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閉者的知覺特徵解讀

知覺是大腦整合五官的感覺信息後對客觀事物產生的總體反映。人類會忽略一幅畫的無關細節而定睛在畫面焦點(選擇性),會以星座排列的近似形狀為陳列無章的星星命名(解釋性),不會因一句話有個別生字而妨礙整體理解(整體性),更不會認為換過衣服後的人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恆常性)……這些司空見慣的日常點滴都仰賴人類知覺的四大特性:選擇性、解釋性、整體性與恆常性。這四大特性表明,知覺並非各感官信息的機械疊加,而是融入了大量的主觀能動性。知覺正常的人對知覺所賦予的美妙世界習以為常,殊不知擁有知覺的幸運: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知覺力,卻恰是人工智能迄今難以攻克的高地,也是眾多特殊群體希冀到達的遠方。

2020年4月2日是全球第13個自閉症日,而自閉症人群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群體。因神經系統發育異常,自閉者常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社交障礙和重複刻板行為,其知覺也相應呈現出弱選擇性、弱解釋性、弱整體性與弱恆常性的特徵。

弱選擇性:難以從背景中聚焦

客觀上看,一幅畫的每個角落應是均質的,若不考慮賞畫人的主觀偏好,並無哪一部分畫面天然比其他部分更引人注目。正因為此,兩歧圖的背景和焦點才可以任意互換。然而,在知覺的選擇本能下,多數人在看一幅畫時,並不會將注意力均勻投放在畫面的每個角落,而是會在個體興趣的指引下,自然鎖定畫面中的一小部分,對其餘部分一眼帶過。視覺如此,聽覺亦然。注意力會幫助我們在嘈雜的環境中大幅度地屏蔽掉無關噪音,從而精準捕捉到目標音。

然而,這種主次井然的篩選能力卻非自閉者所長。自閉者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取決於被注意對象的客觀特徵,而非自閉者本人的主觀需求。因此,無關但響亮的聲音比重要卻細小的聲音更易搶佔他們的注意資源,而音量相同但重要程度不同的聲音則常被他們一視同仁。一位自閉者曾辛酸回憶,兒時的自己誤認為別人也難以辨音,因而故意提高講話音量為讓他人聽清,結果卻每每招致恥笑。可見,弱選擇性使自閉者的世界被大量無關的視聽信息所充斥,唯有退避到封閉的環境才能讓其內心獲得暫時的靜謐與安全。

弱解釋性:迴避人臉及社交

人類可由無形狀無生命的星星、雲朵聯想到栩栩如生的獵戶、笑臉等,知覺的解釋性似乎在意義化、擬人化這個世界。其實,這種解釋性具有進化意義,它表明人類對生命比對非生命更敏感,而對人類自身的敏感度則更是處在所有生命體之最。人類作為高度社會化群體,其對同類的敏銳,實則具有“寧可錯認百張臉,不可錯過一張臉”的深遠社交意義。

然而,自閉者對人臉非但未表現出特殊偏好,反倒呈現莫名畏懼。有自閉者通過自傳透露,自己竟是通過對錶情圖片的機械記憶勉強學會了表情識別。自閉者不僅難辨他人表情,其自身的喜怒哀懼也常不形於色。外在表情和內在感受的不協調,使得他人很難對自閉者“知面知心”。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而在自閉者看來,眼睛卻像太陽般無法直視。不得已與人對視時,目光常僵直、生硬,“像試管裡的標本那樣盯人”。有自閉者表示,自己的直視困難主要是由腦回路單線、難以進行多任務加工所致:看人眼睛就無法全神貫注地與人對話,認真對話就要盯著其他地方才能思考;屏息凝神地聆聽、回答時,視線就會不由自主地渙散和漂移。

弱整體性:事無鉅細的利與弊

研表究明,句子中個別詞語排序錯誤並不一定影響閱讀。之所以大腦會容許一些無關大局的小錯發生,正是得益於知覺的整體性。整體性使我們有限的認知資源得以從無限的細枝末節中解放出來,從而全力集中於最核心的關鍵信息上。

而自閉者的知覺系統似乎缺乏這種抓大放小的過濾功能,他們不得不消耗很多精力來應對無關緊要的細節。因此,自閉者可以對一部影片的片頭廣告倒背如流,卻對有趣可笑的人物劇情全然無感。一位自閉網友曾無奈坦言,自己的智力雖屬中上,卻被過度消耗在無關細節的迂迴上,僅有很少一部分智力能被真正用於日常工作。太多無關信息的攪擾,使得自閉者不僅反應遲緩,精神狀態也極易耗竭。

而事無鉅細帶來的認知過載,在某些時候卻可能成為自閉者獨具的優勢。BBC紀錄片《像牛一樣思考的女人》(The Woman Who Thinks Like a Cow),其原型便是美國一位患自閉症的畜產學教授坦普(Temple)。坦普自身的認知過載,使她更能理解牛馬因相似的感覺過載所致的受驚行為。除了認知過載帶來的感同身受,細節式思維也賦予了坦普體察入微的專注力。坦普從小就能敏銳覺察到許多常人忽視的細節:一面旗子、一片陰影都能讓牛驚慌失措,而繞圈走、擠壓器則能讓牛鎮靜下來。坦普將諸多細節考慮進屠宰場的設計中,從而大大減少了牛被屠宰時的痛苦,也避免了牛群受驚帶來的成本損耗。弱整體性的知覺,卻從另一角度完美貼合了一位畜產學家所需的職業特質,更是不知不覺成就了“像牛一樣思考”的坦普。

弱恆常性:難以透過表象看本質

客觀上,煤塊在日光下的亮度約為白牆在月光下的五萬倍,然而主觀上,我們仍會覺得白天的煤是黑的,而夜晚的牆是白的。這種將變化了的事物依然知覺為原物的能力,即知覺的恆常性。

“像牛一樣思考”的坦普在長期觀察中發現自己和牛馬似乎都表現出一定的恆常性缺失,如牛馬會認為騎手一旦從它們身上下來就變成了其他人。一部分圖片式思考的自閉者與之類似:形狀、顏色等視覺特徵鮮明的映像會深深印刻在他們的圖片式思維裡,而面孔、身形等視覺線索隱晦的穩定特質反倒常被他們忽略。因此,如若這部分自閉者曾被一位黑衣人取笑,這位黑衣人若換了件白衣就可以輕鬆逃過他們的警惕,反倒其他穿黑衣的好人會無端引發其敵意。可見,圖片式思考的自閉者似乎難以透過幻化無端的表象直達事物的恆常性本質,表現出對視覺表象的過分泛化及對穩定特質的分化不足。

綜上,自閉者有著獨特的知覺特徵。普通人靈活,但有時會因為過度瞻前顧後而難以專注任何一個領域。自閉者刻板,缺乏主次分明的能力,卻對自己痴迷的領域鑽之彌堅,不惜傾注畢生的熱情。自閉者的知覺短板,放在合適的用武之地完全可能轉化為巨大的優勢。而自閉者另類的知覺方式,使他們望向世界的眼神,雖不靈活卻格外專注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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