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酒》第七章:相間歡

《將酒》第七章:相間歡

今年的釀酒大賽參賽的人員遠超往屆,用做賽場的廖記酒坊是本地售賣酒水的最大商鋪,近的有本地產的一壺春,梨花白,忘憂醉,遠了有山西的竹葉青,蜀地的至喜春,再往遠了有葡萄酒,大草原上的馬奶酒,雖酒類繁多,但廖記酒坊自己並不釀酒,所以作為釀酒大賽的主辦場地最合適不過了。

因著今年的釀酒大賽有了魯王府的參與,就連圍觀的群眾也是異常激動,甚是有些膽大的囔囔著見上那魯王殿下一面,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釀酒大賽分三場比拼,今日是初賽,比的是味,釀酒講究水源,酒麴,發酵,當然最重要的就是最後成品的味道如何,這直接關係到酒水的品質與價格。

“諸位,諸位。”胡掌櫃作為評判之一,從四方涼亭中走了出來,清了清嗓子朝著眾人拱了拱手手:“本屆釀酒大賽承蒙魯王府鼎力相助,還有臺下諸位父老鄉親的大力支持,得已順利舉行,我胡祿康代表本屆大賽眾位評判宣佈本屆仙林釀酒大賽正式開賽!”

眾人面前的空地上搭了一座涼棚,裡面桌椅擺放齊整,比賽開始後按順序參賽人員依次入場,每位釀酒師面前皆豎著一塊牌子,寫著參賽人員的名諱,以及其參賽酒水的名稱。

根據賽程規定,每位參賽人員拿出自己報名時登記的酒水,由評判按照標準就顏色,氣味,味道逐一品評,最終彙總到總評判手中,然後眾評判統一討論,當場得出晉級下一輪比賽的名單,如此初賽方才告終。

今年共有四十二位釀酒師報名參賽,分為六組,每七人一組,不論名次,只將自己的酒水從甑中舀出來,等所有評判品嚐完畢,退到一旁,等其他選手全部參加完畢,在現場等待結果。

葉蓁分在第五組,第七位,裝酒的罈子有專人抱著,放置在豎著牌子上寫著自己名諱的桌上,葉蓁抬頭朝面前不遠處的評判席上掃過去,清一色的男人中獨一女子,正是蘇清影,一身素雅的衫子,斂著眉靜靜地立在一旁,眼神溫柔的朝涼棚這邊看過來,身邊有一年長身著錦衣的男子跟她說了些甚麼,她跟著眾評判下了臺階,朝涼棚的方向走了過來。

“元夫人,是元夫人,我可是聽說元夫人有一手鑑別好酒的獨門秘法。”人群中有一大嗓門朝眾人嚷嚷道。

“醉美人。”有一面白鬚長的評判摸著長鬚笑道:“這酒倒是有趣,這位姑娘若是老朽沒猜錯,這可是果子酒?”

葉蓁淡淡一笑:“正是,採六月西山梅子,經四月沉澱而成,不過今年西山雨水大,品相不及舊年。”

蘇清影端起早已從壇中舀出來的酒,只覺一股異香撲鼻,觀其色澤輕盈發亮,宛如琥珀,她並不著急飲,手腕略微一動,盛在碗中的酒跟著蕩起一層薄薄的漣漪,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葉蓁有些不解,其他幾位評判皆已飲過了碗中的美人醉,可面前這女人卻絲毫沒有要想要去飲那酒的意思,葉蓁動了動唇:“夫人為何不飲?”

蘇清影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葉蓁只覺得那人的眼神分明很是柔軟,卻像似一道冷冽的鋒芒朝自己投射過來,葉蓁分不清她是在看自己,還是自己的身後。

“這酒……”葉蓁脫口而出,面前那人也幾乎同時開口:“這酒很好。”

葉蓁摸不準她這話的意思,只點了點頭:“多謝。”

“元夫人,還剩最後一組選手了,我看得加快些時辰,恐那長史大人等急了。”胡祿康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不知是急的還是被午後的日頭曬的,寬大的額頭上都是汗珠,他一邊掏出汗巾擦拭,一邊安排人手加緊催促剩下的最後一組選手。

蘇清影放下手中端著的美人醉,往後退了幾步,靜靜地候著最後一組選手走了過來,七罈酒一字排開,分別對應七位釀酒師,很快酒從壇中舀出,各種酒香慢慢的瀰漫開來。從順序上來說,其實排在越後面越不利,因為酒太多了,香氣,味道早已經氾濫,若不是對酒造詣見識頗有些見底的人,嘗的酒多了,口中的酒味早已經沒了味道。

屋簷迴廊,涼亭石凳,就連假山石上也站滿了圍觀的群眾,四十二位參賽選手全都留在了涼棚裡,一時間眾人鴉雀無聲,大家都在等待最後的結果。只有秋日的微風徐徐吹送,將枝頭上的樹葉吹的沙沙作響。

“諸位稍安勿躁,由長史大人親自宣佈晉級名額。”胡祿康臉頰透著微紅,神情肅穆的面朝眾人道。

長史大人正是此前葉蓁看到的那位身著錦衣年長的男子,到底是出身王府的官吏,舉手投足間隱隱透著一絲威嚴,面白無鬚,面容修葺的極乾淨,只是走動間總覺得有一股不屬於男人的柔媚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果不其然,那長史大人微微翹著蘭花指,手裡捏著晉級人員名單,清了清嗓子:“本屆大賽蒙王爺親自照拂,眾位評判通力協助下,得已順利舉行,現在宣佈晉級名單。”

葉蓁站在涼棚的最外邊,從她的位置往不遠處的四方亭裡看過去,那抹清淺的身影,面容恬靜,立在諸位評判的最外側,像似一株清雅的梨花,掛在四月的枝頭,散發淡雅的幽香。

空氣裡瀰漫著眾多酒水混合而成的味道,耳邊是那略帶沙啞的聲音一一唱出晉級的名單:梨花釀、洞庭春、千日紅、一捧雪、竹葉青……

“美人醉……”葉蓁聽到自己的酒晉級時,抬了抬眸往方才探過去的人群中看去,一雙盈亮的雙眸幽幽的正看著自己,葉蓁來不及迴避,兩人四目相對,葉蓁正要回避,那雙清眸卻若無其事的移開了,像是浮光掠影中不經意的一撇,那光便散了。

此時長史大人已經唸完了二十名晉級名單,掏出緋紅色的絲制汗巾輕輕擦拭頭上的汗,將名單交還給胡祿康後,長舒了口氣,由下人攙扶著出了四方亭。葉蓁微微側目,那抹素雅清淺的身影卻是不見了,在仔細尋找,也只看到胡祿康與另外幾位評判正熱火朝天的討論著今日的賽事。

涼棚裡參賽人員也漸漸褪去了大半,沒有晉級的鼓囊著又飲了幾口自己的酒,搖搖頭,垂頭離去了,還有人嚷嚷著要去討個說法,可邊上隨即有人提醒今年的比賽不同往日,名單由王府的長史大人宣佈,你若是不服,那便是藐視魯王府,這樣的罪名如何擔待得起,幾人聽到此話,只得懨懨作罷。

《將酒》第七章:相間歡

“葉姑娘。”葉蓁身後傳來一陣輕柔的聲音,宛如此時頭頂上拂過的秋風,將夏末的燥熱悉數吹散,慢慢的沉靜下來。

“你的美人醉很好,霧蒼山的泉水也用的恰到好處。”蘇清影衣衫上繡滿了素色的繁花,走動間如一縷春風拂面,輕盈淡雅,她薄唇微微一弧,淡道:“只是西山的梅子緣何不用太湖水?”

葉蓁笑著解釋說:“六月時西山雨水太大,湖水不適合用來釀酒,所以我將梅子製成了乾梅子,帶回了霧蒼山。”

蘇清影微微頷首,繞過長桌,慢慢往葉蓁的身邊走來:“旁人制梅子酒大多先釀酒,然後將梅子浸泡數月即成,這類手法也簡單,人人買來酒水皆可做,只是你這梅子酒,用的酒麴裡頭就有梅子,此酒好便好在這裡。”

“家師釀酒多年,制了舊年的梅曲存放著,所以釀的酒自比外面的梅子酒略濃郁些。”葉蓁見她朝自己越走越近,那抹淡淡的區別與酒香的冷香盈盈入懷,遲疑了片刻說:“你並未飲酒,如何知曉?難道你果真有他們所說有尋味辨酒的本事?”

蘇清影慢慢停了下來,面容清雋,修長的睫毛眨了又眨:“不過坊間傳聞,你也信麼?”

葉蓁經她如此一問,似被難住了,神情有些窘迫,清新的馥郁清香在鼻尖縈縈不散,還未開口,那人輕盈柔軟的聲音又傳到了耳邊:“葉姑娘,你找我何事?”

葉蓁心頭一凜,急忙說:“我確有事找你,但這裡說話不便……”

“你隨我來。”蘇清影轉身從她身邊擦身而過,等葉蓁跟上,那人已經走出了幾丈開外。

出了廖記酒坊的後門,便是一條窄窄的巷子,只容一人通過,索性巷子極短,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小巷,穿城而過的湖面出現在了面前,細碎的陽光灑在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伴著舒爽的微風,吹面而來。

“這裡無人,葉姑娘有話但說無妨。”蘇清影看著葉蓁,若無其事道。

葉蓁隨即摸出從漁歌子船行拿過來的行船冊:“這裡記錄了元潤齋與船行之間送貨出行記錄,自去年八月至十月,元潤齋僱傭船行李老六送貨前往蜀地,金陵多達十二次之多,且送去的貨物數量極少,而……”

“而僱傭船隻的費用遠遠超過貨物,是麼?”蘇清影聲色不動,絲毫不帶一絲訝異。

葉蓁試探性的問道:“李老六失蹤了,我因一些事追查到此,有些疑惑,所以……”

蘇清影扭過臉去看著平靜的湖面,良久,方道:“葉姑娘,你想問甚麼?”

葉蓁脫口而出:“我想知道李老六的去向。”

“葉姑娘,你不是來參加釀酒大賽的。”蘇清影語氣很是篤定。

“釀酒大賽是要參加的,家師之命不敢不從,只是,有些陳年的舊事想查清楚究竟,所以藉著這次釀酒大賽……”

“葉姑娘,你看眼前這湖水,看似波瀾不驚,可那湖底下定是暗湧流動,若是行舟,順風順水自然是好的,可葉姑娘,這暗湧不會永遠蟄伏在湖底,他日狂風大作,湖水翻湧,你說這舟該當如何?蘇清影一語雙關,眼神頗為複雜的看著葉蓁,隱隱有一股哀傷流露出來。

葉蓁轉過臉去看著此時水平如鏡的湖面,薄唇一牽:“順水行舟固然是好,但風雨無常,若是急著趕路,逆水又何妨。”

“方才葉姑娘所問之事恐我無能為力。”蘇清影看著葉蓁,眼神淡淡的:“天色不早了,我的馬車在前門,送葉姑娘一程可好?”

“……好。”葉蓁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元府的馬車異常寬大,車身裝飾華麗紛繁,車廂內地上鋪著織著雲紋的厚厚毯子,兩人並排無聲的坐著,耳邊不時傳來吱扭吱扭的車轍聲響。

“葉姑娘,那本冊子你留著無益,還是給我吧。”

葉蓁摸出那本冊子,遞到蘇清影手邊,:“夫人既然不願意說,又何必向我討這冊子?”

蘇清影接過冊子,並未打開,而是隨手翻開腳邊的毯子,將那冊子藏了進去:“葉姑娘,你可是怨我?”

“我與夫人素未平生,怨從何來?”葉蓁扭過臉去,掀開窗簾,朝外面望去。

“元府與我有恩,我曾答應夫君要留在府裡好好照顧元府上下,將元潤齋繼續發揚光大。”蘇清影神情有些恍惚,眼神淡淡的注視著被葉蓁掀開的窗簾外面。

葉蓁看著窗外街道上的人群,頭也未回的說:“元夫人,你和你夫君感情真好。”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如今我只希望夫君在天之靈莫要怨我才是。”

“吉祥巷到了,我就在這裡下車,多謝夫人送我一程。”葉蓁撩開門簾,車伕聽到動靜便停住了馬車,葉蓁想了想,回頭對著蘇清影說:“那日,多謝夫人賜酒名。”

等馬車走出了老遠,葉蓁從吉祥巷巷口退了出來,拐進了另一條巷內。

“福伯,先不回府,去元潤齋。”馬車拐入了另一條巷子,蘇清影探下身子將藏匿在毯子底下的冊子抽了出來,隨手翻開,發現有好幾處頁腳被人細細的折了個角,打開正是元潤齋與李老六之間租賃船隻的貨物登記明細。


分享到:


相關文章: