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來了個漂亮妹妹

農曆一九八一年春節前幾天,也就是公曆一九八二年的一月十多號,我和父親發生了劇烈爭吵。起因是他心血來潮親自下廚,煎炸他的拿手菜:糯米土豆圓子。由於糯米麵比例偏重,粘性過大,火力也猛了一些,不慎迸出幾大滴滾油,緊緊地附在他難得露一手的手背上,父親“哎喲”一聲慘叫,我急忙跑過去,不知所措,母親讓父親趕緊用水龍頭衝著,叫我去取牙膏。處理完畢,安坐下來的父親一下子衝著我咆哮起來,責怪我反應吃遲鈍,處置不力。我不服氣,立即頂撞回去,心想比救火的速度都快了還不滿意,一肚子的委屈。他甩來三句我頂回兩句,一陣爭吵後我便跑到樓頂散心去了。不一會兒母親上來,先批評我的不是,接著告訴我他為什麼這麼大火氣。

我說嘛,原來油炸手背只是導火索,表妹不來過年才是“TNT”。

就讀於貴陽冶金學校(相當於現在比較好的二本,足以令家人自豪了)的表妹說好要來盤縣過年,父親收到來信,表妹想念父母改成回重慶,不來了。那年代就靠書信往來,沒有便捷通信方式,告訴不來就肯定不來了,一點回旋餘地都沒有。父親想念如親生女兒般的侄女心切,受到“嚴重打擊”,遷怒於我,我又不“醒水”,還“配合”他填滿彈夾,火力全開,把我打成了蜂窩煤。

找到“突發事件”根源我也就釋然了。

我表妹本是重慶沙坪壩上之人,因姑父為國民黨老兵、成分偏高(後來“落實政策”為滇緬公路抗戰老英雄,享受高級別老幹部待遇),兄弟姊妹較多,受盡欺負,日子過得很艱難。我們家呢,父母自己是“革命幹部”不說,家庭出生都是受盡地主老財壓迫的貧下中農,根正苗紅。因成分高受盡窩囊氣的姑父姑母覺得對不住孩子,每一個子女都因為是國民黨的後代上不了好學校,分配不到好工作。咬牙狠心,就把小女兒連人帶戶口一併遷送到貴州盤縣舅舅家。

表妹人聰明,學習很努力,高中時在盤縣最好學校的“快班”屬上游成績,一九八O年一舉考上錄取分數很高的貴陽冶金學校。如果不是顧及成分偏高和被我二表哥、她的親二哥恐怖無比的“腳步聲”驚悚反特故事驚嚇過度而對從警心有忌憚,填報警察學校肯定被錄取。這麼一個我父母視為掌上明珠的爭氣女兒說好要來的不來了,難怪父親心情不好了。母親開導我馬上過年了,不要和父親賭氣,找個機會主動說起話來。我默不作聲,母親知道我的脾氣,沒有多說。直到除夕前一天,我才找個藉口和父親搭話,父親有了臺階,就嗯啊點了頭。年三十依舊開了一瓶價值七元五角的茅臺酒,舉杯暢飲,父親還是情不自禁地念叨他的寶貝侄女,我們其實一樣想她,但裝在心裡,不“配合”他發揮罷了。

我們家就三兄弟,我行一,大兄弟只小我兩歲,經常為屁大點事情拳腳相加,鼻青臉腫,父母很犯愁,多是不分青紅宅白“暴力平息”。一下子掉下一個小我一歲大弟弟一歲的漂亮可愛說著一口重慶話的妹妹,父母親又格外寵她,我和弟弟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感覺一夜之間我們“靠邊站”了。特別是我,做過弟弟的哥哥,沒當過妹妹的哥哥,老琢磨該怎樣調整自己,如何才是。最受益的是兩天至少幹三仗的大兄弟,少吃了我好多老拳,因為有了妹妹我變“儒雅”了。

妹妹性格開朗活潑,能歌善舞,把我們家灰藍的色調,調成了斑駁陸離的七彩,一定程度改變了不苟言笑的父親,還感染了整個大院呢。

院子裡幾十號小夥伴大多愛唱歌,我們放學回家,基本上是同一時間做飯。每家的廚房窗子都敞開對著四四方方的大院,大家會一邊做家務一邊放聲唱歌,一般由我們家兄妹起頭。記得有一部反映賀龍元帥鬧革命的歌劇《洪湖赤衛隊》上映時,女主角韓英(著名歌唱家王玉珍扮演)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在敵人牢房裡的唱段風靡大江南北,我們也很快唱得滾瓜爛常掛嘴邊。有一天,表妹一邊淘米一邊放出靚麗高音:“娘……啊……”還沒拖完尾音,斜對面三十多米開外男孩接上:“兒……死後……”第三個不知從哪個廚房唰又冒出來了:“你要把兒埋在那洪湖旁……”每一張嘴都等不及,接下去變成了大合唱:“將兒的墳墓向東方,讓兒常聽到洪湖浪,常見家鄉紅太陽……”上千平米的院子空無一人,嘹亮歌聲一首接著一首,響徹雲霄。

五O六O後還記得澳臺、澳洲廣播電臺嗎?每天傍晚七點整在鄧麗君“香港之夜”歌曲中開播。七點差幾分,放下一切,打開紅燈牌收音機尋找澳洲電臺。短波收索很難,是一個精細活路,加上被釋放了干擾,找準電臺位置太不容易。我功夫勝一籌,只要我在,妹妹都會很嚴肅地對著弟弟說說:“走開,讓哥哥來。”生怕因弟弟收索水平不行耽誤一秒鐘聽歌時間。弟弟乖乖讓開,我大概是受了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李俠形象的影響,調個收音機像發電報似的,手指不鬆不緊恰到好處地捏著收音機旋鈕,用最慢最穩的速度捕捉電臺,成功率極高。找准以後也會不穩定,聽著聽著忽然沒有或者全是雜音。這時候妹妹就會看我一眼,我心領神會,立馬出手“撥亂反正”,鄧麗君的甜美醉人的歌聲又撲面而來。成長環境對人影響很大,我們三兄妹,嗓子上佳,唱歌富有感染力,在歌廳都是別人把話筒恭恭敬敬遞上來,而不是自己搶話筒的麥霸,應該和那時“靡靡之音”的薰陶有關吧。妹妹形象氣質聲音酷似鄧麗君,被冠以“小鄧麗君”雅號。

由於口音的差異,妹妹在盤縣出了不少“洋相”。有一個盤縣土生土長、老家重慶江津、卻沒回過一趟重慶的叫做鍾新本的大哥經常來我們家陪父親吹牛聊天,帶我們玩耍。一次,他夾一筷子菜給表妹,用盤縣話說:“來,雞棕。”妹妹立即很禮貌地回答:“五十九中。”表妹回答的是她在重慶上的是五十九中,而鍾大哥是叫她吃我們這邊的一種屬於山珍的雞棕。逗得滿桌子人鬨堂大笑,弄得表妹面紅耳赤,好不尷尬。叫吃雞棕,理解成問讀幾中。“雞棕”——“五十九中”。成了牛頭對馬嘴的經典笑話。

彈指間,我們都已經成了奔六的退休人,各在一方,難得一見。但四十多年前生活的一幕幕,愈加清晰地呈現在大腦、在眼前。

樹老根多,人老心多,回憶多多,想念多多,分享出來,溫暖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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