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即你我:一位哲学家的疫病反思

本文作者迈克尔·马德尔(Michael Marder)是国立巴斯克大学(UPV-EHU)的哲学教授。原文题为“The Coronavirus Is Us”,见https://www.nytimes.com/2020/03/03/opinion/the-coronavirus-is-us.html。


我们生活在一个互联的世界,接界多孔,更像活的膜(living membranes),而非实体墙(physical walls)。


新冠即你我


迈克尔·马德尔 / 文

蛋打 / 译


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译按:作者在此处混淆了一组命名,按WHO cares谭书记2月11日所宣布的,COVID-19是“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肺炎”改为“疾病”会更贴切一些),对应的病毒名称则是“SARS-CoV-2”】爆发,现在则有滚雪球般演变成全面流行病的危险,这已然开始造成一场全球性浩劫,多个国家拉响警报,甚至陷入恐慌,金融市场痉挛,最残酷的则是生命的消逝。迄今为止,几乎没有时间进行反思,我们中很少有人停下来思考这场危机可能告诉我们什么,关于我们自己——关于我们的身体、我们的社区、我们的政治制度和我们日益增长的跨境互联的本质。

但我认为它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要讲。


早在当下疫情爆发以前,一种筑墙封锁国界的全球性趋势——美国和墨西哥之间,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匈牙利、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之间,以及别的地方——就已经根深蒂固。复活的民族主义鼓动了这一趋势,它拿对移民和社会传染(social contagion)的恐惧来滋养自己,与此同时,它珍视墙围政体(walled polity)之中不可能的纯洁理想。


现在,为应对病毒而强制实行的边境关闭、旅行滞碍和隔离检疫皆基于表面的医学措施,但这些也是象征性的,与出于政治原因建造实体墙的基本逻辑一致。这两种行为都是为了安抚民众,给他们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与此同时,二者都忽视了主要的问题——对于应对气候危机、移民危机、流行病和逃税这样的经济犯罪来说至关重要的跨国治理与决策却非常糟糕。


生存论(survivalism)总是沿着与恶毒的民族主义平行的轨迹发展。其核心是对一个自力更生的、全然独立自治的、克鲁索式的(Crusoesque)个体的虚构,这个个体足够聪明、强大,能够拯救他自己(这里的性别代词并非偶然),也许还有他的家人。遵循为少数人保留的救赎神学教义,这种态度将人类从他们生活的环境、社区、经济和其他背景中抽离出来。


随着恐慌在一些地区蔓延,个人的“边境关闭”仿效了下意识的政治姿态:食品和医疗用品被囤积起来,而最富有的少数人则在准备他们奢华的末日地堡(doomsday bunkers)。但是,与这些生存论虚构相反,新型冠状病毒所证实的是,根据定义,接界多孔;无论如何巩固,它们都更像是活的膜,而非无机墙(inorganic walls)。一个个体或一个国家如果能有效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那就等于死了。


病毒不仅是看似平静的全球范围内偶尔爆发的威胁,也是当代社会和政治世界的比喻。(我们可能会开玩笑说:这个bug不是一个bug,而是一个特征。)在这种情况下,

一个比墙更微妙的象征出现了——那便是皇冠


COVID-19属于一类可在动物和人之间传播的RNA病毒【译按:见第一段译按】。正如这个特征所表明的,它也不服从自然分类系统和物种界限。病毒球面上的棒状刺突为它赢得了coronavirus(冠状病毒)的称号,这个词源自拉丁语corona(皇冠),这可以追溯至希腊语korōnē(花冠、花环)。至高无上的主权属性,是授予一个微观实体(microscopic entity)的王冠,这个微观实体蔑视各种存在体(beings)之间的层级区别,也蔑视生死领域之间的区别。逾越旧的边界,病毒在权力分散的时代成为主权的形象。要了解它的运行方式,就得弄明白如今权力的运作方式。


病毒活动的一个方面是渗透和转录宿主细胞和计算机程序的文本(texts)。另一个方面则是尽可能广泛地复制自己在社交媒体领域,这两个方面实际上都是人们梦寐以求的

:当一张照片、一段视频、一个笑话或一个故事被分享,并迅速在互联网或手机用户间传播时,我们称之为病毒式传播(go viral)。病毒式内容的高复制率是不够的,因为它需要产生影响,也可以说,转录它所渗透的社会文本(social text)其终极目的是通过广泛传播的图像或故事来确立自己的影响力,并行使这种力量(power)。病毒式传播给我们与病毒的情感关系带来了相当程度的复杂性:恐惧,当我们成为病毒的目标和可能的宿主时;渴望,当病毒是我们用来吸引大量观众的工具时。


拿互联网上的病毒式传播和冠状病毒大流行作比较并不牵强。新近这些疫病流行的全球性维度,是世界上从事大众旅游、教育和专业交流、长距离交往、国际文化和体育项目等活动的大部分人口的流动性(mobility)和实体互联性(physical interconnectedness)日益增强的结果。在邮轮(比如钻石公主号)上,在飞机上,在火车上,在酒店里,病毒穿越了它最初爆发的热点区域——换句话说,在这些情况下,一个人把自己,而不仅是自己的形象或信息发送到其他地方。


不管我们喜不喜欢,我们都是各个存在层次上与我们相异的元素的宿主。此外,宿主总是有被他们所容寄的东西伤害的风险。这种风险是无法消除的。我们需要学会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中——这个世界不仅通过通信技术空灵地或理想地互联,也通过直接的具身联络(embodied contact)在物质层面互联——而不是召唤出主权民族国家(sovereign nation-states)和自治个体(autonomous individuals)的幽灵。简而言之,我们必须学会生活在这样一个现实中——这个现实可能在任何时刻演变成病毒式传播。


新冠即你我:一位哲学家的疫病反思

Credit...Jon Han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