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我愿意做一个语言的信徒,去热爱、虔诚、敬畏、自律!

阿来在文坛一出现,就呈现出极高的写作起点,就表现出一个“好作家”成熟的叙事品质,深邃的思想,独特的个性化语言、自由的文体和结构,令人瞩目。或者说,他是一位以能够改变人们阅读惯性、影响文学史发展惯性的重要作家的姿态出现在文坛的。他不排斥而且充分汲取外来文化和文学的养分,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行走方式,在自己喜欢的“大地的阶梯”上攀援。而阿来写作语言的个性化表现,让阿来的叙事文本,直接进入了文学的历史和现实。

阿来:我愿意做一个语言的信徒,就怕文字之神、语言之神不肯收我。我相信,写作中对语言的热爱和虔诚,敬畏和自律,是每一个杰出作家的自我诉求。一个写作者,如果对语言没有信徒般的情感和尊重,他一定不会成为一个好作家,或者说,很难成为一个作家。

阿来:我愿意做一个语言的信徒,去热爱、虔诚、敬畏、自律!

汪曾祺先生关于语言,有过朴素而经典的说法,他认为语言不仅是形式,也是内容;语言不只是载体,是本体。他特别强调:“思想和语言之间并没有中介,世界上没有没有思想的语言,也没有没有语言的思想。语言不好,小说必然不好。语言的粗俗就是思想的粗俗,语言的鄙陋就是思想的鄙陋。写小说就是写语言。一个作家的语言表现了作家的全部文化素养。

除了语言,汪曾祺还提出小说结构问题的重要,指出“结构无定式”,结构的精义是“随便”。有多少篇小说就有多少种结构,生活的样式,就是小说的样式。可以说,关于语言和结构,汪曾祺先生的话,道破了文学写作的天机,语言是文学之母,是写作之母,而他对于结构的表述,也让我们体悟到,结构是语言所创造的能够承载思想的容器,它决定着叙述的方向。正是语言和结构这两个重要元素,决定了阿来文体的自由,写作的自由,精神的自由。

无疑,阿来是一位语言感、结构感极好的作家,他始终坚信,文学的初始和旨归,都在于语言而不是其他。所以,他的写作,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语言的自信和结构的自觉,而且,阿来也是文体意识极强的作家,这就意味着,由于阿来对于文字、语言特别的敏感,使得他的叙述呈现出一种极其自由的状态。这种自由,既表现为语言本身的质朴、本然、“原生态”的感觉,甚至可以感觉到其语言所蕴藉的自然的气息。他的自由,也体现为文本的文体方面,结构上可谓汪洋恣肆,浑然天成,不拘一格。从阿来最早写作的诗歌《梭磨河》,到短篇小说《阿古顿巴》,再到《尘埃落定》《机村史诗》《格萨尔王》《瞻对》,一路下来,斗转星移,一泻千里,一任陌生化的文体风貌自由变化,奔放不羁,不断跨越文体、文类的边界,如轻雷,如咏叹,渐次呈现出雄浑的大地的交响。

阿来:我愿意做一个语言的信徒,去热爱、虔诚、敬畏、自律!

显然,这种写作个性、写作状态和格局的形成,自有原因。主要是源自阿来与众不同的存在经验、民族身份、文化积淀和精神底蕴,尤其是阿来所占据的地理环境和他藏族、回族混合的血缘,以及在写作中自然形成的语言的异质性,这些,赋予了阿来独特的家国民族想象的可能性。

阿来不仅保持了其“在地”语言文化的原生性,而且,虽然阿来用非母语写作,但是他却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文学现实,这显然是由于阿来文学信念、文学语言,在写作中不断地自我坚定、自我净化,这就使他能够在当代复杂历史情境和文化语境下,摆脱语言交汇的驳杂性所导致的没有方向感的宿命,从而让自己的表达,不会停留在现实表达与现实经验的层面,而是凭借语言的能力,写出具有新的语言质感的文字,创造出大于呈现经验、复制经验的,并具有雄浑历史感的新的经验,这些,一定是审美意义上的、具有深厚生命意味的哲理、象征和隐喻,它让叙述本身超越故事,超越人物,唯此,也避免了文学叙述可能产生的庸俗社会学的功利性价值取向。在一个变动不羁的时代,只有实现语言的自我更新,也才会产生新的审美感受,才会产生前所未有的生命体验。恰恰是因为阿来写作语言的自由,才造成文体极大的自由度。

阿来在写作的时候,或灵感突来,或苦心孤诣、蕴蓄已久,仿佛在寻找着一种声音,或是在等待、倾听一种声音。而这种声音一定是一种天籁之音。同时他努力在制造着一种声音,其中凝聚着一种非常大的力量,那是一种能够扭转命运和宿命的日益丰盈的精神力量。

他曾借用佛经上的一句话表达他写作的梦想:“声音去到天上就成了大声音,大声音是为了让更多的众生听见。要让自己的声音变成一种大声音,除了有效的借鉴,更重要的始终是,自己通过人生体验获得历史感和命运感,让滚烫的血液与真实的情感,潜行在字里行间。”

这种声音,因为聚集着血液与情感,定然会平实而强大。一篇好的小说的诞生,一定是一首获得了某种近乎神示的诗篇。所以,从阿来的文本中,在看似漫不经心、汪洋恣肆的朴拙的叙述中,我们既可以领受到他作为一个作家天性的感性表述能力,还能从这些篇章中体味到旷达的激情,和饱含“神理”“神韵”的宽广与自由。所以,从一定意义上讲,阿来的藏族身份,也自觉或不自觉地提供给阿来一种与众不同的文化意识,给他提供了另一种新的审美维度,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视角。

阿来:我愿意做一个语言的信徒,去热爱、虔诚、敬畏、自律!

文化和语言的特质,决定了阿来在使用汉语写作时的独特优势。这一点,在他早期的小说写作就已经有明显的表现。写于1987年的短篇小说《阿古顿巴》,是阿来早期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也是他小说创作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在这篇小说里,我们就发现阿来最初的小说观念的形成和成熟。在这里,阿来小说所呈现的佛性、神性、民间性的因子,在阿古顿巴这个人物身上有最早的体现。

《尘埃落定》无疑是对《阿古顿巴》的一种延续。与《阿古顿巴》一样,《尘埃落定》中朴拙而单纯的人物,都不同程度地潜伏着一定的文化的深度,在单纯、朴拙与和谐之中表达深邃的意蕴。在傻瓜少爷的身上隐藏着作家阿来的灵性,特别是还有许多作家少有的那种佛性,那种非逻辑的、难以凭借科学方法阐释的充满玄机的智慧和思想,在文字里荡漾开来。

阿来:我愿意做一个语言的信徒,去热爱、虔诚、敬畏、自律!

不经意间,阿来就在文本中留下超越现实的传奇飘逸的踪影。从文化的视角看,《尘埃落定》无疑为汉语写作大大地增加了民族性的厚度。他在作品中承载了一种精神,这种精神里面,既有能够体现东方文化传统的智慧者的化境,也有饱含朴拙“痴气”的旺盛、强悍生命力的冲动。这些超越了种种意识形态和道德规约的理念,构成了阿来诚实地面对人类生存基本价值的勇气。所以,《尘埃落定》就像神话那样古老而简洁有力。阿来为我们营造了奇特、陌生、神秘而浪漫的康巴土司世界,我们在他的文字中,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个藏族作家出色的想象力,象征、寓言的建构,诗意的氛围,细腻的描述能力和弥漫在字里行间的富贵典雅之气。同时,《尘埃落定》还很好地处理了小说形式与精神内核的密切关系,不仅是讲故事的方式,而且包括独特的叙事语言、小说叙事空间的发掘,我们能够意识到,阿来的小说,充满一股“朴拙”之气,这在一定意义上讲,就是“反技术”的。他的文字,在虚构的空间里自由地奔跑,有时,他难免会忘记、忽略种种限制,只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听见自己的呼吸。简约、素朴、儒雅、诗性的语言,自然而不求绚丽,尤其是“拙”,“拙”得老到而且敦厚。因此,这样的“拙”,也就难免不带着诡谲的、不时也会越出叙事边界的“禅机”。如此说来,阿来是在以自己的文本与现实和历史对话,与世界对话,也与自己对话,这些,都发生在阿来写作的“语自在”的世界里,而这个世界,不断地产生新的叙事生机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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