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大千世界依舊,畫壇傳奇再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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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9年的今天,四川內江張家在一片忙亂中,迎來了一個新生命,張家上上下下都聽說前一天夜裡,這嬰孩的母親曾氏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一個笑眯眯的大和尚把一隻小黑猿放在銅盤中,推入她懷裡便化成一道金光不見了。

疲弱的曾氏還在揣測夢的寓意時,襁褓中的嬰兒已被取名張正權但堅持認為自己是黑猿轉世的張正權,長大後改名張爰,當土匪、製假畫、做和尚生命不止,折騰不息。最終,成了20世紀中國最傳奇的畫家——張大千。

土匪張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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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建成《張大千造像》

四川內江張家本是一個小康水平的書香門第,但到了張大千這一輩時已破落到只能靠他母親曾氏為別人繡花為生。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像當時大多數有遠見的母親一樣。等張大千長到15歲,讀了一些啟蒙書籍後,曾氏一咬牙送他去了重慶讀中學,此一去山高路遠,張大千的人生竟也發生了徹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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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張大千

1916年放暑假後,張大千沒錢坐船,就約幾個同鄉步行回家。誰知半道上突然跳出幾個凶神惡煞的土匪,不由分說就把張大千綁到了山上,還要他寫家書告訴家人拿錢來贖,張大千顫顫巍巍一寫字,土匪就瞪眼了:字寫得這麼好,留在山上給我們做師爺吧。做土匪是要出去打家劫舍的別人忙著搶錢搶糧搶女人,張大千只搶回了一本書,土匪窩裡有個前清的老進士認為他是個人才,便以滿腹經綸傾囊相授。

被迫與匪為伍的日子裡,17歲的張大千突飛猛進,養成了豪爽的江湖性格,也養成了非凡的詩詞造詣。很多人認為張大千一生不為外界環境所困,總能突破重圍,取得意料之外的成就,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年少的時候無論境遇多糟,他已能在泥淖般的境遇中開出一朵蓮花。

和尚張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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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善孖、張大千調教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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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善孖與家人及“虎兒”

千方百計從土匪窩裡逃出來以後,1917年,張大千跟著二哥張善孖去日本學染織,打算回家後開個小染坊,太太平平過小日子。但日漸展露的天賦,卻抹殺了他沒出息的追求,張善孖發現弟弟有畫畫的天賦後,竭盡全力培養。

19歲那年,張大千拿自己畫的一幅畫去參展,日本人居然認為是一幅年代久遠的古畫,躲在一旁竊喜的張大千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欣喜沒多久,國內突然傳來噩耗,從小與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去世了。

回國以後,21歲的張大千情傷難愈,揣著情傷,瞞著二哥,去松江禪定寺出家了。住持逸琳法師為他取了一個法號:大千。從此,這個氣象不凡的法名代替了他的本名,陪他在這大千世界裡開始了日後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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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善孖畫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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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善孖 《虎嘯圖》

一百天以後,因不能接受佛門燒戒的規定。剃度前夜,張大千脫下僧袍偷偷溜走了,剛出佛門,就被二哥押著進了家門。在母親的操持下,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婚姻,深信自己是黑猿轉世的張大千,不願受包辦婚姻束縛。

1920年,又返回了名家薈萃的上海,在各路名家的指導下,張大千的的畫功日臻爐火純青。1925年,在一生三跪的紅顏李秋君贊助下,26歲的張大千在上海舉辦了他人生的第一個作品展。參展的一百幅作品,瞬間銷售一空。自此,文人畫家張大千搖身一變,成了職業畫家。大千這個名字,也在上海灘聲名鵲起。

造假高手張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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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仕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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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蟠桃獻壽》

有一次,著名畫家黃賓虹在城隍廟古玩街閒逛時,無意間淘到一幅比石濤還石濤的山水畫。黃賓虹很激動,邀了很多名家來欣(顯)賞(擺),結果張大千正好在場,看了那畫一眼捂著嘴笑了:別看了,這是我畫的。

沒有人可以否認,張大千是天下第一造假高手,他用“造假”結識了諸如張學良之類的政界顯貴,也用“造假”獲得了海派代表吳昌碩的認同。但許多年後,他去拜訪與他齊名的齊白石時,卻吃了閉門羹,齊門弟子李可染問其因,齊白石不屑地說:造假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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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賓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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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淺予《鬍子畫鬍子》

很多人知道畫家葉淺予評論張大千的那句話:從張大千身上拔一根毫毛,要變石濤就是石濤、要變八大就是八大……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句話前面還有兩句:張大千是中國畫家中最勤奮的,所有古人的畫都臨過不止十遍,這才是張大千的功力所在。

他一生山水、人物、花鳥、草蟲無所不畫。他說:古人說從藝三分在人七分在天,我卻認為從藝七分人三分在天,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正是憑那些別人看不見的勤奮,張大千才能成為張大千。

義士張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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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熙載夜宴圖》(局部)

近些年來,隨著對傳統文化的重視,《韓熙載夜宴圖》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鮮少有人知道它曾和張大千有過一段江湖奇緣。1933年,張大千聽說玉池山房得了一幅好畫,連夜趕去索看,竟然是《韓熙載夜宴圖》。

張大千要買,掌櫃的要價500兩黃金,張大千當即就讓人把前天準備好的500兩黃金送了過來,那錢是他原本要買一座王府宅子的。後來,離開大陸以後,他以低價把這幅畫買給了一位好友,避免它流落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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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與夫人徐雯波

當時的中國,有兩大文化中心,南方的是上海,北方的是北京。一個藝術家,要在這兩個圈子裡都站得住腳才算真成名。1936年,張大千北上拜訪京派代表溥心畬,溥心畬是皇室後裔,安排張大千租住在頤和園聽鸝館。

在這座皇家園林裡,張大千由原來的臨摹仿古轉向了萬物造化。但好景不長,抗戰爆發,日本方面多次邀請張大千出任偽職,張大千數次拒絕後,輾轉逃回四川,隱居在青城山上。短短一年多時間,作畫1000多幅,一部分賣了養家餬口,一部分賣了支持抗戰。

著名美術評論家黃苗子曾在《畫壇師友錄》裡寫過:張大千是個談笑風生的人物,有豐富的詩文書畫修養。談到得意處,大鬍子上下分開,縱聲大笑。他不太拘於世俗的禮節,在別人家做客,有時把襪子脫掉,用手摳腳趾。在張大千身上,既有江湖人的豪爽,又有江湖人的義舉,他不居廟堂,卻以一己之力,儘量為天下分憂。

大師張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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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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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天女散花》

1941年,二哥張善孖的離去讓張大千倍感傷痛。加諸戰亂,張大千決定西赴敦煌臨摹壁畫。三年時間,畫了276幅畫,用去顏料千百斤,致使他千金散盡、債臺高築,這空前之舉,開創了他新的藝術風格,也為中國開創了敦煌畫派。

許多年來,關於他是否破壞過敦煌壁畫一直爭論不休,真真假假早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裡。唯一沒有爭論的是,1945年回到北平的張大千,完成了自己藝術之路的巨大蛻變,終於躋身中國畫壇大師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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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與畢加索 / 郎靜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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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宇一《張大千與畢加索》油畫

1950年,51歲的張大千去印度舉辦畫展前,叮囑兒子,若他回不來,便將留存家中的200多幅臨摹敦煌畫作捐給政府。誰知一語成讖,匆匆離國的張大千,從滿頭青絲到兩鬢斑白,再未回過故土,從此開始了浪跡天涯漂泊海外的後半生。1956年,從未給中國在世畫家辦過畫展的盧浮宮,向張大千拋來了橄欖枝。

聽說畢加索也在法國辦展,張大千不顧朋友勸阻,僱了一個翻譯就去找畢加索。76歲的畢加索初次見面就被張大千仙風道骨的風采折服,繼而又約張大千夫婦去家中做客,還拿出自己臨摹的水墨畫請張大千點評。後來,這次見面被譽為“中西藝術的高峰會晤”。至此,張大千成功邁入世界級大師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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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合影 于右任(左一)張大千(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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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在八德園 / 郎靜山攝

在那段時間裡,一生漂泊的張大千暫居巴西,他決意要在西方的土地上,營造一個東方意境的園林。有次親自搬石頭時,一眼受損,一向眷顧他的命運之神,和他開了天大一個玩笑。所有人都認為,以精準線條著稱的張大千要完時,他卻神乎其神涅槃重生,開創了潑墨潑彩的獨特青綠山水風格,創造了自己藝術的嶄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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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墨荷》

1978年,張大千最終回到臺灣,要養護臺灣的園林摩耶精舍,還要養家,本該頤養天年的張大千再一次拿起擱置的畫筆。1981年,在身體每況愈下的情況下,接受了一位商人的委託,開始創作他生命中最後一幅宏偉鉅製《廬山圖》。已失去一隻眼睛的張大千,開筆後,他的健康又時好時壞,最嚴重的時候,只能由家人抱著放到桌子上作畫,這幅中國現代畫中最具影響力之一的作品,前前後後歷時整整三年。

畫完最後一筆,還沒來得及題跋,張大千就被送進了醫院。1983年4月2日,參展的《廬山圖》前人山人海,張大千卻在冰冷的醫院裡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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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千

記得曾聽過張大千一段錄音,他說:我一生致力於藝術,就是畫到死為止,從來不改動。我的生活習慣,我的志向,統統不改變。119年後,再次站在5月10日這一天回看,那個叫張正權的四川少年從出生到白頭,一生要歷經多少起落,承受多少譭譽。才能穿過這大千世界成為這多麼身份的張大千,成為後來蜚聲海內外的傳奇大師張大千,成為心高氣傲的徐悲鴻口中那個“五百年來第一人”的張大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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