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著來 唱著去
鎮子上唱小曲的魏大爺死了,據說中午還在唱曲,夜裡說走就走了。出殯那天,喜歡他的鄉人在他的墳前自發地唱了幾段小曲,以這種特殊的方式送別這位曾經給他們帶來歡樂的老人。男人和女人,口中唱著曲,眼裡流著淚,臉上卻帶著笑。我猜想,魏大爺的在天之靈,這會兒八成也是笑著的。
魏大爺或許就是為了唱小曲才來到這個世上的。打我記事起,他就在唱,唱了幾十年。在鎮上念中學時,我不但聽過他唱的小曲,還吃過他蒸的熱饅頭。老人無兒無女,經營著一個小小的車馬店,先是集體性質,後來成了他自己的,利潤很微薄,除了個人的基本生活開銷,剩餘部分全接濟了他人。知道魏大爺的人,都會說出兩個字:好人!他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給人們唱小曲,而車馬店的生意反倒成了他的副業。懷抱一把三絃,擺上十來個小凳,往青石臺階上一坐,不管有人沒人,撥動三絃就唱開了。《十勸人》是重點曲目,有時也唱點別的,都是《賢孝》一類的內容。聽者白聽,不用花一分錢,還能喝上釅釅的茶水。這就是魏大爺,一個死了好久還被鄉人唸叨為“好人”的人。
鄉人中有句俗話:窮要歡樂富要仁,倒黴鬼蹲下就丟盹。大概是說窮人要歡歡樂樂地活著;有錢人則要儘量多幹善事,別為富不仁、“燒”得過了頭。上了些歲數的鄉人,不分男女,大都會唱兩段小曲、吼幾聲秦腔,詞記不準,就順口哼哼,稱為“無字亂彈”,是鄉人自娛自樂的主要形式之一。在綠色覆蓋的田野上,在一覽無餘的大草灘上,幹活的婆娘放羊的漢,有了興致就扯開嗓門來一段,聲音傳出去老遠,大有陝北黃土塬《信天游》的韻味,彷彿整個村莊都被悠揚、雄渾的旋律喚醒,人的精神會為之一振。
鄉人中也有唱得好的,被稱為“唱家”。除了前面說的那位魏大爺,還有張、王、李、趙、範多位,都稱得上是鄉村級的“戲曲簍子”,拉開場子,能唱上三天三夜不歇氣。上世紀80年代初,我跟隨縣文化館的同志陪著名民俗學家柯楊教授下鄉收集民歌,為國家“七五文化工程”——《中國民歌集成——甘肅卷》提供資料時就跟他們其中的幾位打過交道。如今,這幾位老先生已相繼作古,但他們唱曲時的一招一式,以及柯楊老爺子聽曲時的陶醉神情,恍若昨日,歷歷在目。
現在鄉村年輕一代,接受的是多元文化的薰陶,他們對老輩人的“舊腔老調”大都不太“感冒”,而流行歌手們的“粉絲”倒有很多。無論如何,歷史與現實碰撞出的火花,總是給鄉人平淡的生活不斷塗抹著絢麗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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