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屯不寧 2020.3.17

書,該怎麼讀?該怎麼才能咂摸出味道來?才能不讓自己的腦子成為別人的跑馬場?

一 例舉材料

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這是《舊唐書·李靖傳》裡的一段文字。乍看無奇,其實不然!

1,材料背景的簡述

我們需要先對吐谷渾寇邊這事做個簡單的背景介紹。吐谷渾是鮮卑慕容部的一支,其勢力範圍主要在青海高原和川西北高原上,據有大片水草豐茂的牧場。打北周時期開始,吐谷渾就屢為邊患;隋文帝一朝曾大破吐谷渾並震懾威服之,而隋煬帝則是親自上陳、演武高原,最終以收服降眾、築城置郡和拓地千里的戰功滿載而歸……直到隋末大亂,吐谷渾貴族趁機重建政權,捲土又來。從高祖李淵到貞觀初年,吐谷渾始終活躍在大唐的邊境上,"屢敗屢戰"、騷擾不斷。另外,我們需要明白吐谷渾這地理位置的戰略意義:居高臨下,盤踞在大唐西境的隴右道身邊,直接威脅繁忙卻狹窄的河西走廊,而整個隴右道的政治中心——涼州城——又恰恰處在河西走廊的中部!涼州的地形特點是,只要敵人能繞開唐軍在青海上的軍鎮駐防點,敢下高原,那麼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就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的開闊地,直鋪涼州城下!略如下圖所示。

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貞觀八年吐谷渾的這次寇邊,席捲涼州、震動隴右,無疑是再一次把國家整個西境的安全脆弱性毫不保留地暴露在大唐君臣的面前。或許是因為該剃的刺兒頭業已都剃了個乾乾浄浄,放眼望去也就只剩下青海上的這些鮮卑人時叛時降,如鯁在喉;也或許是因為吐谷渾的地理位置過於重要,對隴右道和劍南道造成了太大的軍事和經濟負擔;又或許是史書上特別點明的那位代表大唐尊嚴的天子使臣——趙德楷——的被抓,給了勵精圖治的太宗皇帝以足夠的理由和決心去完完全全地放下任何有關政治解決的幻想……結果是,唐太宗決定大幹他一票,以徹底消除吐谷渾這個邊患。

2,材料內容的重述

(貞觀八年)吐谷渾寇邊,太宗顧謂侍臣曰:"得李靖為帥,豈非善也!"靖乃見房玄齡,曰"靖雖年老,固堪一行。"太宗大悅,即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

把史書原文換作今天的大白話說來:

1)唐太宗李世民意識到這一仗並非是一次單純的軍事行動,其目的並不止於贏得戰鬥,更重要的是得徹底剷掉吐谷渾這顆毒瘤,還大唐邊境以清浄和安定,——他需要一位能夠領會並貫徹此一戰略意圖的元帥,一位能夠折服和駕馭貞觀朝這一眾戰功赫赫的虎狼大將們的元帥;畢竟,對於貞觀時期的大唐軍力而言,如果所求不過於一場戰鬥、一次阻擊或出擊的大勝,各處邊軍各位鎮守的將軍們自就有能力去組織和實現,又何必 大張旗鼓地勞師遠征!

唐太宗琢磨來琢磨去,最終還是認為只有李靖最為合適,堪付重託。然後呢?既然心裡敲定了人選,那就直接下命令唄,對吧?難道皇帝不能直接去命令一個大臣嗎?有意思的地方恰恰就在這裡——

2)李世民既沒有直接下命令給李靖,也沒有直接找李靖來聊這茬事兒,而是尋了個機會間接地把自己的這番心思透露給了當值的大臣,並且講得也很委婉,"要是李靖能掛帥出征就好了!"

3)當時的值班大臣究竟是哪位高人,我們現在已經很難再去求證。我們惟一知道的是這位高人相當地——通透,一點就透,瞬間就明白了皇帝這番話的真實意思。於是,他轉身兒就把這個消息遞給了李靖,遞給了當時已經深居簡出不問朝政的李靖李藥師。

4)李靖收到消息,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是叫人瞠目:他既沒有直接去向皇帝請纓,也沒有委託遞話給自己的中間人去回皇帝的話,而是徑直找到首相(排位第一的宰相)房玄齡,向老房頭兒表示自己雖然年高體弱,但徵西這檔子事兒嘛,"我老李也還是能弄滴……"

5)大唐首相房玄齡是什麼樣的人?房謀杜斷。如果說那時的長安城裡只有一個聰明人的話,那麼這個聰明人首先就得是老房頭兒。房老頭兒又怎能不明白一向只在朝堂上打瞌睡而少有發言的李靖的突然登門代表著什麼意思呢?他怎麼可能不明白皇帝與李靖這君臣倆到底在打什麼樣的啞謎呢?於是,房玄齡便很正式地向皇帝動議由李靖掛帥西征……

6)"太宗大悅,(當)即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

請注意,理解文意的過程,實質就是發現問題的過程。

二 提出問題

首要的是問題的提出,而不是問題的質量;前者關乎意識和習慣,後者關乎能力和運氣;意識是第一位的,能力則會隨著習慣的養成和其後的日積月累而穩步提升。

基於前文的理解,我們試著來提出問題,提出縈繞心頭的那個最大的疑點:明明是皇帝先有的意,主動拋出繡球,結果大家(朝堂諸公)看到的卻全都是房玄齡的主意和舉薦!哪怕我們並不熟悉這段歷史,僅僅藉助常識我們也能夠發現其中的不尋常之處:

· 太宗皇帝為什麼不直接命令李藥師出征?帶著這個問題,我們通過上下文的追溯,很快就能找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答案——李藥師身體不太好。我們暫且認可這個解釋,那麼接下來的疑問就頗有些值得琢磨——

· 可有哪個在朝居官的大臣不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不懂得什麼是天威難測,不能夠保守朝堂上的軍國機密?這個值班人為什麼就敢把皇帝的心意遞話給李靖?他怎麼拿得那麼準?我們既可以假定這人是個粘上毛就是猴的人,有著一顆七竅玲瓏的心,很是擅於揣摩聖意,和太宗皇帝有相當高的默契;我們也可以假定這人與李靖的關係非比尋常,平素裡傳遞些皇帝和時局的小八卦給窩在家裡的李藥師的膽兒還是有的,——畢竟貞觀朝裡最多開國的人物,最不缺的就是膽量和擔當,更何況誰和誰不能扯上些在槍林箭雨裡背靠背的過往呢?無論我們作何揣測,這個疑問並不會持續太長的時間就能有自圓其說的答案。真正值得反覆琢磨不在此處,而是——

· 李靖為什麼不直接回話給太宗皇帝?主動面聖請纓不是更顯態度嗎?其效果難道不是更好嗎?在常識層面,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我們暫且擱置它,繼續另外的一個疑問——

· 那個當值的大臣會是房玄齡嗎?同樣,我們也無法在常識層面來推定這個問題的答案。

稍作整理,我們確認就李靖西征拜帥過程提出三個問題:

其一,唐太宗為什麼不直接找李靖?

其二,李靖為什麼不直接找唐太宗?

其三,李靖為什麼找的是房玄齡而不是給他遞話的中間人?又或者,這個粘上毛就是猴的中間人到底是不是房玄齡?

三 解決問題

所謂解決,不過於求出自己的答案,——能夠經受自我審視和批判的自圓其說。解決問題的途徑,就是帶著我們的問題回到原有的文本里,到文本中到原始材料中去尋找;具體到我們本篇的例舉材料,就是要去《李靖傳》及與其相關的《太宗本紀》、《吐谷渾傳》中去尋找,甚至於擴大求證材料的蒐羅範圍到更多人的本傳裡。

1,唐太宗為什麼不直接找李靖?

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雖然我們在前面有暫定的答案,但當我們回頭審視它——李藥師身體不好——的時候,就會發現有太多的漏洞:

首先,李靖本傳裡確實有提到唐太宗送來一根"壽杖",以助其"足疾",而這件事又恰恰發生在貞觀八年吐谷渾的這次寇邊之前。但是,我們也要注意到,同樣是在貞觀八年,太宗皇帝在正月裡就向全國各地同時派出了陣容龐大的欽差隊伍以"觀省風俗"(其實就是每個人到各自負責的地方去走走轉轉,看看貞觀朝的治理到底是怎樣的一番情形),而領銜此次巡遊四方監察天下任務的人就是身為大唐副相的李靖李藥師。我們點出這件事,是為了說明至少是在貞觀八年上半年以前,李靖的身體是沒有什麼不得了的舊傷的,即便有也不至於影響到他的千里奔波!李靖的"足疾",是他在巡察四方結束之後,向皇帝請求致仕退休的時候說的,是他自己為求辭官養老而給出的理由甚或說藉口,——我們當然不排除他真的在路上有扭傷到腳這類可能性,我們只是想確認他"足疾"的更真實情形:有病就治,治完就好。而唐太宗送給李靖的柺杖叫什麼?壽杖!說白了,這就是給上了年紀的老頭兒用的,——上點年紀時的腿腳自然是不如年輕那會兒利索,但也不至於下不了地、走不了路,否則——

其次,以皇帝的千里眼和順風耳的能力,又怎麼可能在明知李靖足疾非常嚴重的情況下仍然屬意他去掛帥西征呢?更遑論這次西征的目的地是海拔幾千米的高原山地,行道難是顯而易見的!與"皇帝不差餓兵"的邏輯相似,皇帝同樣也不會差派一個病體沉重的人去負責一項至關重要的軍國大事,對吧?否則就太不人道了,"有損聖譽"。又不是說貞觀朝中真就無人可用!唐太宗相中李藥師,是因為起用李藥師的效果最好,但這也不至於到強行趕鴨子上架的地步,對吧?此外,李藥師後來的掛帥西征和班師凱旋,都在事實上佐證了其"足疾"一事的無關宏旨;並且——

第三,在掛帥西征這件事上,從太宗皇帝到房玄齡再到李靖,他們三個在整個事情的發展過程中,又有誰真的把"足疾"視為了一個障礙呢?從例舉材料的字裡行間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仨人的表現簡直就是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最後,李靖是真的掛了帥出了徵上了高原!這是一千大幾百年前的行軍打仗,不是遊山玩水,難道我們真的認為這是一個腿腳不便的小老頭兒所能做到的?

所以,我們的結論就是有關"李藥師身體不好"的理由推定是不成立的。那麼,唐太宗究竟為什麼不直接找李靖呢?既然問的是唐太宗的心思,那麼我們得試著把自己代入到唐太宗的角色裡,再來看:

1)真的與"李藥師身體不好"有關。李靖這麼高的身份地位在那兒擺著,舉足輕重;又剛剛有過託病請辭卻硬被皇帝挽留下來的事情;在此情形之下,我們能想象身為皇帝的李世民的內心,如果他直接找李靖的話,該有多麼忐忑嗎?要是被人家一句話給撅了回來,咋辦?畢竟李靖手上還拄著那根由李世民親賜的壽杖呢!如果被李靖"光明正大"地給撅回來,李世民又能咋辦?事兒不就一下子辦黃了嘛,不再有絲毫的迴旋餘地。

2)還是與"李藥師身體不好"有關。李世民不是不明白李靖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倆人做君臣怎麼著也有十幾年的磨合和默契了。如果李靖只有"年高體弱"這一個理由(/藉口),那麼李世民可能也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顧忌;問題是李靖還有另外的心結!事情的始末全部都在《舊唐書·李靖傳》裡:其一,貞觀四年,在李靖還沒有把大破突厥、拓地千里的不世戰功放在手裡捂熱的時候,他就因為自己手下軍士在突厥王庭的搶掠行為而受到了李世民的申斥和懲誡,以致李靖用如此之大的功勞卻只換回了個閒散的光祿大夫,——基本就等於功過相抵了嘛,大功抵小過,白忙活一場;其二,雖然李世民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重新給了李靖一個品階極高的職位——尚書右僕射(相當於大唐副相,在朝中僅次於房玄齡),可是李靖自此之後的朝堂表現就一直在"每與時宰參議,恂恂然似不能言"的圏子裡打轉轉,頗有些苦修閉口禪的意味……李靖這是在竭力避免自己掉進功高震主的陷阱裡,唐太宗看得明白,滿朝文武也看得明白,而李靖要的恰恰也正是大家的心知肚明,正是其與太宗皇帝心照不宣的默契,——所有人都能看破,但是不能有人把它給說破!有此舊事,唐太宗是不是該有些不好意思去打破這雙方的默契呢?

更何況人家手裡還拄著他親賜的那根壽杖呢!就算要自己打自己的臉,也不能打得驚天動地,打得滿朝文武人盡皆知吧?

3)李靖拄的那根壽杖,並不止是壽杖,更是皇帝對臣屬的體恤——這是一個昭告天下的符號。不管李靖的"足疾"事實上好轉到什麼程度,在賞賜壽杖和邊患告急這前後腳的時間點上,唐太宗都有充足的理由去剋制動用李藥師的念頭。體恤臣民,顧念舊情……這麼好的一個宣傳素材,一個能夠幫助邀攬天下英才的大帽子,咋能說不要就不要?當足疾和壽杖已然成為晚年李靖的標誌性特徵的時候,擺在李世民面前的惟一選項就只能是順勢而為了——絶不能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由李靖掛帥西征!

三者疊加,李世民自然會優先排除直接去找李靖的念頭。不直接找,又不等於不能找,需要的只是稍稍地迂迴一些、委婉一些。於是,他瞅準這當值的大臣,在確認這人足夠地靈性和通透之後,故意發出一句對李靖的讚美和感慨——

"得李靖為帥,豈非善也!"

2,李靖為什麼不直接找唐太宗?

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通常,在國家遭難或者需要的時候,挺身而出和主動請纓才是最該更是最佳的做法。直接去請命,像廉頗一樣不服老,努力向皇帝證明自己的能力、表明自己的態度,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辦法嗎?確是最好的辦法,但卻僅限於正常情況,而不適合李靖李藥師的情況:當我們對太宗皇帝的內心曲折有所瞭解之後,李靖這裡的苦衷實際上就變得十分明顯——

1)既然李靖一直在朝堂上

扮演泥塑菩薩的角色,諸事不問,平日裡更是深居簡出,動輒就闔門自守不見故友,那麼,假使他在得知皇帝的心意之後,徑直跑到皇宮裡去請命,會引起怎樣可能的誤解?

一者,"原來你李靖不是真的馬放南山卸甲歸老,原來你根本就是雄心不減壯志不已,只是苦於缺少機會,所以只好在那兒裝模作樣地玩角色扮演的遊戲,欺上瞞下、尋找時機……不然,你為什麼著急忙慌地要轉這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呢?你這轉變是不是有點忒大了,忒快了?"

二者,"你李靖前段時間不是剛剛稱病請辭嗎?什麼年高體弱,什麼不良於行,現在怎麼就突然活蹦亂跳、精神抖擻了?虧我還為著你的語出至誠而傷心難過好一陣子!原來都是在唱戲給我看吶!"

三者,"我這帥印還沒交到你手裡呢,你就已經大異於常、判若兩人……我要真把這千軍萬馬的全交給你,你是不是還想上到天上去?"

什麼叫君心難測?這就叫君心難測。矛盾嗎?唐太宗前腳剛剛苦思冥想才找到合適的人把自己的心意遞給了李靖,難道他這會兒真能把心意收回來?如果你能理解婚前恐懼症者的心理,理解他們苦戀數載終成正果前的那種患得患失的心理,那麼你就不應該在此處感到意外和矛盾。心思這東西,我們平素裡都是怎麼形容它的?心念電轉、千迴百折,"瞬息萬里兮渺渺然矣,無可追索。"

或有疑,李世民不是歷史上有數的明君嘛,他怎麼可能如此不可理喻?就在《舊唐書·李靖傳》裡,即便我們可以撇開貞觀四年李靖北定突厥時的待遇不講,我們也無法忽視他這次拿下吐谷渾再立新功後的奇葩經歷:有人誣告李靖謀反,不稀奇;稀奇的是唐太宗居然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嚴令有司衙門清查此事,——查的是謀反事,查的不是誣告事!太宗皇帝是明君嗎?是又如何!

或又疑,難道李靖上門去找房玄齡就不屬於主動請纓嗎?這和直接去找皇帝能有多大的區別?性質上的差別。我們不介意如何定義"主動請纓"這個概念,我們介意的是信息流的運動軌跡:在朝野諸公的眼裡和嘴上,你李靖到底是通過什麼樣的渠道獲取了什麼樣的信息,然後又以什麼樣的理由去申明態度,把"我願意"和"我能"這個信息傳遞到了皇帝那兒!不同的信息軌跡,隱藏有不同政治後果,此一點我們容後會談。

2)既然李靖平素的扮相是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疏離舊友,再加上所謂的"有病在身",那麼也就意味著他應該對自己本沒有參與的軍國大事,保持一個相對遲頓的信息狀態,尤其是皇帝與大臣們在私下裡的非公開討論,對吧?一些朝野皆知的事情,李靖窩在家裡也能知道,不是問題;一些在朝堂上公開討論過的事情,李靖窩在家裡也能知道,可能也不是問題;但如果皇帝和一兩位大臣間隨隨便便的三言兩語都能傳到李靖的耳朵裡,這就是很大的問題了!"你李靖到底是人是鬼?到底暗中積累了多大的能量?有多少同黨?你想幹嗎?"只要收到小道消息——非官方渠道非公開渠道——的李靖敢在第一時間直接去找皇帝,那麼皇帝和別有用心的公議自然也就敢有諸如此類的連珠炮般的追問。

天威難測,聖心不可輕探;眾口紛擾,能殺人於無形。於是,素來潔身自好的李靖便只能是以避嫌為上。不避嫌的後果,一言以蔽之——

人設崩塌!

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人設,是李靖願意放棄呢,還是大唐願意他放棄?勢之所在,身不由己。是故,於公於私,兩方面都不允許李靖直接去找唐太宗。

3,李靖為什麼找的是房玄齡而不是給他遞話的中間人?又或者,那個粘上毛就是猴的中間人到底是不是房玄齡?

李靖為什麼不找給他遞話的中間人?他要避嫌,迴避如此私密的消息的來源,即便他明知這些事兒不可能瞞得住大唐皇帝。什麼又叫看破不說破?這君臣倆默契地演的這場戲,這場戲的成功演出的關鍵盡皆在於看破不說破的打啞謎上。如果李靖說破,他和李世民又該如何去面對洶洶的公議?尤其是幹了糟心事兒的皇帝陛下又該如何在悠悠眾口中自處?如果李靖說破,萬一皇帝的心意另有所轉,那麼,皇帝前述種種的暗示和繡球,也就會如消散的煙花般再無蹤跡可尋,眨眼的工夫,一切都將充滿不真實感——畢竟也就是那麼一句感嘆嘛,而

這感嘆既可以什麼都是,也可以什麼都不是。智謀如李靖,謹慎如李靖,當此之時又怎能不避嫌疑和禍祟?換言之,真正負責把李靖這態度回給太宗皇帝的那個人,絕不可能是那個先前把皇帝心意遞給李靖的人。

於是,李靖便只能去找房玄齡,而且也只能拿朝野盡知的吐谷渾寇邊這種公開的信息來切入——

"靖雖年老,固堪一行!"

隻字不提皇帝私下裡的遞話……

房玄齡又是如何準確判斷李靖這番請戰背後的曲折的呢?

其一,李靖作為公眾人物,他是有標準的人設的。正常情況下,他的人設是絶不允許他跑到老房頭兒家裡來請戰的。

其二,既然李靖敢來,那麼他就一定有不得不來的原因。

其三,別看李靖平日裡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可是放眼貞觀一朝,有能力逼迫李靖做出違揹他人設的舉動的,除了大唐天子也就沒有第二個了。

其四,如果皇帝和李靖之間就掛帥一事完成了溝通、達成了共識,那麼李靖也就沒有必要跑到房老頭兒這裡來脫褲子放屁了。

其五,這君臣倆之間心照不宣的你來我往,李靖除了把房玄齡拽進來讓他做次傳聲筒之外,又能有什麼別的選擇呢?李靖的身分地位和掛帥西征這件事的重要程度,這些因素都死死地限定這中間人的人選到大唐首相房玄齡的身上!

無論老房頭兒內心有多氣苦,暗地裡是否會哭笑不得,他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別無選擇,明白這西征的大帥事實上在李靖登門的那一刻就已然有了最終的答案。結果就是,朝野諸公看到的李靖掛帥過程是這樣的——

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抑或者這樣——

反射弧:李靖掛帥西征三問

但實際上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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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能夠看到歷史發展軌跡的後人,我們很難否定唐太宗李世民的這次選帥,因為李靖確實是一名出色的大元帥,而他也確實如砍瓜切菜般幹浄利落地完成了西征任務,吐谷渾被徹底肢解並就此沒落。只是,歷史的演變總偏愛於向人展示她那捉摸不定的一面,總是喜歡給人一個大大的驚喜,抑或者是——驚嚇:當鮮卑人的勢力瓦解步入到不可逆的下行通道的時候,在比青海高原和川西北高原更高的高原上卻開始興起另外的一支高原鐵騎——

吐蕃……

一瞬間,我彷彿看到了某種命數,中原王朝和小農經濟命裡註定的劫難,一波接著一波、一浪連著一浪,生生不息。

結語

如果思維足夠活躍和開放,李靖西征的掛帥過程當然不會止於上述三問,也當然不會止於上述三問的這幾條回答,比如?比如我們可以從唐太宗與李藥師的做事風格和稟性習慣上去發問,假定這君臣倆做事一向都這麼地曲裡拐彎,不願甚或是不樂意直來直去;又或者,我們更願意關心李靖為什麼非得接皇帝這個茬兒,為什麼就不能裝作一無所知,宅在家裡做個含飴弄孫的逍遙翁多好……不管我們如何提出怎樣的問題,也不管這問題的質量到底是高是低,更無所謂這問題求解所得能否為大眾所認可,這些統統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一,要能努力地去提出問題。

二,要能求解論證自圓其說。

三,要有思考的自立和自覺。

四,要有決心和毅力,能堅持就能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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