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的光辉:读小说《睡美人》,有那么一点恶心,又沉迷其中

忘了是在哪儿,读到余华说的一句话:

“川端康成的作品笼罩了我最初三年多的写作。那段时间我排斥了几乎所有别的作家。”

一个写作的人对于某位作家的迷恋,几乎无可避免地要渗透到他的阅读取向和写作方向中。

正如现在,我手边有一本川端康成的《睡美人》。不用说,对余华的喜好和信任,促使我接近了一个日本作家的文字。

川端康成的光辉:读小说《睡美人》,有那么一点恶心,又沉迷其中

要怎样说这部小说呢?有疑惑,有惊悚,有颤栗,甚至,有那么一点恶心,但是又无法不沉迷其中,仿佛期待揭开一个谜,或是想透过深黑的云层望见其内里的纹路。心情一直是压抑的,想呼喊的,甚至想咒骂一声的。而川端的文字如此绵密如此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些细部的精微描述,有着几乎不应属于一个男人的旖旎和华丽。

故事甫一开头,便让人感到了荒诞和病态,妓院、迷药、老人以及年轻的姑娘。每一单生意都需要提前预约、熟人介绍,这便构成了一个罪恶的隐在暗处的链条。

川端康成的光辉:读小说《睡美人》,有那么一点恶心,又沉迷其中

交易在夜晚悄悄地进行,幽暗的场景,晦涩的对话,一切都游离于光影之外,世人的常识之外。我们以为,妓院出卖的应该是性,而光临妓院的老人却是失去性能力的人。那些老人,只为拥抱一个吃了迷药的昏昏沉睡毫无知觉的姑娘,付出高昂的金钱代价。

问题是,故事的主人公江口,他才67岁,他还具备性能力,如果他愿意,他倒是可以犯忌,可以打破这儿的规矩的。这些,妓院的老板并不知情,所以很自然地迎接了他的到来。他到底要不要这样做,人性的挣扎贯穿了江口在妓院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川端康成的光辉:读小说《睡美人》,有那么一点恶心,又沉迷其中

这个时候,我会想起人的动物性。在我们小区有个男人,垂垂老矣,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了,但他似乎更愿意在狎妓中寻求乐趣,最后终于死在春药和女人的床上。正如小说中半夜在妓院暴毙的福良老人。这样的死值还是不值,世间的讨论往往是一边倒地指责,连家人都觉得蒙羞。所以他们总是被悄悄地抬走,不事声张地掩埋,死因耻于被提及。

川端康成的光辉:读小说《睡美人》,有那么一点恶心,又沉迷其中

然而事件的存在,难道仅仅是一种偶然?我们认为人应该这样或不应该那样,其实多半是一厢情愿。弗洛伊德说:“性是一切的原动力。”一个人的生命始于性而终于性,是否也可以称之为圆满?那确实是接近幸福的极乐净土吗?川端康成没有告诉我们。他只是把大半生风流成性的江口摆在我们面前,把赤裸的活色生香的姑娘摆在江口面前。

那些夜晚将要发生什么,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自明。然而小说却来了一个大反转,江口老人在与姑娘共枕的夜晚,一次一次地回想起自己的人生,他的思绪倏然间返回童稚时代,“犹如幼儿般甜美”。他又想起了生命中的情人,想起了他最宠爱的小女儿,想起了温柔纯洁的母亲……继而想到,世间所有的女性都曾经是单纯无知的少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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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口在妓院的五个夜晚,恰恰是五次越来越深入的心灵忏悔。那些柔软的、纤细的身体,那些闪动的睫毛、吹弹可破的肌肤,那些说着梦话的、匀称呼吸的少女,在江口的眼中是多么美好多么像春天里的花朵。和所有前来的老人一样,他希望伴着美好的身体,忘却一生中所做的丑和恶。最后,服药的黑肤女子死去,被匆促处理,使江口更感到了人间的罪恶令人发指。可以说,五个夜晚和六个姑娘的陪伴,是江口完成良心自我救赎的重要历程。

“忽听得像是载运黑姑娘的车子的声音走远了。可能是把她运到安置福良老人尸体的那家可疑的温泉旅馆去吧。”我在一种近似于窒息的感受中读完了最后一句。

川端康成的光辉:读小说《睡美人》,有那么一点恶心,又沉迷其中

妓院给姑娘们吃的是什么药?无论怎么打听,江口都没有得到答案。毫无疑问,那些药对人的毒害是可怖的。可是仍有年轻的姑娘愿意服下它,愿意赤身裸体躺在妓院任人摆布,愿意接受一提到就会起鸡皮疙瘩的耄耋老人的爱抚,甚至,愿意接受死亡的到来。人世间竟是有如此多的阴暗和腐烂,或者说活着的无奈。

美与丑的交织如此触目惊心。在江口身上,我们看到人性的苏醒泛出了白日般的光辉。或者,这也正是川端康成的光辉。

作者简介:朝颜,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散文》《美文》等刊发表作品百万余字。获《民族文学》年度散文奖、三毛散文奖、孙犁散文奖、井冈山文学奖、香港青年文学奖等奖项,作品入选《21世纪散文年选》《中国随笔精选》《中国年度散文》等选本。出版散文集《天空下的麦菜岭》《陪审员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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