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守黑 ·【第十九幅】



小畫創作時間,比較他晚年作的那些沒骨山水要早些。此畫起了一個孩子向我們報信的作用,就是說沒骨山水將要問世。

畫的中部有三座山,左邊遠景的一組山不太清楚,作者善於處理疏密關係,用墨濃淡交替,把峰巒拉近推遠組合得宜,強化了深度,似乎群山上之間都有曲徑通幽,畫下面的墨塊亦山亦云,中間的一條白線可以是雲是路,也可以是一縷光。畫是視覺藝術,不等於數學,清晰模糊互動,沒有模糊,就失去了清晰;沒有清晰,模糊就不知為何物。

很多年前,我看見一個小女孩站在小椅子上,手裡拿著教師在黑板上寫字的粉筆,要把道觀門上那個太極圖中黑色的魚抹掉,我站在她背後五丈以外問:“你要幹什麼?”那孩子以很細嫩的聲音說:“我要光明,不要黑暗”。我沒有阻止她去做神聖的實驗,雖然我心中已經知道是什麼結果。十分鐘後,那孩子很失望的從小椅子上跳下來說,“叔叔,黑魚塗掉,白魚也看不見了。”我說:“是的。光明和黑暗是孿生的姐妹,你只要一面,沒有對立面,他也不能獨自存在”。畫理人性的善惡、醜美也都如此。

人之所以成為人告別了矇昧,就是因為不斷洗刷自己身上的動物性。人性又如此頑強,承認顏色的複雜是生活的真實,如果一心要消滅複雜,把他塗成一種自己喜歡的顏色,就陷入片面、乾癟,圖解不是藝術。

高位者,擁有大能量者,都想聽到說他最完美的頌歌,他忘記了人類的遺憾:自古至今,誰也沒有見過絕對完美無缺的人。不要小看這教訓很簡單,常常被人們忽略。我們不能做人盲,對人一無所知,用最幼稚的兒童眼光,當然你加上純潔,希望變成一種顏色。甚至於提倡中西合作,好像把中國畫和西方畫都保存下來,其實在一個舞臺上,一個說英語,一個說漢語,這樣演戲,無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觀眾,除去特定內容必需如此才達真善美否則即或兩種語言都很精通的人都很難接受。

有一位自稱為文學水平很高的人,20年前對我說過“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是一部很好的小說。《追憶似水年華》是一部宣告意識流成功誕生的全景小說。《紅樓夢》就是中國生活的一部百科全書,我想花十年時間,把這三本書的優點,也就是西方和東方的優點,合併為一部小說,你看如何?”我說:“你趁早不要胡鬧,將本質不同的概念一鍋煮,沒有一個廚師能做出油炸冰棍來,連托爾斯泰和普魯斯特也不是一回事,何必如此得意呢?”

這位老兄忙了五年,不得不打電話告訴我;“兄弟,我失敗了!”失敗並不可怕,失敗之後還有很多崇拜者盲目追隨著這個不幸的人,排著隊向大海無悔的走去。

西畫來到中國,對於中國畫人物造型的準確起過積極作用,今年是素描來到中國課堂的一百週年。在西方造就了無數畫家、擁有一大批大師的素描,僅僅是彼方造型是一套很科學的方法,適用於學習西畫,準確全面,並不神聖神秘,千千萬萬中國學子掌握素描運用自如,成效造型藝術的基礎,但也不必把素描當做圖騰去崇拜。中國這一百年的教育史告訴我們,學過素描的人而成為文人畫家的一個也沒有成功,難道還要花一百年再去實驗嗎?

自覺將速寫的線性語言,昇華為國畫書法情緒化線條的葉淺予先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大聲疾呼,勇敢的承認徐悲鴻、蔣兆和、李可染、李苦禪和他五教授“改造”國畫,以素描教中國畫不成功,教不出文人畫家。他在杭州要我給他尋找《芥子園畫傳》初刻版及早期彩色版,作為改革教學的參考文獻。我沒有借到明末刻本,讓他很失望,我十分抱歉,但無能為力,這裡要說明的是苦禪老人有時也用速寫勾稿深化記憶,他的作品是純正國畫,不參用西法,率真坦誠。葉老高齡後來很少上課,他的覺醒讓我驚詫感動。接受西畫科學觀念,用素描檢驗中國遺產,難免沒有侷限。一位留學法國在敦煌工作多年的著名畫家,作品裡看不到什麼敦煌遺產的痕跡便是一例。可以反證葉老的睿智。當然文人畫作者首先他自己要是文人,是母雞方能下蛋,公雞無此能力,沒有人大驚小怪。以古文為寫作基本語言的文化背景變了,用文言或通俗文言寫畫跋的人漸成鳳毛麟角,連小眾化都難成氣候,這些不應該由素描來負責。運用素描看不出素描的中國畫家如關良、李少文的作品沒有被素描約束,關老從積累千年的戲曲肩頭上起步,李少文有宋畫明清木刻線描文學插圖吸收營養都是個案。

關老晚年書法靠攏漢簡,稚拙沉厚,他與少文都重視漢唐發達的文化腸胃,盛大的消化吸收能力,化印度及絲綢之路東來的西方雕塑繪畫成為標準國貨土產的經驗。主體壯實是外為中用的首要前提。

1923年,劉海慄先生提出,蔡元培先生支持中小學美術用西畫為基本教材。當時在報上撰文深表憂慮,有吳研因先生,(解放後任過全國政協委員)希望保存國粹,用國畫為教學主體,未曾受到應有重視。西式院校先後在上海、杭州、北京建立。提供美術師資,這些做法和白話文運動步調一致,其中有不盡相同之處,而中國手工業式師父帶徒弟的美術教育跟傳統的書院一樣退出了歷史舞臺。

西來觀念西式教育改變了國人寫意的審美觀念。從秦代兵馬俑到宋畫認真寫實,文人繪畫興起和殷周玉器造型,漢代石刻似無直接呼應,元代之處不取士,皇帝不懂漢字文化,讀書人有機會接觸自然,抒發情感,跟說書、戲曲藝人有交往,才華由無處發揮找到用武之地。宋代嚴密的繪畫無筆不簡,被元人解放為音樂化,線條簡到無筆不繁,經過明代百多年的沉寂到明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開啟不自覺的個性解放又不知如何解放的努力,延續到揚州八怪為尾聲,歷史沒有準備好出路勢必被大一統吞沒的文化運動,寫意至八大而登峰造極,好不容易形成東方特殊寫意-詩性思維的慧眼,漸被解析、透視、比例的審美觀代替,到我這一代人看任何照片皆為立體,反而將古畫看成平面,雖終身勤奮也未完全擺脫這一侷限,和遺產不打交道的同胞讀不懂線條的詩化語言更屬司空見慣。

復古,不可能也辦不到。

超古,靠白話文九十年積累夢想超越三千年文明的高峰,(其中當然有缺陷,極為正常毋庸置疑)至少在媒體上名人過剩、名作罕見的時空中不太實際。

西化符合全球化遊戲規則制定者願望,由於民族個性的頑強,同樣辦不到,更不該倡導。國畫絕跡,送入博物館,西畫一匡神州,天地世界也會感到寂寞。難以認同。單調何如豐富好?大家不會有異議。更沒有人認同殖民地半殖民地的西崽或二房東式文化。

重建知古出古,知西出西,符合東方文明特點的審美觀,並用傳世傑作來證明他的生命力,洋文化可以參照,洋藝術家沒有資本指手畫腳,還是中國人自己的艱鉅任務,靠自力更生去開闢新途。

用培養技工的方式方法培養大師不太明智,百年來收效甚微,怎麼辦?必須發揮國人智慧、大膽開拓、細心檢查、光明艱辛並存,無打造式近路可抄。尊重規律、繁榮舉世公認的創造。

素描無罪,在西方有大功,中國畫家適當吸收也是有益的,喝了母親的奶忘了母親是忘恩負義,如果在姨媽那裡喝了幾口洋奶把她忘了也是忘恩負義,到底該如何選擇,我想,在一個腸胃不夠強大的現代中國把本質不同的東西放在一鍋煮,其中就沒有值得反省的地方嗎?我懷疑我自己,我也懷疑那些終生不懷疑自己的人,這不是一件小事。


[作者小簡]


白雲千載

知白守黑 ·【第十九幅】| 知古出古,知西出西。

劉知白(1915——2003),號白雲,晚號如蓮老人等,安徽鳳陽人。1933年考入蘇州美專,後拜顧彥平為師,隨師潛心臨摹顧氏“過雲樓”藏畫。1948年在廣西全州提出“學時有他無我,化時有我無他”的畫學主張。其藝術上承宋元,下接明清,既繼承傳統精髓,又注重形式的創新,最終法古變今,創造了潑墨大寫意山水畫的新技法,成為中國畫傳統的最後守望者和新世紀創新的前行者,即他已經站在了傳統與現代的臨界點上,預示了新世紀中國水墨轉向抽象與表現的歷史趨勢。出版有《中國近現代名家畫集·劉知白》《劉知白中國畫集》及《清氣和詩醉墨痕》《知白守黑》《秋水長天月下簫·劉知白作品賞讀》 等研究其藝術的專著二十餘種。


知白守黑 ·【第十九幅】| 知古出古,知西出西。

柯文輝,男,1935年1月25日生於安徽省安慶市,當代著名書畫評論家、鑑賞家、美術理論家,中國藝術研究院話劇研究所研究員。曾任當代國畫大師劉海粟秘書十年,其間與劉海粟、林散之、李可染、錢君陶等大家建立了深厚的友誼。90年代在中國話劇研究所從事學術研究。1993年起享受突出貢獻政府津貼。


知白守黑 ·【第十九幅】| 知古出古,知西出西。

誦 讀


安麗麗 筆名:幔簾隔燕,遼寧省錦州人,小學教研室主任。市優秀教師、教壇新秀。酷愛文字和品壺談茶,尤喜詩詞,擅長朗誦。
一直堅信:讀書是邁向高貴的最低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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