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場》:黑土地上,矇昧的女性在男權積威下的一首悲慼殤歌

文丨大腳

秋夜長,秋風涼,

誰家的孩兒沒有娘,

誰家的孩兒沒有娘,……

月亮滿西窗。

——《生死場》

《生死場》:黑土地上,矇昧的女性在男權積威下的一首悲慼殤歌

前言:

《生死場》是蕭紅於1934年創作的一部中篇小說,發表於1935年。時年23歲的蕭紅,在被強勢的父親軟禁在家期間,結合之前離家後的所看所思創造了這個作品。

作品發表之前,魯迅先生為這部作品作了序,魯迅先生的序讓《生死場》更加引人矚目。

魯迅先生的序中寫到:這自然還不過是略圖,敘事和寫景,勝於人物的描寫,然而北方人民的對於生的堅強,對於死的掙扎,卻往往已經力透紙背。

其實魯迅先生的序中隱含著對蕭紅在人物描寫上個性不夠鮮明突出的批評,但魯迅先生巧妙地用敘事和寫景作比較,並隨即一轉,充分肯定了作品傳達出的那種銳利的精神力量。

其實這只是魯迅先生對蕭紅的維護,對新作者的愛護。

因此後世人們在閱讀《生死場》時,認定其在人物描寫上很精彩,而在敘事及寫景上更精彩。

王瑤也在1946年時曾評價過蕭紅:“一九四二年她因病逝世於香港,對於這樣一個可以有成就的作家而終於中途停了下來,是很值得惋惜的。”

“可以有成就”五個字,耐人尋味。在王瑤看來,蕭紅是“尚未”有成就的,蕭紅已有的作品是算不得真正的成就的。

《生死場》:黑土地上,矇昧的女性在男權積威下的一首悲慼殤歌

而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蕭紅在人們眼裡是這樣一個作家:富有文學才華但卻過早離世、留下了一些獨特但卻並不很成熟的作品。

直到女性主義在80年代進入中國並被用於文學批評和研究,蕭紅才大紅大紫,女性主義文學理論進入中國,讓蕭紅從一個在文學史上並不佔有重要地位的作家,一躍而成為一個大作家。她作品裡的思想帶著後世的前瞻及預言。

孟悅、戴錦華合著的那本《浮出歷史地表——現代婦女文學研究》,在這方面起了最重要的作用。

孟、戴兩位女士這樣評說《生死場》:“首先,《生死場》著重寫出了30年代人們已不太注意的歷史惰性。全書沒有以人物為中心的情節,甚至也沒有面目清晰的人物,這一直被認為是藝術缺陷的構思反倒暗喻了一個非人的隱秘的主人公。它隱藏在芸芸眾生的生命現象之下。在這片人和動物一樣忙著生、忙著死的鄉村土地上,死和生育同樣地頻繁,顯示了生命——群體生命目的的匱乏與群體生育(命)頻繁繁衍的對立。”

《生死場》中被魯迅、胡風、王瑤、唐弢、嚴家炎等人認為是藝術缺陷的地方,也成了特別高明之處。在兩位女士看來,《生死場》中沒有以人物為中心的情節,沒有面目清晰的人物形象,並非因為蕭紅力有未逮,並非因為蕭紅實際上做不到這一步,而是一種刻意的“構思”,是一種精心的選擇。

我第一次逐句逐詞讀完蕭紅的《生死場》,第一感覺是雖然作品結構很零散,但又有很多零散情景後的情緒。而寫景及敘事的描寫上也把人帶入了上世紀20至30年代的艱難歲月裡,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那個年代裡女性卑賤至極的地位,以及在男權積威下的無奈,就如一首悲慼的殤歌,迴盪在心頭,泛起了壓抑,憤怒和同情的情緒。

鑑於欣賞水平的有限,我又一次認真地通讀全書。下面我將結合《生死場》從當時人們的意識形態,矇昧女性的生活現狀以及由這種現狀引出的思考這三個方面來作粗陋的解讀。

《生死場》:黑土地上,矇昧的女性在男權積威下的一首悲慼殤歌

生命之高貴?比之畜牲都不如的意識形態

《生死場》主要描述的是上個世紀20至30年代,發生在哈爾濱近郊的一個村莊裡,人們忙著生,忙著死的故事,環繞整部作品裡的三個普通家庭的生活現狀,卻濃縮了整個封建社會下的人們的意識形態。

食物短缺導致的飢餓,封建階段制度下的壓迫,人性裡本能的慾望,匯成了一幅生不如死的痛苦畫面。

人們過得比畜牲都不如,二里半丟失了一隻羊,如丟了命,為了找羊,二里半不小心踩踏了鄰居的白菜,為此雙方打了起來。白菜是食物,沒有食物,人要活著,憑什麼活著?

王婆三歲的孩子死了,倒在鐵犁上,象“一條狗給車軋死一樣”,起先她也覺得心在發顫,可是她一看見麥田在她眼前時,她又一點都不後悔了,她一滴眼淚都沒滴下。兒子的命比不上滿眼的麥田,麥田能讓人活著。

地主要加租,趙三原本意氣風發,誓要組織“鐮刀會”進行反抗,不料意外地把小偷的腿打斷,還被抓進牢房,地主為他省了賣牛的賠償錢,小偷說死就死了,趙三對地主反倒起了感恩的心,原本要反對地主加租,如今倒順理成章地被達成。

人性中本能的慾望沒有被生存影響,男權的社會下,女人就是一團白花花的肉。金枝迎著成業的笛聲,像個小雞一般,被野獸壓在那裡。他的大手故意捉緊另一塊肉體,想要吞食那塊肉體,想要破壞那塊熱的肉。

在那個社會里,人命不是命,對於生命,沒比小狗產崽高貴,如母雞下蛋般平常。

同樣對於死亡,人死後也不過是亂葬崗上野狗的食物,理應悲傷的流淚卻抵不過要堅強地活著。

王婆興許是因兒子的死服了毒,喘剩一口氣吊著,人們就在亂葬崗挖著比人高的坑,準備著棺材,等待王婆死了好埋,等著不恐懼了又吃飯,又喝酒。興許又是不甘,王婆又活了。

金枝為成業生了孩子,原本以為會得到憐惜,不想才滿月的小金枝被生父成業摔死。小金枝總哭,餓哭,是個敗家鬼,讓他連做強盜都沒有機會,小金枝該被賣了換錢,賣不成那就該死。

傳染病來臨,人們害怕西醫的針管,看起來醫生治病就像在修理一個機器,死了就往亂葬崗丟。

人死了聽不見哭聲,靜悄地抬著草捆或是棺材向著亂墳崗子走去,接接連連的,不斷……

不管是對於生,還是對於死,人們始終處於一個被動的,麻木的狀態中,這種意識形態的出現不是個案,而是一箇舊社會的病,也暗合了蕭紅對於人物上的細節描寫,看似沒有鮮明的主角,但始終隱藏著一個主角,他們都是主角,也都不是主角,所有的人都生活在這個環境中,因此而矇昧,因此而冷漠,這是一個急待拯救的世界。

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文人奮起拯救的態度,破蒙的勇氣才讓人們記住了文人的名字。

《生死場》:黑土地上,矇昧的女性在男權積威下的一首悲慼殤歌

矇昧的女性,男權積威下的妥協,生不如死的現狀

蕭紅在《生死場》裡花了很大篇幅描述了女人生育的場景,她把女人的生育過程血淋淋地展現在人們面前,這是女性在那個社會里生不如死的現狀之一。

五姑姑的姐姐臨產,但不幸難產了,赤條條的身子就像一條待宰的魚,而丈夫卻像一個喝醉了酒的瘋子,拿著長煙袋投向她,嘴裡罵她裝死。產婆把她扶起來走動,推她的肚子喊她要剛強點,走著走著像病了的馬倒下來,孩子也跟著落產,掉在炕上,如一塊帶血的肉,孩子死了。

金枝懷了成業的孩子,都快生了,中午燒飯,晚上燒飯,累乏了躺床上休息,曚矓中成業回來了,慾望也來了,就把金枝侵犯,導致孩子早產,差點要了她的命。

五月裡,接生婆一家接一家的接生,忙完這頭忙那頭,女人就是個生育的機器,如同那不知何時在牆角生下了崽的母豬。

月英是村裡最美的女人,她溫柔善良,但她卻不幸患了癱病。開始丈夫還願意替她請神,燒香,甚至到城裡的廟裡燒,但月英的病豈是燒香能燒好?丈夫覺得已盡到了責任,城裡回來了做飯自己吃,吃了睡,一睡到天亮。他們像一個人和一個鬼生活在一起,彼此像沒有關係一樣。月英癱在床上無法動彈,生了褥瘡,生了蛆,在痛苦中像鬼一樣死去。

這些女人除了妥協還是妥協,想過反抗但又無能為力,明知無果後開始默默承受,承受著生不如死的人生。

十年歲月的起伏,那山還是山,那水還是水,依舊如十年前一樣,輪迴著生死。

女人依然生活在地獄的漩渦裡,即使日寇來了,無非就是另一個對立階級的迫害,本質上對女性沒有太大區別,她們記住的永遠是男人帶來的傷害。

金枝長期受到丈夫的壓迫與摧殘,丈夫死後被迫流落街頭,她隻身前往大城市尋求生存的空間,但城市裡的人也侵犯她。

王婆斥責日本軍切開孕婦的肚子,殘害嬰兒時,金枝是木然的,她反應是:“從前恨男人,現在恨小日本鬼子”,最後她轉到傷心的路上去,“我恨中國人呢!除外我什麼也不恨。”她有抗日的情緒,但這種情緒無法抵消中國男人對她的傷害。

《生死場》中描述的這些女人沒有自尊,沒有自由,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女人是被男人洩慾的工具,她們承受的苦難來自於男權的積威,人性也在泯滅和扭曲,女人沒有自己的價值,她們是一群生不如死的動物而已。

《生死場》:黑土地上,矇昧的女性在男權積威下的一首悲慼殤歌

物極必反,女人悲慼的現狀加速了抗爭的思想

女人的命都不是命,命裡你該死就真的要死了。男人永遠處於主導的地位。他們可以肆意摧殘女人的身體,女人的精神。這個愚昧的狹隘的社會里,女人該如何抗爭?如何改變這種絕境?

蕭紅曾說“我一生最大的痛苦與不幸都是因為我是女人。”

女人就該認命嗎?

在《生死場》的後半段,依舊處於壓迫狀態中的女人多了一點變化,這個變化是由民族性的覺醒帶來的。雖然依舊受到迫害,但是民族性的崛起帶來了思想的變化。在抵抗外族入侵的過程中,如果連做奴隸的權力都沒有,奮起反抗就成了必然。

這裡包括了男人和女人,“革命就不怕死,那是露臉的死啊……”,“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不當亡國奴。”

李青山跟上了革命軍的步伐,老趙三也甦醒了,連帶東村的寡婦也被動員了起來,而王婆早就因為女兒,以母親的身份走上了為民族利益抗爭的道路。

這些女人或許還在承受迫害,但民族性的崛起引發了抗爭,不單代表了對外族的抗爭,也存在對這個舊社會的抗爭。

女人應該爭取自己的權利,雖然在抗爭中存在盲目、鬆散等客觀現像,但這些是種子,也因為這些種子的存在,讓女人有了改變舊社會的條件。

保守就要捱打,這是幾千年來的歷史教訓,同樣於女性,權利的缺失,男權下的現狀,妥協就是保守,所以女性喪失了尊嚴以及自由。

而蕭紅也通過自己的文字發出對這個舊社會最有力的批判。

《生死場》:黑土地上,矇昧的女性在男權積威下的一首悲慼殤歌

結語:

《生死場》整個故事看下來,讓我們覺得壓抑,憤怒及同情。壓抑於舊社會里的愚昧現狀,憤怒於女性在愚昧社會中的悲慘遭遇,同時也同情生活在舊社會里的人們,他們或許因為自身的侷限性看不到社會的弊端,默默地承受著本不能承受的痛苦,但她們依然堅強地活著,掙扎著死去。

到今天,社會男女平等,除了包括作者蕭紅在內的眾多勇於破開層層迷濛的偉大先驅,或許更應該為每一個女性喝彩。

文壇裡有一個蕭紅,也只有一個蕭紅,只是英年早逝,可惜了這樣一個多才的女子。


資料參考:

1、 關於蕭紅的評價問題 中國作家網

2、魯迅婉言評蕭紅 羊城晚報 鳳凰網

3、《生死場》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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