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直線上升的疫情確診人數相反，這兩週的美國股市像上了一根劣質的保險絲，經不起超負荷的功率，一次次地熔斷，頻繁上演斷崖式跳水。在石油價格暴跌和疫情恐慌的雙重作用之下，創造十年上漲奇蹟的美股，在這個本該萬物復甦生機勃勃的春天，驟然跌下了神壇，摔得連“人間最懂”特朗普都不認識，驚得連89歲的巴菲特都感慨自己“太年輕”，慘烈至極。
這種本就是極大負面情緒作用下的崩盤，反過來卻再次引發恐慌，形成了惡性循環，一時間各種“崩潰論”四起，連頭號對沖基金橋水都被傳爆倉，嚇得達利歐連忙出面澄清，生怕自己的書再也賣不出去。但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不禁讓人想起08年潰然倒閉的著名投行雷曼兄弟 ，以及造成5萬億美元蒸發幾乎拖垮半個歐洲的金融危機。
倒閉的雷曼兄弟
那場被稱為次級房貸危機的巨大災難，到底是如何引發和熄滅又對現時走向有著怎樣的預示啟發，電影《大空頭》（2015）給了我們真實而完美的解釋。這部根據同名紀實小說改編的影片，用充滿意向類比的切出畫面，戲謔尖銳的闡釋視角，正插混合的敘事手法，戲劇性地再現了金融危機的始末，撥開覆蓋其上的重重迷霧，深刻地揭示了系統的癥結所在，清晰地展示出危機從來都不是無法預測的黑天鵝，它們一直都是在不遠處徘徊的巨大且攻擊力極強的灰犀牛。但不幸的是，每一次玩家們都選擇視而不見，每一次都被重創到灰飛煙滅。
《大空頭》海報
乍一看，什麼次貸啊空頭的，這些金融名詞真是枯燥且不知所云，就像影片中所調侃的那樣——華爾街就喜歡用一些糊弄人的術語，讓人們搞不懂並全權交給他們處理。但實際上，不管什麼股票、債券、基金，任何一種金融產品，我們都可以看它看做一份合同，都有買賣雙方，秉持相反的立場，買漲就是多，買跌就是空，而這種漲跌的判斷正是金融業的本質——對於風險和預期的博弈。
說得簡單直白些，就好比在賭場裡擲骰子，賭大賭小，你可以說根據骰子在罐子撞擊的頻率和罐子振動的幅度以及莊家今天手部汗液多少推算出的摩擦力大小等一系列複雜的物理學原理來推斷骰子數為大，也可以說灶王爺給你託夢今天買大必贏。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可看做買大就是多，買小就是空，按照最後出現的結果來贏錢輸錢。不過諷刺的是，很多時候，金融市場上的參與者們所抱有的還真的是一份可怕的
賭博心理。
於是，影片的名字大空頭便很好理解，就是看空買跌某金融產品，而這個產品便是美國的房貸證券，其背後是整個龐大的房地產市場，也就是說空頭認為大量房貸無法如約償還，房貸證券會下跌，房地產會崩盤。
房貸我們都知道，多多少少都背點兒，但房貸證券是怎麼回事呢？很簡單，銀行為了擴大資金來源，將這些住房抵押貸款打包成證券賣出去，獲得的利潤用來繼續放貸，實現利滾利，這便是房貸證券的由來。
而銀行和信用機構甚至投資者都認為“沒人會不還房貸”，這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使得房貸證券一路飆升，整個房地產市場也欣欣向榮。但房產數量和優級貸款人畢竟是有限的，銀行想要持續從證券市場牟利，就不得不擴大範圍，降低門檻，於是產生了次級房貸——貸款給信用度較差、還款能力較弱的人群。同時，高風險也產生了。
那麼問題來了，都被叫成次級了，風險也不言而喻了，這部分貸款打包的證券，咋賣？誰也不會傻到買一堆臭魚爛蝦。但華爾街的大佬們可都是資深廚子，他們把這些不新鮮的魚蝦和其他海鮮放在一鍋裡，加上各種調味料來了個亂燉，保證誰也嘗不出什麼異味。也可以理解為我們經常調侃的，巧克力味的屎。
長此以往，隱患越堆越大，房貸市場岌岌可危，而這些勾當雖看起來外人神不知鬼不覺的，但還是有眼毒的奇人看出了端倪，他便是影片中最大的空頭——
巴里博士。巴里是個孤僻的天才，說話辦事常常讓人摸不著頭腦，但這不妨礙他是位出色的基金經理，早在2005年，他便憑藉一份超出常人的細緻和敏銳，在眾多天花亂墜的數據中用他那堪比8核處理器的大腦，嚴密地計算出了在未來兩年中房貸證券即將大幅下跌。
巴里博士
緊接著，他就跑去好幾家投行，什麼高盛、貝爾斯登、德意志銀行統統轉了個遍，挨家買了一份房貸違約的對賭合同。要知道，那可是2005年啊，正是美國房地產空前繁榮的時期，那種繁榮程度想想咱們之前新聞天天更新的樓王排名就能體會了。
於是當巴里提出對賭房貸會違約房地產會崩盤時，投行人員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再一聽他要下上億的賭注，頓時樂得嘴岔子咧到了耳後根，沒見過人傻錢多到這種程度的，簡直是來白白送錢的財神爺。
尤其德意志銀行的一位小哥，簽下了兩億的合同後，下了班就跑去酒吧大肆慶祝，兩杯酒下肚就把這事當個笑話說給了另一位同行——傑瑞德文尼特。
文尼特是個精明的經紀人，腦子轉得飛快，他可不覺得這是個笑話那麼簡單，他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在調查中發現了海鮮亂燉的秘密，馬上找到一家基金公司，要來共同做空房貸證券，而這家公司便是影片中第二路大空頭——馬克鮑姆和他的小夥伴們。
馬克鮑姆（最右）和小夥伴
鮑姆是個暴躁老哥，特別愛講邏輯，理性到作為一個猶太人要給《聖經》挑刺。他知道這個驚天消息後，最大程度發揮了實事求是的精神，和小夥伴們深入房產一線，走訪房貸基層人員，發現拖欠房貸、人去房空的現象遍地，而放貸人員為了獲取可觀的提成，啥人都敢給貸款，什麼亂七八糟的移民，有今兒沒明兒的脫衣舞娘，各類社會閒散人員都成了坐擁四五套房子的“大戶”。
這一圈考察下來，鮑姆觸動極大，他雖然加入了文尼特的做空隊伍，但內心對於這場危機的到來充滿了擔憂。尤其時間到了2007年，房貸斷供率如他所考察的事實一樣，不斷高升——也就是說大量人群還不上房貸跑路了，銀行拿著一堆房子只能低價拋售，結果使得房價暴跌，而還在還房貸的群眾發現怎麼自己的房子市值比貸款還低，也不幹了，就此形成了巨大的惡性循環。
而更可怕的是，在如此醒目的災難面前，房貸證券不僅沒降反而繼續節節攀升，甚至這些證券的信用等級高度都絲毫未變。憤怒的鮑姆找到證券評級機構理論。此處影片使用了很具有諷刺性的設置，評級人員是一位年長並患有眼疾的女性，戴著巨大的黑色眼鏡，形象地體現了這些機構唯利是圖的盲目與不負責任——為了與對手競爭維持經營，幾乎是閉眼發放高等級。
看到這裡，我們可能會問，房貸證券的危機瞭解了，但它是如何演變成一場金融危機的呢？影片又給我們做了一個具體的示例，並由著名歌星傻臉娜來演示——傻臉娜下注與他人對賭，圍觀大姐覺得傻臉娜漂亮肯定勝率高，便和他人下注賭傻臉娜贏，接著又有人下注賭大姐贏，就這樣層層套下去，賠率越來越高，資金越滾越大，波及範圍越來越廣。
用文尼特的話來說，房貸證券從一個小火苗一路躥成了原子彈，爆炸的威力可想而知。
傻臉娜（右）
最後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從2007年7月9日巴黎銀行凍結三隻持有美國次貸證券的基金開始到2008年9月15日美國投行老四雷曼兄弟不幸陣亡，金融危機徹底席捲了美國和歐洲，最終導致僅美國國內便有5萬億美元蒸發，8百萬人失業，6百萬人無家可歸。
就像片中鮑姆所指出的一樣，從房貸證券化到次級房貸再到各種合成衍生品，金融機構一直清楚問題的存在，但面對高利潤的誘惑他們毅然做了多頭，可以說這是一種盲目的市場樂觀，也可以說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金融詐騙——而影片的觀點似乎更傾向於後者，畢竟面對金融機構的道德缺失、監管機構的翫忽職守，美國政府最終不僅沒有制裁其中任何一方，反而用大把納稅人的錢來為他們填坑，並毫無意外地將黑鍋又一次甩給了移民和窮人。
這種情形，簡直就與如今將股市暴跌責任推卸給疫情的特朗普如出一轍，歷史就這樣殘酷地再次上演。但與08年的家庭型債務危機不同，這一輪特朗普大幅減稅手段刺激的是企業債務率不斷攀升，而今年7月企業債的集中兌付是否會出現違約潮？屆時的孤膽大空頭又會是誰？甚至不僅美國，那些還沒能從上一次危機的泥坑中爬起，此時又因疫情遭受經濟重創的國家，是否更加脆弱危險？
這一切，也許會在若干年後的另一部電影中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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