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漲到了第一層石壩,沒過了好幾個臺階,江邊釣魚的人又多了起來,大多數人手持一竿釣小魚取樂。
這天清晨,瘦老頭也混跡於江邊釣魚人之中,他專程為釣"大眼"而來。他聽別人說,江邊出大眼魚了,一次能釣一二斤,不由勾起了童心,想重溫一下兒時流失的歲月。
他釣魚就是從釣大眼之類的小魚開始的,他和釣伴兒稱大眼為"一小香"。
他多年沒吃到油煎大眼魚了,剛出鍋的大眼魚油亮亮的嗞嗞冒響,入口的香味直沁到舌尖牙縫裡,讓人捨不得往下嚥,這種香味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記憶中。
大眼是一種長不大的小魚,身體半透明,肉質細嫩,味道鮮美,是小型魚類之中的上上品。
沒有人知道它的中文學名叫什麼,只因它的眼睛長得大,釣魚的人便叫它"大眼",日久成俗,大眼就成了這種小魚的名字。
大眼不同於魚體薄薄的白漂子,它周身呈橢圓形,腹內沒有黑膜,脂肪多,腥味小,美中不足就是個頭太小,體長通常不超過十釐米,最好是煎著吃或炸著吃,如果用它做魚醬就有點兒可惜了。
瘦老頭選中的江岸緊挨著江上游樂場,遊樂場的沙灘伸進江面五六十米遠,阻擋了水流,形成了一小段兒靜水區域,可以釣浮標。
由於這裡水淺無流,因此成為放生魚聚群滯留的樂園,實際這裡佈滿了殺機,是放生魚的危境。每到佛教日,一些虔誠的佛教徒便大量地往江裡放生鯉魚、鯽魚及其他一些魚類。
這些魚是從活魚批發市場花錢買的,都是人工養殖魚,沒見過大風大浪,不適應江裡的野生環境,大多群聚在水淺水流小的區域。
一些釣魚人藉此機會大過釣癮,多者獲魚幾十斤,甚至上百斤。放生的魚釣得差不多了,這類釣魚人也就散了。每到放生日,夜釣的人佈滿江邊,白天更是一個挨著一個。
瘦老頭從不與這些釣魚人為伍,但也不反對他們不分晝夜的這股子勁頭兒。
在他心目中,江裡原本就不該存在飽食終日的養殖魚,放生魚無形中破壞了野生魚類的自然屬性,同時也給自然水域帶來不可知的隱患,放生魚及早被人釣走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瘦老頭釣魚喜靜,在松花江主航道的岸邊釣魚,只有清晨才能寧靜一些,於是天剛見亮時他就到達了江邊。
江邊釣魚的人沒有幾位,不見一位蹲宿夜釣的人,顯然聚集在這一片水域的放生的魚基本被釣光了,現在為數不多的釣魚人基本是來消閒的,瘦老頭看好的就是這一點。
瘦老頭的拎兜裡裝了一把短竿,一個小魚護和一個不鏽鋼架的小馬紮,輕便得很。他順著江邊溜達著,看到先來的幾位釣魚人多是用拉餌釣白鰷,也有用細蚯蚓釣小雜魚的。
魚咬鉤的頻率很高,釣魚人不住地起竿上魚,不過釣上來的小大眼和葫蘆子的個頭普遍都小,唯獨白鰷還看得下眼。
瘦老頭忍不住搖了搖頭,暗自在心中嘆息。他兒時釣的大眼和葫蘆子都是成魚,要比現在入護的大眼、葫蘆子大出幾倍。大眼和葫蘆子這兩種魚吃鉤實,吞餌狠,很好釣,有它們在,那些還沒長成的小魚是搶不上食的。
進入21世紀後,大眼和葫蘆子這兩種魚就少見了,近幾年松花江水質得到了改善,小型魚類的品種才逐漸多了,只是出水的大眼和葫蘆子個頭基本偏小,成魚反倒鳳毛麟角。
瘦老頭在附近沒人的岸邊坐下了。他搓餌釣底,目標是大眼魚。
下鉤後浮標剛立穩,輕輕點了幾下就下沉了,提竿後傳來輕微的的手感,一條大眼出水了,他小心地摘下鉤,把魚輕輕地送回江裡,因為魚太小了。
拋竿後,又上來一雙,個頭還是不大。
之後,大眼頻頻上鉤,偶爾還有葫蘆子,小魚的密度果然很大,下竿就上魚,時而雙飛,只是尚未見到一條成魚。
他又一次拋竿的時候,搓餌引來了白鰷,他摘魚投入水中,白鰷的個頭還可以,可他想要的是大眼的成魚,因而拎兜裡的魚護一直沒拿出來。
這之後,白鰷接踵而至,浮標根本立不住,鉤餌沒等落底就被白鰷半路截殺,大眼搶不到食了。
瘦老頭從拎兜裡拿出一個小塑料瓶,裡面裝的是藥酒泡製的玉米粒。他朝立浮標的位置撒了兩小把玉米粒,然後很麻利地往每隻魚鉤上橫穿上兩條紅蟲,隨後拋鉤入水。
這次浮標立穩了,不見了白鰷。很快,浮標沉下去了,提竿後手裡傳來略重的手感,一條罕見的成年大葫蘆子出水了!
瘦老頭興奮地摘下魚唇上的鉤,欣喜地看了看久違的兒時老相識,即刻把它放回水裡。少兒時釣到的葫蘆子基本都是這麼大,現在竟成了稀罕物,瘦老頭心裡不由一陣感嘆。
他往魚鉤上補了一條紅蟲,拋竿入水。浮標剛立穩,驟然沉入水中,提竿雙飛,是兩條個頭還說得過去的大眼,可比成魚還是小了點兒。他遲疑了一下,把魚放回了水裡。
鉤上穿多條紅蟲釣大眼,大眼的個頭比拉餌釣的普遍要大一些,瘦老頭終於釣到一條大眼的成魚!
他望著這條兒時釣魚最先結識的大眼魚,心裡有些泛酸,輕輕地把它送回了江裡。他心裡很清楚,大眼的成魚實在少的可憐,要想用成魚做一盤下酒菜,即使經驗再豐富,釣技再高超也是枉然。
一晃,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瘦老頭在心裡查著,先後一共釣了13條大眼的成魚,即便留下了也不夠粘鍋的,他打算回去了。
這期間,瘦老頭一左一右都有了釣魚人,江邊觀景的人也逐漸增多。他左側是一位中年釣魚人,還在奔殘餘的放生魚使勁。他用一支4.8米魚竿,上鉤是蟬蛹大的誘餌,下鉤是帶皮筋的顆粒料。他來時先打了幾大團窩底料,然後靜守。
中年人見瘦老頭提起魚竿,竿梢立時顫顫彎彎,立刻露出豔羨的目光。魚出水了,是一條1兩出頭的野生江鯽魚,瘦老頭摘下魚鉤,看了一眼,便把它扔進了江裡。
中年人忍不住說:"老爺子,這麼好的江鯽魚怎麼放了?"
瘦老頭見上鉤的紅蟲還很完整,捏起一小撮紅蟲,用下鉤穿了幾下,至少有五六條紅蟲被穿在鉤上。他心想,再釣上一條魚就權當收竿魚吧,這時候也該回家了。
他拋竿入水後,這才轉過臉對中年人說:"零星的幾條鯽魚不夠幹啥的,我原想釣點兒大眼魚回去下酒,可大眼又太小了,上秋再來看看吧。"
"我看您先後扔了五六條這麼大的鯽魚了,這麼大的鯽魚一滷鹽煎一煎喝酒也不錯嘛!"
"這裡面有幾條是小鯉魚,如果真能釣上十條八條這麼大的鯽魚我就留下了。"
正說著,水面上的浮標高高送起,瘦老頭一揚竿,傳來意想不到的手感,臨走臨走竟碰到放生的鯽魚了。
當旁邊的那位中年人拿著抄網過來幫忙時,遛到岸邊的魚已經被瘦老頭一把抓起來,因為鉤小線細,不能用竿直接挑魚上岸了。
這條體寬皮毛完好的放生大鯽魚有七八兩重,瘦老頭摘下魚鉤,把魚扔進中年人的抄網裡,說:"這條鯽魚送給你壓魚護底吧,祝你今天多釣幾條!"
中年人愣了一下,然後連聲稱謝。他早已發現瘦老頭的與眾不同,也就接受了:"那我就不客氣了。看到您釣上大鯽魚,我今天就有希望了!魚過千層網,總有釣不淨的魚,謝謝您啦!"
瘦老頭收拾完畢,正準備走時,被一位晨讀——此刻在江邊放鬆休息的大學生叫住:"大爺,打擾一下,您能回答我的一個疑問嗎?我一直坐在您身後的臺階上休息,聽到了您剛才的談話,也注意到了您不論釣到什麼樣的魚都一一放回江裡,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麼緣故嗎?"
瘦老頭打量了一下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年輕人,笑著說:"既然你這麼好奇,那我就說說。走,咱們到上邊找個椅子坐下聊,你可別嫌我話多!"
"哪能,哪能呢,是我佔用了您的時間。"大學生連忙說。
瘦老頭滿意地點點頭,嗯了一聲笑了。
他倆在樹蔭的長椅上坐下後,瘦老頭收斂住笑容問大學生:"你釣過魚嗎"
"沒有。"
"對釣魚感到過興趣嗎?"
"出於好奇,有時也想親自體驗一下釣魚的滋味,但不是很強烈,再說一直也沒有合適的機會。"
"嗯,是這樣。那我就跟你說一說。我這次來江邊是專門釣大眼的,不怕你笑話,我只是想回味一下油煎大眼魚的滋味,圓一回兒時的夢。小時候釣的大眼都是成魚,可仍然覺得太小了,一直不受人待見。大眼雖小,煎著吃是無魚可比的,那就是一個香!這種魚雖然長不大,但也有成幼之分,現在江邊釣到的大眼幾乎都沒長成,所以我只能釣一條放一條了。為了一時的口腹之慾,吃掉這樣小的幼魚,心裡不落忍,總覺得有一種負罪感。"
"理解了,那您就沒釣到一條大眼的成魚嗎?"
"釣倒是釣到了,只是數量太少了,如果沒記錯,一共釣了13條。"
"那您為什麼不留下呢?"
瘦老頭苦笑了一下:"13條大眼,即便是成魚也未見得能夠上一兩,把這點兒魚帶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再說了,這些少見的成魚如果能倖存下來,就能繁衍出成千上萬條小魚,這也是一點兒希望啊!假如,從現在開始,人們不再網捕鉤釣大眼的幼魚,不用兩年,再釣到的大眼就都是成魚了,因為幼魚根本搶不上食。不等大眼的成魚被網撈釣完,大批的幼魚也長成了,生生不息,世代相傳,便是自然的良性循環。而目前恰恰相反,人為地步入了惡性循環的怪圈,照此下去,恐怕大眼魚又要難覓蹤跡了。"瘦老頭臉上佈滿了憂慮。
大學生似有所悟:"明白了,理解您的心情。可是,您為什麼把釣獲的其他品種的魚也都放了呢?"
"和你說過,我今天是專為釣大眼來的,施釣的方法也是針對大眼的。在有限的晨釣時間裡,即使釣到別的魚,數量也不會多,白鰷留下不夠一盤底的。葫蘆子數量更少,個頭也太小了,不能留。小鯉魚可以長成大魚,這麼小就被吃掉了實在是暴殄天物!即便把鯽魚留下也只有幾條,帶回家還不夠費事的,再說,純種的江鯽魚現在越來越少,這麼大被吃掉了有些可惜。所以,我只能釣一條放一條了。也許,你還會有疑問,好不容易釣上來一條大鯽魚不留下自己吃,為什麼輕易送人呢?"瘦老頭望著年輕人,眼裡露出一絲詭譎。
大學生笑了:"這正是我想要問的,您老看到我心裡去了!"
瘦老頭毫不隱晦的說:"實話實說,受我影響,我的家裡人都不喜歡吃養殖的魚,我心理對放生的魚有一種排斥,吃別人放生的魚心裡有點兒彆扭。而我身旁的那位中年人是專來釣放生魚的。況且,他主動過來幫我抄魚,雖然沒幫上忙,心意我領了,把這條鯽魚送給他,權當是對他的酬謝吧。"
"大爺,我現在明白了,長了不少知識,謝謝您給我講了這麼多!"大學生真誠地向瘦老頭道謝說。
"不客氣,也謝謝你耐心聽我囉嗦了半天。小夥子,再見!"
和大學生告別後,瘦老頭還是第一次感受到無獲而歸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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