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藝:懷念我的父親——王悅之



今年是先父劉錦堂(王悅之)誕辰一百週年。“七•七”事變前,他因闌尾炎誤診而不治身亡,至今已57年了。記得當時一輛黑色轎車駛到我家門前,將我們兄弟接去醫院與父親告別。進入病房,只見床上的人罩著白被單一動不動,母親站在床前痛哭流涕,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時我剛滿六歲,似乎知道死的可怕了。

我對父親的記憶,從他病逝的那天向前推,只有短短三年左右。我記得,他曾叫我們兄弟到他畫室做雙手合十的動作,比較誰的姿勢好看,原來那時他正在創作《臺灣遺民圖》,畫中有合十的形象,那是1934的事。還記得家裡來過乞丐,我們都感到奇怪,以後才明白是父親創作《棄民圖》時請的模特兒,也是1934年的事。

劉藝:懷念我的父親——王悅之

我對父親的感覺是,他自己的事情很多,不是出門就是待客或作畫,只有吃飯時才能和我們在一起。我用筷子扒飯,米粒落在餐桌上,父親提醒我:“平,不要把飯撒在地上。”(我原名王平)我聽了很奇怪,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把撒在桌子上說成撒到地上,這是我僅僅記住的父親對我說過的話,一句鄉音濃重的普通話。

1937年3月以後我對父親的瞭解都是母親告知的。父親去世後他的油畫依舊掛在客廳裡,每年輪換掛出。母親告訴我們,《科學與卵生》是什麼含意,《亡命日記圖》是何時的作品,父親的油畫為什麼要裝裱,父親為什麼喜歡用黑油彩等等,使我對父親的藝術有了一鱗半爪的瞭解,也記住了他的每件作品。

母親還不斷地給我們講父親的經歷,他家在哪裡,有什麼親友,為什麼改名王悅之,做過什麼事,到過哪些地方。母親珍藏著父親求學時的照片及資料,我們得到機會便拿來翻看,似乎對父親的瞭解向前擴展了許多。母親特別愛用父親的勤奮和成就教育我們,我們父親三十歲時已是中國西畫界的領袖,去世時被尊為藝術大師。

在母親口中,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對父親有一絲不滿之意,她總是一往情深地講父親的長處。他們共同生活了十四年,不長,父親去世時母親不過三十七歲,但她沒有別的想法,為保護父親的藝術遺產和培養他的後人,甘願忍受艱難困苦。母親的犧牲精神首先感動了我,使我對父親的愛增加了理性成分,為後來完成父親的遺願打下了基礎。

上中學後我住進學生宿舍,離開了母親,便少有機會聽母親講述往事,對父親的瞭解一直停留在兒時的水平。1957年母親離開了人世,父親的遺作和遺物轉由我保管,開始感到擔子沉重。但是,那時我還沒有能力去為父親辦一點事。

劉藝:懷念我的父親——王悅之

又過去了二十年,到1977年,情況有了變化,我對藝術的理解也比較充實了,才開始行動起來。我走訪了父親生前的朋友和學生,查閱了三二十年代各種報紙雜誌,翻閱了美術書籍和圖冊,整理了父親的作品和資料;這些工作得到了各方面的幫助與持,十多年來已經取得不小的成果:發表了數篇紀念和評價劉錦堂(王悅之)的文章,中國美術館收藏了他現存的遺作,出版了作品集,《中國油畫》、《大百科全書美術卷》、《二十世紀臺灣書壇名家作品集》等大型圖書,也都收入了他的生平及代表作。美術界的朋友都認為,被忽略和遺忘了半個世紀的現代美術先驅,理應得到在新美術運動中應有的地位。

尤其令人高興的是,在劉錦堂誕辰一百週年之際,“中國時報基金會”特意在臺北舉辦他的遺作展,實現了他生前未能完成的願望。我父親英年早逝至為可惜,但世界上成就卓著卻在世不久的藝術家不乏其人,只有藝術才是永生的。在劉錦堂(王悅之)百年誕辰遺作展開幕前夕,更感到歌德的話“藝術千秋,人生朝暮”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劉藝:懷念我的父親——王悅之

王悅之(1894-1937),原名劉錦堂,號月芝,生於臺灣台中。20世紀早期油畫的代表人物之一。青年時期赴日本求學,1920年回國,在上海、北平、杭州等地從事文學與繪畫創作。他創辦了“阿波羅學會”,出任北京美術學校校長,舉辦各種畫展,作品曾入選全國美展與巴黎萬國博覽會。歷任私立京華美專校長,私立北平美術學院、任院長,兼任北平大學藝術學院(後改國立北平藝專)教授。作品參加二十年代全國美展,三十年代法國巴黎國際博覽會。 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出版《王悅之畫集》。


原載1994年8月臺灣《中國時報》,轉載自孟雲飛主編《藝海無涯》,光明日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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