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萬人評分9.6,這個“落入俗套”的故事為何依舊讓人著迷?


3萬人評分9.6,這個“落入俗套”的故事為何依舊讓人著迷?

​△ 封面圖片來自《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


最近,劇版《我的天才女友》第二季完結。我追著把它看完,像一年多前讀小說一樣,我又受到了很深的觸動。

閱讀和觀影,有一種樂趣來自於重讀、重看時,你體會到了與最初那份體驗不同的東西。

再次進入這個故事,我的表達欲又被勾起來了,而這一次,我要跟你聊一些與上次不一樣的東西。(之前寫過4篇關於“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文章,點擊文末鏈接可看。)

3萬人評分9.6,這個“落入俗套”的故事為何依舊讓人著迷?

我們為什麼痴迷於這個故事

要說那不勒斯四部曲是世界範圍內最受女性讀者歡迎的小說,恐怕不算誇張。而且很多讀者只要一捧起這部小說就停不下來,非一口氣讀完不可。

但對它的評價也不全是正面的聲音,尤其第二部,讀者對它不乏非議。有人說,當小說情節進展到主人公青年時代,故事就開始落入俗套;也有人說“女性的追求仍然限於迷戀哪個男人,這種活法讓人失望”。

作為這部小說的忠實讀者,我當然認為它非常迷人,同時我也不得不承認,批評者的批評是有道理的,這個故事是有一點俗套,主人公也算不得瀟灑和獨立。

但是,不得不說,批評者口中的“缺點”——模式化的故事、有缺陷的主人公,也正是這部小說吸引讀者的地方。

具體來說,我們為什麼痴迷於這個故事呢?

首先,這個故事所講述的“貧民女性奮鬥”的主題,在我們這個階層固化、女性意識覺醒、安全感普遍缺失的時代,特別容易引發共鳴。

其次,這個故事所設定的多層次的“二元對立”,增加了故事的戲劇張力。

最後,埃萊娜所扮演的那個敏感而脆弱的敘述者,以一種“令人尷尬”的真誠,袒露她的自卑、恐懼、虛榮以及她對自己的厭惡時,與並不完美的讀者達成了某種默契。


階層躍遷與女性奮鬥的主題引發共鳴

從第一部開始,作者埃萊娜·費蘭特就努力構建著這個故事的現實土壤,她通過敘述者埃萊娜之口向我們展示著她們生活的世界:

那是一個充滿致命詞彙的世界:毒氣、戰爭、廢墟、工作、轟炸、肺結核、傳染……這些詞彙是主人公恐懼和擔憂的根源。

那是一個充滿暴力的世界:在外面,男人們為討債、爭地盤、維護名譽而打鬥;在家裡,他們稍有不滿就對妻子、女兒拳打腳踢。人們崇尚用暴力解決問題,也屈服於暴力的淫威;

那是一個連空氣中都飄蕩著“悲慘氣味”的世界,也是一個人人鮮有安全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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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世界裡,兩位主人公埃萊娜和莉拉出生於社會底層——那不勒斯一個破敗的城郊。

她們都很聰明,學習很好,在她們心中,學校明亮而安全,與貧窮陰冷的家庭截然不同,因此成了她們的避難所。她們以《小婦人》的作者為榜樣,把知識當做救命稻草,期望有一天知識能變成財富,帶她們逃離那不勒斯。

貧瘠的現實與主人公對底層生活的恐懼、厭棄,構成了推動故事前進的巨大動力。主人公逃離底層的慾望和行動,也成為這個故事最核心的主題,正如老年埃萊娜對自己人生的總結:“我的整個生命,只是一場為了提升社會地位的低俗鬥爭。”

講述主人公靠個人奮鬥逃離底層、實現階層躍遷的故事本就精彩,當主人公是女性時,故事就更為複雜,有了多維度的發展空間——她們要與自己的出身搏鬥,也要與內心中自毀、自暴自棄的念頭搏鬥,還要克服原生的“性別缺陷”,擺脫根深蒂固的社會期待和社會偏見。

“那不勒斯四部曲”就是這樣一個關於“如何逃離底層”和“女性如何走出困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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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的故事在今天特別受歡迎。像我之前介紹過的《斯通納》《毒木聖經》,以及擅長書寫女性困境的諾獎得主艾麗絲·門羅,還有最近比較受歡迎的《82年生的金智英》《坡道上的家》《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等小說和紀實文學,都在講述類似的主題。

這類主題在今天特別受歡迎,因為它撥弄了人們最敏感的神經:人們日益感受到階層在固化,世界動盪不安,生活缺乏安全感;女性獨立和女權主義的聲浪此起彼伏,但女性所處的現實世界依舊充滿對女性的偏見、歧視和傷害。人人都需要方向,都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處境尋求解釋,也都需要某種集體共鳴。

在讀者對這部小說的評論中,出現最多的字眼就是“共鳴”,有對女性友誼的共鳴,也有對主人公奮鬥歷程的共鳴。之所以有共鳴,大概是因為努力走出困境的我們對主人公投射了太多期待和理想。

那麼,埃萊娜和莉拉實現了我們的期待嗎?

從結果來看,她們逃離了底層,也實現了某種程度上的獨立。但她們的成功逃脫卻不完全是個人奮鬥的結果,她們並不是完全憑藉自己的努力,獲得了與男性同樣的成就。

在人生的某些階段,她們都利用了自己對男性的吸引力,去獲得更廣闊世界的入場券。

所以,對於那些呼籲男女平等、呼籲女性靠自己實現獨立的讀者來說,埃萊娜和莉拉給出的答案顯然是不夠的。

然而,小說的任務並不是展現一個“應該的”、“理想的”世界,而是表現一個“事實上的”世界。這部小說並非宣揚埃萊娜、莉拉的選擇是正確的,也不是要將她們塑造成女性獨立的表率,而只是表現女性真實的抗爭、真實的困境、真實的失敗、真實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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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元對立的設定增加戲劇張力

作者埃萊娜·費蘭特在這個故事裡做了很多“二元對立”的設定:

兩位主人公想要逃離的舊世界與嚮往的新世界是一組對立;

莉拉失學後所流連的市井社會與埃萊娜所在的象牙塔是一組對立;

莉拉所嫁的那不勒斯小商人階層與埃萊娜的老師加利亞尼所在的知識階層是一組對立;

莉拉離家出走後的更底層的世界與埃萊娜所嫁入的公知家庭是一組對立;

在人物性格設定上,莉拉與埃萊娜也處在天平的兩端——莉拉外表瘦小內心強大,直率、犀利、善惡分明,遇事有決斷,像一把利刃;埃萊娜外表美麗勻稱內心脆弱、敏感、自卑、溫順,喜歡迎合別人,像一隻綿羊;

甚至對莉拉來說,斯特凡諾和尼諾的吸引力,也在於他們背後那截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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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很多戲劇衝突都來自於這種對立所產生的張力。

比如莉拉失學後,埃萊娜的學校成了她觸不可及的夢想;而埃萊娜為學業煩惱、在學校被男生欺負時,莉拉那看似輕鬆有趣的生活也令她羨慕。

再比如,隨著兩位主人公懂的越來越多,見識日益增長,她們所處的舊世界日益顯露出粗鄙的本色;家人在她們心中的形象,也好似破開了正直和善的表皮袒露出低俗粗魯的本性。

第二季中有一段情節,是埃萊娜和莉拉一起去參加高中教師加利亞尼老師舉辦的聚會。這段算得上第二季最精彩的情節之一,知識階層的象牙塔世界和底層現實世界之間的對立和衝突,在這個情境裡初次顯露出來。

那天,莉拉聽說埃萊娜要參加聚會,便央求埃萊娜帶她一起。莉拉原希望能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見證埃萊娜越來越寬廣的世界,認識有學識的人。

但到了聚會,莉拉發現所有人都圍著埃萊娜轉,沒有人照顧她,沒有人欣賞她。這讓莉拉深受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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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萊娜和幾個同學圍繞加利亞尼老師形成一個小圈子,他們用莉拉不熟悉的文縐縐的方式,發表著關於核戰爭、殖民主義、戴高樂主義等政治議題的看法,爭論著改變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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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爭論正激烈的時候,莉拉突然拉了拉埃萊娜,說斯特凡諾來接她們,她們該走了。

在回程的車上,莉拉抨擊聚會的沉悶、無聊,嘲諷知識分子故弄玄虛、毫無思想,只會鸚鵡學舌:“他們的腦子裡沒有任何一種思想是他們自己的,是他們自己動腦子想出來的。他們知道一切知識,但實際上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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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嘲諷觸怒了埃萊娜,空氣中瀰漫著劍拔弩張的味道。

作為旁觀者,我們可以看出莉拉的嘲諷部分是出於嫉妒、憤怒和悔恨:她嫉妒埃萊娜所擁有的那些原本也應該屬於她的關注;此外,那樣的場合讓莉拉相形見絀,也讓她第一次意識到,她因一次錯誤選擇而放棄了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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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是氣話,莉拉的話裡也潛藏著部分真相——她看穿了那群知識分子的傲慢、自以為是和不切實際。

人們應該如何改造社會、抵制不公?到底是知識分子的言論革命更有效,還是底層的真實抗爭更有效?

在第三季和第四季,類似這樣的現實問題更多地在這個故事裡生根。圍繞這些問題,埃萊娜和莉拉之間還有更多交鋒,並激發出更多的戲劇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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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敘述者的魅力

這部小說以埃萊娜作為第一人稱的敘述者。她以“令人尷尬”的真誠,袒露她的自卑、恐懼、虛榮以及她對自己的厭惡。但這樣做的效果不是讓讀者更討厭她,反而讓她收穫了更多的理解。這是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讀者和觀眾都是有缺陷的人,我們在生命的某些時刻都會有嫉妒、虛榮、想要迎合別人等負面心理,有一些情緒甚至說不清道不明。但埃萊娜用如此坦誠的方式、精準的語言讓那些心思和情緒顯形。因此,眾多的讀者在她這裡獲得了集體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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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這部小說中的敘述者埃萊娜與簡·奧斯汀小說中的第三人稱敘述者做個對比,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這也是受英國文學評論家詹姆斯·伍德《小說機杼》的啟發。另外,如果你以前沒有留意過小說中的“敘述者”是誰,那麼下次閱讀時不妨仔細捕捉一下那個並非作者本人的“敘述者”):

奧斯汀的敘述者有一套成熟而穩定的處世規範,TA對世界的規則以及每個人應該做什麼胸有成竹。TA嘲諷TA所敘述的人物,這種嘲諷是建立在一種穩固的道德規範基礎上的,如果人物的言行偏離了這個人所處的身份規範,那麼TA的言行就是可笑的。

但正如詹姆斯·伍德所說,這種關於是非對錯的確定性早已被歷史洪流捲走。像埃萊娜這樣、對是非對錯不確定的敘述者更受今天讀者的歡迎。

這是為什麼呢?

我們可以說是因為當代讀者都不喜歡簡單的道德判斷,也可以說是因為我們對是非對錯的追求早已讓位於對人性的追問和探尋。

埃萊娜雖然真誠地袒露了自己的偏狹和缺陷,但她袒露自己並非是任由讀者去嘲諷她。她袒露缺陷,又袒露對這種缺陷的自我厭惡和自我批評,實際上是想獲得讀者的諒解,是想與苛刻的讀者就她的不完美達成某種和解,同時,她也在帶領苛刻的讀者與自己的不完美和解。

在其中,每一個讀者都會體會到人性的幽深複雜。相比之下,奧斯汀式的道德規範似乎簡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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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埃萊娜這樣的不完美敘述者的諒解,其實與我們這個社會所推崇的價值觀有關。《未來簡史》的作者赫拉利將我們時代盛行的價值觀概括為“人文主義”。

赫拉利說,根據人文主義的觀點,人類從自己的內在體驗中尋找意義,人類自己就能判斷善惡、正誤、美醜。“要聆聽自己的聲音,對自己真誠,相信自己,追隨自己的心,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是人文主義的口號。

這裡摘錄一段《未來簡史》對人文主義的評述,讀了這一段,你會更加理解,為什麼我們會諒解那個一點都不完美的埃萊娜:

如果一位現代女性想知道自己有外遇有何意義,她不太可能盲目接受神父或某本古書的判斷,而是仔細審視自己內心的感覺……

如果連這樣還是覺得琢磨不定,她就會找一位心理治療師,把一切都告訴他。

理論上,現代的心理治療師與中世紀的神父站在同一個位置……實際上,兩者有一個巨大的差別:

心理治療師並沒有一本定義善惡對錯的《聖經》。當這位婦女說完故事的時候,治療師不可能忽然破口大罵:“你這個邪惡的女人!你犯了一個可怕的罪!”當然,他同樣不可能讚美她說:“太好了!你真棒!”

相反,不管這位婦女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治療師最有可能做的事,就是用一種溫暖關懷的聲音問:“那你對這一切有什麼看法呢?”

在人文主義價值觀的影響下,人們看見的不是一個行為的對錯,而是這行為背後的人的感覺。人的感覺是重要的,它為行為賦予合理性。相比之下,完美就顯得不是那麼值得追求。正因如此,我們願意傾聽埃萊娜的心聲,也願意接受她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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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一碗甜豆花:武漢大學文學學士、藝術碩士,從地產策劃轉行文字編輯。好讀書不求速度,每週精讀一本書,專注心理學、文學書籍,偶爾涉及哲學、社會學、藝術、商業暢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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