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在馬謖“失街亭”後一定要置他於死地的隱祕原因

“街亭之戰”是《三國演義》中描繪“多智而近妖”的諸葛亮少有的挫敗,一個算無遺策的軍師,卻因為一個“名過其實”的小年輕而功敗垂成, 只能在司馬懿的大軍面前擺出“空城計”,嚇退魏軍,挽回“神仙”顏面,再來個“揮淚斬馬謖”,以情感戲結尾。

然而,這之中,唯有“失街亭”在歷史上有所本,“空城計”和“斬馬謖”實則純屬虛構,哪怕再能立諸葛丞相的人設,也是假的。不僅如此,哪怕是“失街亭”的相關細節多數由《三國演義》虛構填充,畢竟真實歷史上的“街亭之戰”記載要簡略得多。

因此,要想搞清楚“街亭之戰”的來龍去脈,我們還是要在史書記載的蛛絲馬跡中尋找真相。

諸葛亮在馬謖“失街亭”後一定要置他於死地的隱秘原因

街亭之戰示意圖

馬謖有打贏“街亭之戰”客觀條件嗎?

談戰爭的客觀條件,不外乎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方面。

“天時”上,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開局非常順利,因為有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的叛亂響應,以西漢水(今嘉陵江)為主後勤保障線的蜀漢北伐大軍,可以順利地到達“西縣”,進而順利地通過岐山,直奔曹操移民充實的隴右要點——天水郡,分兵略定隴山以西的廣大地域,而曹魏在涼州的主力則只能保障渭水、陳倉道的要隘——上邽,無從平叛,還要防備蜀漢大軍的東出。

而曹魏在關中的主力,則由曹真統帥,與趙雲所統的“偏師”在箕谷對峙,至於更遙遠的曹魏中軍則仍在中州的洛陽,鞭長莫及。

所以,在開局之初,“天時”是站在蜀漢一邊的,所以才有《三國志·劉司馬梁張溫賈傳》中記載的魏國隴西太守遊楚對蜀軍所說的話:

魏略:楚聞賊到,乃遣長史馬顒出門設陳,而自於城上曉謂蜀帥,言:"卿能斷隴,使東兵不上,一月之中,則隴西吏人不攻自服;卿若不能,虛自疲弊耳。

翻譯過來就是,諸葛亮大軍分兵略定隴右,開到了隴西郡,遊楚派長史出門列陣,自己則在城上對蜀軍統帥喊話:

你們如果能夠隔斷隴山道路,讓隴東的兵馬過不來,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隴西境內的官吏、百姓不需要攻打就會臣服,如果做不到,你們純粹是瞎耽誤工夫。

諸葛亮在馬謖“失街亭”後一定要置他於死地的隱秘原因

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態勢圖

那麼,蜀漢軍隊能不能隔斷隴山呢?

這既涉及到“地利”,也涉及到“人和”。

因為隴山作為隔斷關中與涼州的天然屏障,由於其中河流縱橫,其實是有兩條路可通的,一條就是上圖所示的陳倉向西北隴縣經“街亭”的“隴山道”,另一條是上圖所示在陳倉向西沿渭水行進至上邽的“陳倉道”,“陳倉道”進大河之畔,當然屬於易於通行的大路,不過其間也有山口挾制,也算易守難攻,尤其是“柳城”,是蜀漢軍隊的一個要點;而另一方面的隴山道在山間谷地行進,雖有多條小路分支,“街亭”都是其間的要點。

也就是說,蜀漢大軍只要卡住這兩條道路,就能達成“斷隴”的目標。

而“人和”則是“兵力”問題。

有意思的是,諸葛亮北伐這樣的大事件,卻沒有雙方兵力的詳細記載,只有曹魏一方的數字,也是宏觀規模,而沒有具體的“街亭之戰”的數字。

見裴注《三國志·明帝紀》:

魏書曰:是時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既合兵書致人之術;且亮貪三郡,知進而不知退,今因此時,破亮必也。”乃部勒兵馬步騎五萬拒亮。

也就是說,魏明帝聽聞諸葛亮出兵北伐,調動兵馬共五萬步騎兵對抗諸葛亮,具體的部署是:

遣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並進兵。右將軍張郃擊亮於街亭,大破之。亮敗走,三郡平。丁未,行幸長安。

也就是說,總共三部分信息,第一,派當時就在關中的大將軍曹真都督關右,也就是函谷關以西的兵馬,“並進兵”,也就是多路出擊;第二,右將軍張郃則出擊隴山道進攻諸葛亮,待三郡平定後,作為後援的魏明帝本人才車駕到達長安。

而從《三國志·諸夏侯曹傳》記載可知:

帝遣真督諸軍軍郿,遣張郃擊亮將馬謖,大破之。

諸葛亮在馬謖“失街亭”後一定要置他於死地的隱秘原因

郿即圖中的“眉縣”,恰在褒斜道的起點,在長安與陳倉之間,正與趙雲、鄧芝所部的偏師對峙,諸葛亮主力則走的是祁山道,到天水郡。

正因為這個地理關係,可知,張郃所部應該也自關中駐軍所出,自陳倉進隴山道,也就是總兵力五萬中的一部分,而並非自洛陽中軍長途奔襲而來。

但是,無論如何,曹真+張郃兩軍的五萬總數是確定的,而他們所面對的對手,都比他們弱得多,比如馬謖所部。

現今可見的“街亭之戰”中蜀軍數目只有《三國演義》“腦補”出的兩萬五千人,而這個數字完全不符合蜀漢軍事制度,沒有合理性。

馬謖在當時職務是“參軍”,但街亭之戰中卻不是“參謀”身份,而是秦漢軍事制度中常見的“軍督”,所謂“監護”、“督護”諸軍,也就是多路基礎營兵編制的臨時統帥,見《三國志·諸葛亮傳》:

亮使馬謖督諸軍在前,與郃戰於街亭。

所以,他的部下應該是有幾個“將軍”的部隊,其中明確知道人數的,只有王平,其他幾人則只見於“明正典刑”時見《三國志·王平傳》:

謖舍水上山,舉措煩擾,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大敗於街亭。眾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持,魏將張郃疑其伏兵,不往偪也。於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

丞相亮既誅馬謖及將軍張休、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

在這之前,王平的職務是“裨將軍”,跟隨馬謖至街亭,為其前鋒。

也就是說,這幾個將軍都是類似的職位,參考王平的職務提拔,“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翻譯過來就是,任命王平為“參軍”,統領五個部的兵馬併兼任自己本部主將,類似於師長兼所部1團團長。

那麼,馬謖的“參軍”職位應該也類似,自統一部,王平、張休、李盛、黃襲各一部,總計“五部”,即“五營”。

王平所領為1000人,五營總數,怎麼也不會到25000人之多,5000-6000人方才合理。

實際上,此戰中,王平之所以能夠讓張郃擔心他有伏兵而不往逼,根本原因見裴松之注《三國志·諸葛亮傳》引《袁子》:

曰:何以知其勇而能鬥也?袁子曰:亮之在街亭也,前軍大破,亮屯去數里,不救;官兵相接,又徐行,此其勇也。

也就是說,諸葛亮的主力已經來增援馬謖,尋求在街亭與魏國中軍的決戰,但是馬謖前軍大破,主力卻窺伺一旁,待到前軍撤退完畢之後,才又緩緩退走。

諸葛亮在馬謖“失街亭”後一定要置他於死地的隱秘原因

曹魏援軍進兵圖

這些信息合併在一起,其實基本上重構了“街亭之戰”發生時的“天時”、“地利”、“人和”態勢,在張郃大軍逼近街亭的時候,諸葛亮也調集了主力,準備在隴道中與魏軍決戰。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上圖中的陳倉渭水道,仍有一支軍隊前進,那就上邽方向的郭淮所部,他們也在曹真的“並進兵”命令下,向天水郡突擊前進,而他的當面,應該就是柳城的高祥部。

在裴注《三國志·明帝紀》所引《魏略》記載的戰勝“露布”中提到:

王師方振,膽破氣奪,馬謖、高祥,望旗奔敗。虎臣逐北,蹈屍涉血,亮也小子,震驚朕師。

也就是說,戰敗的並不只是街亭的馬謖,還有柳城的高祥,而不同於馬謖的命運,高祥(也作高翔)並沒有被斬殺,在諸葛亮第四次北伐戰爭中還任“督前部”的先鋒職務,大敗魏軍。

也就是說,諸葛亮在下定決心,以主力大軍向隴山道街亭運動,準備與魏軍決戰的時機,已經錯過了,考慮到當時的信息條件,諸葛亮也未必知道高祥的戰敗,但是可以親眼看到馬謖在街亭的慘敗。

斷絕“隴道”是整個第一次北伐能否全取涼州的關鍵,所以諸葛亮其實已經準備孤注一擲,但是,馬謖的戰敗,讓他不得不考慮決戰的後果,那就是隻有快速勝利,才能夠堵住缺口,而無論是戰敗還是相持,蜀軍都將面臨滅頂之災。

根本原因就在上圖中的陳倉渭水道,蜀軍的後方是不安穩的,如果魏軍只是“小寇”,諸葛亮通過馬謖的堅守試探,一舉擊破之,則可以回師取天水重鎮,但反過來,就變成了兩難境地,蜀軍要想不大敗,只有退兵一條路。

所以,當張郃選擇由隴山道以主力增援涼州,就決定了街亭之戰蜀國必敗,乃至於第一次北伐必敗的命運,因為諸葛亮根本就不可能在兩路大軍夾擊,後方降郡不穩的情況下和魏軍長期周旋。

至於說馬謖違背軍令上山,被張郃快速擊破,其實都不是大問題,如果後面沒有諸葛亮的主力大軍,可能確實造成了一路空虛,但是諸葛亮大軍就在後面,他所起到的本來就是堅守、遲滯、消耗,乃至於牽制敵軍的任務,為之後的主力決戰創造條件。

而無論馬謖的幾千人能否釘住,諸葛亮的主力軍,也不可能在決戰中擊敗魏軍,所以,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敗的根本與能不能守住街亭無關。

當然,如果馬謖聽從王平的勸諫,不被魏軍斷絕汲水之路,至少他的那幾千人的損失,是可以避免的。

馬謖為什麼必須死?

那麼,為什麼高祥、趙雲、鄧芝和馬謖都戰敗了,處置卻不一樣?

諸葛亮在馬謖“失街亭”後一定要置他於死地的隱秘原因

《三國演義》中的馬謖

如果說趙雲所部是因為損失有限,所以降職免責,那麼,高祥這個列明於曹魏露布的敗將,為什麼和馬謖有不一樣的命運?

對此,《資治通鑑》卷七十一中記載:

謖違亮節度,舉措煩擾,舍水上山,不下據城。張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乃拔西縣千餘家還漢中。收謖下獄,殺之。

這裡明確提到了馬謖違背了諸葛亮的命令,舉措失當,放棄了汲水之道,沒有佔據城池,所以被張郃絕汲水之路而戰敗,直接後果就是諸葛亮想要進兵沒有據點,只得後撤回西縣遷移千餘家百姓回漢中,並將馬謖收監下獄殺掉。

整個過程看得合情合理、順理成章,與《三國志·諸葛亮傳》記載相合:

亮使馬謖督諸軍在前,與郃戰於街亭。謖違亮節度,舉動失宜,大為郃所破。亮拔西縣千餘家,還於漢中,戮謖以謝眾。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竊非據,親秉旄鉞以厲三軍,不能訓章明法,臨事而懼,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無方。臣明不知人,恤事多闇,春秋責帥,臣職是當。請自貶三等,以督厥咎。”

在裴注之中又引《漢晉春秋》:

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賊,而不能破賊為賊所破者,則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

也就是說,諸葛亮耿耿於懷在“街亭違命”、“箕谷不戒”,問題是,“街亭”不在“祁山”,柳城高祥卻距離祁山不遠,“箕谷”為趙雲所部,也就是說,蜀軍兩個戰場的總兵力都比魏軍要多,反而各處戰敗,絕不止是“街亭”一處戰敗的問題,整個賞罰出現了很奇怪的不平衡。

不僅如此,《資治通鑑》、《三國志·諸葛亮傳》、《三國志·王平傳》、《華陽國志》、《晉書·陳壽傳》等均提到了馬謖被諸葛亮誅殺,但在另外的史料裡,又有別樣說法,見《三國志·馬謖傳》:

馬謖下獄物故。

即病死獄中,當然,只要不是受刑殺,服毒也可算作“物故”。

而在裴注引《襄陽記》中收錄了馬謖臨終給諸葛亮的信:

“明公視謖猶子,謖視明公猶父,願深惟殛鯀興禹之義,使平生之交不虧於此,謖雖死無恨於黃壤也。”

也就是說,你待我如親生兒子,我看你也和父親一樣,希望你能夠仿照舜帝殺父鯀用子禹的義舉,善待後人,則我雖死無恨。

這個“訣別信”提到了殺鯀,實際上已經說明了馬謖被誅殺的結局,《晉書.陳壽傳》也記載:

壽父為馬謖參軍,謖為諸葛亮所誅,壽父亦坐被髡。

也就是說,《三國志》作者陳壽之父就是馬謖的參軍,在馬謖被殺後,也因為連坐受髡刑,可以說,陳壽絕對算是馬謖事件的知情人,可他在《三國志》中偏偏留下了兩個“馬謖之死”,是不是說,諸葛亮“殺”馬謖是制度性的,馬謖最終的結局卻留了情面,是在獄中自殺或已經病亡?

按照兩人情真意切的互動,這種優待不無可能,但是,在馬謖戰敗之後,卻有一處小插曲,令人費解,那就是兩個涉及到的人的命運,見《三國志·向朗傳》:

代王連領丞相長史。丞相亮南征,朗留統後事。五年,隨亮漢中。朗素與馬謖善,謖逃亡,朗知情不舉,亮恨之,免官還成都。

作為諸葛亮的荊襄同鄉,又是丞相長史這樣的左膀右臂人物,向朗在漢中竟然對馬謖的“逃亡”知情不舉,以至於諸葛亮“恨之”,被免官放回成都,直到諸葛亮死後才被後主劉禪重新重用,非常詭異。

更重要的是,馬謖曾經“逃亡”,以他與諸葛亮親如父子的關係,他在街亭戰敗後竟然“逃亡”?並且被身在漢中的向朗知情,也就是說,馬謖已經逃亡到了漢中,而諸葛亮當時應該還在北伐前線,否則,馬謖作為敗將應該已經被諸葛亮羈押,等一同回漢中處置,結果卻是“逃亡”,可見馬謖當時的目的地並非漢中,只能是成都。

另一處記載見《華陽國志》:

馬謖在前敗績,亮將殺之,(張)邈諫以“秦赦孟明,用伯西戎,楚誅子玉,二世不競”,失亮意,還蜀。

也就是說,張邈為馬謖求情,也失去了諸葛亮的信任,因為不符合諸葛亮的心意,也回了成都,他和向朗的命運,結合馬謖逃亡的“求生欲”,都說明當時的荊襄士人集團並不希望諸葛亮對“自己人”下殺手,而諸葛亮的回應是絕對的強硬。

也就是說,馬謖的生死和戰敗責任的承擔,既是“法度嚴明” 問題,也是“權力尊嚴”問題,哪怕十萬人流涕,馬謖這個“自己人”也必須死在前面,否則劉備的“元從集團”的趙雲,“荊襄集團”的高祥也就沒法處置了,所以,馬謖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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