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鄉野的風|河邊漚麻


傾聽鄉野的風|河邊漚麻

有一陣子,村子裡流行起了種黃麻。

那種風,就像誰家養兔子賺了錢,第二年村子裡就會多幾家養兔子的人家一樣。

只不過,養兔子、養羊這些活物,既然開始養了,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一堆。過不上一兩年,原來形單影隻的動物,就以群計了。

種莊稼也一樣。

出去打工的人帶來消息說,外面的“甜葉菊”好像很值錢,於是村子裡有多了好幾片好幾片的甜葉菊田地,走過路過,總會從這幾片地裡飄來一絲絲不熟悉的味道,甜不是正經甜,青草香又不是青草香,於是在家鄉的田野上草草的存在了兩年,便偃旗息鼓了。

好像也沒有賺到什麼錢。

大大(家鄉稱呼父親的叫法)和娘種地從來不趕這些風潮。 只不過是這些莊稼在收成好時,他們會說一聲,今年誰誰家發了,真好。在收成不好時,他們也會說一句,唉,土地是實在的,價格總是不實在。

所以,很多年裡,我家的土地上,種的莊稼種類都是可以數的過來的:冬半年就種小麥,不見我家地裡開過油菜花,我是多麼希望有一大片土地裡的油菜花香啊;夏半年就種棉花、穀子、玉米、花生,好在價格今年漲明年落,起伏不太大,卻還總會有個盈餘。

傾聽鄉野的風|河邊漚麻


唯一的一年例外,就是娘說,南邊窪裡還有三四分地,咱們種些麻吧。所謂的南邊窪裡,相對於家裡其他田地來說,是很遙遠的地方。我家的其他土地,我上大學之前,每年都要跑上個百餘趟,對,每一塊地都是如此,施肥啊、鬆土啊、捉蟲啊、割草啊等。而這個“窪”地,我長這麼大,只去過一次,並下決心,再不去第二次。

這樣的地界,處於各個村子的邊緣地帶,對於村子間距離短的還好些,如果幾個村子之間距離山高水遠,那這塊地兒就成了沒人種的荒地,土地荒著倒是不怕,怕得是長期少有人打理,各種野草雜生,淹沒了道路,蛇蟲出沒,甚至村子裡會把夭折的孩子,以及不正常死亡的年輕人,在這樣的地界找個地方埋了,想想都有點瘮人。

所以土地是好的,長期沒人種植和打理,土壤的質地彷彿就發賴了起來,種什麼莊稼,都會不有太好的收成。

娘說要去種麻,是做了充分調查的,她說東邊的小五家去年在窪裡種的穀子,收成還比不上種下去的種子多;西邊的常勝將軍家種的花生,還不到成熟,就別漫山地的老鼠做了吃食,刨出來後發現花生已經多數是空殼。人跡罕至的地方,百蟲叢生,你若種了棉花,說不定就被蟲子吃的精光。

傾聽鄉野的風|河邊漚麻


經過盤算,娘決定種麻。一是勞動成本低,春天耕種好了地,不用管它有沒有長草,也不用擔心它有沒有長蟲,經歷漫長的夏天之後。你直接拿著鐮刀去收割就行了;二是實在不想去那個廖無人煙的地方,娘是相信鬼神的,即便走路不小心自己磕絆了一下,嘴裡還會念一聲佛。

決定了種麻,她拉著大大一起,把這塊地拾掇了,再去這塊地時,依然到了秋天。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來到家裡的這塊土地之上。

那是多麼遙遠的路啊。七拐八拐都是羊腸小道,田野裡的路多半是根據實際效用來修正的,像這樣一年利用率極低的道路,基本是路的寬窄取決於人走的多少。

到了這塊地頭時,因為聽過了關於這塊地方的故事,我是不敢下車的,再者我怕蛇,這個地方常常會有蛇出沒。我家的黃麻地兒,黃麻長得很有氣勢,大有鬥破蒼穹的氣質,旁邊的莊稼地大部分是撂荒的,唯獨這三四分地的黃麻,不扶自直,植株平均身高都在2米以上,可能是娘在播種的時候,有些許緊張,導致種子分佈不均勻,長出來的黃麻,細看處,有的稀疏有的擁擠,稀疏的地方黃麻就粗壯一些,而擁擠的地方,黃麻就像一個快速長大而營養不良的孩子,想來也是委屈了它們。

傾聽鄉野的風|河邊漚麻


娘和大大麻利的把這些黃麻收割,我負責把葉子全部摘掉,因為這些麻葉並沒有實際效用,豬羊不吃雞鴨不啄的,如果不摘掉,也影響後期的漚麻流程。

我好奇心起來,竄起一個細嫩的麻葉,放在嘴巴,澀苦澀苦的,終於知道它為啥不生蟲了,原來這麼難吃,肯定連小蟲子都嫌棄。

活不多,但需要精細,一上午的時光慢慢的溜走,時不時耳邊還會響起撲簌撲簌的聲響,大大說可能是野兔子,也可能是野雞,他們以前會在這個地方“打獵”,那時候允許有獵槍,只不過後來收回了。讓人揪心的是時不時的遠處傳來的“嗚嗚”聲,像孩子在哭,聽得人汗毛起來,大大說,不要怕,這是“地貓牛”在叫,至於啥叫“地貓牛”我沒見過,大概是地老鼠吧,可是這聲音這麼大,大概個頭也比較大,有一次問大大,見過“地貓牛”沒有,大大說,大概就是海狸鼠一般的地老鼠吧。

我覺得他應該也沒有見過。一家人把去掉葉子的黃麻弄好,娘嫻熟的當場剝掉了幾根麻皮,將這些黃麻一捆捆捆好,讓大大裝車,我不敢亂跑,即便我家黃麻全部撂倒後,周圍已經是空曠一片。將車子拉到村子旁邊的小河邊,娘技術嫻熟的把成捆的麻卸車,然後按照前一天取來的經驗,在河裡楔下七八根楔子,防止河水流動把黃麻帶走,然後把黃麻成捆打開,均勻的散放在幾平米見方的河水裡,確保每一根都浸泡其中,利用河水的流動和河內的菌群,如此浸泡一個月左右,“漚麻”工作便大功告成。

接下來便是洗麻了。

洗麻多半是男人的工作。這時候的麻,外皮又綠色已經漚成了黑色,也脫離了裡面的麻桿,只有男人有足夠的氣力將溼漉漉的麻從水裡撈出,然後藉助水流,一點點的涮洗,把麻絲從帶黑色的表皮涮洗成迷人的麻黃色。

傾聽鄉野的風|河邊漚麻


對於體力活,大大從來是不惜力的。他穿戴好皮靴皮褲後便下到齊膝的河水中,輕輕一揉搓,麻皮順利從麻桿上脫落,然後他把成把的麻皮攥在手裡,仔細的涮洗,洗的麻絲髮白,有娘在河邊傳送,一點點的搭在拴在河邊的晾繩上。涮洗麻的過程。是緩慢而又漫長的,當河邊一排溜晾滿了麻絲,河邊潔白的麻桿鋪了一地,夕陽的餘暉已經打在了麻絲上,陽光像是跳躍的小精靈,在吸吮著麻絲上的水分。

這樣晾曬幾天,就完成了麻絲的收穫進程。等到收購麻絲的來了,時間已經入冬了。鄉村裡走街串巷的收購者,多數是在冬日裡出動,經歷了春夏秋三個季節自家田地的勞動,只有冬季是最為清閒的,所以會用一個副業來打發閒散的時間,最重要的是,能夠靠這份收益補貼家用。

賣完了麻,娘又洩了氣,決定不再種麻了。她說那塊地太遠、太嚇人;說漚麻時河裡有麻匹(家鄉對水蛭的稱呼),真怕鑽到腿裡去;說辛辛苦苦也賣不了幾個錢,浪費感情。

傾聽鄉野的風|河邊漚麻


我想,多半還是家人對這塊土地的感情薄些,後來村子裡磚窯廠收購土地,大大和娘二話沒說就把這塊地轉手了,從此便斷了所有和這塊地的來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