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鄉年鑑》:為被破壞的生態開一劑良方

《沙鄉年鑑》——中學語文教材收錄的生態文學名著


《沙鄉年鑑》:為被破壞的生態開一劑良方 | 胡志紅

丹曾文化繼續為您獨家推出著名生態文學學者、翻譯家胡志紅教授對生態文學經典作品《沙鄉年鑑》的解讀。

《沙鄉年鑑》是一部優美的散文,是作者醫治荒棄土地的生態實踐。斗轉星移,利奧波德的“沙鄉”,收穫了十幾萬清冽甘甜的文字。

“世界的啟示在荒野中”。每一個普通人,都可能成為環境的醫生,為生病的自然環境送去一劑良方。

請放慢生活的腳步,安靜地欣賞自然,觀察一棵植物的生長,一寸土地的綠化,一雙動物的眼睛。


《沙鄉年鑑》:一部浪漫與科學精妙融合的生態倫理經典


胡志紅

博士生導師 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四 “沙鄉神話”的創造者

在《沙鄉年鑑》的《序言》中,利奧波德就告訴讀者,該著旨在整合三個概念,即“土地是個共同體,這是生態學的基本概念;土地應該受到熱愛和尊重,這是倫理學的延伸;土地產生了文化成果,這是早已周知的事實,但近來常常被人所遺忘”[1]。具而言之,該著試圖將科學、倫理學和美學結合在一起。不像其他許多科學家,利奧波德不僅不將自己的科學活動與經濟、政治、哲學相分離,而且還自覺地綜合考量這些學科的訴求,讓它們在衝突、退讓、妥協中達成一致或和諧共存,從而將生態學的理念落到實處。《沙鄉年鑑》可謂是美國故事的一種寓言表達——努力將人類與自然、思想與情感及意圖與行為等相互衝突的因素整合在一起。

在生態批評學者詹姆斯·I.麥克克林托克(James I. McClintock)看來,利奧波德的沙鄉實踐實際上是他構築神話的過程,他也因此成了神話創造者,《沙鄉年鑑》就是他創造神話實踐的精彩記錄。如果說梭羅創造了獨自棲居永遠純潔的瓦爾登湖神話,那麼利奧波德則創造了群體修復破碎自然的沙鄉神話,阿比(Edward Abbey,1927-89)則在他們的影響下創造了狂放不羈的獨行者建構沙漠天堂的神話。更具體地說,梭羅走向荒野旨在重建被文明撕裂的自我——“靜以修身”,而利奧波德走向荒野則是為了醫治文明給自然造成的嚴重創傷,恢復土地的健康,阿比走向沙漠是為了拓展荒野的範圍,重構生態烏托邦理想。為此,利奧波德力薦先從倫理和宗教層面入手。為此,他這樣寫道:


如果在我們理智的重心、在忠誠、感情及信念方面沒有發生內在的變化,那麼在倫理上就不會發生重大的變化。資源保護運動還沒有觸及到這些品行的基礎的證據,就在於這樣一個事實:哲學和宗教還沒有聽說過它。因為我們企圖讓資源保護簡單化,我們也就使它變得微不足道。[2]


也就是說,哲學和宗教必須率先垂範,綠化自身,以重構人與自然間的倫理關係,並從自我意識(ego-thought)或曰人類中心主義意識轉向生態意識(eco-thought)或曰生態中心主義意識,通過內在的、精神的變化,重新確立人們的自然觀和對待自然的態度,進而引發身外的、生態的變化,從根本上實現人與非人類世界的永續和諧共生。

《沙鄉年鑑》的三個部分是按照整合性的神話製作模式來安排的。第一部分是利奧波德的實踐性隨筆。作者按照日曆的月份時序,記錄在一年12個月是時間裡他在週末帶領一家人遠離喧囂的現代生活,在威斯康星沙鄉“木屋”度過的休閒時光,尤其記錄了各個月份不同的自然景象和全家在農場親手進行恢復生態的探索過程。讓人想起梭羅在瓦爾登湖畔修建的小木屋及《瓦爾登湖》中“隨季節變化的生活記錄”。

第二部分擴大了關注的範圍。利奧波德將讀者帶出沙鄉,先是去威斯康星州的鄉野,繼而去他的故鄉衣阿華,然後是去他早年工作過的亞利桑那和新墨西哥等地方,最終跨越北部邊界進入加拿大,幾乎涵蓋利奧波德的整個職業生活和美國的資源保護運動。讓讀者目睹這些地區的生態破壞,那些絕大多數美國人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便將永遠消失的野生自然,讓他們深感悲哀和失落,進而轉變為憤怒,甚至產生強烈的生態拯救意識。這讓人聯想到約翰·繆爾(John Muir,1838-1914)著作中的荒野及荒野歷險與保護並存的二重奏,也為第三部分中“土地倫理”的登場埋下伏筆。


[1]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y Almanac and Sketches Here and Ther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p.6.

[2] Aldo Leopold. A Sand County Almanac and Sketches Here and There. New York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p.178.


下期預告

《五、危機中誕生的“土地倫理”及結語》

關注微信公眾號:danzengwenhua 可閱讀由胡志紅教授解讀的《寂靜的春天》


《沙鄉年鑑》:為被破壞的生態開一劑良方 | 胡志紅

文本選讀:

沙鄉年鑑

像山那樣思考

一聲深沉的、驕傲的嗥叫,從一個山崖迴響到另一個山崖,盪漾在山谷中,漸漸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這是一種不馴服的、對抗性的悲哀,和對世界上一切苦難的蔑視情感的迸發。

每一種活著的東西(大概還有很多死了的東西),都會留意這聲呼喚。對鹿來說,它是死亡的警告;對松林來說,它是半夜裡在雪地上混戰和流血的預言;對郊狼來說,是就要來臨的拾遺的允諾;對牧牛人來說,是銀行裡赤字的壞兆頭;對獵人來說,是狼牙抵制彈丸的挑戰。然而,在這些明顯的、直接的希望和恐懼之後,還隱藏著更加深刻的涵義,這個涵義只有這座山自己才知道。只有這座山長久地存在著,從而能夠客觀地去聽取一隻狼的嗥叫。

不過,那些不能辨別其隱藏的涵義的人也都知道這聲呼喚的存在,因為在所有有狼的地區都能感到它,而且,正是它把有狼的地方與其他地方區別開來的。它使那些在夜裡聽到狼叫,白天去察看狼的足跡的人毛骨悚然。即使看不到狼的蹤跡,也聽不到它的聲音,它也是暗含在許多小小的事件中的:深夜裡一匹馱馬的嘶鳴,滾動的岩石的嘎啦聲,逃跑的鹿的砰砰聲,雲杉下道路的陰影。只有不堪教育的初學者才感覺不到狼是否存在,和認識不到山對狼有一種秘密的看法這一事實。

我自己對這一點的認識,是自我看見一隻狼死去的那一天開始的。當時我們正在一個高高的峭壁上吃午飯。峭壁下面,一條湍急的河蜿蜒流過。我們看見一隻雌鹿──當時我們是這樣認為──正在涉過這條急流,它的胸部淹沒在白色的水中。當它爬上岸朝向我們,並搖晃著它的尾巴時,我們才發覺我們錯了:這是一隻狼。另外還有六隻顯然是正在發育的小狼也從柳樹叢中跑了出來,它們喜氣洋洋地搖著尾巴,嬉戲著攪在一起。它們確確實實是一群就在我們的峭壁之下的空地上蠕動和互相碰撞著的狼。

在那些年代裡,我們還從未聽說過會放過打死一隻狼的機會那種事。在一秒鐘之內,我們就把槍彈上了膛,而且興奮的程度高於準確:怎樣往一個陡峭的山坡下瞄準,總是不大清楚的。當我們的來復槍膛空了時,那隻狼已經倒了下來,一隻小狼正拖著一條腿,進入到那無動於衷的靜靜的岩石中去。

當我們到達那隻老狼的所在時,正好看見在它眼中閃爍著的、令人難受的、垂死時的綠光。這時,我察覺到,而且以後一直是這樣想,在這雙眼睛裡,有某種對我來說是新的東西,是某種只有它和這座山才瞭解的東西。當時我很年輕,而且正是不動扳機就感到手癢的時期。那時,我總是認為,狼越少,鹿就越多,因此,沒有狼的地方就意味著是獵人的天堂。但是,在看到這垂死時的綠光時,我感到,無論是狼,或是山,都不會同意這種觀點。

* * *

自那以後,我親眼看見一個州接一個州地消滅了它們所有的狼。我看見過許多剛剛失去了狼的山的樣子,看見南面的山坡由於新出現的彎彎曲曲的鹿徑而變得皺皺巴巴。我看見所有可吃的灌木和樹苗都被吃掉,先變成無用的東西,然後則死去。我看見每一棵可吃的、失去了葉子的樹只有鞍角那麼高。這樣一座山看起來就好像什麼人給了上帝一把大剪刀,並禁止了所有其他的活動。結果,那原來渴望著食物的鹿群的餓殍,和死去的艾蒿叢一起變成了白色,或者就在高出鹿頭的部分還留有葉子的刺柏下腐爛掉。這些鹿是因其數目太多而死去的。

我現在想,正是因為鹿群在對狼的極度恐懼中生活著,那一座山就要在對它的鹿的極度恐懼中生活。而且,大概就比較充分的理由來說,當一隻被狼拖去的公鹿在兩年或三年就可得到補替時,一片被太多的鹿拖疲憊了的草原,可能在幾十年裡都得不到復原。

牛群也是如此,清除了牧場上的狼的牧牛人並未意識到,他取代了狼用以調整牛群的數目以適應其牧場的工作。他不知道像山那樣來思考。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有了塵暴,河水把未來沖刷到了大海。

* * *

我們大家都在為安全、繁榮、舒適、長壽和平靜而奮鬥著。鹿用輕快的四肢奮鬥著,牧牛人用套圈和毒藥奮鬥著,政治家用筆,而我們大家則用機器、選票和美金。所有這一切帶來的都是同一種東西:我們這一時代的和平。用這一點去衡量成就,全部是很好的,而且大概也是客觀的思考所不可缺少的,不過,太多的安全似乎產生的僅僅是長遠的危險。也許,這也就是梭羅①的名言潛在的涵義:這個世界的啟示在野性中。大概,這也是狼的嗥叫中隱藏的內涵,它已被群山所理解,卻還極少為人類所領悟。


①指亨利·戴維·梭羅在其《步行》(Walking)中的一句話:“在野性中保留著一個世界。”(In wildness is preservation of the world)


選自《沙鄉年鑑》,【美】奧爾多·利奧波德著,侯文蕙譯,商務印書館出版。



上期內容

《沙鄉年鑑》:承前啟後的生態遺產 | 胡志紅


《沙鄉年鑑》:為被破壞的生態開一劑良方 | 胡志紅

[評論者簡介]

胡志紅,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四川師範大學文學院/外語學院兼職教授,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四川省有突出貢獻優秀專家,四川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理事會理事,四川省比較文學學會副會長,美國愛達荷大學訪問學者。

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西方文學與文化及生態批評研究,主要學術成果:出版專著《西方生態批評研究》和《西方生態批評史》、譯著《實用生態批評》,獨立主持並完成兩項國家社科基金,發表學術論文60餘篇,其中多篇被人大複印資料等刊物以中/英文全文轉載,曾先後榮獲四川省人民政府學術成果一、二、三等獎及優秀獎。

奧爾多·利奧波德,細緻的自然觀察家,敏銳的思想家,造詣極深的文學巨匠。美國享有國際聲望的科學家和環境保護主義。《沙鄉年鑑》是作者最重要的自然隨筆和哲學論文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