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很多客家人自帶詩性?

為什麼說很多客家人自帶詩性?


客家方言自帶畫面感,類似的,客家人骨子裡也是自帶詩性的,一種熱愛詩歌的真性情。


熱愛詩歌的民系


客家人喜歡詩,愛讀詩、吟詩、背詩、寫詩。客家人有很大比例是喜愛寫詩的,且不說水平如何,就是喜歡寫一寫;如果不會作詩,也會吟,也喜歡吟。在我的高中校友微信大群,常常看到出口成章的師兄師姐們,你一首我一首,就這樣高效而連綿地誕生,用客家話說,就是詩歌從口中“碌碌”地“遛”出來。


這些同鄉們所作的詩,有古體詩,也有現代詩。或抒懷,或敘事,嬉笑怒,賦比興,活躍得很。而且不少朋友還專門跟《紅樓夢》中的香菱一樣,字斟句酌,你唱我和,不亦樂乎。


曾和一些客籍企業家聊天,聊著聊著,對方突然口吐蓮花,格律成行,從商道轉向豪情,畫風突變,令人驚愕不已。客家歷史上將星璀璨,其中不乏浩氣千秋,彪炳史冊、文武雙全的將軍詩人,往往在戰地黃花開處,賦上一兩首。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球王李惠堂,也出過詩集。


葉劍英詩《油巖題壁》手跡


客家人的詩性來自何處


客家人彷彿自帶詩性,讓人置身詩情萌動的國度,詩歌是客家人日常所需的滋養。且不說寫詩是否為稻粱謀,且不說來自什麼職業,且不說從文還是習武,客家人愛詩,和這些外在的分別都沒有關係。詩對很多客家人而言,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必需品。


為什麼客家人這麼愛詩呢?其一,因為客家人愛唱山歌。詩言志,有志才可以剛強,詩抒情,抒發才可以豁達,所以詩歌成了客家人輾轉遷徙途中的必需。客家地區,是山歌的熱土。不識字的客家村姑,也可對韻地賦比興,將嘹亮的歌聲遛上一山坡、一江河。歌詞情動於衷,質樸感人。山歌的感染力,無以倫比,《笑傲江湖》裡有一種歌會刺痛令狐沖,那就是閩西的山歌,因為林平之的福建山歌一唱起來,把令狐沖愛戀的小師妹嶽靈珊給勾走了。在當今不怎麼唱山歌的時代,這個民系詩性的基因還是普遍存在的。詩歌的性情,始終會隨著庸常的散去,在某些有滋有味的時刻,迸發出來。如果不想被生活撩了,就用詩歌來撩一撩生活。最能表達的苦累和豪情的,莫過於詩歌。


其二,因為詩禮簪纓的記憶。客家人畢竟是中原漢族,衣冠南渡的後代。很多山村祖屋門上的楹聯,老人手中發黃的書卷,父輩口述的歷史,母親絮絮叨叨搖籃曲中的諺語,多多少少在客家人的成長記憶中佔有一席之地,日燻月陶,彷彿一種潤入骨髓的滋養。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詩禮傳家,晴耕雨讀,也本是客家人千年來的傳統,至今農村仍然不乏這樣的人。


其三,因為生活環境的詩意。客家地區因為地處相對封閉的山區,有很多古老的客家建築,紅磚黛瓦,映襯著遠山晴嵐,茂林修竹,清泉石澗,面對光影的變化、季候的變遷,人與土地和自然是如此的接近,詩意悠然而生。上杭的《杭川風雅集》,被郭沫若先生稱為“客家的詩經”,彙集了宋淳化年間到明朝初期三百多年的詩詞佳作6135首。朦朧派詩人舒婷女士插隊到了福建上杭客家地區,突然開始寫詩,詩作很快廣泛流傳。記得少年時,在梅縣山村夜晚,樓臺上看一輪朗月升起,伴著清甜的山風,天空令人舒爽迷醉,此刻不一定會想到“月波清霽,煙容明淡”,但觀感絲毫不差。


閩西上杭縣中都鎮老文館上空的星軌圖

(劉增榮 攝)


客家地區詩人層出不窮,尤其是梅州和上杭地區,簡直是詩歌之鄉。辛亥革命期間梅縣的冷圃詩社,聲名鵲起,完全可以PK當時文風頗盛的江浙地區。一年多之後,柳亞子先生髮起了全國範圍的革命詩社——“南社”,成員全部社會名流、詩詞高手,裡面就有梅州籍的社員37人名,閩西社員5名(上杭佔4名)。世紀之交梅州中學的探驪詩社,出了李金髮這個“中國現代詩的鼻祖”,葉劍英、林風眠當時也在詩社,常常一起切磋。


上世紀80年代梅縣還有個射門詩社(足球之鄉的特色)。黃遵憲在《梅水詩傳集》序中說梅州:“嘉、道之間,文物最盛,幾於人人能為詩。置之吳、越、齊、魯之間,實無愧色。”大詩人宋湘曾經把廣東五十多個縣用詩歌串起來,寫到梅州,他說,“久聞嘉應及長樂,興寧首縣亦相兼。平遠鎮平都走過,山清水秀出名賢。”


有一點值得關注,好詩一定是功夫在詩外,否則就成了宋湘說的“多少英雄應下淚, 一生纏死筆頭中”。客家人寫詩,不是為了寫詩而寫詩,不是把詩歌當飯吃用來安身立命,而是把詩歌當作昇華生活所必需的調味品,所以很少專職寫詩的客家人,也正因為這一點,他們的詩歌被賦予了文雅的氣質、人品的光輝和職業的氣魄,遠超辭藻之上。

這個特徵也和古代的傳統一致,就好比曹孟德是個大詩人,建安文學的創始人,但是他更是一個亂世梟雄治世能臣,十項全能的“CEO”。韶關張九齡、梅縣宋湘是大詩人,但更是政經治理能手。


外交家黃遵憲被梁啟超稱為晚清“詩界革命之鉅子”,但和宋湘、丘逢甲一樣,是官員、教育家。梅縣李金髮率先引入法國現代詩體,但是他是雕刻家、外交家、農場主。蒲風是詩人,但也是一首拿筆一手拿槍的革命家。我們說的客家詩人,他的職業,可能是政治家、企業家、將軍、農場主、球星、村民、投資家……


向客家詩人學什麼


向學者詩人學格律聲韻。語言大咖王力(1900~1986),廣西博白客家人,他寫的《詩詞格律十講》,可作為古體詩入門書籍。文史語哲大家陳寅恪(1890~1969)寫的詩很有史家的通透感。《七月七日蒙自作》(1938):地變天荒意已多,去年今日又如何。迷離回首桃花面,寂寞銷魂麥秀歌。近死肝腸猶沸熱,偷生歲月易蹉跎。南朝一段興亡影,江漢流哀永不磨。


向軍政詩人學氣度胸襟。《唐詩三百首》第一首“感遇”的作者張九齡(678~740),韶關人,是一位有膽識的政治家,寫的詩有光明高遠的氣象,如《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梅縣詩人、抗元英雄蔡蒙吉(1245~1276),12歲就中了進士。其作品《梅江晚泛 》,像個小視頻:“罷讀出江岸,江波滾滾來。呼舟閒打槳,載月二更回”。


位於梅縣松源的南宋進士蔡蒙吉故居,充滿了田園詩意


向才子詩人學心力哲理。“嶺南第一才子”宋湘(1756~1826),梅縣白渡人,是個詩詞楹聯書法俱佳的天才,"先生以太白東坡之胸,次運少陵昌黎之氣魄,豪情逸思,橫絕一代。"宋湘一生在多地為政,廉明高潔,曾有西北人士出“東鳥西飛,滿地鳳凰難下足”

難為他,他對“南龍北躍,一江魚鱉盡低頭”,舉座皆驚。


嘉慶十年,宋湘從京都返粵,路過南粵雄關梅嶺,見過客匆匆,便撰了150字長聯於驛站牆壁上,畫盡滄桑人世。上聯:今日之東,明日之西, 青山迭迭, 綠水悠悠。走不盡楚峽秦關,填不滿心潭欲壑。力兮項羽,智兮曹操, 烏江赤壁空煩惱! 忙什麼?請君靜坐片時, 把寸心想後思前, 得安閒處且安閒,莫教春秋佳日過。下聯:這條路來,那條路去, 風塵僕僕, 驛站迢迢。帶不去白璧黃金,留不住朱顏皓齒。富若石崇, 貴若楊素, 綠珠紅拂終成夢。恨怎的?勸你解下數文, 沽一壺猜三度四, 遇暢飲時須暢飲,最難風雨故人來。


大埔百侯籍的晚清舉人丘植在《槐庭詩集》中寫道:“我愛南陽秀,三峰際天蒼,離明常帶曜,里閭煥文光。靈叨人煙聚,宜種萬家桑。”就像一幅氣魄恢弘的山水畫。


宋湘的書法


向女性詩人學優雅婉約。客家女性詩人一向不少。晚清粵東有三大女詩人,梅縣葉璧華、大埔範荑香、梅縣黎玉珍。葉璧華(1841~1915)在清末創辦了梅縣第一所女子學校(懿德女校),她的詩清麗婉約,有雅人深致,如下面這首寫七夕的《七夕寄蓉舫夫子》:天上人間一例愁,三生慧業憶從頭。關心最是新涼夜,一樣金風兩地秋。納涼曾共步中庭,七巧圖開細細評。 知否今宵花影裡,憑欄獨自看雙星。


大埔範荑香(1805~1891)的詩集《化碧集》由蔡元培題寫書名,嚴復先生等題詩,重印多次,一度洛陽紙貴。她曾給在任時去世的潮州好太守、浙江人吳雲帆寫過輓詩:白日青天宦跡留,文章經濟冠瀛洲。昌黎山斗延陵劍,化鶴重歸鎮海樓。格局宏大,氣象高遠。


向革新詩人學開放納新。黃遵憲(1848~1905)喜歡以新事物熔鑄入詩,有“詩界革新導師”之稱。這首《夜飲》給人豁然開朗的感覺:長風吹月過江來,照我華堂在手杯。莫管陰晴圓缺事,盡歡三萬六千回。胸中五獄撐空起,眼底浮雲一掃開。玉管銅弦兼鐵板,與君扶醉上高臺。


著名詩歌《春愁》的作者丘逢甲(1864~1912),祖籍蕉嶺,他寫的詩有一種心繫家國蒼生的氣魄和質感,如這首七夕的感懷詩《寄和崔蘭西七夕感懷》:玉合金針故事遙,離人自寫可憐宵。沉沉舊院收魚鑰,隱隱星河夢鵲橋。天上雙星窺分野,人間萬感溢思潮。柳州屢乞仍難巧,聊報瑤章作解嘲。


被譽為中國象徵主義詩歌開山者、“中國雕塑界之泰斗”李金髮,也是極具革新精神的詩人,他則首次吸收了法國詩人波多萊爾的象徵主義,在古體詩盛行的時代,提出“我的詩是個人靈感的記錄表,是個人陶醉後引吭的高歌”,創新詩風潮,自成一格。


向歌匠詩人學習兼容幷蓄。客家著名的歌詞巨匠,如羅大佑,如方文山。他們的詞也成詩,詩也可入詞。羅大佑擅長把文學和韻律、鄉愁和家國巧妙地融入一首精悍的歌中。方文山則在現代歌詞裡面體現了古典的復興。如此,把時空兼容,穿越過去現在和未來,以一種來自久遠時空的情愫,作為緯線串聯起來。


萬事萬物,皆有源頭,在寫詩的客家人背後,站著五千年的文化,關於生命的本質和美的悸動,在客家人的詩性中,綿延不絕,以一首小詩寫意:

《客家之詩》

雲嶂青山歌聲延,

炊煙起上客留連。

詩書常伴春茶煮,

晴耕雨讀在田園。

祖地回望萬里遙,

征途新拓五千年。

路有難處懷高志,

情到深時書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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