相”,史載:

晏殊喜賓客,未嘗一日不宴飲。而盤饌皆不預辦,客至旋營之。……稍闌即罷遣歌樂,曰:“汝曹呈藝已遍,吾當呈藝。”乃具筆札,相與賦詩,率以為常。

晏殊有大量描寫士大夫文人宴飲活動的詞作,如“幕天席地鬥豪奢,歌妓捧紅牙。從他醉醒醒醉,斜插滿頭花。”(《訴衷情》)描寫宴飲歡會的豪華氣勢與詞人的縱酒豪情,“從他醉醒醒醉,斜插滿頭花”詞人任著自己的性子喝得醒來醉去,情不自禁地將花橫七豎八地插滿了頭,這從側面烘托了詞人晏殊豪放不羈,閒雅風流的形象。

“一曲新詞酒一杯”:從飲酒填詞探析二晏詞文學與文化的雙重載體

從他醉醒醒醉,斜插滿頭花(晏殊詞)

晏幾道(約公元1030-1160年),晏殊第七子。晏幾道在詞中續寫北宋文人酒筵歌席的生活場景,尤其是描寫宴飲中的歌姬舞女,美酒與美人的結合,香豔沉醉。“良辰易去如彈指。金盞十分須盡意。明朝三丈日高時,共拚醉頭扶不起。”(《玉樓春》)描寫北宋文人沉浸世俗行樂之中的生活情態,在恣意縱情、沉醉享樂之中,也隱隱透出失意文人對現實生活的逃避。

宋代文人餞行話別時常飲酒填詞,晏殊這首《浣溪沙》最能體現士大夫文人的閒雅風流: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餞行話別,與其傷感銷魂,不如及時行樂、把酒言歡。與其因思念而傷懷,所念之人遙不可及,暮春風雨催花落,不如珍惜當下,“憐取眼前人”。

晏殊生活在北宋初期安定太平,民生安樂,他能用一種圓融曠達的心態抒寫餞行傷別,表達了珍惜當下的人生慨嘆,有一種華貴風雅的氣度。

晏幾道出身官宦之家,經歷過門庭若市,富貴繁華,其父死後,卻也飽經了繁華落盡,世態炎涼。飲酒話別對晏幾道而言,是無法承受的傷感、悽苦,伴隨著無盡的憂思。“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蝶戀花》)這是他內心悲苦的真實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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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晏幾道詞)

晏幾道飲酒填詞,抒寫“杯酒間聞見、所同遊者意中事”(《小山詞自序》)表達他漂泊無依與及時行樂的喟嘆,“楚天渺。歸思正如亂雲,短夢未成芳草。空把吳霜鬢華,自悲清曉。帝城杳,雙鳳舊約漸虛,孤鴻後期難到。且趁朝花夜月,翠尊頻倒。”(《泛清波摘遍》)詞人浮沉酒中,沉浸在往昔時光的美好中,來消解現實境遇的哀愁。

二晏詞中描摹人物的酒態,揭示宴飲活動中的人物心態

(1)文人士子與美酒相伴,體現曠達閒適的心態

北宋時期社會穩定,經濟發展,宴飲遊樂為社會風尚,士子文人沉醉於飲酒享樂之中,飲酒填詞成為生活常態。

晏殊詞中描繪的多是士大夫文人與美酒清歌相伴,富貴閒適的生活情趣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詞人飲酒填詞,眼望亭臺如舊,生活平淡而閒雅,而時光如白駒過隙,“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浣溪沙》)花落燕歸巢流露出時光易逝,人生苦短的感嘆。“一向年光有限身。酒筵歌席莫辭頻”(《浣溪沙》)年光易逝,生命短暫有限,故詞人轉而沉浸酒中,享受當下的歡愉,“憐取眼前人”

,體現出曠達閒適的北宋士子文人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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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浣溪沙》)

(2)歌兒舞女殷勤勸酒,索要新詞

北宋宴飲遊樂,多召“歌兒舞女”。“歌兒舞女”也就是歌舞妓,她們以樂舞技藝為業。

歌妓勸酒索詞,文人作詞助興,歌妓成為文人詞中描寫的人物對象。“蕭娘勸我金卮。殷勤更唱新詞。暮去朝來即老,人生不飲何為。”(《清平樂》)晏殊詞中有對歌妓侑酒乞詞的直觀描寫。蕭娘,即指侍筵的年輕女子,歌妓在席間以酒相祝,索得新詞後便當席演唱,無疑為宋代風雅的酒筵又添一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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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妓索得新詞後便當席演唱

與其父相比,晏幾道詞中擅長描摹歌妓舞女的酒態,生動豐富,形象飽滿。有酒筵之上歡顏嬌俏的美人:“雙紋彩袖,笑捧金船酒。”(《清平樂》)有醉後慵懶憂鬱的美人:“一分殘酒霞,兩點愁蛾暈。”(《生查子》)

還有不諳世故的美少女:“畫眉勻臉不知愁,殢酒薰香偏稱小。”(《木蘭花》)有相思怨別的思婦:“濺酒滴殘歌扇字,弄花燻得舞衣香。”(《浣溪沙》)。這些歌女形象不僅面容姣好,還有著敏感多情的內心和鮮明生動的個性,深得文人的欣賞和憐惜。

(3)遊子飲酒,訴說內心的離愁別怨

以晏幾道為代表的中下層文人,經歷宦海沉浮,坎坷輾轉,於詞中抒寫遊子內心的離愁別怨,以《滿庭芳》為代表:

南苑吹花,西樓題葉,故園歡事重重。憑欄秋思,閒記舊相逢。

幾處歌雲夢雨,可憐便、流水西東。別來久,淺情未有,錦字系徵鴻。

年光還少味,開殘檻菊,落盡溪桐。漫留得尊前,淡月西風。

此恨誰堪共說?清愁付、綠酒杯中。佳期在,歸時待把,香袖看啼紅。

“南苑”指汴京的玉津園,故園指汴京,西樓亦在汴京。從“別來久”、“徵鴻”、“歸時”等詞句可知晏幾道此時正客居他鄉。開篇三句“南苑吹花,西樓題葉,故園歡事重重。”遙想故園往昔歡愉,感慨匆匆流水一去不復返。詞人“此恨誰堪共說?清愁付、綠酒杯中。”借酒抒懷,表達遊子對往事的留戀與漂泊愁情。

又如“客情今古道,秋夢短長亭。綠酒尊前清淚,陽關疊裡離聲”(《臨江仙》)描述送別的酒筵與內心生髮的離愁,通過遙想歡會的場景,流露出遊子的離愁別怨和歸鄉的迫切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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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子的離愁別怨和歸鄉的迫切願望

二晏詞是北宋宴飲文化繁盛的剪影

古代釀酒技術發展至北宋的酒業,可謂進入了一個黃金時期。從二晏詞中我們可以找到色彩紛呈的酒的品類和形態各異的酒器,其名稱也各式各樣,可見北宋繁盛的宴飲文化。

(1)酒的品類,色彩紛呈

二晏詞中如“榴花滿盞香,金縷多情曲”(《生查子》)的“榴花”即是以榴花泡製的酒。榴花酒歷史悠久,據《南史·夷陌傳上·扶南國》載:“頓遜國有酒樹似安石榴。採其花汁停甕中,數日成酒。”

另外還有“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辭花下醉芳茵”(《酒泉子》)以玉桂浸製的“桂酒”,據《漢書·禮樂志》載:“尊桂酒,賓八鄉。”顏師古引應劭注曰:“桂酒,切桂浸酒中也。”桂花酒在唐代還是貴重的酒種,到了宋代逐漸普及開來。

此外還有“滿酌蘭英酒,須知獻壽千春”(《望仙門》)蘭花所制的“蘭英酒”,也是植物類露酒。

二晏詞中“綠酒”出現頻率頗高,如“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清平樂》)而真正能令酒液顯示為綠色的就是最普遍的釀酒材料——果類。如屬於果酒的葡萄酒的釀製材料中,有一種叫綠葡萄,據《南部新書》所載:“太宗破高昌,收馬乳蒲桃種於苑,並得酒法,仍自損益之,造酒成綠色。”

此外還有一種綠荔枝,宋葉廷珪《海錄碎事·鳥獸草木》載“綠荔枝,戎州所出,肉熟而皮猶綠。”將其浸諸酒中,酒液便會泛起綠色。宋黃庭堅《綠荔枝頌》詩中:“王牆東之美酒,得妙用於六物:三危露以為味,荔枝綠以為色。”,由此可知荔枝綠也是一種綠色酒。

(2)酒器的數目繁多,形態各異

宋代初期經濟發達,金制酒器的使用在士大夫文人之中逐漸普及開來。二晏詞所展現的金制酒器包括金尊、金盞、金盃、金鐘、金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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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金盞杯

如“求得人間成小會,試把金尊傍菊叢”(《破陣子》)“勸人滿酌

金鐘,情歌唱徹還重”(《清平樂》)金鐘、金尊是盛酒所用的器皿,尊屬於傳統的盛酒器。其餘則大多屬於飲酒器。又如“蕭娘勸我金卮,殷勤更唱新詞。”(《清平樂》)“為別莫辭金盞酒,入朝須近玉爐煙”(《浣溪沙》)金盞體積小巧玲瓏,又稱臺碗、臺盞。

玉製酒器在有宋一代也頗為流行,隨著北宋經濟的繁榮發展,金玉酒器逐漸進入文人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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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玉尊

二晏詞所展現的玉質酒器,如“有酒且醉瑤觥”(《相思兒令》),“玉盞更斟長命酒”(《木蘭花》),“彩袖殷勤捧玉鍾”(《鷓鴣天》),“不辭清唱玉尊前”(《浣溪沙》)“宿酒才醒厭玉卮”(《浣溪沙》),“滿酌玉杯縈舞袂”(《蝶戀花》),“新酒熟,綺筵開,不辭紅玉杯”(《更漏子》),“且趁朝花夜月,翠尊頻倒。”(《泛清波摘遍》)等,包括瑤觥、玉盞、玉鍾、玉尊、玉卮、玉杯、紅玉杯、翠尊等,除了玉尊、翠尊(綠玉酒杯)作為斟灌器之外,其他都屬於飲酒器。

除較有代表性的金玉酒器外,二晏詞中提及的酒器還有蕉葉、鸚鵡杯等。如“百分蕉葉醉如泥,卻向斷腸聲裡醒”(《木蘭花》)蕉葉是一種淺底酒杯,因形如蕉葉而得名;“縷金衣換新,

鸚鵡杯深豔歌遲”(《留春令》)鸚鵡杯是用鸚鵡螺殼做成的酒杯,因螺腔蜿曲,使用時別有一番趣味,被稱為“九曲螺杯”,深受北宋士大夫文人階層的喜愛。

“一曲新詞酒一杯”:從飲酒填詞探析二晏詞文學與文化的雙重載體

鸚鵡杯

結語:

北宋時期社會穩定,經濟發展,宴飲遊樂成為社會風尚,士大夫文人沉醉於飲酒享樂之中,飲酒填詞成為生活的常態。

晏殊生活在北宋初期,晏幾道身處北宋中後期,二晏詞即是北宋宴飲活動中,文人士子倚聲填詞的真實寫照

值得留意的是,父子二人在詞作中都化身為愛酒如痴的飲者,醒醉之間書寫 “暮去朝來即老,人生不飲何為。”(《清平樂》)的思索與感嘆;他們在與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中展現了北宋繁盛的宴飲文化。

北宋宴飲遊樂,多召歌舞妓,她們以樂舞技藝為業。在歌筵酒席間,歌妓勸酒索詞,文人作詞助興,“淺酒欲邀誰勸?深情惟有君知。”(《臨江仙》)詞句自設問答,表明宴飲活動中歌妓與文人親密的關係。二晏父子或為風流自賞,持觴沉思,或為縱情沉醉,離思別怨,其子晏幾道詞中還較多描摹歌妓舞女的思慕、愛戀與離愁別恨。

可見,二晏詞具有詞體文學促進情感與文化交流的雙重載體。

張草紉.二晏詞箋註.上海古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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